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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沒有沒有。我只說過,多少有些自我炮製的作品也不必太認真。」
「聽說先生您曾經講過,有些造假的照片也是萬不得已的,是嗎?」
「你說什麼?」
「好啊。可是,先生能不能私下裡對我說說呢?一來我們已經有了這樣的緣分,二來我也不會告訴任何人,先生是不是也建議過山鹿造假?」
「可是……事情果真像他所回答的那樣嗎?」
「嗯,是很頭疼啊。其實也不只是A報社,B報社和C報社等徵集新聞照片的報社也都很頭疼啊!」
「什麼?你是說已經死了的山鹿君?」
「可是,他也拍得太好了嘛。先生不是評語里也讚揚道,這是一幅巧妙地捕捉到了十萬分之一的偶然的新聞照片嗎?」
「討厭!快滾!快滾開!」
「人走起運來,也是毫無道理的。」
「所以每到星期六和星期日,為保護無線電塔免遭活動家們的破壞,機動隊就會出動五六十人來這裏,和活動家們怒目相視,推推搡搡的。怒罵聲、叫喊聲亂成一片,石塊、棍棒四下飛舞,簡直亂成一鍋粥。」
「多少是要放寬些的。哪有那麼多湊巧的事件專等你去按快門呢?如果真要那麼嚴格的話,那就連入選的作品都沒有了。可要是發表出來的儘是些平庸之作,讀者就不買賬了。」
「沒有,才剛過九點。」
「我還不知道這裏竟有平安時代的古剎。那座多寶塔豈止是重要文物,簡直是一級國寶啊!啊,真想這裏將它照下來啊。」
「這四周開滿了高山植物的花朵。雖是黑夜之中,我也看得清楚。」
「是杜鵑花嘛。紅彤彤的。有櫻草,有山金鳳,由於它們是紅色和黃色的,所以夜裡也看得清。另外還有石楠、黑百合、山龍膽。你別看我現這模樣,年輕時對高山植物的攝影很入迷的。所以,植物的名字和種類我心裏一清二楚。哈,哈、哈。」
「那麼,先生看了《衝撞》后,有read.99csw.com沒有覺得有些自我炮製的味道?」
「嗯。這方面我也有些擔心。不是評選階段,而是之後。那會兒,我有些放心不下,就把山鹿君叫到了鎌倉的大眾素菜館『山鳩亭』,問他:你的那張《衝撞》沒問題吧?」
「真不幸,真可惜啊。」
「是啊。」
「那邊怎麼會有寺院呢?神野寺相反方向,這裡是看不到的。」
「這座無線電塔一旦遭破壞或出故障,不光造成機場警備指令的中斷,就連縣內發生重大犯罪時的緊急通緝命令也發不出來了。另外,交通信息、災害信息也都要通過這座無線電塔來傳送,所以,也難怪警察署要拚死保護它。」
「奇迹也是可以創造出來的。」
「最近A報社的應徵作品中,也有捕捉到偶然機會的作品嗎?」
古家庫之助不講話了,隨後他又暗自笑了一下。他此刻並不想那檔子事,而是陶醉於充滿全身的幸福感,想起了別的事,才暗自歡喜的。
「喂,再給我一根煙怎麼樣?」
「沒有啊。就連及得上《衝撞》十分之一的作品都沒有。真是顆粒無收啊。」
沼井嘴裏回答著,眼睛卻緊盯著古家。
沼井觀察著古家情緒上的急劇變化。
現,古家庫之助已經完全沉浸自己的幻覺之中了。
「我可從未這樣想過。那麼嚴重的撞車事故怎麼炮製得出來呢?那是發生東名高速公路上的,有什麼方法可以炮製呢?」
「本人否認了,疑惑就消除了嗎?」
「成田機場和這裡有什麼關係呢?」
「由於你們的功利心和虛榮心而命赴黃泉的受難者,是死不瞑目的!山內明子就是其中之一。她是我的未婚妻。我們預定去年秋天舉行婚禮。她被你們殺害了,我面前只剩下一片沒有希望的灰色荒灘。明子怨恨的聲音始終我的耳邊迴響……」
古家美滋滋地吐著煙。由於香煙中攙著香味濃烈的外國煙草的粉末,所九*九*藏*書以他並沒有察覺出什麼來。而且,古家已經抽第四根了,根本品不出味道。
「如果說概率,那就沒有哪裡比這裏概率更高了。因為,每周的星期六和星期日,一群反對成田機場的活動家和機動隊,都要圍繞這座縣警察署的無線電塔發生爭鬥。比起大井碼頭等待暴走族來說更可靠,而且拍的是反對成田機場運動,這才像先生評論《衝撞》時所說的那樣,是時代的記錄啊。」
「不是神野寺。是別的寺院,還十分古老,聳立著多寶塔。那是座古剎。嗯,應該可以追溯到平安時代吧?我最近的重點就是拍攝名寺古剎。看一眼就知道它的年代了。嗯,從這裏望過去很美。一定要把它拍下來。喂,把我的攝影包拿過來。」
「請吧,您儘管抽。」
「我覺得他那個偶然捕捉得過於巧妙了。或許是我多慮了。」
「人為地設下機關?要是那樣的話,不就是說,是山鹿君一手炮製了那起交通事故了嗎?」
「嗯,如果那些話流傳出來了,還希望大家當成開玩笑的話來聽啊。哈、哈、哈。」
「概率?嗯,是相信了概率啊。」
「哦,是這樣啊。我不知道成田機場和這山還有這層關係。」
古家庫之助又要煙抽了。
「先生說那是十萬分之一的偶然,可您不覺得山鹿的運氣太好了嗎?那簡直是個奇迹了。」
當古家知道自己受到業餘攝影愛好者們如此關注后,好像並沒有生氣,反倒高興地笑出了聲。
「不是連先生都懷疑過嗎?先生將山鹿叫去,悄悄問他那張照片有沒有問題,可見先生也起了疑心,所以才擔心的。」
「啊,那可真是不可開交啊。」
「是的。山鹿為了用相機記錄下暴走族們的生態,才爬上了吊車等待機會的。他希望能碰巧拍下兩派暴走族之間的混戰。可以說,是那種新聞攝影者忘我精神導致他失足而死的。」
「四周漆黑一團,九九藏書又這麼靜,也難怪嘛。」
評委會主任古家庫之助不停地抽著煙。
「嗯。」
「這種情況下,評委們若是看出是造假的照片,是否也會讓它入選呢?」
古家將粗脖子扭向了後面。
「這麼早呀,我還以為過了十二點了呢。」
「為什麼呢?」
古家的笑聲突然戛然而止。他手搭涼棚,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
「是嗎?」
「就是說,不會是你自己弄出來的車禍吧?」
「是啊。對那位優秀的攝影師來說,這不是新聞照片的絕好題材嗎?」
「山鹿恭介是有那種攝影師的感覺的。那小子確實具有敏銳的感覺所帶來的目的意識。有目的意識就有追求,就有所策劃。不像其他攝影者那樣漫無邊際地瞎撞。嗯,他不是靠心血來潮來拍照的,所以才拍出了像《衝撞》那樣的傑作。」
「山鹿是怎麼回答的呢?」
「啊,真想用相機拍下來啊。『黑暗中的花』,不,還是叫『夜之花』吧?這種題材是極富妖艷的,好。」
「所謂有效地加以準備,是否可以理解為,為了拍攝《衝撞》,就預先東名高速公路上人為地設下機關,而導致特大車禍呢?」
「我們一些玩攝影的朋友都知道,都是聽來的。都是些想靠新聞照片一鳴驚人的傢伙。A報社這方面很具有權威性,而作為評委會主任,您的話,大家自然是十分意的。」
「喂,已經過了十二點了吧?」古家突然問。
「不可能。那麼大的交通事故怎麼可能是人為地炮製出來的呢?」
「怎麼說都行啊。都是先確定目標,然後再加以有效的準備。」古家有些不耐煩地答道。
「這就叫人傷腦筋了。那些話都是私下裡說說的,誰料想會……哈、哈、哈、哈。」
「他當然斷然否定了,說絕無此事。」
「反對成田機場運動的活動家們會蜂擁而來,目的是要破壞那座無線電塔。」
沼井對著遠處照過來的燈光看了看手錶。read.99csw.com
古家庫之助已經出現了這一癥狀。如果用光對準他的眼睛來看,儘管瞳孔的大小並無變化,但他眼球結膜一定充血了,或許眼袋也變鬆弛了。
「先生所說的策劃,是不是也可以說成計劃性?」沼井像弟子請教老師似的問古家。
「這是聽誰說的?」
「不,是鐵塔。那座高度排第三的鐵塔,有兩座,大概都是三十米高吧。剛才我說過,靠前的一座是千葉縣警察署的無線電塔。每逢星期六和星期日,人們就無線電塔的周圍鬧騰到半夜。」
「和機場的警備有關。千葉縣警察署發出的機場警備指令都要經過這座無線電塔轉送,才能傳送給機場警察。如果這座中繼塔遭到破壞,無線指令就會停止,警備體制和機動隊的行動就會一團糟,引起大騷亂。活動家們就是為了製造警備隊的混亂,才聚到這裏來的。」
沼井磕了磕七星煙盒。大麻煙從煙盒內隔開的一方露出頭來。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事。沒想到這山中的夜晚還會發生那樣的騷亂。」
「據說是為了拍攝星期六晚上到那下面的公路上來的暴走族……」
「不知道。可是,十萬分之一的偶然果真是那樣唾手可得的嗎?要說這鹿野山上的無線電塔,每個星期六和星期天反對成田機場的活動家們是肯定要蜂擁而至的。但並不是事事如此的,事實上,山鹿大井碼頭等暴走族就沒有等到。何況東名高速公路那麼長,什麼時候、什麼地點會發生交通事故,恐怕連上帝也難以預料吧?山鹿那個特定的地點,只去了一次,就拍到了車禍現場,我覺得不能僅僅說是十萬分之一的偶然就了事的了。先生,您是怎麼認為的呢?」
「怎麼還有人說話呢?講些什麼,嘁嘁喳喳的。不好!他們說要去拍那座古剎。你們這些笨手笨腳的門外漢,你們能拍出什麼照片來。快滾開,滾下山去!」
攝取大麻后,對於時間的感覺會發生變九九藏書化,所感覺到的時間要比鍾錶所顯示的時間長。
「這麼說,你對那奇迹有所懷疑了?」
「是的。新聞照片是時代的記錄。的確是時代的證言。」古家如同一個酩酊大醉的人,興奮地大聲說道。
「所謂『沒問題』是指……?」
「……」
「我說,先生,」沼井的語調突然像轉了風向似的掉了個頭,「如果讓山鹿恭介聽說這事,他大概會十分激動地上這兒來吧?」
「這樣的話,A報社的攝影部部長可就為難了吧?」
「山鹿他是相信了可能來的概率了吧。」
「可山鹿君我面前矢口否認了呀。」
「是什麼花呢?」
「先生知道山鹿為什麼冒生命危險,星期六的夜晚爬上大井碼頭那座很高的起重機嗎?」
「雖然不能確定,但也有幾分可能性吧?」
「哎呀,那裡還有個寺院嘛。」
古家庫之助猛烈地揮動雙手。
「是說星星嗎?真漂亮啊。」
沼井的聲音一瞬間顯得很沉重。
「是很可惜。更何況,那天晚上暴走族們並沒有去那裡。」
旁邊就是四十五米高的無線電鐵塔。沼井抬頭仰望著它的頂端。
「先生,您看上面。」
沼井說完后立刻黑暗中凝視起身旁古家臉上的表情來。
他用雙手做出了趕人的手勢。
「古家先生,」沼井面對已經昏頭昏腦的攝影大家,傷感地說道,「教唆一心想成為新聞攝影家的山鹿恭介拍攝造假照片的就是你。是你挑動了山鹿的功利心。你是最具權威的A報社新聞照片的評委會主任,你為此而感到驕傲。徵集不到好作品,你也丟面子。A報社也可能會撤掉你評委會主任的職務,換上別人。這樣,攝影界你就會顏面掃地,喪失所有的勢力。你那時就擔心這個。和山鹿恭介的功利心一樣,你也有著強烈的虛榮心。就是這種功名心和虛榮心的結合,才導致了那起慘烈的車禍……」
「你這麼說,倒也是呀。」
「這個世上也不能說沒有奇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