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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自然之流變 6.7 第四個間斷:生成之環

第六章 自然之流變

6.7 第四個間斷:生成之環

大約一個世紀以前,人們普遍信奉生命是注入活物的一種神秘液體的觀點,被精鍊為現代哲學所謂的活力論。活力論與平常的「她失去了生命」這句話意義相差並不遠。我們都設想某些不可見的物質會隨著死亡而流走。活力論者認真看待這一專屬的含義。他們認為,活躍于生物體內的本質靈魂,其自身並不是活體,也不是無生命的物質或者機械。它是某種別的東西:是存在於被它激活的生物體外的原脈動read.99csw.com
野性的目的就是它自身。它同時是「根源和結果」,因和果混合在循環邏輯里。埃里克所謂的野性,我叫做活力生命的網路,是一種近似於機械力的流露,其唯一追求就是擴張自己,它把自身的不均衡推及所有物質,在生物和機器體內噴薄洶湧。
埃里克說,野性/生命總在生成當中。生成什麼?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生生不息。生命在生命之路上更複雜,更深入,更神奇,更處在生成和改變的過程中。生命是生成的循環,是自身催化的迷局,點火自燃,自我養育更多生命,更多野生,更多「生成力」(becomingness)。生命是無條件的,無時無刻不在瞬間生成多於自身之物。
生物世界和人造物品世界之間的橋樑是徹底不均衡的永久力量——一條叫做生命的定律。將來,生物和機器將共同擁有的精髓——將把它們和宇宙中所有其它物質區別開來的精髓——是它們都有自我組織改變的內在動力。
如埃里克所暗指的,狂野的生命很像烏洛波洛斯銜尾蛇,吞掉自己的尾巴,消費自己。事實上,狂野的生命更加奇異,它是一個正在脫出自己肉身的銜尾蛇,吐出不斷變得粗大的尾巴,蛇嘴隨之不斷張大,再生出更大的尾巴,把這種怪異圖景溢滿宇宙。
活力論,正如歷史上每一個錯誤的觀念,也包含了有用的真理片段。二十世紀主要的活力論者漢斯·德里施在1914年將活力論定義為「關於生命進程自治的理論」。在某些方面他是對的。在我們剛剛萌芽的新觀點中,生命可以從活體和機械主體中分離出來,成為一種真實、自治的過程。生命可以作為一種精巧的信息結構(靈性或基因?) 從活體中複製出來,注入新的無生命體,不管它們是有機部件還是機器部件。https://read.99csw.com
我對生命侵略特性的描述並不意味要將它當變為後現代的活力論。的確,將生命定義為:「通過組織各個無生命部分所湧現的特性,但這特性卻不能還原為各個組成部分,」(這是科學研究目前能給出的最好定義),這非常接近形而上學的調調,但其目的是可以測試的。
我認為生命是某種非靈性的、接近於數學的特性,可以從對物質的類網路組織中湧現。它有點像概率法則;如果把足夠多的部件放到一起,系統就會以平均律展現出某種行為。任何東西,僅需按照一些現在還不知道的法則組織起來,就可以https://read•99csw.com導出生命。生命所遵循的那些定律,與光所遵循的那些定律同樣嚴格。
我們正在跨越這第四個間斷。我們不必在生物或機械間選擇了,因為區別不再有意義。確實,這個即將到來的世紀里最有意義的發現一定是對即將融為一體的技術和生命的讚美、探索與開發利用。
現在,我們可以假定生命是某種處於流變之中的東西,其遵循的規律是人類能夠揭示和認知的,即使我們不能完全理解這些規律。在本書中,為探索機器和生物間的共同之處,我提出以下這些問題:生命想要什麼?我用同樣的方式考慮進化,進化想要什麼?或者更精確些,從生命和進化各自利益的角度來講,它們怎麼看待世界?假如我們把生命和進化看作自主自治的過程,那麼它們的自私行為指向什麼目標?它們要走向何方?它們會變成什麼?
首先,哥白尼排除了地球和物理宇宙其他部分之間的間斷。接著,達爾文排除了人類和有機世界其他部分之間的間斷,最後,弗洛伊德排除了自我的理性世界和無意識的非理性世界之間的間斷。但是正如歷史學家和心理學家布魯斯·馬茲利士所指出的,我們依然面對著第四個間斷,人類和機器之間的間斷。九*九*藏*書
格瑞特·埃里克在其充滿詩意的《蒙大拿空間》一書中寫道九*九*藏*書:「野性沒有條件,沒有確定的路線,沒有頂點或目標,所有源頭轉瞬超越自身,然後放任自流,總在生成當中。靠CT掃瞄或望遠鏡無從探究其複雜性,相反,野性的真相有多個側面,有一種率直的總是出乎意料的本性,就像我腳下的紅花菜豆地上連串的野草莓。野性同時既是根源又是結果,就好像每條河流都頭尾環繞著,嘴巴吞吃尾巴——吞、吞、吞到源頭……」
碰巧,這一受自然法則支配的過程給生命披上了件貌似靈性的外衣。第一個原因是,按照自然法則,這種組織必定產生無法預知的、新奇的東西。第二,組織的結果必須尋找各種機會複製自身,這讓它有一絲急迫感和慾望,第三,其結果能輕易環接起來保護自身存在,並因此獲得一種自然發生的流程。綜合起來,這些原則也許可以稱為生命的「湧現性」原理。這一原理是激進的,因為它要求以一種修正的理念看待自然法則的含義:不規則性,循環邏輯,同義重複性,出奇的事物。
回顧人類的思想史,我們逐步將各種間斷從我們對自己作為人類角色的認知中排除。科學史學家大衛·查奈爾在他的著作《活力機器:科技和有機生命研究》中總結了這一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