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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玫瑰莊園

第一章 玫瑰莊園

當她轉向那個男人準備工作時,他已經翻過身來,躺在那兒等著她。他一手支著頭,一手垂在草地上,凝視著天空。她趕緊跪在他頭后的草地上開始工作,她倒了些橄欖油在掌心,拿起他柔軟半張開的手,開始按摩起他又短又粗的手指。
這棟別墅的樓上是兩間中等大小的卧室,樓下是一間客廳、一間廚房,廚房的一部分被做成了一間盥洗室,這兒沒有淋浴間。
這男人所躺的花園大概有一英畝的地方都是修剪整齊的草坪,草坪的三面都種著濃密茂盛的玫瑰叢,玫瑰叢上面繞著忙碌的蜜蜂。嗡嗡的蜜蜂聲伴著懸崖下滔滔的海浪聲,不亞於一首輕柔的搖籃曲。
從那堆閃閃發光的物品中我們可以判斷,死者曾經或者就是一個有錢人,因為這堆物品幾乎全是富人擁有的東西:一個裝錢的皮夾子,墨西哥造的,價值五十美圓,裏面還有一大堆鈔票;一個金質希爾頓打火機;一個金質的橢圓形煙盒,上面鑲著一枚做工精細的綠寶石,還刻有波浪形花紋;一種富人們經常從書架上拿到花園裡看的小說——金錢情|色之類;還有一塊配著褐色鱷魚皮錶帶的金錶,錶盤專為那些喜歡機械裝置的人設計,上面顯示著月份、星期、日期。此刻錶盤顯示的時間是六月十日,兩點三十分。
這棟別墅很摩登,像一隻被拉長的鐵盒子,而四邊都不加修飾。靠花園的那堵牆,牆面被刷成了粉紅色,牆上裝有四個鐵窗戶,牆正中安著一扇玻璃門。從裏面可以走到用淡綠色瓷磚鋪成的小廣場去,廣場一直延伸到草坪。別墅的另一面牆背靠一個院子,院子外是一條塵土飛揚的公路。這面牆原也裝有四扇窗戶,但現在已被封死,牆中間的門是用橡木做的。
一個渾身赤|裸的男子四腳朝天地躺在游泳池邊,看起來像是一個已經死去多時的屍體。
在花園十二英尺的高牆內,除了天空和頭頂上的雲彩之外,什麼也看不見,更看不到大海。實際上,只有上到別墅的兩間卧室里,才能看到花read.99csw.com園外的世界。四面高牆圍欄使它形成了一個相當隱秘的處所。在卧室的一側,你可以看到面前蔚藍浩瀚的大海,而在另一側,你可以看見鄰居家高點的窗戶和他們花園裡的樹冠——花園裡種著石松、長青樹和棕櫚樹。
像這兩年來一樣,她又一次問自己為什麼會對這俊朗的身軀感到厭惡,但也只能像往常一樣,她只能含糊地試著分析她的厭惡。她認為,或許,這樣的時間這種厭惡感比病人挑起她的性|欲更加使人不能忍受。
這個男人的真實姓名叫唐諾萬·格蘭特,或者雷笛·格蘭特,但是,近十年來,他化名為卡拉斯羅·格蘭利特斯基,代號為「格蘭」。
儘管她仍不知道他究竟是何許人,但她的直覺告訴她,這個人物不簡單。這樣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知道得越多,麻煩反而也越多。
這個男人的兩腿之間長著細細的金色絨毛。這如果是長在情人身上,她看到后一定會亢奮起來。但長在這個傢伙身上卻顯得不協調。他看起來就像一頭野獸,或者確切地說像一條蛇,只是蛇是不長毛的。她不能不這麼想,對她來說,這傢伙充其量也就只爬行動物。她把手伸向他那像兩座山丘一樣的臀肌。以往她按到這,她的病人,特別是那些年輕的足球運動員們準會開始挑逗她。假如她不是很謹慎的話,這樣的玩笑會繼續。通常她非得痛擰那人的坐骨神經,才能平息風波。但如果她覺得那人還算有魅力的話,就會先和他調情一番,然後,一頭扎進他的懷抱。
這是一項非常辛苦的工作,這個男人非常強壯,脖子下的肌肉塊塊鼓起,每按摩一下她都必須使上全身的力氣,每次她按摩完后它都累得氣喘吁吁,大汗淋漓,精疲力竭。這樣,她必須得跳進游泳池裡,游上一會兒后再爬到樹陰處休息一陣子,直到汽車來接她。當她的手在這個男人背上揉搓時,她一點感覺都沒有,動作機械。雖然,這是她有生以來看到過最迷人的身體,但https://read•99csw•com不知道為什麼,她卻本能地厭惡。
她開始打理他的頭髮,與他粗壯的脖子相比,他的頭就顯得相當小。他的頭上覆蓋著濃密的金紅色捲髮,這在她的眼中簡直可以和古希臘的雕像相媲美。但是他的捲髮太濃密,纏繞得太緊,緊緊地貼在腦袋上。每次梳理的時候,她總覺得不是在梳理頭髮而是在移動手指下面的地毯。金色的捲髮一直纏繞著長到脖子後面——幾乎長到第十五節脊椎骨處(她暗地裡想)。在這裏,它們突然歸攏在一處,變成一小股金色的細線。
她緊張地瞥了一眼那金色捲髮下那張紅紅的臉龐。粉紅的臉頰上鼻子微微翹起,配上圓潤的下巴,乍看去,有著男性的帥氣和兇猛,但又有孩子般的稚氣。但只要仔細觀察,不難發現,那幾乎抿成直線的嘴角隱隱透著幾分殘忍;鼻孔大得出奇,顯得這人內心必定貪婪;淺藍色的眼睛看上去很空洞,這種空洞的氣質甚至出現在他整張臉孔上,看起來,就像停屍房裡的屍體。一看他,她就條件反射地想到一些可怕的事情,就好像手裡拿著瓷器面對可怕的事情。
當然,這種厭惡之情不會直接地表現在女按摩師的臉上,她的臉上只有冷漠。粗糙的短髮下,一雙黑眼睛向上斜視著,看上去目空一切。裏面沒有柔情,沒有諂媚,她的脈搏平穩。如果他令她有感覺的話,那脈搏一定會劇烈地跳動。
她暫時停了下來,放鬆一下手指,跪坐在草地上,美麗的身軀香汗淋漓。她伸手擦了擦背上的汗,拿過瓶子,倒了滿滿一大湯匙的油在這男人背上,活動了一下手指,繼續開始剛才的按摩。
她開始按摩他臂膀上那碩大的二頭肌。這人究竟是在哪裡練出這樣令人生畏的身軀呢?他是拳擊手嗎?他都做了些什麼呢?據說,這棟別墅是警察局的。儘管兩個男僕平時下廚房,做著家務,但很明顯,他們是這裏的保鏢。這個男人每個月都有規律地外出幾天,每次她都會被提前通知不必來了,https://read•99csw•com這已經形成了習慣。她不時地被告知他要外出一到兩個星期,甚至一個月。一次,他出去了好幾天,回來的時候,脖子上和上身滿是淤血。還有一次,他的胸前貼了足有一尺長的膏藥,不管是在醫院里還是在這裏,她都不敢打聽他的行蹤。她第一次被帶到這個地方的時候,就有僕人警告她,不準把這裏的事情講出去,否則,就得去蹲監獄。回到醫院后,那位從不正眼瞧她的院長竟也把她召去訓示了幾句,內容竟然跟僕人講得一模一樣。她只要一想到這裏,頓時覺得惶恐不安,她的手指僵硬地揉搓著他肩上的三角肌中。她早就隱約猜到,這兒和國家安全部有關。也許就因為這,她才討厭他俊美肉體吧。也許是害怕這個組織讓她來護理這個肉體。她緊閉雙眼,想像眼前這個人可能會是什麼樣的人,會讓她做些什麼。她又立刻睜開眼睛,擔心他可能注意到了她的情緒變化。不過還好,這個男人依然目不轉睛地望著天空。
她活動了一下手腳,變換了一下位置,然後又開始從他右腿上面慢慢往下按摩。當按摩至腳跟時,她向上看看他那俊美的身體,難以言狀的厭惡感隨之襲來,難道她的這種厭惡感只是本能地對他肉體的反感?還是覺得他那被太陽曬得黑紅的肉,和烤過的肉沒什麼區別?難道是他光滑的皮膚上布滿了深深的毛孔?或者是他肩頭皮膚顯出密密麻麻的橙色|色斑?或者這個男人性|欲冷淡?抑或是對他壯美、凸出的肌肉的冷淡?或許他的確超凡脫俗,但直覺告訴她,在這俊美的外表下面一定藏著無法言表的醜陋與罪惡。
然而,眼前這個人與常人不同,幾乎異常得難以置信。他的身體就好似一具行屍走肉。兩年來,他從沒對她吐過一個字,每當她按摩完後背,把他翻過來時,他從未對她流露過絲毫有興趣的表示。當她拍打他肩膀的時候,他只是轉過身來,眯起眼睛,望著天空。偶爾也打個哈欠,只在這時,才使人知道原來他還有生命。
女按read.99csw.com摩師站起身,晃晃頭,聳聳肩,做了幾下伸展運動,舒展開了筋骨血脈。之後走到條紋包前,拿出一條長手巾,將臉上和身上的汗水擦去。
這個女人把裙子整齊地疊好,放在襯衣的旁邊,然後打開條紋小包,從中取出一隻裝有無色液體的舊汽水瓶子,走到那男人身邊,並在草地上跪下來。她從瓶子里倒出一些淡淡的橄欖油來,頓時,玫瑰花香混著這種橄欖油的芳香,在花園的各個角落裡瀰漫開來,聞著確實沁人心脾。她開始為這個男人按摩,在他肩部的肌肉上,她的手指就像鋼琴家的手指一樣張開,為他按摩鎖骨處和頸后的斜方肌。
突然,公路上傳來的汽車聲打破了晌午令人昏昏欲睡的安靜。汽車在別墅前停了下來。隨後只聽得「砰」汽車關門的金屬聲,車開走了。門鈴響了兩下,游泳池邊的那個赤|裸的男人依舊躺在那一動不動。接著,又傳來一陣門鈴聲和汽車離開的聲音。這一次,這個男人突然睜開眼睛,就好像某些機警的動物聽到聲響豎起耳朵一樣。他立即觀察他所處的位置和時間,辨認剛才的噪音,當他覺得這一切跟他睡覺前沒什麼異樣后,他那淡藍色、向內凹陷的眼睛抗不住睏倦,垂下了那長著短短睫毛的眼皮。他張開線條冷酷的嘴巴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朝草地上吐了口水后,睡在地上等待著。
一位上身穿著白襯衣,下身穿著灰色的短裙,挎著只小小的條紋包的年輕女人穿過玻璃門正大步流星地朝這邊走來,她穿過瓷磚廣場和長長的草坪,向這個裸體男人走來。在離這個男人幾步遠的地方,她停下來了,把條紋包放在草地上,之後,她坐在草地上脫去滿是塵土的鞋子,接著又站起身脫下襯衣,並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條紋包的邊上。
這個女人此時上身全|裸,她的皮膚被太陽曬得黑黝黝的,她的肩膀和乳|房都閃現出健康的色澤。當她彎下胳膊,解開短裙一邊的紐扣時,她的腋窩處有一叢柔軟的腋毛。她脫下裙子,露出粗短的雙腿和穿著男式游泳褲的結實的read•99csw•com臀部。她看上去就是一個結實健康又粗俗的農家婦女。
他是「鋤奸團」的首席殺手。「鋤奸團」是蘇聯國家安全部屬下的暗殺部門。剛才的電話正是來自莫斯科蘇聯國家安全總部的。
從花園盡頭的玫瑰叢里飛來一隻藍綠相間的蜻蜓,在離這人背脊幾英寸高的地方盤旋。在六月的陽光照耀下,他身上的汗毛金光閃閃,蜻蜓也被這奇妙的景緻吸引住了。海風輕拂,這人的一小撮頭髮被輕輕吹到一邊。蜻蜓警惕地飛起來,在這人的左肩停下來仔細打量著,嫩草在這人張開的嘴巴下拂動。突然,一滴滾圓的汗珠滑落到這人肥厚的鼻翼邊,亮晶晶地滾進了草叢中。蜻蜓吃了一驚,趕緊飛起,穿過玫瑰叢,越過圍牆上參差不齊的碎玻璃片飛走了,對蜻蜓來說這個大塊頭也許是一塊好食物,但是會動,太嚇人了!
他可能是在游泳池淹死後被人打撈上來後放在草地上的,等著警察或其家屬前來認屍的。此人頭旁邊的草地上放著一堆隨身物品,或許就是「死者」的。看起來像是精心收集起來放在那兒的,救他的人肯定沒有從中偷走一些東西。
現在,她又從瓶子里倒出一些油來,開始按摩他的臉部。
手指剛按摩到他的眼窩部位,屋裡傳來了刺耳的電話鈴聲。花園中十分寧靜,電話鈴聲因而顯得特別刺耳,令人急促不安。這個男人馬上從地上跪起來,彷彿短跑健將在等待起跑的槍聲一樣,他沒有馬上朝前移動,而是繼續等待。鈴聲響了一會兒就聽見有人低沉的接電話聲,她聽不清接電話的人在說些什麼,只覺得接電話的人語氣非常卑躬,而不是像對她那樣盛氣凌人。聲音停止了,一個男僕走到門口,對這個男人打了個手勢,就轉身回到房中去了。這裸體男人一躍而起,大步流星地朝屋子走去。她看著這個男人棕色的背影穿過打開的玻璃門。「等他出來,最好別讓他發現我還站在這,不然,他一定會以為我偷聽到了什麼。」想到這她趕忙站起身來,幾步跨到游泳池邊,一頭扎進水裡,在池子里游起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