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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東南壁壘的傾塌 四 鎮海的天險

第五章 東南壁壘的傾塌

四 鎮海的天險

就鎮海布防態勢來看,有如虎門,主要還是防英軍艦船由大峽江直闖內犯,尚未接受虎門之戰的教訓。就清軍的工事而言,其簡陋難以抵禦英軍的兇猛炮火。而最致命的缺陷,仍是難以防禦敵登陸部隊。1841年9月25日,裕謙收到道光帝于廈門之戰後發出的加強陸路防禦的諭旨,便在招寶山、金雞山等處挖暗溝、布蒺藜,以為如此便可「杜其衝突」。
由於余升、豐伸泰的改口,軍機大臣等對此的結論是原控「不盡得實」;而余升等人之控,被認為是「痛主情切所致」。
英方的上述照會是派一名中國人送往杭州的,但5天之後,該人未達到目的而返回。也幸虧這位不知姓名的信使未能完成任務,否則餘步雲擅給照會的行為當時就會被揭露,當時就會遭到滅頂之災。
裕謙準備以「固結」的「兵心」,來對敵英軍兇猛的炮火。
照會送出后,餘步雲急迫地等待著英方的消息,哪知道英方沒有送來照會,而是派來了軍隊。
道光帝收到此奏,念及忠臣,硃批「覽之不覺淚落」,並下令揚威將軍奕經、浙江巡撫劉韻珂密查。
餘步雲與鎮海之戰,是鴉片戰爭中的一樁公案,歷來為史家津津樂道。我在此處連篇累牘不勝煩擾讀者,一方面是為了說明事情的真相(以往的敘述多有偏誤),另一方面是要繼續回答我在緒論中提到的「奸臣」問題。
與廈門、定海不同,駐節鎮海的兩位欽差大臣,似乎都不太注重此地的防衛工程的建設。就伊裡布而言,其任務是進攻定海,防守本是做給道光帝看的(詳見第三章第二節)。就裕謙而言,他以為鎮海已具備英軍難以克服的天險。
當然,以上分析只不過是我們今天的認識,而在裕謙的內心中,問題的關鍵不在於設防的本身,而在於軍隊的士氣。他認為,在鎮海防軍中,僅徐州鎮兵1000人可以言戰,其餘皆不足恃。為此,他特在戰前「躬率文武官員,誓于神前」:
從儒家的學說來看,裕謙向泮池中的一躍,是其忠貞不二的殉節的表現,無疑應當彰揚。道光帝獲此訊后,亦稱其「臨危致命,不忝前人(指班弟)」,贈其太子太保,開復生前一切處分,按尚書例賜恤,准附祀昭忠祠,並允諾在戰爭結束后,于鎮海建立專祠,以彰藎節。聖上的種種恩憫,當使裕謙的亡靈得以慰安。但是,若從軍事學術的角度出發,主帥在敗局中放棄統率權而去自殺,必使其部隊置於無指揮混亂狀態之中;而其家丁親兵「搶護出城」的舉動(儘管處於昏迷中的裕謙本人可不負責任),在實際效果上,與臨陣九-九-藏-書脫逃並無二致。鎮海縣城內的守軍隨之亦奔。由此,已經佔領金雞山的英軍,遠遠地望見這種奇特的場景,英軍右縱隊從東門攻入城內,清軍從西門逃出城外。英軍在攻克縣城時,未遇抵抗。
一直到了10月16日,英全權代表璞鼎查才傲慢地復照浙江巡撫劉韻珂和餘步雲,宣稱接到餘步雲照會時,英軍已經開行,他本人只與欽派的「全權」大臣會談。與這份照會一同發出的還有:璞鼎查致「大清欽命專理外務宰相」的照會、巴麥尊致「大清專理外務宰相」的照會(1841年5月3日發出)以及英遠征軍海軍司令巴加、陸軍司令郭富致劉韻珂、餘步雲的照會。最後一份照會如同土匪綁票的通知,宣布若要「救杭州並一帶城邑,免致攻破之難」,必須「即限期內,繳給銀兩」!
1838年,餘步雲調福建陸路提督。1840年英軍佔領定海。道光帝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餘步雲,調其入浙剿辦。欽差大臣伊裡布主持浙江軍務期間,與餘步雲過從甚密,共討對策。浙江停戰之後,餘步雲專上一折,主動要求留在浙江繼續效力。道光帝同意了他的請求。未久,又將浙江提督祝廷彪休致,改餘步云為浙江提督。
餘步雲在奏摺中一字不提裕謙因自殺而陷於昏迷狀況(此事可見於當時寧波知府鄧廷彩之稟),中傷及諉過之意十分明顯,但余升、豐伸泰等人護送奄奄一息的裕謙,跑得比餘步雲還快,又被後來的調查證明為事實。
作為當時頭號主戰大吏的裕謙,他的自殺,本應當是一個明白無誤的信號:戰爭已經陷於絕望。他的家丁余升一開始也說過,伊主如此,是「知事不可為」。
1841年9月27日,道光帝收到裕謙關於處理英俘的奏摺。儘管裕謙僅僅是影射了幾句餘步雲鬥志不堅,但他仍覺得問題嚴重,下旨讓裕謙另行選擇替代人選,「據實奏明請旨」。看來道光帝已決計換馬,但這份諭旨到達鎮海時,定海已經失陷,鎮海決戰在即,裕謙即便有心,也已經來不及了。
三、大峽江。在江口層層扦釘,填塞塊石,使河道變窄,以防英艦驀然闖入;在港內設火攻船30隻、16槳快船及車輪船(即人力明輪船)20隻、大小漁船60隻,為作戰時追截、瞭探、策應之用;在縣城東南的攔江埠,兩岸各設炮台一座,以對付竄入港內的敵艦。由衢州鎮總兵李廷揚督兵駐守。
正當金雞山一帶陸戰正鏖時,英主力艦隊經過數小時的炮擊,基本摧毀了招寶山一帶清軍各炮台及工事,其登陸部隊右縱隊共計770人由招寶山外側登陸。這些被認為「腰硬腿直」的「夷」人,竟然矯健地攀上峻峭的岩石,向招寶山頂的威遠城衝擊。清軍此時已無心戀戰,稍事抵抗后便紛紛潰散。英軍右縱隊佔據招寶山後,繼向鎮海縣城攻擊前進。
餘步雲,四川廣安人。1798年以鄉勇隨軍鎮壓川、楚白蓮教,積功遷把總、千總。此後,轉戰川、滇、陝等地,平定叛亂,由都司、游擊、參將、副將升至四川重慶鎮總兵,並獲「銳勇巴魯圖」名號。經歷正如其名,「平步青雲」。他一生最得意之時,為道光初年平定張格爾之役,率部隨楊芳等人進擊,連克喀什噶爾、和闐等城,擒敵酋玉努斯。戰後論功行賞,他獲乾清門侍衛,遷貴州提督,並繪像紫光閣,道光帝親撰讚詞。以後,歷湖南、廣東、四川、雲南等省提督,在鎮壓各處反叛,尤其是少數民族造反中,戰功卓著,加太子少保,再加太子太保,多次獲得道光帝所頒大緞、荷包、翎管、玉牒等賞件。可以說,在各省武職中,餘步雲的名氣僅次於楊芳。
道光帝「憤恨之至」者為何?為英軍乎?為裕謙乎?抑或為失陷的鎮海乎?
對於這一儀式,他還向道光帝作解釋:
餘步雲與裕謙的間隙,除了個人的意氣外,也有政見的不同。裕謙對英「夷」極為蔑視,言辭激越,種種舉措不留餘地。餘步雲老於軍伍,知武事之艱,對「夷」策略上更傾心於伊裡布。兩人後為處理英俘而正面衝突。
按照這一思路,楊芳、奕山未堅持抵抗,自取敗道;顏伯燾是個口頭主戰派,臨陣脫逃,不足效法;陳連升、關天培死戰卻失利,咎因「奸臣」琦善;定海三總兵之敗,本屬寡不敵眾,且血戰六天六夜;而在鎮海,頭號主戰大員裕謙兵敗絕望自殺,這就出現了一個漏洞。餘步雲恰恰能補上這一漏洞。
一、招寶山。在該山上原設威遠城上駐兵設炮,又恐該城地勢過高,炮力難及敵艦,又在該山的西腳、南腳,另設置沙袋炮台。在該山背後緊靠縣城北牆的勾金塘,亦建有炮台一座。由浙江提督的餘步雲率兵鎮守。
1841年5月,裕謙升兩江總督,在回蘇接印前,曾上有一折:
坐鎮于鎮海縣城的裕謙,得到開戰的消息后,立即登上東城牆,指揮各處迎戰。清軍原先準備與闖入大峽江的英輕型艦船作戰,火炮的方向也主要對準內江。可是這些狡猾的敵人竟不肯深入,憑藉其火炮射程之遠,在口外轟擊,只有一艘機動性能甚強的輪船皇后號,稍稍深入,不停地向兩岸清軍各炮台開炮。且英軍的火炮威力直至此時方為裕謙所領悟,在招寶山之北的英艦,竟能使炮彈飛越山嶺,落於東嶽宮、攔江埠一帶。戰鬥的實情與裕謙的戰前估計完全相反,出現了彼能擊我、我不能及彼的態勢。清軍根本無法作出有力有效的抵抗。
當時實止聽聞裕謙有「你是提督,你也可奏」一語。后豐伸泰因見餘步雲退守寧波,意想當時必系與裕謙商議退守,故向余升牽連述及,此外實無欲行羈縻並提及家眷等語。read•99csw.com
次日早晨,英輕型艦隊駛往金雞山一帶轟擊守軍。與此同時,英登陸部隊左縱隊共約1060人在金雞山防禦陣地以東至少三公里的沙灘上登陸,越過小峽江,向金雞山之後的蟹沙嶺攻擊前進。英登陸部隊中央縱隊共約460人在笠山一帶登陸,清除清軍的零星防禦后,直撲金雞山陣地。與此同時,其主力艦隊在招寶山至鎮海縣城以北擺開戰陣,以優勢炮火轟擊該處的清軍各陣地。
由此情況大變,從原先的餘步雲請見裕謙,變為裕謙約見餘步雲。軍機大臣等提訊證人余升,答曰:
裕謙死後不久,其家丁余升至杭州,向浙江巡撫劉韻珂遞上稟帖,聲稱:鎮海開戰之初,裕謙在東城牆督戰時,浙江提督餘步雲兩次登城面見裕謙,「欲暫事羈縻」,並言「可憐」其一家三十多口,又有女兒當日出閣等語,被裕謙正詞駁回。又聲稱:鎮海之敗,是因餘步雲駐守的招寶山先陷,餘步雲逃往寧波,致使金雞山、縣城失守。劉韻珂收到此稟后,不敢怠慢,詢問隨護裕謙左右的江蘇江寧城守協副將豐伸泰。豐伸泰稱:當時他看見餘步雲上城與裕謙「附耳密語」,正值炮聲震地,不知言何,但聞裕謙高聲喝道:「汝如退守寧波,極救百姓,即自行具奏。倘鎮海被占,我即殉節。」劉韻珂獲此密聞,立即上奏,並附呈了余升、豐伸泰的稟詞。
道光帝正式批准餘步雲「處斬」,時為中國曆法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按照習慣,這一命令將在第二天執行,也就是中國人的小年夜。在這喜慶的日子里,餘步雲在劊子手刀斧即下之時又作何感想?可以確認,餘步雲若戰死,憑著他太子太保的頭銜、繪像紫光閣的殊榮、征戰40餘年的功績,道光帝對他的恤例,一定會高於關天培和陳化成。
儘管我們有理由懷疑余升、豐伸泰是在幕後交易下改變證詞的;但是,鎮海之敗又確非由余步雲所致。
可是,兩天之後,10月10日,裕謙用「六百里加急」給他送來定海失陷的戰報;又過了8天,10月18日,他又收到杭州將軍奇明保等用「六百里加急」發來的鎮海失陷、裕謙殉難的奏摺。道光帝不由得在此折上硃批:「憤恨之至!」
儘管軍機大臣會同三法司的最後判決,完全否定了最初的控詞,儘管劉韻珂等人的調查,認定餘步雲逃離鎮海的時間在裕謙之後,但是,150多年來的史學家們言及鎮海之戰時,仍大多歸咎於餘步雲。這不僅是因為他們不若今日可讀到更多的資料(許多檔案材料剛剛發表),更重要的是,他們堅信,頑強抵抗就能獲勝。
二十六日(10月10日),裕謙曾將該革員約至鎮海城上,慮及守兵單弱,該革員答以早應奏添。裕謙雲:「你是提督,你也可奏。」並囑以總須敵住方好。該革員隨即回營,實無勸令羈縻及自稱家眷可憐等語。
人類的自殺行為,依據心理分析,是一種絕望的表現。

圖九 鎮海之戰示意圖
軍機大臣等又提訊證人豐伸泰,答曰:
事實果真如此?餘步雲又何許人也?
時隔7個多月後,1842年5月31日,浙江戰局一敗如水,不可收拾,道光帝為力挽危局,振作士氣,下令逮問餘步雲;7月6日,又命軍機大臣會同三法司嚴訊。1843年1月16日,軍機大臣等訊明結案,否認了余升、豐伸泰的控詞,但仍以「擬斬監候,請旨即行正法」上聞。道光帝此時又稍動惻隱之心,下令「著未經與議之大學士、九卿科道再行詳議具奏」。1月24日,參加審議的大員們再次上奏,「請旨即行正法,以肅法紀而昭炯戒」。道光帝當日明發聖旨,宣諭中外,將餘步雲「即行處斬」!
軍機大臣等人之所以擬餘步雲處斬,非據余升、豐伸泰等人的控詞,而是究其在鎮海失守中應負的責任。由此可見,餘步雲罪當此刑。順帶說一句,餘步雲擅給璞鼎查的「善議」照會,當時並未揭露,若不是佐佐木正哉先生從英國檔案館中找出此件,恐今天也無人知曉。按當時的律法,這一行為可按「通敵罪」論處,至時的判決就可能不僅僅殺他一人,而且會禍及家人。
自裕謙於二十六日(10月10日)由鎮海退入寧波,是日戌時(下午7時至9時)即率江南將備豐伸泰等兵丁數百名,星夜退走餘姚、紹興,所有衢、處二鎮官兵藉以護送為名,概不入郡守城,以致全郡百姓驚皇逃避,擁擠道途,自相踐踏,哭聲遍野,而無聊匪徒又乘機糾伙劫奪。
奴才因見縣北城被賊用炮攻擊,飛炮觸燃城中藥局,其勢甚凶,奴才忍痛趕至西城(掩蓋其撤退,謊稱前往救援),見兵民全行退出,城中一空,裕謙不得已退回寧波。read.99csw•com
裕謙接替伊裡布主持浙江軍務后,與餘步雲一直有隙。余氏自恃軍功,倚老賣老,似乎看不太起這位比他年輕十多歲、靠筆頭功夫連跳三級的後起之秀;而裕氏更是意高氣盛,認為「武員大抵不學無術,全在駕馭者之嚴毅方正」,「若稍事優容,必將志滿意得」,「事事與人為難」,不把這位戰功赫赫的老將放在眼裡。欽差大臣畢竟位尊,餘步雲即便渾身都是本事,也只能聽命。
我在這裏還須強調的是,餘步雲不屬冤獄。按照清代的軍律,守將失城寨者,處斬。這一條嚴格的軍律,在當時的軍事將領的心目中,如同「殺人抵命」一般詳熟。陳連升、關天培、祥福、葛雲飛、王錫朋、鄭國鴻、謝朝恩,以及后一章將要出場的乍浦副都統長喜、江南提督陳化成、京口(鎮江)副都統海齡,皆死於戰位,並未因戰敗而逃生;金門鎮總兵江繼芸在廈門之戰中駐守石壁,兵敗后爬出工事投海而死。這裏除了他們與「逆夷」不共戴天的抵抗精神外,嚴格的軍律又使之自知將領的職責。在餘步雲之前,雖有定海鎮總兵張朝發在第一次定海之戰中兵敗負傷逃往鎮海,但按當時的規定,定海鎮為水師鎮,總兵無守城之責!
如果說裕謙將「剿夷」看得太簡單了,吃盡苦頭,不得不自殺的話;那麼,餘步雲也把「羈縻」看得太簡單,同樣也吃到苦頭,差點丟了性命。
英軍自1841年10月1日攻陷定海后,稍事休整,著手準備再攻鎮海。10月8日,英軍留下400名士兵和3艘運輸船駐守定海,主力在黃牛礁一帶集結,次日,英艦隊駛往鎮海。
大約至下午2時,戰鬥全部結束。如同先前的各次戰鬥,英軍在此戰中的傷亡亦少,儘管統計數字有所不同:一種記載稱共戰死16人,傷數人;另一種記載稱戰死3人,受傷16人。清方對自己的傷亡人數始終未有準確統計,英方對此記載也說法不一,但最保守的說法亦稱清軍的損失數以百計。
伊是日系在公寓看守印信(不在現場),得之兵、民傳說,實未親聞。並雲豐伸泰向伊告稱,裕謙與餘步雲說話時,有「若要退守,你亦可奏」之言,是以于呈內敘及。
但是,問題的麻煩在於,余升、豐伸泰後來都變了卦。
提臣餘步雲雖久歷戎行,而系陸路出身,于海疆夷情未能諳熟,似無把握。上年到浙后,即誤信定海鎮總兵葛雲飛張皇搖惑之辭,不能化解。雖經奴才委曲開導,終不免中懷疑懼。
10月9日,英海軍司令巴加和陸軍司令郭富偵察了鎮海的防禦,也互相作了分工:大峽江東岸,即金雞山一帶,由陸軍負責,海軍配合;大峽江西岸,即招寶山和鎮海縣城一帶,由海軍負責,陸軍配合。
鎮海縣城緊靠海口。其東北面為招寶山,東南和南面為大峽江,北面原瀕大海,此時亦有寬達二三里的淤泥地帶。(詳見圖九
鎮海位於杭州灣之南,大峽江(今稱甬江)的出海口,它是寧波的門戶,歷來為海防重地。伊裡布任欽差大臣,駐節此地。裕謙接任欽差大臣,亦駐節此地。由此可見它在當時人們心中的地位。
四、鎮海縣城。在臨海的北城牆上厚集沙袋,以禦敵炮。欽差大臣裕謙直接坐鎮此地,指揮全局。
於是,餘步雲如同琦善一樣,成為大清朝的另一名「奸臣」。本來由個人意氣、政策分歧而引起的裕謙、餘步雲之間的矛盾,變成了「忠」「奸」矛盾。而且,若不是「奸臣」的破壞,「忠臣」的抵抗(鎮海之戰)是很有可能成功的。
大峽江由寧波流至鎮海縣城時,大體是由西向東,快到出海口時,折為由南向北。江口的兩端,各有一座山(大峽江之「峽」由此而來),西面九_九_藏_書是招寶山(康熙年間寧波對「番舶」開放,由候濤山改名,意在招外洋之寶),山上有威遠炮城(明代為防倭始建),東面是金雞山。江面寬約1000餘米。由於當時的河道,未如今日已得到疏浚,水淺灘多,岸邊亦積有淤泥,寬以里計。
1841年2月,裕謙從江蘇到鎮海,見此地形,頓時信心大增。這位尚未見過英軍艦隊的欽差大臣認為,英軍的巨艦大艘,「不畏風濤而畏礁險」,鎮海一帶的淤泥淺灘,正是抵禦英軍的天然屏障;若以小船駛入,「無篷帆、無炮位、無鍋灶」,又何足懼;若舍舟登陸,「不難全數殲捦」。他還將此心得專折上聞,請求道光帝下令沿海各將軍督撫,「遍曆本屬洋麵,測量水勢之深淺,灘岸之遠近,沙線之險易」,「分別最要次要」,「不必到處張皇」。很顯然,在他的心目中,鎮海不屬「最要」,僅為「次要」。他更關心的是定海。昧於「夷情」的道光帝,言聽計從,將此折轉發各地,下令參照執行。
我在前面敘及鎮海之戰的經過時,提到金雞山先於招寶山失守,這是依據英方的記載及劉韻珂等人的戰後調查,餘步雲於此無涉。他當時負責防守招寶山,指揮位置在招寶山與鎮海縣城之間的東嶽宮(詳見圖九),招寶山最主要的防禦工事威遠城,由護處州鎮總兵張化龍駐守。而余氏之所以居此角落,當系原先設想的英軍戰法是艦船突入大峽江,在此可前(招寶山)后(攔江埠炮台)照顧,居中策應。據餘步雲自稱,當英軍由招寶山側背登陸攻擊威遠城之時,他曾督兵前進擊退英軍,救出張化龍,然後又返至江邊,開炮擊損英艦船數只。對照英方記載,此說全系粉飾之詞。但是,從側后襲來的英軍佔據威遠城,轉攻東嶽宮時,餘步雲也確實無招架之功,因為這又是清軍柔軟的腹部。
就戰術而言,英軍此次行動與其在沙角、大角的表演有相通之處。
一直到1841年10月8日,即定海失守后的第8天,道光帝收到的浙江軍報,仍是好消息(鎮海崎頭的盛嶴、雙嶴和象山的石浦擊退來敵、定海清軍初戰獲勝、裕謙率文武官員大誓死戰等情事);他雖然因廈門戰敗而對顏伯燾大為失望,但堅信裕謙一定會給他帶來「宣威海徼」的喜訊。為此,他當日再次下旨叮囑這位主「剿」最堅決的疆臣(前一次為10月4日),「一有捷音,即由六百里加緊馳奏。」
整個鎮海縣城一帶,共有清軍兵勇4000餘人,配置火炮157位,其中67位是銅炮。(詳見圖九)
可是,這一信號當時就被扭曲了。
然而,此時的浙江巡撫劉韻珂,是一位頗有心計的官員。雖說在他之上先後有兩位欽差大臣,鎮海防務可不用其插手,但他卻兩次前往鎮海,鼓動伊裡布、裕謙在此修築工事。1841年6月,裕謙回江蘇接受兩江總督篆印期間,劉與以四品卿銜來浙江軍營的林則徐等人,在此處大力設防。由此至開戰前,鎮海的防禦工程雖不若廈門、定海那般形制宏大,但也頗具規模:
從裕謙家丁余升後來的敘述中,裕謙此時似乎已陷於迷惘,懵懵懂懂地從東城牆上退了下來,可行至縣學時(距東城牆不足150米),突然清醒,意識到自己已是無路可退!於是,他望闕磕頭,跳入泮池。在他身旁的家丁親兵,立即將其救起,搶護出城,在寧波易衣灌救后,發現尚有微息,立即奔走省城,行至餘姚(距鎮海縣城70多公里)氣絕身亡。
最先失陷的是金雞山,英登陸部隊左、中央兩縱隊,從清軍設防地帶的側后發起攻擊。守軍猝不及防,臨急抵抗,卻未奏效,總兵謝朝恩戰死,而大多數兵弁被驅出陣地,擠壓于大峽江邊,損失慘重。
因此,餘步雲被時人及後人如此定性,並非出自於史料,而是出自於排列史料的思想。也正是由於這種思想,在虎門之戰的「奸臣」琦善、鎮海之戰的「奸臣」餘步雲之後,我們還會看到吳淞之戰的「奸臣」牛鑒。與之相對立的是,關天培、裕謙、陳化成的精忠報國。
此非奴才敢效匹夫之勇,甘為孤注之投,蓋因鎮海地方稍有疏虞,則逆敵愈張,兵心愈怯,沿海一帶必將全行震動。非此不能固結兵心,滅此朝食,更非此不能挽回一年來瞻顧徘徊之積習。read.99csw.com
二、金雞山。在該山北腳建石築炮台,在該山東北方向建造內設大炮的土堡,另在山頂建有軍營,駐兵策應。由江蘇狼山鎮總兵謝朝恩指揮。
裕謙的這番言論,使道光帝很不放心,命令裕謙部署江蘇防務后,立即返回鎮海,對浙江提、鎮大員是否相宜於戰守,是否需要調動,「據實具奏」。裕謙回到鎮海后,復奏:「餘步雲於水務雖未能諳習,而一年以來亦已漸知大概,且究竟久歷戎行,薄有聲望,亦足振懾匪徒,其措施自比陳化成事半功倍。」看來,裕謙雖然對餘步雲不滿意,但因無合適人選而未逐之。正因為如此,餘步雲得以保留。
如此看來,余升、豐伸泰舉報餘步雲在開戰之初建議裕謙「羈縻」一事,似非無風之浪,當合乎餘步雲的思想。
此後,裕謙率餘步雲等人大誓神前,決一死戰,並非無的放矢。其誓詞中「不肯以保全民命為辭,接受逆夷片紙」,很可能也是針對餘步雲的。
1841年10月12日,即裕謙離開寧波的第三日,實際上已經成為主帥的餘步雲,目睹無兵可戰,無險可守,便效法伊裡布,派出曾作為伊裡布信使之一的陳志剛,送一份照會給璞鼎查,要求「善議」,他身為一省軍事將領,未奉君命,擅與英方聯絡,可謂膽大包天。儘管我們不知道陳志剛在「口議」中談到了什麼,也不知道餘步雲心中的底價,但先前模糊不清撲朔迷離的裕、余兩氏的戰、和分歧,由此事而得到完全確認。
10月13日,英軍艦船離鎮海,沿大峽江上溯,直逼寧波。餘步雲獲悉慌忙逃往上虞。儘管他在10月20日的奏摺(整整耽擱了7天)中大談其如何奮勇殺敵,以致坐騎被敵彈擊中而壓傷其右腿;但從英方的記載來看,英軍是兵不血刃地佔領空城寧波,第18團的軍樂隊還在城牆上輕鬆地奏起了國歌。餘步雲所受之傷,只能是逃跑中的慌張所致。
按照余升、豐伸泰的說法,鎮海之陷當歸咎於餘步雲,非為英軍之不可敵,而是守將之不敢敵。裕謙的自殺,應當由余步雲來負責。問題由此而變得複雜起來。
清代的對簿公堂,往往是越審越亂,原因在於公堂之後的種種交易。道光帝於1842年5月下令鎖拿餘步雲,8月檻送至京師,次年2月16日才由軍機大臣等定讞上奏。在此期間,這位「太子太保」的家人、下屬、同官、好友,又有何種幕後關節,今日自然無從查考。我們不知道余升、豐伸泰出爾及反爾的種種細節和真實原因,但僅憑直覺,就覺得餘步雲所敘理由似不太可靠:在開戰之初,裕謙將前敵主將找來談一些不著邊際的話,不是沒事找事嗎?
這是鴉片戰爭中唯一被執行死刑的高級官員。裕謙在戰前率餘步雲大誓中的「明正典刑」一語,果然應驗。
1841年9月,鎮海軍民俘獲英鴉片船賴拉號(Lyra)上的兩名船員。審訊結束后,餘步雲提議:將英俘「好為養活,隨時訊問敵情,並作別用」。裕謙一下子就看穿了餘步雲的用意。他的反應是,就「好生養活」而言,英俘此時已經受傷,能否養活尚有疑問;就「訊明敵情」而言,恐真假難辨;余氏的真正用意在於「並作別用」,企圖效法伊裡布,以英俘為人質,將來與英軍討價還價。裕謙認為,「廣東之失事,由於各懷兩端,可為前車之鑒」,如果留下這兩名俘虜,存留餘步雲等人的和談幻想,「適足搖晃軍心」,於是,便用剝皮抽筋的方法處死俘虜,「杜其首鼠兩端之念」。
看來,裕謙在密折中的種種不利於餘步雲的言論,已為餘步雲所悉。因而在戰後次日,10月11日,這位長期在文官遮蓋下的武將,終於有機會單銜上奏,對裕謙反唇相譏:
再,因裕謙退回寧郡后,隨即起程前走,是以未經會銜。
招寶山之陷,導致英軍直逼鎮海縣城,而餘步雲從東嶽宮退至縣城時,昏迷中的裕謙已由余升、豐伸泰等護往寧波。也就是說,在餘步雲回撤之前,裕謙已經由東城牆上退下自殺;余升、豐伸泰護其出奔寧波,也在餘步雲回城之前。縣城失陷的職責,不應由余步雲一人負責。
10月12日,他再次上奏,言辭鋒利:
今日之事,有死靡貳。幕府四世上公(指班弟),勛烈不沫,受命專討,義在必克。文武將佐,敢有受夷一紙書去鎮海一帶者,明正典刑,幽遭神殛!
1842年底至1843年初,軍機大臣會同三法司(刑部、大理院、都察院)奉旨審訊餘步雲。餘步雲對登城見裕謙的這一情節的回答是:
餘步雲的真相由此而被遮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