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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關於您剛才提到的古家先生最近的拍攝主題,」恭介噴出一口煙說道「被古典的東西所吸引,或可謂是古家先生的一個轉折點。據說但凡成為大家之後,往往老成持重,會將攝影對象轉向古典藝術。但古家先生的作品卻並不屬於所謂的淡泊境界。豈止淡泊,他正努力從古典器物上發現新的美感,一種與以往的理解並不相同的嶄新的美感。所以說非但不淡泊,反而是充滿了活力,極具進取精神的。這一點正是我們年輕一輩應該學習的。先生和其他的大家是不一樣的。他還去青山、六本木一帶的迪斯科舞廳和青年人一起跳舞呢。」
「此話怎講?」
「謝謝。」
「由於山坡很陡,聽見響聲后光是跑上高速公路上方的山坡,就讓人上氣不接下氣了。那段距離可不近啊。而跑到山坡上一看,又是完全出乎意料的連環車禍,眼前翻倒了好幾輛汽車,烈焰升騰。因為是夜間,所以火焰通紅,估計火光的映照下連煙都是紅的吧?那該是一派多麼慘烈的景象啊!我想如果是新手的話,不,即便不是新手,而是專業的攝影師,氣喘吁吁地趕回來后看到這樣一副慘景,也肯定會驚慌失措,握持相機的手會因心情激動而發顫的。然而,您那幅照片中絲毫沒有抖動的痕迹,簡直就像……」
「啊,您是說那會兒嗎?當時我用的是裝有85毫米鏡頭和裝有35毫米鏡頭的兩台照相機,是交替使用的。」
「哎,您別這麼說。」
「剛才您說,您拍攝撞車事故現場時,交替使用了裝有85毫米鏡頭和35毫米鏡頭的相機,又換上了105毫米的長焦鏡頭,是這樣吧?那麼,您一共拍了多少張呢?」中野以一個好學者的口吻問道。
「不錯,就是這樣的。」
恭介很想收回剛才說過的話,但又想到還是不要弄巧成拙的好。於是,他繼續裝糊塗:「是啊,誰知道他們是怎麼回事呢?」
「您原本是打算那兒拍攝沼津方向的夜景的,是吧?我記得您報上的獲獎感想中有這樣的話。」
恭介將手伸進放著七星牌九_九_藏_書香煙的口袋中。
「是這樣啊。」中野欽佩地說道「這我們外行人看來,簡直就是浪費膠捲,覺得太可惜了。那麼,現場拍完四卷膠捲要花多長時間呢?」
當時,自己一開始就把照相機固定三腳架上守那裡,事故如期而至后,自己就忙不迭地拍了起來。過了三十來分鐘后,從山崖處傳來了人聲,趁自己還沒被人發現,就急忙卸下相機裝進包里,收起了三腳架,順著斜坡躲躲閃閃地溜了出來,然後混看熱鬧的人群中……
「還沒有到。我記得是又過了二十分鐘左右,救護車才到的。一定是報警報晚了吧。」
「不,我自己有。」
「是的。」
中野仍給他敬了煙,並用打火機點著了火。
「85毫米也好,105毫米也罷,其實也差不了多少。當然了,用85毫米的鏡頭視角更寬一些,效果也許會更好一些吧。」
相機、鏡頭基本安裝就緒后,恭介回頭對中野說道:「中野先生,您要不要來看一下?」
眼前明明是一片漆黑,可恭介卻覺得中野那張長帽檐下的鬍子臉上露出了微笑。
「也比較晚了,記得是我拍完后再過了五分鐘左右,看熱鬧的人才多起來的。」恭介憑記憶回答道。
一陣風從竹馬腳下吹了上來。
「住附近的那些看熱鬧的人,是從什麼時候出現的呢?」
中野換了個話題。
「這個么……對了,我記得曾把85毫米的鏡頭換成了105毫米的。」
不知不覺中,恭介察覺到自己已經處於守勢了。
正因為有這樣的記憶,所以才一不留神如實說出了「圍觀的人到得晚」這樣的話。應該稍作思考才回答的。
「這個嘛,因為我只顧一個勁兒地拍,沒怎麼注意。不過,怎麼說也得花三十分鐘吧。」
恭介聽得出,中野是了解那一帶地形的。而之所以了解,肯定是他發生了連環車禍后特意去那裡查看過。看來,中野的行動越來越符合自己的推測了。
「您獲獎感想中還說到,原打算東名高速公路上方山崖上的那塊高坡上拍攝沼津方向的夜景九九藏書,可是找不到滿意的構圖,所以您從山崖上東側的高坡下到村路上,尋找合適的拍攝地點,是這樣的吧?」
「刊登報紙上的那幅《衝撞》,一點也沒有抖動的痕迹啊。」
中野的回答基本和想象的一樣。所謂訪問縣廳官員,無疑是個借口。
「是啊。二十四張一卷的膠捲拍了有四卷吧。」
「那麼,您拍攝新聞照片時也不使用變焦鏡頭嗎?」
「是這樣啊。這就說得通了。」
恭介心想,這可不能隨便回答哦。他從容地吸了一口七星牌香煙,反問道:「中野先生了解那一帶的情況嗎?」
「看見了,看見了。連啤酒公司的標識都看得一清二楚。」
「三十分鐘……」中野略想了一下,隨後又道「那麼直到拍攝結束,救護車、警車都還沒趕到現場嗎?」
恭介起重機操控室屋頂上靠近公路一側的欄杆處支起了三腳架,架好了相機,並相機上固定好了300毫米的長焦鏡頭。從那個位置到達地面的直線距離為十五米,而地面上看則是公路以西三十米處,從操作室屋頂到公路相當於一個三角形的斜邊。恭介將鏡頭對準路面,定好了拍攝角度,隨即又像是追蹤暴走族那樣,左右轉動著長焦鏡頭。中野晉一專心致志地他背後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
「若是拍攝遠眺風景的話,用視角大的鏡頭來拍攝,效果比較好吧?因此,85毫米的鏡頭應該比105毫米鏡頭更合適吧?」
「哦,這樣的話,您可能也知道,住宅區是低洼地里,可從那兒往東,還有一個山丘。我以為爬到那上面去的話,會離沼津方面更近一些,而且也不會有什麼東西遮擋視線了,所以那兒溜達了一會兒。我的原話上報后,被刪掉了一些,所以有些地方或許叫人摸不著頭腦。」
「哦,如果是拍完后五分鐘,那就是從您開始拍攝時的三十五分鐘以後了?可見那一帶的人睡得早,對外邊的動靜反應遲緩,是吧?」
「不是嗎?您聽見高速公路上的響聲是您下到村路或縣路,正要爬上位於東面的山丘的時候吧?那麼,read.99csw.com那一帶的居民所處的位置跟您一樣,應該也聽到那聲巨響。當時是晚上十一點左右,即便各家各戶都關著窗戶看電視,響聲那麼大,也不可能聽不到。聽到了響聲理應馬上跑出門外,一跑出門外,便可看到高速公路方向的天空紅彤彤的,立刻就會想到是發生了火災。因此,那兒的人應該和您差不多同時趕到現場的。可他們偏偏比您晚了三十五分鐘才出現現場。所以,我才說那裡的人真遲緩。」
恭介的口氣似乎教導中野,這就是業餘愛好者和專業攝影家之間的差別!
「嗯,確實很方便。因為用一個一般的單反相機拍攝的話,就要準備好多個不同焦距的鏡頭,從超廣角鏡到超長焦鏡之類可更換鏡頭都不能少。這些鏡頭都要背身上可就費勁了。再說,具體情況發生變化后,就要迅速更換各種鏡頭,這也很麻煩。而要想省卻這番手腳,就需要三四個安裝著不同鏡頭的照相機。這又加重了負擔。可儘管這樣,我還是不能完全相信變焦鏡頭。」
「下到村路上后,位置自然也比高坡低得多了,恐怕就無法遠眺了吧?」
「也許吧。但那是將來的事了。我還年輕,眼下先專心致志地拍攝新聞照片。」
「對,這不是變焦鏡頭。我對眼下流行的變焦鏡頭總是不太適應。」恭介對從取景器處移開了臉的中野說道。
恭介抽著煙,漸漸地興奮起來,話也多了。四下里到處閃爍著顆粒般的燈光,有些地方的燈光逐漸高起來,有些地方的燈光連成一條窄窄的光帶。從海面上吹來帶著海潮氣息的風,涼颼颼的,讓人感到陣陣寒意。
「換鏡頭了嗎?」
「哦,是這樣啊。可是山鹿先生,這鏡頭不是變焦的吧?」
「古家先生的作品,我也經常雜誌上看到。最近,他似乎將拍攝對象轉向日本的古典傳統了。拍攝古廟、古神社、古典美術品和考古出土的文物或考古遺迹較多。」
「高見。實是令人欽佩啊。您是古家先生的門生吧?」
中野又請恭介抽煙。
「您將來也打算走古家先生的路子嗎?」中野九-九-藏-書邊抽煙邊問道。外國煙的香味不住地向他飄來。
「哪裡。倒是專業攝影師最近也用起了變焦鏡頭。不過,像古家先生那樣的大家還是不用變焦鏡頭的。或許有人會覺得這是陳舊迂腐的表現,但如今什麼東西都朝著便捷的方向發展的潮流中,我認為這種堅定不移的職業操守是十分可貴的。」
「原來如此。那麼,你拍攝《衝撞》時,又是怎麼樣的呢?」中野若無其事地問道。
暴走族未出現的這段時間里,他們兩人就這樣輕鬆地閑聊著。本來就喜歡抽煙的恭介馬上抽了起來。美國煙的香味立刻瀰漫開來。
「是的,所以我就急忙跑了回去。」
糟糕!恭介不由得心中暗叫了一聲。
「據我以往使用變焦鏡頭的經驗來看,它的解析度比較差。儘管變焦鏡頭的性能最近有了很大的提高。但是已經形成的觀念是很難改變的。而且,變焦過於方便了,反倒使我對它產生了不信任感。而普通鏡頭拍出的圖像清晰銳利,值得信賴。儘管麻煩了一點,但還是更換鏡頭更令人放心。」
「不過,您可真是出手不凡啊。」
「……」
「那是為什麼呢?據說變焦鏡頭的性能比過去好多了呀。」
「嗯。一年半之前吧,靜岡縣發生了一起建築工程受賄案。由於有縣廳支所的官員住那一帶,我曾去採訪過。就那片新建的住宅區里。」
「可是,變焦鏡頭不是更方便一些嗎?」
「古家先生是不收弟子的,我只是自認為是他的弟子而已。」緊接著恭介又急忙補充了一句,「可話雖如此,古家先生事關評審的問題上,是絕沒有偏心的,絕對公平。」
「路邊有一隻空啤酒罐,對吧?路燈正照著它呢……」
「何以見得?」
中野借口畫面上沒有抖動的痕迹來牽出三腳架,但那不過是他建立推測基礎上的冷嘲熱諷而已。當然,他更想以此來試探自己的反應。事實上他不就正斜眼瞟著自己嗎?
這番話當然是為了不讓別人對A報「讀者新聞照片」大獎賽的評選產生誤解。
「就那時,您聽到了東名高速公路方向傳來了一聲巨九_九_藏_書響,對吧?」
中野說著用手指了指架好的三腳架。
恭介分析了一下中野所說的這些話。
「簡直就像是用固定三腳架上的相機拍攝的,畫面毫不抖動,十分清晰利落。所以我真是佩服您的攝影技術。同時,您那種遇事不慌的沉著勁兒也實令人不得不為之折服啊!」
「看上去很近呀。公路好像就眼前一樣。」中野提高嗓門說道。
「是的。至少要帶三台相機出去,分別裝著長焦鏡頭、標準鏡頭和廣角鏡頭。根據具體情況有時還要現場更換鏡頭。忙得很。」
「四卷?就是說拍了九十六張照片?」
中野稍稍掀起一點黑色裁判帽的帽檐,將眼睛湊相機的取景器上。
「聽您這麼一說,我覺得您跟專業攝影師真是沒什麼兩樣了。」
然而,恭介的感覺卻像是被人捅到了心臟似的。他心想,我剛才還考慮怎麼提問呢,我還沒想好,對方就已經單刀直入了。好吧,這倒也不錯。我不如來個順水推舟,借他的話頭來達到我想要的目的。
的確,當時自己是那兒架起了三腳架,將三腳架的三條腿穩穩地固定地面上,再將裝有85毫米長焦鏡頭的照相機固定三腳架上,守候著拍攝時機……
「嗯。雖說拍了這麼多張,但其中有的是重複的,有的根本沒用,所以等沖印放大后也就剩下十來張了。再將其中覺得滿意的作為應徵作品投給了報社,那就是後來得月度獎和年度最高獎的那一幅。一般拍十卷膠捲,能拍到一張滿意的就不錯了。」
「可以嗎?那就讓我看一下。」
恭介只對中野讚賞他攝影技術的話表示感謝,而沒理睬他所涉及的三腳架。從目前情況來看,還不能說中野完全猜到了那件事的全過程。因此,必須弄清楚他究竟了解到何種程度。
「我暫時以那個位置為中心來考慮構圖,當然了,根據暴走族來了以後的具體情況,也會左右移動,靈活地改變構圖中心。」
聽到恭介這番底氣十足的話,中野黑暗中點了點頭。紅色的警示燈照不到他們所站的位置,周圍一片漆黑,即便有人從下往上看,也不必擔心被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