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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貓山 轟炸東京 第一章

野貓山 轟炸東京

第一章

「沒、沒問題。」我那時候腦中就一個念頭:要去的地方可千萬別讓換拖鞋,我的兩隻襪子後跟都破了大洞,千不怕萬不怕,就怕脫鞋。
「張老師,這次到師大來請求你們協助,不能說是政治任務,但確實與一宗關係到社會主義革命與社會主義建設的重大事件有關。我們急需一位熟知近代日軍侵華戰爭史的人參與到工作當中。嚴主任介紹了你,是肯定你的能力與政治水平,有為祖國和人民付出的立場和覺悟。」姓趙的幹部嘴裏說著場面話,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看得我心裏有點兒發毛。
老嚴開了門,笑呵呵地讓我進屋。我一看就覺得氣氛不對,屋裡有客人。辦公室的肖大姐正提著暖壺給客人倒茶,白瓷杯里漾起碧綠的茶香,那是主任輕易不肯拿出來的上好龍井。兩個陌生的同志一坐一站。站著的是個小年輕,穿著沒有軍銜的嶄新軍裝,樣子顯得read.99csw.com有點拘束,手碰一碰茶杯的柄又趕緊挪開,看上去不好意思端起來喝;坐著的是個三四十歲的幹部,皮膚黝黑,穿著風紀扣扣得嚴嚴實實的灰色幹部服,頭髮梳得一絲不苟,不知道是來自哪個機關。
「我只是個小講師而已,說不上有什麼能力,不過能幫得上忙的話還是很樂意的。」我順著他的話答道,眼神又飄向老嚴,示意他趕緊把前因後果說清楚了。
趙幹部一點不領情地回絕道:「下次吧,下次。張老師,也不用收拾什麼行李,順利的話明天就能送你回來,咱們這就出發,沒問題吧?」
我草草掃了一眼紙上密密麻麻的小字,沒看太明白,就看見最上面的框框里寫著「等級:絕密」,末尾公章蓋的是「公安部預審局」。這個單位我從沒聽說過,不由得抬起頭重新打量一下對面的幹部。姓趙的似乎read.99csw•com習慣別人盯著他的眼光,眼神木木的,一點反應都沒有。
到如今我還能清楚記得那一天的日期:1965年12月4日。因為幾天前,《人民日報》轉載了姚文元在《文匯報》上發表的名為《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的文章。這篇文章不僅在中文系引起激烈討論,在我們歷史系內部也引出了針鋒相對的兩種觀點,辯論無時無刻不在發生,就連教研室走廊上都站滿了大聲爭辯的教師,這種環境讓人很難專心致志地批改作業。
我們分別在沙發上坐下。肖大姐給我沏上龍井茶,端著暖壺出去了。我奇怪地望向老嚴,看到他正把一封蓋著紅圖章的介紹信對摺之後塞進信封,小心翼翼地壓在辦公桌的玻璃板底下。
那天剛上完下午第二節課,我回到教研室收拾東西準備回宿舍。剛走出主樓樓門,還沒打開自行車鎖,一名學生就小跑著出來九_九_藏_書叫住了我,說系主任在到處找我,看樣子還挺著急。我對當時任歷史系主任的老嚴還是比較頭疼的,我們之間許多觀點並不合拍,偏偏他還對我青眼有加,總喜歡叫我去他的辦公室沏上熱茶擺龍門陣。既然被學生叫住,我只能揣起鑰匙,夾著公文包轉回系裡,敲開了二樓最東頭主任辦公室的門。這一次會面,本以為又是一次話不投機的清談,誰知道最終竟顛覆了我的整個人生觀,以至於在其後的幾十年裡我都無法走出這一天留下的陰影。
老嚴從抽屜里拿出一聽馬口鐵罐裝的紅雙喜捲煙,取出煙來發給大家:「抽煙抽煙。這位趙同志是從昌平過來的,路上跑了整整一下午。小張啊,我已經給你開好假條了,你吃過晚飯就隨著趙同志去昌平辦事。兩天、三天回來都不打緊。你的課我讓別人先代著,工資照發,每天一元五角錢的伙食補助,你看呢?」
我滿頭霧水https://read•99csw.com接過香煙,從兜里掏出火柴點著:「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出差倒是沒事兒,可究竟去做什麼呢?難道是抗日遺迹的恢復性重建?要說出現場也輪不到我啊……」
「這位是趙……同志,身後站著的是小李。這位呢,是我們歷史系中國近代史專業的講師張老師,他對中日戰爭這段歷史相當有研究,應該能配合你們的工作。」老嚴熱情地介紹道。
「吃完飯再走吧,食堂現成的熱乎乎的飯。」老嚴都從抽屜里掏出飯票了,聞言可憐巴巴地瞅著對方。
「這是好事,小張。」老嚴靠在辦公桌上吐著煙圈,「好事。」
「謝謝你,張老師。」姓趙的幹部收起協議和鋼筆,再次站起來跟我握手。我也趕忙站起來拉住他的手,心裏還想這個趙幹部看起來冷冰冰的,做人還挺熱情。誰知他轉臉對嚴主任說,「那麼我們現在就動身了,晚飯在那邊解決吧,趁著天沒黑,還有一截山路九*九*藏*書要爬。」
「張老師你好,我姓趙。」這人臉黑沉沉的一絲笑容都沒有,介紹中也沒有單位和身份頭銜。
我莫名其妙地走過去,伸出右手跟站起來的幹部相握。
當時那種環境之下,不由得我不捉起筆,在保密協議最後簽下自己的名字。那時想得也簡單,不管是苦差還是美差,出趟門散散心總比待在系裡聽別人吵嘴強,再說不就是去昌平嘛,一天就打個來回了。
站在旁邊的小李同志臉紅紅地接過一根捲煙,就著老嚴手裡的火柴點了,吸了一口,捂著嘴咳嗽兩聲。姓趙的幹部輕輕把老嚴的手一推,自己從上衣兜里掏出一個鋁箔紙包的煙盒,倒出一根帶過濾嘴的香煙叼在嘴上:「這件事的保密等級比較高,我們不能多說,你同意的話,請簽署這份保密協議,到了那裡之後就明白了。」他沒急著點燃香煙,先從身旁的人造革挎包里掏出一摞紙來攤在茶几上,又摸出一支鋼筆,摘下筆帽遞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