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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猜拳遊戲

第一章 猜拳遊戲

「好,就這樣辦。」
藝妓宴會已經持續兩個小時了,邦德感到下巴已經被沒完沒了的敷衍笑容折磨得酸麻不已。現在真是提不起興趣了,可是卻還要裝出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這真是件苦差事。一個外國人喝花酒,或多或少有點兒像託兒所中被嚴厲的女教師用來取樂的傻孩子一樣。他的虛偽做作絕對逃不出田中老虎銳利的法眼。這也是田中老虎對客人不同尋常的地方。
原來田中老虎還是牛津大學的畢業生,自認為對西方的民主政治有深切的了解,對一切事物也以「西洋通」自居,邦德似乎看到了田中老虎眼中閃電似的一亮,這使他再度想起哈梅頓的再三叮嚀和警告。
田中老虎呵呵地笑了兩聲:「你的拳路極妙,可以告訴我你的秘訣嗎?」邦德還是第一次行這種拳,哪裡有什麼秘訣,但他靈機一動,臨時胡編了一套,謙虛地對田中老虎回答道:「我判斷你是一位如鋼鐵般精鍊的人,一定不喜歡用布來做武器,我就根據我的猜測來出拳。」
千葉子聽了羞得滿臉通紅,老鴇不禁精神起來,立刻用日語嘀嘀咕咕地說了一大堆,把田中老虎聽得哈哈大笑,趕緊翻譯道:「邦德先生,這可是一個伶牙俐齒的女人,嘴不饒人。她剛才在你名字上開了個玩笑,請你聽了不要生氣。她說她嫁給了一個和尚,她的棉被可沒有大到能夠容納一個沒有道德的人。」
兩拳又再度舉起——一,二,出!
兩個拳頭慢慢地從桌子上抬起來,然後急速落下伸向對方。田中老虎出的是石頭,邦德出的是布,這場邦德贏了。接著,兩拳又慢慢升起,急速落下,田中老虎仍舊出的石頭,邦德出的是剪刀,石頭勝了剪刀。平局。
田中老虎依然選擇出石頭,邦德出的是布,第一局邦德贏了。
旁邊一個矯揉造作、濃妝艷抹,似被油漆粉刷過的老鴇把這兩句話譯成日文後,藝妓們都咯咯笑起來,屋子裡頓時熱鬧非凡。千葉子害羞地用素手捂著自己的臉,好像她正在被要求做一件極其見不得人的事,但是接著卻透過指縫偷偷地看著邦德。https://read•99csw.com突然她起身向前,在邦德的嘴唇上留下了一個深深的吻。
邦德想道:哈梅頓曾再三叮嚀,無論多麼微不足道和不合時宜,也一定要尊重東方固有的傳統——面子問題。這是原則,一定要好好把握。至於如何拿捏輕重緩急,三言兩語是無法解釋清楚和體會到的。
邦德判斷他一定在嘲笑自己的作風,粗野且酒量驚人。
邦德放聲大笑道:「是嗎,老虎?不過我們需要換換酒杯,這種杯子只夠塞牙縫的,實在是不夠勁兒啊。你們這種清酒五瓶也頂不上一瓶馬丁尼。我已經喝了五壺了,我還需要一瓶馬丁尼酒的量。」
自從邦德抵達日本后,他一直在努力練習日本的跪姿。多少也學到了跪姿的訣竅。可是跪了兩個小時,兩膝如火在燒,如果不移動一下,說不定會變成終生殘疾,那可就慘了。他突然心生一計,對田中老虎說:「與你這樣的高手過招,必須坐得隨便一點兒,那樣我才能專心地來對付你。」
一個藝名叫「千葉子」的日本藝妓跪坐在詹姆斯·邦德的身旁,微彎柳腰,輕柔而又優雅地吻了一下邦德的右臉頰。
田中老虎停了片刻,閉上眼睛,以拳支頭,在思索拳路,嘴裏叫嚷道:「好了,我已經猜到你的心思了,邦德君,你跑不了啦。」
邦德從千葉子的手中接過燙熱的清酒,一飲而盡,果敢地將右拳放在紅色的磁漆桌子上,做出一個誇張的具有挑戰性的姿態,說道:「好了,老虎,來吧!」
田中老虎又提出一個條件:「我們行三局,每局三拳,三局兩勝。」
「老虎閣下,我的想法是:比賽若不爭勝負,那還有什麼意思。假如你故意輸給我,我將引以為莫大的恥辱,如果你見怪的話,我倒認為你剛才的那番話是激將法,頗似相撲比賽前的罵陣,我希望你用日語把剛才的話翻譯給這些可愛的小姐們聽。現在我只想將閣下按倒在地上,摸你的尊鼻,藉此表示蘇格蘭確實勝過日本,就像我們的女皇勝過你們的天皇。」邦德笑著說。
想到這裏,雖然受到read•99csw•com老鴇的挖苦和取笑,邦德仍裝出興高采烈的樣子,鼓著掌,用欣賞的語氣對田中老虎說:「告訴夫人,她的反應還真夠快的!」
「邦德君,」這個男人笑著說,「你敢不敢和我猜拳啊,我敢斷言你贏不了我。」
這個男人叫田中,綽號「老虎」,是日本情報局的頭子。
好似有先見之明,田中老虎隨後又笑著說:「邦德君,按照我們東方的規矩,特別是在我這兒,在這種情況下,我做東,你是貴賓,我應該讓你贏才有禮貌。假如不巧我佔了上風,贏了你,那是失禮的事,我事先向你賠罪,請海涵。」
田中老虎盯著邦德的眼睛,試圖從他的眼神中觀察他出拳的拳路。可是邦德已經決定不用思考,摒棄一切拳路,用很隨意的方式行拳,勝負聽天由命。
「果然妙!言之有理,佩服、佩服啊!」田中老虎居然相信了邦德的信口胡謅,並朝他深鞠一躬。
是邀請?還是允諾?
到了決勝局,兩個競爭者互相凝視著對方,田中老虎的眼睛里閃爍著一絲紅光,邦德溫和而嘲弄地微笑著。邦德看得很清楚,心裏在思考:輸才是聰明的,是不是?但是這局邦德先出的石頭砸了田中老虎的剪刀,后又用布包了他的石頭,前兩回合就都贏了。第三局邦德贏。
邦德拿起酒杯,向田中老虎鞠躬還禮,然後一飲而盡。大家從緊張的氣氛中解脫出來,藝妓們拍手嬌笑,老鴇更識趣,讓千葉子再給邦德一個香吻作為獎賞。她照做了。這個吻又香又甜,千葉子柔軟的胳膊環繞在邦德的頸上。日本女人的皮膚多麼細膩啊!而且她們撫摩得如此輕柔!詹姆斯·邦德正在計劃排遣今宵時,忽然聽田中老虎說:「邦德君,我有事情想和你商量,你是否可以賞光到舍下再飲一杯?」
他們進入了房間,田中老虎把紙門統統打開,他解釋說:「在西方,當你有秘密要說的時候,你會關上所有的門和窗戶,但是在日本卻相反,我們說秘密的時候會打開所有的門窗,以免隔牆有耳。更何況我現在要和你討論的是最高機密。請你留心九-九-藏-書聽,並且發誓絕對不會將聽到的事情告訴任何人。知道嗎?」田中老虎發出洪亮而略帶陰鬱的笑聲,「如果你違背了你的諾言,我會別無選擇地讓你從地球上消失。」
東京的夜晚,五光十色令人目眩。對於這裏的男人們來說,有兩件事是無法避免的——酒和女人。
邦德說:「算你厲害。」
哈梅頓早已提醒過他:「老虎若請你去酒家飲酒,這就是給你天大的面子,你應該受寵若驚般地全力以赴。宴會將花掉老虎一筆不小的數目,不管這筆錢是出自秘密基金還是他自己的口袋。這頓飯如果吃得愉快,以後你的工作就會無往不利。否則,以後就要處處碰壁,工作根本無法順利展開,所以邦德君要好自為之。」
眼前這場猜拳遊戲不就是個最好的例子嗎?他應該打勝這一仗來表示自己的才智呢,還是應該敗下來以維持田中老虎的面子?這猶如兒戲的比賽是否如自己想象中的那麼重要?這會不會影響自己以後在東京的重要任務的執行?邦德頗有些進退兩難。
邦德心裏琢磨該講幾句動聽的話來沖淡自己的戰果:「這個拳賽如果被列入你們即將舉辦的奧林匹克運動會的比賽項目,我估計可以代表英國就近出賽了。」
這個古老的猜拳遊戲的規則是:剪刀剪布,布包石頭,石頭磨鈍剪刀。那是全世界孩子都會玩的簡單遊戲。握緊的拳頭代表石頭,伸展的食指和中指就是剪刀,攤開的手掌代表布。
詹姆斯·邦德想起有人曾許諾給他一個枕邊藝妓。從技巧上看,這是一個初級藝妓。她對藝妓傳統的技藝還不是那麼嫻熟,她不會講幽默的笑話,不會唱歌,不會畫畫,也不會作詩讚美她的庇護人。不像那些經過調|教的姐妹們,可能會提供一些更粗野的服務,當然她們是十分謹慎的,在極度私密和付費較高的情況下,才會這樣做。但是對殘忍粗野的外國人來說,這樣比唱三十一音的短歌更有意思。因為這種短歌無論在什麼情況下,外國人都不能理解,不能將之與散落在富士山山坡上的雛菊花相提並論。
邦德轉過臉來,向千read.99csw.com葉子說:「請你轉告夫人(老鴇),我倒對她有興趣,待會兒喝醉了,有她這麼一位令人陶醉的成熟|女人相陪,那才不至於虛度良宵呢!」
「你真會騙人,」邦德嚴肅地說,「你剛才答應過我,只要我贏了,你就會給我一個真正的吻。」
這種笑容,邦德在和他相處的一個多月里,已經很熟悉了。邦德知道那種笑似笑非笑,只能說是皮笑肉不笑。
這幾句話說得豪氣萬丈,頗能逞一時之快,很難說這不是清酒的後勁作祟,可是邦德說完這番話后,立刻感到後悔起來,雖然他們以兩國的文化相互開玩笑,說來也不算新鮮事了。
邦德立刻站起來,恭敬地向田中老虎鞠了一躬。
「邦德君,你的酒量果然了得——但是你對瓷器的知識真是匱乏啊!而且,低估清酒的酒力也是很不明智的。我們日本有一種說法:『一個人喝掉第一壺清酒,第二壺清酒喝掉第一壺,第三壺清酒喝掉一個人。』」田中老虎轉向千葉子,看著她邊說邊笑。
田中老虎向他鞠躬行禮,邦德還了禮,藝妓們也都屏氣凝神來靜待觀戰。
一小時后他們坐在田中老虎家中,啜飲著清酒。不論是王孫公侯還是工薪階層,日本人的房子和大自然的分隔都是一樣的,房間的卧室和書屋,紙門都是拉開的,從走廊望去,一目了然,什麼都無法遁形。
田中老虎又轉過頭來說:「邦德君,你已經很有面子了。在日本只有相撲摔跤手才有你這樣的海量,而且喝了仍能面不改色。她說(田中老虎的眼睛向老鴇一瞥)以你的酒量,喝八壺也沒有問題。」田中老虎壓低了嗓子,神秘地加了一句,「不過她也建議你不要貪杯,否則晚上你就不是千葉子的對手了,哈哈……」
田中老虎眨了眨眼睛說:「你這個混賬的蘇格蘭人,看起來你做得還不錯,但是你不要得意忘形。在日本人中,我田中算是一個開明的人物,但是你也得有自知之明!你再仔細看看這張臉,上面不是刻得清清楚楚嗎?他上過你們的牛津大學,在大戰前,他在日本駐倫敦大使館任海軍大使助理時就在替日本偵察和九_九_藏_書搜集情報了。你們這些傻瓜以為我有牛津學位就不是間諜,真是愚蠢至極!尤其是在大戰期間獲得戰功也很難被忘記。之後主動參加神風突擊隊的訓練,訓練還沒結束,美國人用原子彈在廣島和長崎上空給日本致命的一擊。如果你全部忘記了,日本有九千萬人,為什麼這個秘密調查組織的領袖不是別人,老兄,這個你該明白吧?!」
「深感榮幸,老虎先生。」邦德又回憶起哈梅頓和他的談話,記得哈梅說,日本人請你去他家裡玩,是表示非常瞧得起你。看起來這和他剛才行拳得勝大有關係,這之後也許有更大的驚喜在等待著他。
田中老虎把拳頭放在邦德拳頭對面的茶几上。兩個人對峙著,雙方都想從對方的眼睛中看出點兒什麼,室內一片寂靜,儼然像是大戰前夕的氣氛。這時他才聽到庭院中小溪潺潺的水聲,令人窒息。也許是因為田中老虎那副讓人不寒而慄的武士道面孔,氣氛從剛才的輕鬆歡快突然變為兩雄相爭的決戰場面,邦德意識到這已經不再是一場遊戲。田中老虎在比賽之前,曾揚言會必勝,一旦輸了豈不是會丟了面子?失去多少面子,多到足以使一個月以來的友誼付諸東流!面對這個在日本最有權力的人物,以東方人講求面子的傳統,而日本又是世界上最小氣的國家,他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輕易輸給一個外國人,失掉他的尊嚴嗎?
在香吻引起一陣掌聲后,一個身穿黑色和服,矮矮胖胖的強壯男人徑直走過來,在詹姆斯·邦德對面的紅色磁漆桌子旁坐了下來,滿口金牙的嘴中叼著帶過濾嘴的登喜路香煙,吸了一口,然後放在他旁邊的煙灰缸上。
邦德艱難地站起來,伸展著雙腿,又重新坐下去。這時他把一條腿伸直到茶几底下,一條腿彎曲,並把左肘靠在膝上,這樣的姿勢使他如釋重負。他隨手拿起酒杯,跪在一旁的千葉子急忙給他斟酒,他一飲而盡,用充滿挑釁的語氣對田中老虎說:「來吧!」
第二場遊戲則持續了更久,好像他們倆都運用心理戰術,但是邦德依然採取碰運氣的策略,第二局田中老虎贏了。一比一,平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