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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序

原序


在北方一個叫斯維斯約德的土地上,聳立著一塊巨石。它有一百英里高,一百英里寬。每隔一千年,就有一隻小鳥飛到這塊石頭上,磨礪自己的喙。巨石就這樣被磨光之後,永恆中才過了一天。
這裡是樓層的盡頭,卻又是梯子的起點。在第一節梯子(這是一節古老的、光滑的梯子,我們不得不用腳去小心探索)之後,又是一個全新的、更大的奇觀——城市之鍾。我看到了時間的心臟。我可以聽到快速疾行的秒鐘的沉重脈搏——一聲、兩聲、三聲,一直到六十聲。然後突然出現了一聲戰慄,似乎所有的輪子都停止了轉動,一分鐘的時間從永恆那兒被切割下來。大鍾不間斷地又開始了下一分鐘: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直到最後,經過一陣警告似的震顫,許多輪子摩擦著在我們頭頂發出雷鳴般的轟響,向世界宣告正午的蒞臨。
再上一層,我們才得知剛才的光的來源。龐大而敞開的眾窗戶(窗戶上有沉重的鐵柵欄)使得這間又高又荒涼的屋子成了幾百隻鴿子的巢穴。風從鐵柵欄間吹過,空氣中充滿了奇怪而又悅耳的音樂。這是在我們腳下的市井之聲,但距離已經將這種聲音凈化。大車的轟鳴聲九-九-藏-書,馬蹄的嘚嘚聲,起重機和滑輪的軋軋聲,耐心的蒸汽機發出的噝噝聲(它們以成百上千種方式乾著本來應該是人乾的活)——這些都融匯成一種輕柔曼妙的沙沙低語,給鴿子們起伏的咕咕叫聲提供了美妙的音響背景。
歷史是宏偉的經驗之塔,它是時間在過去歲月的無邊原野上構築起來的。想要到達這古老建築的穹頂,一窺它所賜予的全景,絕非易事。塔內沒有電梯,但年輕人的雙腳是強勁有力的,它們能使年輕人登攀而上。
關於歷史,他知道得很多,對他而言歷史是活生生的。「那兒,」他會指著河道的拐角對我說,「在那裡,我的孩子,你看見那些樹了嗎?就是在那兒,奧蘭治公爵鑿開堤岸,淹沒了土地,從而拯救了萊頓。」或者,他會給我講老默茲河的故事,一直講到這條寬闊的河流不再僅僅是一個方便的港口,而成為一條奇妙的通衢,載著德·魯伊特和特隆普的船隊,開啟那最後一次聲名遠播的征程——為了讓大海成為所有人的大海,他們獻出了自己的生命。read.99csw.com
這是我生活中第一次遭遇可以聽聞的寂靜。當我們爬上第一道樓梯后,在我有限的對自然的知識中又新添了一項——可以觸及的黑暗。一枚火柴向我們顯示向上的道路往哪兒延伸。我們到達了上一層,然後再一層,然後又是一層,直到我們記不清究竟已經到了第幾層——接著總會又是一層。突然,我們的四周有了充足的光線。這一層與教堂的穹頂處於同一高度,它被當作儲藏室使用。在數英寸厚的積塵之下,橫陳著若干神聖信仰的象徵器物——它們已經被這個城市的善男信女們在多年前遺棄了。我們的祖先一度把這些物件視為象徵生死的神器,現在卻成了枯朽的垃圾。勤勉的老鼠在神人的雕像里築窩,警覺的蜘蛛在一位聖徒舒展的臂膀上織起大網。
最後是無邊無際的大海的銀色海岸線。而就在我們腳下,與大海形成鮮明比照的是:斑駁的屋頂、煙囪、房屋、花園、醫院、學校、鐵路,這就是我們稱之為家的所在。但這座塔樓使我們得以用全新的眼光審視我們古舊的家園:嘈雜混亂的街道和集市、工廠和作坊,成為對人類能力與意志的極佳表述。而這一切中最好的東西,則是從四面八方包圍著我們的浩瀚輝煌的過去。當我們重新回到https://read.99csw.com日常生活所需面對的任務時,這輝煌的過去會給予我們新的勇氣去面對未來的問題。
亨德里克·威廉·房龍
當我十二三歲的時候,我的一個叔叔——正是他使我愛上書本和繪畫的——答應帶我經歷一次值得回味的探險,即:我將和他一起攀上鹿特丹老聖勞倫士塔的塔頂。
再上面一層是鐘樓。有精美的小鍾以及它們可怕的姊妹。在中間是個大鍾——當我子夜時分聽到它的聲響時,我會不寒而慄,因為那是在向人們警示即將到來的火災或洪災。在莊嚴的孤獨中,它似乎在沉思著過往六百年的歷史(在這六百年間,它分享著鹿特丹人的歡樂和哀愁)。在它的周圍,整齊地掛著許多小鍾,就像老式藥鋪里整齊排列著的藍色罐子。每過兩周,它會向鄉里百姓們奏響美妙的音調,在那個日子里,鄉親們會來趕集,或買或賣,打探大千世界里所發生的一切。但在無人問津的角落裡,尚有一口孑然獨立的黑色大鍾——遠離它的同類,肅然而嚴厲——這是宣布死亡的喪鐘。
從那以後,一旦有機會,我就會攀上塔頂自娛。雖然爬樓梯很辛苦,但在我九-九-藏-書看來費這點力氣還是完全值得的。
於是,在一個晴朗的日子,一位教堂司事拿著一把大鑰匙——有聖彼得的鑰匙一樣大——打開一扇神秘的門。他說:「當你回來,想出去的時候,你摁一下門鈴就好了。」隨著生鏽的古老鉸鏈的沉重聲響,他把我們與外面喧囂的街市隔開,將我們鎖進了一個充滿嶄新和陌生體驗的世界。
再往上行是更多的黑暗以及其他的梯子,比我們前面爬過的更陡、更險。忽然之間,空氣清新的寬闊天宇出現在我們面前。我們已經抵達最高的樓頂,頭上是天空,腳下是城市——一個小小的玩具般的城市,城裡螻蟻般的人群急匆匆地來回奔忙,每個人都一心想著自個兒的事。而在石頭城牆之外,是開闊的鄉村綠野。
我們還看到了那些小村莊,環列于護佑它們的教堂周圍,許多年以前,那教堂曾經是它們的神聖護佑者的家。遠遠地,我們可以看到代爾夫特的斜塔。就在離斜塔穹頂不遠的地方,沉默者威廉被暗殺,而也就是在那兒,格勞修斯學會了造自己的第一個拉丁語句子。再遠一些,是長矮形的高德教堂,那是伊拉斯謨早年的家園。這個男人的智慧力量被證明比許多國王的軍隊更為強大,伊拉斯謨——這個救濟院出身的人的大名現已為全世界所熟知。九九藏書
給漢斯吉與威廉:
當你們回來的時候,你也就會明白為什麼我熱衷於此。
這是我第一次目擊了這個浩瀚的世界。
另外,我也知道我將得到怎樣的回報。我會看到大地和天空,會聽到我的更夫朋友講的故事——他住在一個建在樓座避風處的小棚里,負責看管大鍾,是這些鍾的父親。另外他還肩負發布火警的任務。但他也享受那閑暇的時光,在那些時候,他會點上煙管,沉浸在自己平和的思緒中。他在大約五十年前進過學堂,雖然幾乎沒讀什麼書,但由於在塔頂待了這麼多年,已經從四面環繞著他的廣闊世界中汲取了豐富的智慧。
現在,我把能打開大門的鑰匙給予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