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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本序 海浪拍岸聲聲碎

譯本序 海浪拍岸聲聲碎

在六個進行瞬間內心獨白的人物中,伯納德是唯一一個自始至終都歷歷在目的人物。孩童時代的伯納德曾經說過:「我們通過辭藻互相融入了對方。我們的邊界模糊不清。我們組成了一個虛幻飄渺的王國。」在大學時代,他曾經在不同的階段把自己認同為各式各樣的角色,如哈姆雷特、雪萊、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說中的某個主人公,還有拜倫等。他終生信仰詞語的魔力,在一生中他不斷地記著各式各樣的筆記。通過詞語的編織,他像一張蜘蛛網似的把其他人的生活聯結在了一起。尤其是在《海浪》的最後一章,衰老、孤獨的伯納德的總結性獨白,堪稱一部可以獨立成章的、將密度壓縮到極致的長篇小說。這部分所達到的藝術高度,它所揭示的人生的複雜性和豐富性,在一定程度上堪與《尤利西斯》那樣的巨著相媲美。在《海浪》的前面出現過的所有人物的生活,全都通過伯納德這生命最後一刻的長篇獨白編織在了一起。不僅如此,他的總結還起到了使整部《海浪》的結構達到最完美的平衡的作用。
針對伍爾夫所展示的這樣一種創作形態,愛·福斯特曾經作過一個非常準確的概括,我們可以借來作為本文的結尾。福斯特在一篇題為《弗吉尼亞·伍爾夫》的演講中說:「她屬於詩的世界,但又迷戀于另一個世界,她總是從她那著了魔的詩歌之樹上伸出手臂,從匆匆流過的日常生活的溪流中抓住一些碎片,從這些碎片中,她創作出一部部小說。……這就是她的問題所在:她是一位詩人,卻想寫出一部儘可能接近於小說的作品。」
「它和我們目前所熟悉的小說的主要區別,在於它將從生活後退一步,站得更遠一點。它將像詩歌一樣,只提供生活的輪廓而不是它的細節。它將很少使用作為小說的標誌之一的那種驚人的寫實能力。它將很少告訴我們關於它的人物的住房、收入、職業等情況;它和那種社會小說和環境小說幾乎沒有什麼血緣關係。帶著這種局限性,它將密切地、生動地表達人物的思想感情,然而,只是從一個不同的角度來表達。它將不會像迄今為止的小說那樣,僅僅主要是描述人與人之間的相互關係,以及他們的共同活動;它將表達個人的心靈和一般的觀念關係,以及人物在沉默狀態中的內心獨白。」
用太陽或海浪的升起和沉落比喻人的一生,描述人的生命由生到死的過程,這對一般有一定文學素養的人來說絲毫也不足為奇。但是,在一部篇幅很長的作品中,使文本自身運行的節奏,使人物的情感、意識、思想、言說脈動的節奏,統統伴隨著太陽或海浪的升起與沉落的節奏而起伏、張弛、生滅,從而形成某種完美和諧的對應,卻是非常不可思議、難以想象的事情。這種不可思議、難以想象的事情便發生在上個世紀英國女作家弗吉尼亞·伍爾夫嘔心瀝血創作的作品《海浪》之中。與伍爾夫同時代的英國作家愛·福斯特曾經讚歎這部作品寫得恰到好處,說它:「略少一筆,則將失去它所具有的詩意;略增一筆,則它將跌入https://read•99csw•com藝術宮殿的深淵,變得索然無味和故作風雅。」的確,複雜深奧的內容,精美別緻的結構,臻於化境的藝術技巧,全都融會在這部充滿實驗色彩的作品中,使它當之無愧地成為伍爾夫最完美的創作。
「……讓我們按照那些原子紛紛墜落到人們心靈上的順序把它們記錄下來;讓我們來追蹤這種模式,不論從表面上看來它是多麼不連貫、多麼不一致;按照這種模式,每一個情景或細節都會在思想意識中留下痕迹。」
跟在每個引子後面的正文部分是六個人物在相應的人生各個階段——從兒童時代,學生時代,青春時代,中年時代,直到老年時代——的瞬間內心獨白。這是六個沒有姓氏的、形式化的人物,他們分別是伯納德、蘇珊、奈維爾、珍妮、路易斯和羅達。除了作品的最後一個正文部分是由老邁的伯納德一人面對一個就餐者的獨白,總結他們六位的一生之外,前面的八個正文部分全部是由這六個人物交替進行的瞬間內心獨白所構成。每篇正文部分的內容與引子部分的基調均形成互相映照的關係。晨光熹微,太陽初升的時候,花園裡的鳥兒唱著單調的歌曲,而處於孩提時代的六個孩子的意識和言辭猶如這單調的鳥鳴一樣顯得既簡單、又跳躍。太陽升上來時,陽光灑下越來越闊大的光斑,讀書時代的六個兒童的意識也在成長,開始對周圍的一切做出初步的反映。隨著太陽已經升起,六個人物步入青春時代,他們的意識、情感就像海浪和海岸上的景色一樣全都變得明亮、複雜起來。升起的太陽垂直地俯瞰著波濤起伏的海面,陽光像尖銳的楔子射進了房間,六個人物的個性意識也終於成形並顯露出來;他們聚在一起為他們共同的朋友珀西瓦爾就要前往印度餞行,這場為了告別的聚會其實就是一場成人儀式。太陽升至中天後,陽光下的景物沒有秘密,全都被清清楚楚、細緻入微地暴露出來;與此相應,成熟起來的六個人物開始聽到死亡的信息——他們共同的朋友珀西瓦爾在印度死了,世界和生命開始籠罩上了陰影。接著,午後的陽光斜斜地照射下來,浪潮在海岸上留下片片積水,擱淺的魚兒在那裡扑打著尾巴,六個人物剛剛步入中年,他們嘗試著越出自我,尋求愛情。太陽落得越來越低之後,花園裡的花朵開始凋謝,六個人物開始意識到時間無可挽回的流逝,意識到生命的局限。太陽沉落時,如同堅硬岩石般的白晝碎裂了,收割后的莊稼只剩下一片片殘茬,海岸上的陰影開始蔓延開來,日近黃昏,歷盡滄桑的六個人物又一次聚在一起,充滿絕望和幻滅感地回憶他們的人生歷程。太陽完全沉落之後,黑暗的潮水淹沒一切,唯一還活著的人物伯納德面對即將走完的生命歷程,開始總結他和他的朋友的一生。隨後,能夠聽到的只剩下——「海浪拍岸聲聲碎」。這是一個非常形象的總結。這種潮生潮滅的海浪形象構成了人的生命、意識、感覺的永恆象徵。
「它將用散文寫成,但那是一種具有https://read.99csw.com許多詩歌特徵的散文。它將具有詩歌的某種凝練,但更多地接近於散文的平凡。它將帶有戲劇性,然而它又不是戲劇。它將被人閱讀,而不是被人演出。我們究竟將用什麼名字來稱呼它,這倒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看到在地平線上冒出來的這種新穎的作品……
從最初醞釀到最後完成花了四年之久的《海浪》,在某種程度上就是遵循著這種小說寫作的理想而進行創作的。這部作品就像是一種寫作的歷險。它讓純詩一般的獨白片斷像無數生生不息的海浪一樣我行我素、自由自在地生成,無須任何解釋。它對小說寫作的革新,使它完全超越了小說這種形式,變成了非小說。它完全打破了傳統小說的封閉式的結構,它沒有傳統小說中佔中心地位的主人公。它讓六個人物的內心獨白如同季節和海浪一樣循環往複,潮起潮落,而且關於這些人物沒有任何客觀真實的描述;他們只是一些沒有軀殼的幽靈,一些抽象的、作者藉以抒寫生活感受和人生實質的傳聲筒。
曹元勇
這就是《海浪》,一部將詩歌、戲劇,乃至音樂等多種文藝形式融入小說寫作中去的作品。面對這樣的作品,許多人說它是詩化小說。但也有人意識到了它的戲劇化特徵,比如法國作家莫洛亞在評述伍爾夫的著作中感嘆地說:它「簡直成了一首長詩。六個人物用變化的詩句講著話,中間插入一些抒情的默想。是詩嗎?更正確地說,是一部清唱劇。六個獨唱者輪流念出辭藻華麗的獨白,唱出他們對時間和死亡的觀念」。
《海浪》的正文部分,六個人物的獨白就像一個樂章的六個聲部,輪番交替地呈現出來,它們有時候互相獨立,有時候又存在一些對位關係。這六個人物按照太陽的運行,海浪的起落,以程式化的獨白語言描述著他們從幼年到老年的人生體驗。六個聲部所呈現出來的不是具體的、實在的個人化聲音,而是被提煉到了很純粹、很抽象的層次上,遠離了原質生活的靜默的聲音。不僅如此,六個聲部之間還基本上沒有相互對話。並且,在同一個章節中,六個聲部的獨白不是在同一個時間水平上進行的,而是遞進式地展示著時間、生命、人生的進程。就是說,時間的演進,生活的變化,無不是隨著他們一個接一個的瞬間獨白而呈現的。當六個人物都還是小孩子時,時間和生活是清晰、簡潔的;而隨著他們年齡的增長,從青年到中年再到老年,時間和生活就像成人們的世界一樣失去了可以把握的秩序。這種變化明顯地體現在他們各自的言說方式上,因為他們獨白的言辭也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變得愈來愈複雜起來——從早期簡單的跳躍的言辭,到青年時代、中年時代、老年時代的越來越複雜的言辭——句式由短變長,由簡單到繁複。六個人物的性格輪廓也隨著這些變化逐漸由模糊不清變得相對清晰、飽滿起來。然而,六個人物在整個作品中又並不具備鮮明的、活靈活現個性,他九-九-藏-書們每個人的性格特徵均呈現為程式化的、抽象化的、類型化的。比如說,伯納德像個熱愛生活的作家,他相信言辭的力量,喜歡用各種各樣的辭藻來描述世界;奈維爾崇尚理性精神,追求嚴謹的知識;路易斯心理自卑,但又深受傳統的影響,具有極強的進取心;蘇珊厭棄都市,嚮往自然,像個賢妻良母;珍妮憧憬社交生活,具有敏銳的肉體感受力;羅達羞怯而神秘,她總在說自己沒有面孔,試圖遺忘自己的存在,而凝視彼岸的世界。六個人物彷彿代表了人的生命的不同側面。將六個人物凝聚在一起的是一個神秘的、始終沉默,但又像影子一樣始終存在於每個人的意識和獨白中的人物,這就是他們共同的朋友珀西瓦爾——一個與英國十五世紀作家托馬斯·馬洛禮爵士編寫的《亞瑟王之死》中尋找聖杯的騎士名字相同的人物。珀西瓦爾是他們心目中的英雄,是他們衡量生活意義的標尺;同時,對於他們每一個人來說,珀西瓦爾又是一個不同的人,代表著他們各自的隱秘願望。
「心靈接納了成千上萬的印象——瑣碎的、奇異的、倏忽即逝的或者用鋒利的鋼刀深深地銘刻在心頭的印象。它們來自四面八方,就像不計其數的原子在不停地簇射……生活並不是一副副勻稱地裝配好的眼鏡;生活是一圈明亮的光環,生活是與我們的意識相始終的、包圍著我們的一個半透明的封套。把這種變化多端、不可名狀、難以界說的內在精神——不論它可能顯得多麼反常和複雜——用文字表達出來,並且儘可能少羼入一些外部的雜質,這難道不是小說家的任務嗎?
伍爾夫屬於那種把小說藝術研究與小說創作很好結合起來的作家。她一生中寫了大量的作品評論,其中既有對古典文學又有對現代作品的研究。在寫於一九二七年的小說理論文章《狹窄的藝術之橋》(原來的題目是《詩歌、小說與未來》)中,伍爾夫通過研究伊麗莎白時代的詩劇、浪漫主義時期的英國浪漫派詩歌以及在文體上驚世駭俗的《特利斯特拉姆·項迪傳》(十八世紀英國作家勞倫斯·斯特恩的長篇小說),描述了她心目中的理想小說。她認為,那像饕餮一樣的小說將會吞噬許多文藝形式:
《海浪》出版於一九三一年,那一年弗吉尼亞·伍爾夫已接近五十歲,正當創造力極為旺盛時期。在此以前,她已經在小說實驗的道路上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她在小說創作中所表現出來的富於創造性的獨特聲音,也已經使她成為現代主義文學運動中的主要人物之一。她的第一部實驗小說《雅各的房間》發表於一九二二年。那是一個對於現代主義文學運動具有特別意義的年份。在那一年,詩人艾略特發表了他的長詩《荒原》,小說家喬伊斯發表了他的小說《尤利西斯》,英吉利海峽彼岸的普魯斯特則告別了人世。那一年發生的文學大事自然對伍爾夫的文學觀念產生了意義深遠的影響。就個人的文學寫作來說,伍爾夫稱,在《雅各的房間》里「我(在四十歲時)發現了如何用自己的聲音去說話」。而面對喬伊斯的那九-九-藏-書部對整個十九世紀的小說樣式形成摧毀性顛覆的《尤利西斯》,她清醒地意識到它對於小說藝術的革新來說,「乃是一場令人難忘的突然劇變——無限地大胆,可怕的災難」。不過她對《尤利西斯》並不是盲目地完全肯定。她認為喬伊斯在一定程度上還是遵循著從前的小說道路,因為喬伊斯所運用的種種新穎的藝術方法無非是為了表現世紀初的都柏林社會生活。對於小說藝術,她有自己獨特的見解,她要獨闢蹊徑,執著地走一條與眾不同的創作道路,亦即以隧道掘進的方式充分展示個人的內心世界。伍爾夫的追求在某種程度上是非常純粹的。她對外部現實世界抱有懷疑的態度,她所感興趣的是一種所謂「內在的真實」,這種「內在的真實」就是積累在人的內心深處而又不斷湧現到意識層面上來的種種感覺印象。在她看來,一個人的存在就像是一個體驗感覺的器官,從一個人的出生到死亡,無時無刻不在經受著感覺體驗的衝擊。在那篇著名的文學宣言式的文章《論現代小說》(一九一九年)中,她寫道:
《海浪》是一部高度詩意化、抽象化和程式化的實驗作品。它沒有嚴格意義上的故事,也沒有嚴格意義上的性格飽滿的人物。它將人生的全部歲月與一天的時間結構互相對應起來。從文本構成來看,它就像一部由九個樂章組成的音樂作品;每個樂章分為引子部分和正文部分。每個引子部分都是一篇精緻的散文詩,它們按照太陽在一天的不同階段在空中運行的不同位置——從晨光熹微,太陽初升,到太陽升高、當空而照,再到太陽西斜、落低、沉落,分別描寫了同一景色在不同時間段的種種變化。構成這景色的有:運行在不同位置的太陽的光線,海邊的一座房屋,海潮的陣陣漲落,鳥兒和花朵在不同時間段的不同狀態,房間里的種種物體隨著光線的變化所呈現的種種形態,等等。對這景色的種種變化的描寫在富有音樂變奏的同時,又像是一幅幅富於變化的印象主義繪畫,它們構成了整部作品中形象最為生動、詩意最為濃厚的部分。
為了讓作品達到純詩的高度,伍爾夫一如既往地重視對人生中的特殊瞬間的開掘和描寫。她認為:「每一個瞬間,都是一大批尚未預料的感覺薈萃的中心。」(見《狹窄的藝術之橋》)在關於《海浪》的創作日記中,她曾寫道:「我有了一個想法,現在我所做的一切乃是使每一個原子都達到飽和。我要把所有無用的、沒有生氣的或多餘的描寫統統剔除,全力以赴地去表現那瞬間,不管它包含著什麼樣的內容。比如說,那瞬間是思想、感覺和大海的呼吸的組合。」所以,在《海浪》中,每個人物的獨白均呈現為關於人生瞬間感受的獨白。這些瞬間的感受在每個人物的生活中均產生著巨大的影響。它們被放大,被像科學解剖一樣細緻入微地展示了出來。這使得《海浪》成為一部揭示人生瞬間的深層內蘊的作品。與此同時,伍爾夫又賦予每個人物的瞬間獨白以戲劇性的力量,使他們各自的獨白均呈現為相互獨立的聲音,從不同的視角https://read.99csw.com描述著不同的人生經驗。對此,伍爾夫在創作日記中寫道:「我認為《海浪》正在轉化為一系列戲劇性獨白。關鍵是使它們隨著海浪的節奏均衡地出現與消失。」這就是說,把人物置於大海的背景中,用海浪的節奏為作品賦予整體上的美感,亦即藉助海浪的韻律,把純詩性的描寫與戲劇性的獨白融合成為一個有機的藝術整體。
《雅各的房間》是伍爾夫為使上述寫作理想變成現實所做的初步嘗試,其中散布著許多充滿印象主義色彩的場景和感覺描寫。這部小說在藝術上還不是十分成熟,但是伍爾夫從這部小說的嘗試中摸索到了創造一種新小說的可能性。這種可能性在她隨後的兩部小說——《達洛衛夫人》(一九二五年)和《到燈塔去》(一九二七年)中得到了圓滿實現。這是兩部極具英國式的嚴謹的現代主義小說,兩部在意識流小說中佔據重要地位的作品。伍爾夫在這兩部小說中嫻熟地運用了諸如內心獨白、感覺分析、主客觀時間交錯、象徵等意識流小說技巧。《達洛衛夫人》《尤利西斯》一樣,小說中所發生的事情全部壓縮在從上午九點到次日凌晨的短短十五個小時里,展示了一位上層社會婦女在這段時間里的內心活動,並且通過內部時間與外部時間的穿插交錯,清楚無遺地展現出她從十八歲到五十二歲的內在的生活體驗。《到燈塔去》除了意識流技巧運用嫻熟之外,在結構處理上也更為緊湊和詩意化。這部小說採用了三段式的音樂結構,第一部分「窗口」以拉姆齊夫人為中心人物,通過她的心靈之窗展示了九月的某個下午和黃昏的生活(音樂中的主題);第二部分「歲月流逝」則以時間、生命的流逝為主題,人世滄桑,小說第一部分中的許多人物已經去世(音樂中的副題);第三部分「燈塔」則以已經去世的拉姆齊夫人的精神之光永恆存在於生者的心中為主題(音樂中的主題變奏)。伍爾夫採用這種具有濃厚象徵意蘊的精巧結構,一方面是為了小說外部形式上的銳意創新,另一方面,也是很重要的一個方面,則顯然是為了與小說中人物關於生活、死亡、時間等人生問題的近乎抽象的反省、沉思達到某種藝術上的平衡。如果說在《達洛衛夫人》中,伍爾夫還在通過種種意識流手法試圖表現出主人公個人內在的生活體驗,那麼到了《到燈塔去》她顯然已不僅僅滿足於這種表現,在一種濃縮的詩意化的結構形式中,她開始儘可能地避開那些具體的生活細節,試圖寫出一種一般意義上的生活——抽象的、沉思默想的生活——其中裹挾著關於生命、時間、痛苦、希望、死亡等人生問題的思考。可以說,伍爾夫由此開始了超越對純粹個人化的內在經驗的描寫,而轉向了對人生經驗的抽象本質的探索。但是,在《到燈塔去》中,對抽象的生活實質的描寫還是受到了關於具體人物的敘述的限制。直到寫作《海浪》的時候,伍爾夫才基本上擺脫了這種限制的束縛,隨心所欲地進行全方位的實驗。
二零零零年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