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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耳其篇土耳其茶、兵和羊——周遊土耳其的二十一天 麵包和茶

土耳其篇土耳其茶、兵和羊
——周遊土耳其的二十一天

麵包和茶

不過一開始是從伊斯坦布爾轉去黑海沿岸,因此得以吃魚活命。天天吃加鹽的烤魚和西紅柿色拉。魚的種類和日本差不多,從青花魚到鰹魚,應有盡有。進餐館請廚師烤了,或在魚鋪買來自己用液化氣爐烤來吃。在黑海沿岸一個叫特拉布宗的城市進的那家烤魚專門店非常別緻有趣,相當於日本所說的「大眾食堂」,那裡的老伯們圍著膠合板餐桌拿起魚一起大吃大嚼,還有一股烤魚特有的撲鼻的香氣。點了之後即剖開魚腹烤制。剖魚燒烤專門店,別的什麼也沒有。看起來好吃,進去一吃果然好吃,或者莫如說味道清淡爽口,沒加過多的調味料。魚同西紅柿色拉、麵包一起吃。我們點了最貴的味似鰹魚的一種魚。每人面前重重放了足有三十厘米長的圓滾滾的一條,根本吃不完,剩了一半多。加上飲料兩個人才八百日元左右,而這在土耳其已是相當高的價格。歐洲就不用說了,即使黑海沿岸城市,魚也比肉要貴一點。細看之下,原來周圍普通老伯們(當然這種地方的顧客全是男人,餐館人員也是男人)吃的全是一百五十日元的類似剖開的竹莢魚那種魚。那個看上去也蠻夠味。
當然我不是誹謗土耳其菜的檔次。土耳其人堅持說土耳其菜乃世間無與倫比的美味佳肴,讀任何一種旅遊指南,上面都以相當多的篇幅介紹土耳其菜種類如何豐富做工如何考究。往日拿破崙三世和皇后一起訪問土耳其時,奧斯曼帝國皇帝設晚宴招待,皇后吃了為之感動,命read.99csw.com令隨行的御膳長官「去土耳其御膳長官那裡問一下這食譜」(這裏邊有個噱頭,但怎樣的噱頭徹底忘了)。總而言之是我不行,我也覺得抱歉。我不是就土耳其菜說三道四,只不過味道同我合不來罷了。試著往餐館里進了幾次,但都落荒而逃。不但我,松村君也不成。那種味無論如何也習慣不了。兩個人原本都津津有味地吃過世間口碑不怎麼好的希臘風味菜,說奇怪也是奇怪。
那麼,自己做來吃如何呢?事情又沒那麼簡單。食品商店裡擺的全是無懈可擊地調理成土耳其風味的罐頭食品,品種也有限,所謂歐洲食品見不到幾樣。例如想買極為普通的咸牛肉罐頭,貨架上硬是沒有。這個也始料未及。
正看得出神,旁邊一個老伯問我:「日本也有同樣玩法嗎?」我回答:「有的。」於是皆大歡喜。看情形有可能叫我也上場,於是趕緊付了茶錢離開。不管怎麼說,總不能來土耳其玩麻將。
我們雖是異邦人,但無論進哪一家茶哈內——哪怕地處窮鄉僻野——都沒有不受歡迎。在希臘鄉下走進咖啡館,聚在那裡的當地老伯們時不時以極其冷漠的眼神逼視我們(特別是在希臘旅遊勝地,傾向於把遊客用的咖啡館和當地老百姓用的咖啡館分開。進錯了,氣氛就很尷尬。而在土耳其從未有此遭遇。相反,在鄉下,店主人由於感到稀罕,第二杯甚至分文不取。鄰桌的顧客有時也招待我們。土耳其人總的說來九_九_藏_書熱情好客。只是,在後一種情況下往往聊起來話長,好意姑且作為好意接受,盡量敬而遠之則是明智的)。
茶哈內是個奇妙的場所。全土耳其的茶哈內一般都把建國之父、民族英雄凱末爾的肖像掛上牆壁最佳位置。不過人們在茶哈內一般不會做有利於國家的光彩事情。他們的行為只有兩種,即聊天或賭博。靠什麼為生不清楚,反正老大不小之人從一大清早就一個接一個聚攏在茶哈內,打牌、打土耳其式麻將,或天南地北閑聊。當然清一色是男人。顧客和店員統統是男人。倘女人進入這裏,說不定成為一個問題,我想。
歸根結底,土耳其旅行當中維持我們飲食生活的,是麵包、蔬菜、乳酪和茶。土耳其最可我心意的是麵包。然後是茶哈內(賣茶的咖啡館)。土耳其的麵包好吃得沒得說(哪種旅遊指南上都對此隻字未提,匪夷所思)。土耳其麵包有兩種,一種是膨脹得很大的普通型,另一種白白生生扁扁平平,味道好得不相上下。在我此前吃過的許多國家的麵包中,以平均水平來說,土耳其麵包應該是最好吃的,尤其到了鄉下,更是好吃得不得了。
茶倒進小玻璃杯里端來。杯下有杯托,茶匙也有。一開始杯燙得沒法用手拿。要等涼一涼才喝。起初我以為熱紅茶放九*九*藏*書在玻璃杯里未免不夠合理,但看慣了以後,覺得杯里的熱紅茶顏色實在漂亮。杯底沉澱著一點茶葉。我喜歡不放糖喝。味道清冽而芳香。
老實說,土耳其飯食吃不來。問題首先是以肉食為主,而且幾乎全是羊肉。我平時不怎麼吃肉,羊肉更是一口不吃。其次,油膩東西也接受不了。蔬菜種類倒是豐富,但餐館里端上的土耳其菜大多烹調過度,味重。因此,烹調味往往壓過蔬菜本身的味,進餐廳光一聞味就食慾全無。土耳其的餐館同朝鮮餐館一樣,跨進一步,一股特殊味道就撲鼻而來。喜歡這個的人或許不在乎,而受不了的人就相當麻煩。
茶的價錢各地有所不同,平均起來大約一杯十日元。只要喝一杯茶,坐多長時間都沒關係,自由自在,和日本的酒吧茶館不同。
沒見過冰紅茶。土耳其即使熱得冒汗的時候,這滾燙滾燙的茶也照樣好喝得不可思議。不怎麼想喝涼東西。走到樹蔭下「呼」地出一口氣,然後喝溫茶。
到吃午飯的時候,我們把車停在眼睛看得到的麵包店門前,買來剛出爐的熱乎乎的麵包(在爐灶前等待烤好再美妙不過),坐在那裡撕開放進嘴裏。有黃油自然錦上添花,沒有也沒問題。倘附近有蔬菜店,就買來新鮮西紅柿和乳酪一起吃下去,這也是至高無上的美食。有時拿麵包走進茶哈內,要杯茶邊喝邊吃麵包。按理不能這麼做的,但畢竟是外國人,沒人抱怨。茶也便宜得一塌糊塗,便宜得難以置信。比如在哈卡里附近一個叫巴什卡列的彷彿大地盡頭的荒涼冷漠的小鎮(感覺同《謝恩》裏面出現的邊境小鎮差不多)買了個熱乎乎的大麵包,走進旁邊的茶哈內各自喝了兩杯茶——麵包和茶分別多少錢忘了,但兩者加起來才二十八日元。記得夏目漱石小說有句台詞說「那不是價錢」,而這個分明「不是價錢」。這個價錢即使在低價王國土耳其也是絕對的低價。九-九-藏-書
如此這般,在黑海轉的時候還能吃到魚。不料沿黑海走到蘇聯邊境,再從那裡南下內陸,情形就悲觀起來。除了羊別無他物。觸目皆是羊、羊、羊。走路也時常碰上羊。往肉店一看,整隻剝了皮的羊掛在那裡。進餐館只有羊。滿城膻味,甚至叫人覺得是用羊代替紙幣。便是如此以羊為中心的文化。
在土耳其旅行期間,一天要進好幾回茶哈內。一來適合小憩,二來在土耳其待起來自然而然想喝茶。身體需求茶,也可能是氣候關係。無論去哪個國家,稍微待長一點時間,嗜好都會發生這樣的變化。不過較之在義大利旅行時想喝蒸汽咖啡,較之在希臘旅行時想喝希臘咖啡,我們遠為強烈地被土耳其茶所吸引。反正一有機會就先來一杯土耳其茶,很快染上了這種土耳其習慣。每到一座城鎮首先喝茶,早上起來喝,散步途中喝,開車換班時喝,飯後喝。
總之這就是茶哈內九-九-藏-書
松村君出去拍攝時間里,我常在茶哈內觀看土耳其式麻將。這東西介於中國式麻將和橋牌之間。數字使用算術數字,1、2、3、4……直至13。牌為多米諾骨牌大小,分紅、藍、黃、綠四種,碼在兩層木製牌架上,置於手邊。然後從牌堆里拿出一個出牌。別人也可以叫牌。同麻將一樣。但丟掉的牌接二連三碼得很快,搞不清此前丟了什麼。細微之處的名堂還沒最後弄清,反正一個人牌湊齊了就一局終了。「嘿嘿嘿,對不起啊」、「渾小子,還真有兩下子,本來我也不錯」——這種氣氛和日本的麻將館一個樣。其中也有氣呼呼扔牌的缺乏教養的人。沒有得分棒,由記錄員記入得分表。這個也和橋牌相同。錢恐怕多少要花一點的。一邊換茶一邊沒完沒了玩下去,看的人也看不夠,除了我後面還有百看不厭的人。這個世上,大凡人做的事哪裡都大同小異。
「糟糕,這可如何是好,我受不了羊。一吃肚子就莫名其妙。」松村君說。我肚子雖沒有莫名其妙,但一聞膻味胃就縮成一團,食慾半點也上不來。傷透腦筋。往下要在土耳其轉幾個星期,這樣子很難保命。日本食品在車上堆了一些,活活餓死倒不至於。可這畢竟有限。沒料到土耳其飯菜這般跟身體過不去。原來想得比較樂觀,以為就算多少不合口味,但總可以克服過去。
土耳其茶本來是普普通通的紅茶。然而奇怪的是,土耳其茶就是土耳其茶,而不是紅茶。原因不曉得。土耳其茶是土耳其茶味,紅茶是紅茶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