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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這真是讓我連做夢也沒想到的事。」我回應道。
「這就好多了。」我笑出了聲來。
「你想下棋嗎?」我問道。
「沒有。我找了一個活兒。我正在給一個退休的管子工畫肖像,能掙二百法郎。
他咯咯笑了起來。
「如果你被我打動了,我會瞧不起你的。」他回答道。
「我常去買麵包那家店的女主人推薦了我。這個人告訴她,他正在找能給他畫肖像的人。我給了她二十法郎作為回報。」
他們的生活是田園詩式的,成功地體現出了獨特的美。雖然與迪爾柯·斯特羅伊夫相聯繫的每件東西都被賦予了滑稽的色彩,但給這種生活增添了奇妙的音符,如同一個不可調和的變調,反而在某種程度上增https://read.99csw.com加了生活的現代性和人性化。又如同在一個肅穆的場景中冒出了一句粗俗的笑話,加強了所有美中所包含的辛酸與辛辣。
「你可太單純了。既然你眼裡沒責任和義務,自然也沒人有責任和義務幫你。」
「見你的鬼去吧。」他回答道。
「我不反對。」
「有什麼好笑的?」他說,眼睛里有點冒火。
「你就吹吧,要是我真的上了吊,你會後悔一輩子的。」
「為什麼?」
然而,儘管如此,當我回想起在巴黎的那個冬天時,迪爾柯·斯特羅伊夫給了我最溫暖舒心的回憶。在他的小屋子裡,總有一種賓至如歸的親切感,他和他妻子構成一幅圖畫,讓我的想象力充滿感激地停留,他對他妻子淳樸的愛有著一種細膩的優雅。他的表現雖然荒謬,但他感情的真摯會激起人們的同情。我能理解他的妻子對他的感受,我也高興地看到她對他的溫柔情感。如果她有幽默感,當她看到他把她放到寶座上,作為偶像一樣虔誠地頂禮膜拜的話,她一定會https://read.99csw.com覺得好笑的,但即使她開口大笑,在開心的同時,內心也會被感動。他對她的愛永遠不會改變,雖然有一天她會變老,失去豐|滿的身段和秀美的容貌,對他來說,她始終是年輕的模樣,絕不會有絲毫的變化。在他的眼中,她永遠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女人,在他們平凡的生活中,始終有一種令人愉快的優雅。他們只有一間畫室、一間卧室和一間小廚房。斯特羅伊夫太太自己承擔下了所有的家務活,當迪爾柯在畫他那不怎麼樣的畫時,她去市場買菜,做午飯,縫縫補補,像只小蜜蜂一樣在整個白天忙忙碌碌;在晚上,她會坐在畫室里,一邊又拿起了針線活,一邊聽著迪爾柯演奏音樂,雖然我敢肯定,她根本聽不懂這音樂的內容。他演奏得很有水平,但總是投入了過多的感情,在他的音樂中,傾注了他所有的誠實、多愁善感和充滿活力的靈魂。
「我看不出你有不借的理由。」
我經常可以見到斯特里克蘭,而且還時不時地跟他一起下棋。這傢伙的脾氣變化無常。有時read.99csw.com坐在那裡,安靜而又茫然,目中無人;有時興緻來了,他會用自己特有的結結巴巴的方式跟人聊天。他雖然說不出機智詼諧的話來,但幾分蠻不講理的諷刺挖苦倒也效果明顯,而且總是怎麼想的就怎麼說,不打半分折扣。他毫不顧忌別人的感受,而且以刺傷別人的感情為樂。他不斷刻薄地打擊迪爾柯·斯特羅伊夫,惹得斯特羅伊夫怒氣沖沖地甩手而去,發誓再也不跟他說話了。但是在斯特里克蘭身上好像有種堅實的力量,吸引著這個肥胖的荷蘭人屢屢打破他的誓言,最後又乖乖回來了,像只笨狗一樣搖尾乞憐,縱然他知道迎接他的唯一問候就是當頭一棒。
「你當真認為我會借給你錢嗎?」我問道。
「你聽我說,如果你真的揭不開鍋了,讓我看看你的畫吧,要是有我喜歡的,我可以買上一兩幅。」
「如果我快餓死了,你也不在乎?」
「我要是付不起房租,被趕了出來,走投無路去上弔,你看著心裏不會不舒服嗎?」
「你最終還是沒上弔呀。」我說道。
「我快揭不開鍋了。你知九-九-藏-書道。」
我不知道為什麼斯特里克蘭倒能容得下我,我們之間的關係很特殊。有一天他讓我借給他五十法郎。
他站起身來,拔腿要走。我攔住了他。
「沒得挑。他長著一張像羊腿一樣的大紅臉,在他的右臉頰有一顆大大的痣,痣上還長著長長的毛。」
「我幹嗎要在乎?」我反問道。
他的目光中露出一絲微笑,默默地攪和著他的苦艾酒。
「發現你在內心深處還是多愁善感的,這一點讓我有些失望。如果你沒有天真地想喚起我的同情心,我可能會更喜歡你一些。」
我們開始下棋,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棋局上。下完一局后,我對他說:
我們擺好棋子,棋盤就緒后,他用舒心的目光打量了一下棋盤。對於好下棋的人來說,當你看到兵馬已經就位,擺開一副廝殺的架勢,一種滿足感總會油然而生。
「你還沒付你的苦艾酒錢呢。」我笑著說。
斯特里克蘭興緻很高。當迪爾柯·斯特羅伊夫走進來在我們身邊落座后,他開始用放肆的玩笑話又攻擊起他來。斯特里克蘭有一種技能,當然這種技能我是絕不應該讚九-九-藏-書揚的,他總能找到這位不幸的荷蘭人最薄弱的地方加以攻擊。斯特里克蘭不僅把諷刺作為輕劍準確地一劍封喉,而且用謾罵作為大頭棒劈頭蓋臉一陣痛擊。這打擊來得無緣無故,讓斯特羅伊夫不知所措,完全失去了抵抗的能力,像一隻受了驚的小羊,毫無目標地東逃西竄。他嚇壞了,也嚇蒙了,最後,眼淚撲簌簌地從眼中滾落下來。最糟的是,雖然你會痛恨斯特里克蘭,覺得這齣戲很可怕,但又不可能不哈哈大笑。迪爾柯·斯特羅伊夫是一個倒霉蛋,他發自肺腑的真摯感情往往讓人覺得滑稽可笑。
「是個怎樣的人?」
「我不在乎。」
「一點兒也不會。」
他罵了我一句,扔下錢,扭頭離開了。
「那就試試,我們走著瞧。」我反擊道。
從那以後,我有好幾天沒看見他,但有一天傍晚,當我正坐在咖啡館里讀報紙的時候,他走過來坐在了我旁邊。
「你是怎麼攬到這筆買賣的?」
「為什麼沒想到?」
「你讓我有點吃驚。」
他盯著我看了有一兩分鐘,一面揪著他亂蓬蓬的鬍鬚。我笑著看著他。
「這叫我有點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