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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斯特里克蘭這種很傷人的平靜讓斯特羅伊夫失去了最後的自控力。無名的怒火在心中燃燒,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只是向斯特里克蘭撲了過去。斯特里克蘭吃了一驚,踉蹌地後退了幾步,但是他即使大病初愈,也非常強壯。片刻之間,斯特羅伊夫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就發現自己躺在了地上。
「看在上帝的分上,別這樣跟我說話。」
「請你讓我安靜會兒,迪爾柯,」她最後說,「難道你不明白我愛斯特里克蘭嗎?他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但還是不讓她走。
她站住了,用沉思的目光打量了他一會兒,現在她看他的目光是那麼的冷漠。她走回畫室,斜靠在桌子上。
「你不明白,她愛上了斯特里克蘭。」
「我對你的崇拜超過對所有女人的崇拜。如果我做了什麼讓你不開心的事情,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可以改正呀,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情。」
現在我能看清楚他了,按理說他平時穿戴得很整齊,但是現在他的衣裝不整,看上去突然變得邋裡邋遢了。我確信他在來前一直在喝酒。我笑了笑,開始對他的這副模樣開起了玩笑。
她聳了聳肩膀。
「我不知道上哪兒好了,」他突然冒了這麼一句,「我早些時候來過,但你不在。」
「你可憐可憐她吧,」斯特羅伊夫懇求他說,「你不能讓她做出這種瘋狂的舉動。」
然後,他又收拾了別的一些東西。
「你會陷入最可怕的貧困當中,連最基本的生活必需品都沒法保證。你知道為什麼他花了那麼長時間才恢復了體力,他都餓得半死了。」
「聽我說,」我說,「讓我們一起回你https://read.99csw•com的畫室吧,如果你自己把事情弄糟了,你就必須自食其果,我陪你去負荊請罪,我絕對相信你妻子不是那種愛記仇的女人。」
我改變了原來的看法,他並沒有喝多,顯然酒精不會讓他這樣如喪考妣。他的臉色通常是紅撲撲的,現在奇怪地變成紅一塊、白一塊,雙手顫抖著。
「再等一秒鐘。」
「這麼說來,不是你妻子離開了你,而是你拋棄了你妻子。」
他又轉向了斯特里克蘭。
在樓梯口昏暗的燈光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聽他的聲音不對,讓我有些吃驚。我知道他喝酒一向很有節制,否則我會以為他喝醉了。我把他引進我的起居室,讓他坐下。
斯特羅伊夫停了下來,大口喘著氣,我覺得他快暈過去了。這和我原以為他要告訴我的故事大相徑庭。
「噢,別走,我親愛的,沒有你我活不下去,我會殺了我自己的。如果我做了什麼冒犯你的事,我乞求你的原諒。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會更加努力讓你幸福。」
「起來,迪爾柯,你讓自己成了一個十足的傻瓜。」
「你不明白。」他呻|吟道。
「怎麼掙?」
「什麼!」我大吃一驚,但這想法稍微一過腦子,我就發現它太荒唐了。「你怎麼能這麼傻呀?你的意思不是說你在吃斯特里克蘭的醋吧?」我幾乎笑出了聲,「你明知她見到他都犯噁心。」
「『迪爾柯,我要和斯特里克蘭一起走,』她說,『我不能和你再繼續生活下去了。』」
我仍舊不能把他當回事,有一陣子我根本不相信他告訴我的一切。但他真真切切地痛不欲生。
「那是你的錯九_九_藏_書,你堅持要讓他來的。」
「現在我可以走了嗎?」
「說吧。」
「我的選擇已經定了。」她用生硬的口氣說道。
「我可以給他掙些錢花。」
「你要去哪兒?」他匆忙問道,「你不知道斯特里克蘭的住處是什麼樣子,你不能住在那兒,那地方太可怕了。」
「我想開口說話,但說不出話來,斯特里克蘭什麼也沒說,他繼續吹著口哨,好像一切跟他無關。」
「感謝上帝,我總算找到你了。」他說道。
「他笑了笑,你是知道他那種笑法的,好像不是因為他覺得好笑,而是因為你是個該死的傻瓜。他說他馬上走,並開始收拾他的東西,你記得我從他的住處拿了一些必需品,我想他會用得上。然後,他向布蘭奇要一張紙和繩子,打算打包走了。」
「你再多等一分鐘,容我把話說完,無論怎樣,你不會吝惜這一點時間吧。」
他走了出去,並隨手帶上門。在想象中,我看到斯特里克蘭把他的帽子扔在一張桌子上,隨後坐下來,點上一支香煙。
他走向了他一直放錢的抽屜,拿了幾張鈔票。
「不,還是我走吧。」
「我親愛的夥計,別那麼垂頭喪氣,她會回來的,當女人在氣頭上,你不必把她們的話當真。」
「噢,我親愛的,」他最後呻|吟著說,「你怎麼能這麼殘忍?」
「如果我自己都不在乎,我看不出和你有什麼相干。」
「我想我給你留下一半我的錢。」
「我不知道,我會找到辦法的。」
「我想你一定是瘋了,我不知道你中了什麼邪。」
「今天下午,我實在不能忍受下去了,我就去跟斯特里克蘭講,我想他的身體已經康復如九九藏書初了,可以回他自己的住處了,我想要回我自己的畫室。」
「你能幫我把我的衣服打包,再把它們交給門房嗎?我明天會來取它們的。」他想擠出點微笑,「再見,我親愛的。我很感激你在過去給我的幸福時光。」
「你這頭歇斯底里的蠢驢,」我有點不耐煩地說,「讓我給你一杯蘇打威士忌吧,喝下去你會好一些的。」
他大口吸著氣,把手放到胸口上,為了減輕心臟痛苦的悸動。
「出什麼事了?」看到他情緒激動,我很吃驚地問他。
「我能進來嗎?」他問道。
斯特羅伊夫費了很大的勁兒,強打精神。
她的臉色變得十分蒼白,但還是拿來了紙和繩子。他什麼也沒說,一邊打著包裹,一邊吹著小曲,根本不搭理我們,眼睛里好像帶著嘲諷的微笑。我的心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我害怕有事情會發生,真希望我沒說讓他走的那些話就好了。他四下看了看,在找他的帽子。這時她開口說道:
「我怎麼能回畫室呢?」他有氣無力地說,「他們在那兒,我把畫室留給他們了。」
「可是你要明白他絕不會讓你幸福的,為了你自己的緣故,還是別走吧,你不明白等待你的會是一條什麼樣的道路。」
「我也控制不了自己,迪爾柯。」她回答道。
「她可以自己選擇,」斯特里克蘭說,「我並沒強迫她跟我走。」
「你必須稍微理智些,你不能靠空氣活著。你知道,斯特里克蘭沒有一分錢。」
「想到你會住到那間可怕的、骯髒的閣樓,我無法忍受。畢竟,這兒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在這兒你會住得舒服些,至少你不會忍飢挨餓。」
她嚇了一跳,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九*九*藏*書
「你走?」
「我今天吃飯晚了。」我說道。
「世上只有斯特里克蘭這種人,才需要人家明明白白地跟他攤牌,」我說,「他怎麼說?」
一個可怕的念頭掠過了荷蘭人的腦海,他哆嗦了一下。
他疲憊地環顧他的畫室,他曾經那麼愛這間屋子,因為她的存在才使它充滿了歡樂和家的感覺。他把眼睛閉上了一小會兒,然後,他長時間地凝望她,好像要把她的形象印在心裏。他站起身來,拿上帽子。
「我知道。」
斯特羅伊夫從地上爬了起來,他注意到他的妻子站在那兒紋絲不動。在她的面前出盡洋相,更增加了他的羞辱感。他的眼鏡在動手中被打掉了,他不能馬上看清他們,布蘭奇把眼鏡撿起來,默默地遞給了他。他好像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幸,雖然他知道這樣會讓自己更加荒唐,但還是忍不住哭了起來。他把臉埋在手掌里。另外兩人看著他一言不發,他們甚至沒有從所站的地方挪動半步。
他都幾乎說不成句了,稍微喘息了一會兒,淚水開始沿著圓圓的臉頰流了下來。我不知道說什麼好,我最初的想法是,因為斯特羅伊夫對斯特里克蘭哈巴狗似的迷戀,讓她忍耐的極限到了頭,而且被斯特里克蘭的冷嘲熱諷氣昏了頭,堅持要把他掃地出門。我知道,雖然斯特羅伊夫太太平時安靜、端莊,但她也有脾氣爆發的時候。如果斯特羅伊夫一再拒絕她的要求,她可能很容易就會離開畫室,而且發誓永不回來。然而,這個小矮胖子是那樣的痛苦萬分,讓我不好意思再取笑他。
他把抽屜里的一半錢放在桌子上,斯特里克蘭和斯特羅伊夫的妻子都沒有說話。
「你這個可笑的矬子read.99csw.com。」斯特里克蘭說道。
她沒有回答,臉緊繃著。他看出來他只能讓她討厭。她穿上外套,戴上帽子,向房門走去。他看到她馬上要走了,很快衝到她的跟前,在她的面前跪了下來,緊緊地抓住她的雙手,他已經放棄了所有的自尊。
「我不是要你改變主意,我只是想讓你再聽我說幾句話,這是我向你請求的最後一件事了,別拒絕我。」
一周以後,我的困惑得到了解釋。那天晚上,我在一家餐館像往常一樣獨自吃完晚飯後,回到我的小公寓,坐在小客廳看書。十點鐘左右,門鈴喑啞地響了起來。我穿過門廊,打開了門,斯特羅伊夫正站在我的面前。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問道。
接下來,他用顫抖的聲音,伴隨著淚如泉湧,告訴我他如何走到她的跟前,試圖把她抱入懷中,但她向後退縮,乞求他不要碰她。他懇求她不要離開他,告訴她自己全身心地愛她,提醒她自己把一切都奉獻給了她,說到了他們的生活是多麼幸福。他沒有對她生氣,也不會責怪她的。
「再說幾句又有什麼用?我已經下定決心了。無論你說什麼也不能讓我改變。」
「我妻子離開我了。」
斯特羅伊夫再次停了下來,用手擦了擦臉。我一直靜靜地待著。現在我相信他說的話了,而且很震驚,但仍然無法理解。
「好吧,你來我這兒是想跟我談談這事,你最好原原本本地告訴我整件事的經過。」
我料想出於這樣或那樣的原因——只有天知道,人們總是獨出心裁地要折磨自己——迪爾柯正在胡思亂想,以為他的妻子在乎斯特里克蘭。因為他自己經常犯錯冒犯她,所以為了故意氣他,她要想方設法地讓他疑神疑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