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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十章

她開始哭了,可憐的女人,我也為她感到非常難過。但是,一會兒以後,她變得更加鎮靜了。
查爾斯·斯特里克蘭
「我來是為了您太太的事兒。」
她繼續說著,有點語無倫次,一會兒說剛剛過去的事,一會兒又說他們初次的相遇和結婚後的事,但是現在我才開始在腦海中形成他們生活連貫的畫面。這些畫面也似乎證明了我以前的猜測是正確的。斯特里克蘭太太是一位駐印度文官的女兒,她的父親退休之後,一家人定居在偏遠的鄉下。但每年的八月,她父親都會帶著家人來到伊斯特本換換空氣;就是在那兒,她正當二十歲的芳齡時遇見了查爾斯·斯特里克蘭,當年他二十三歲。他們在一起玩網球,一起在海濱大道上散步,一起聽黑人流浪歌手唱歌;在他正式求婚前的一個星期她就下決心和他在一起了。他們定居在倫敦,先是住在漢普斯特德區,後來,當他的經濟狀況好轉后,他們就搬到城裡來了,兩個孩子隨後陸續降生。
「我嗎?」
「真的,當你年齡再大一點,你無疑就會學到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好處了。如果你識趣,把頭稍微向左邊轉一下,你就會看到那扇門。再會。」
「我絕不會和他離婚。」她咬牙切齒地回答,「把我的話告訴他,他永遠別想和那個女人結婚,我和他一樣執拗,我永遠不會和他離婚,我要為我的孩子著想。」九*九*藏*書
「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他已經不再是他自己了。我不知道這個女人是誰,她已經把他牢牢掌控了,但是她已經把他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顯然這不是一朝一夕了。」
斯特里克蘭太太遭受突然的打擊,心裏藏著這個秘密,還能舉止得體,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這真是難為她了。而且,她還要把注意力放在把一切事情安排妥當,把兩個孩子安心打發走,對她來說,也真不容易。斯特里克蘭太太的話音又哽咽了。
你永遠的
「我不知道,我就想讓他回來。如果他回來了,我會既往不咎。畢竟我們結婚十七年了,我是個心胸寬闊的女人,只要我不知道他幹了什麼,我不會介意他的行為的。他一定也知道他對那個女人的迷戀不會持續多久的。如果他現在回來了,一切都會風平浪靜的,沒人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想讓他回家。」
「如果你認為我去巴黎有好處,我當然會去,但是你必須確切地告訴我,你想讓我做什麼。」
我可以預見,當我出門的時候,很難再保持體面尊嚴了。我真希望我還沒有回倫敦,等斯特里克蘭太太解決了她的難題后我再回來。我偷偷地瞄了她一眼,她正陷於沉思中,但是她馬上抬頭看著我,深深地嘆了口氣,微微笑了一下。
「沒有,好像沒人知道。這點挺奇怪。一般來說,如果一個男人愛上了某個女人,人們一定會看到他們出雙入對的,一起吃個午飯或者別的什麼事情。妻子的朋友們總是會來告訴她一聲的。我沒有得到任何警示——什麼都沒有。他的九九藏書那封來信好像一個晴天霹靂,我原以為他一直特別幸福哩。」
我親愛的艾米:
「告訴他,我們的家在呼喚他回來。家裡一切照舊,可一切又完全不同了。沒有他我活不下去。我遲早會自殺的。跟他談談過去,談談我們共同的經歷。當孩子們問起他來,我可怎麼說呀?他的房間和他離開時一模一樣,正等著他回來。我們大家也正等著他回來。」
「沒有一句話的解釋或者歉疚的表示,你難道不認為這個人太沒人情味了嗎?」
我明白她希望我竭盡所能地喚起他的同情心,她的眼淚一個勁兒地往下落,我被深深地打動了,我對斯特里克蘭的冷酷無情義憤填膺,我答應她會盡我的全力把他帶回來。我同意第二天就動身,在巴黎一直待到事情多少有些進展再說。這時,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在經過了感情大起大落後,我們兩人都有點精疲力竭,於是我向她告辭了。
「他這個歲數,不能這麼折騰下去了,」她說,「說到底,他也四十歲了,一個小夥子這樣做,我還能理解,但他這個歲數的男人,孩子都快成人了,還這樣做,豈不是很可怕!再說身體也受不了哇。」
她掙扎著想控制著自己的情緒,我看見她的手抽搐般地一會兒攥著,一會兒又鬆開,這種痛苦真是萬箭穿心呀。
「你願意去趟巴黎,去見見查理嗎?」
「請問您有何貴幹?」
「你一定會儘力幫我的,是吧?」她可憐巴巴地說,「把我現在的處https://read.99csw.com境告訴他。」
我想她補充的這番話是為了向我解釋她的態度,但是我認為這種態度與其說是母愛,還不如說是很自然的嫉妒心。
「他似乎非常喜歡兩個孩子,即使他厭倦了我,我也奇怪他怎麼會捨得離開孩子,一切都是那麼不可思議,直到現在我也無法相信這是真的。」
「我從來沒聽說過這家旅館,」斯特里克蘭太太說,「不過弗雷德很清楚,他說這家旅館很貴。」
憤怒和悲憫在她的心中鬥爭著。
「我聽麥克安德魯上校的意思,你已經決定和他離婚了。」
「在這種情況下,這封信是挺奇怪的。」我回答說。
「千真萬確。」
現在她明白無誤地告訴了我,見到斯特里克蘭我應該怎麼說。她甚至想到了斯特里克蘭會怎麼說,告訴了我如何周全地回答。
我吃了一驚。我想我和他只見過一次,我不知道她想讓我幹什麼。
我沒再說什麼。我好像看見我正在拜訪查爾斯·斯特里克蘭,遞上我的名片,看見他走進房間,用食指和拇指夾著我的名片。
「那對你也沒有傷害呀。」斯特里克蘭太太笑著說。
「你發現了誰?」——我不太清楚自己怎麼能說得更明白些——「那個人是誰?就是他和誰一起私奔了?」
「你這麼想,有什麼證據嗎?」
她的臉漲得通紅。我猜測她似乎看到她丈夫正安頓在一間豪華套房裡,在一家又一家講究的飯店裡吃飯,她的腦海中浮現她丈夫正在花天酒地,白天去馬場,晚上去劇場。
「你忘了他可不是一個人。」
她沒有直接回答。
斯特里克蘭太太這樣介意流言蜚語,多少讓我心底有點發涼。因為我不知道別人的看法在一九_九_藏_書個女人的生活中竟然起到這麼大的作用,這種在乎給她們那種最深沉的感情投下了一抹不真誠的陰影。
「我可憐的寶貝們,他們以後該怎麼辦呀?這讓我們可怎麼活呀?」
我想你會發現房子里的一切我都安排好了。我已經轉告了安妮你的指示。當你們到家的時候,晚飯已經為你和孩子們準備好了。我不會在家裡迎接你們了。我已經下定決心跟你分開過了,我將在今天上午去巴黎。我到的時候會把這封信寄出去。我不會回去了,我的決定是不可改變的。
她的聲音有點顫抖,我覺得我要是有片刻的猶豫也是一種殘忍。
「你說過如果我想讓你做任何事,你都不會介意的,是不是?」她問道。
「弗雷德本打算要去,」弗雷德就是麥克安德魯上校,「但我確信他去不合適,他只會把事情弄得更糟,我不知道還有誰能幫我。」
我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我想到了孩子們。
「那你究竟想讓我去幹什麼呢?」
最後,她給我看了那封他寫給她的信,我本來對這封信就很好奇,只是不敢貿然提出來想看這封信。
「讓別人看笑話,對自己沒好處。」她擦乾了淚水說道,「唯一要做的事是決定什麼是萬全之策。」
「那你還愛他嗎?」
「我同你們認識的時間不長,」我答道,「我不想刺探與我不相關的事,但我看不出能指望誰來處理這樣一件事,除非他能了解所有的細節。再者說了,你為什麼不親自去一趟呢?」
「一定很難跟羅伯特解釋這件事吧。」我說道。
「但是我和你丈夫說過的話不超過十句,他不認識我。他可能只會讓我滾開的。」
斯特里克蘭現在住在哪九九藏書兒大家是知道的。他的合伙人寫了一封言辭激烈的信,派人送到了他有存款的銀行,在信中合伙人奚落他像老鼠一樣躲了起來。而斯特里克蘭也寫了一封冷嘲熱諷的回信,告訴他的合伙人在哪兒可以準確無誤地找到他,目前他好像住在旅館里。
「弗雷德已經發現了。我丈夫每周總有三四個晚上說去俱樂部打橋牌,弗雷德認識這傢俱樂部的一個成員,跟那人說起查爾斯是個打橋牌的好手時,那人很吃驚。他說他從沒見查爾斯去過棋牌室,現在再清楚不過了,當我以為查爾斯在俱樂部打橋牌時,他正跟那個女人在一起。」
「真是太出乎意料了,」她說,「我們結婚有十七年了,我做夢也沒想到查理會是這樣一種人,會迷戀上某個女人。我們一直相處得很好。當然,我有很多的興趣愛好,而他不能分享。」
一兩天以後,斯特里克蘭太太派人給我送來一張紙條,問我是否能在晚飯後去看看她。我到了她家,只有她一個人,她身著黑色的衣服,樸素得近於苦行,讓人想起她目前遭遇變故后的孤寂。我因為不諳世故,所以很吃驚,儘管她悲痛的感情是真實的,但就在這種情況下,她也能夠按照得體觀念,使自己的衣著符合她所扮演的角色。
「哦,我還沒跟他倆提一個字呢,你知道,我們是在他倆不得不返校的頭一天回到城裡的。我穩住了情緒,告訴他們父親因為生意上的事外出了。」
「我覺得他不認識你反而是個優勢,你知道,他對弗雷德從來沒有好感,他覺得他是個傻瓜;他不理解軍人。弗雷德愛意氣用事,如果他們大吵一通,事情反而不好辦了。如果你說你是代表我去的,他是不會拒絕同你談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