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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托爾斯泰和《戰爭與和平》 (二)

十一、托爾斯泰和《戰爭與和平》

(二)

大約在同一時間,他跟手下一個農奴的妻子發|生|關|系,生了一個孩子。此事並非一時興起,在日記中,他寫道:「我從未如此地愛過。」後來的幾年裡,這個名叫蒂莫西的私生子給托爾斯泰的一個小兒子當馬車夫。傳記作家們發現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托爾斯泰的父親也有過一個私生子,而且他也給家裡的某個人當馬車夫。在我看來,這等於是一種道德上的愚鈍。在我看來,托爾斯泰具有不安的良知,真心想把農奴從低賤墮落中解救出來,教育他們學會清潔、體面和自尊,他至少應該為這個孩子做點什麼的。屠格涅夫也有私生子,是個女兒,可他悉心照顧她、找家庭教師來教她、非常關心她的生活狀況。而托爾斯泰看到這個就是自己親生兒子的農民呆在嫡生子的馬車車棚里,難道就沒有感到不安嗎?
托爾斯泰性情上的一大特點,就是他能夠滿懷熱情地開始一項新的事業,但遲早又會厭煩。他缺乏堅韌不拔的品質。因此在辦學兩年之後,發現其結果令人失望,便關掉了學校。他備感疲倦,對自己極度不滿,身體也很差。他在後來寫道,若不是生活中還有尚未探索過的、能夠帶來幸福的一面,他真就絕望了。這裏所說的九_九_藏_書就是婚姻。
他決定進行試驗。考慮了一大堆符合條件的年輕姑娘,又出於這樣或那樣的原因拋棄她們之後,他娶了索尼婭,這個十八歲的女孩兒是別爾斯大夫的次女,別爾斯是一位莫斯科上流社會的內科醫生,也是托爾斯泰家的舊交。托爾斯泰此時三十四歲。夫婦二人定居在亞斯納亞·波良納。婚後的十一年裡,伯爵夫人總共生了八個孩子,隨後的十五年又生了五個。托爾斯泰喜歡馬匹,騎術也相當不錯,他酷愛狩獵。他的財產升值,又購置了伏爾加河東面的新地產,最終擁有大約一萬六千英畝的土地。他的生活遵循著一種頗為常見的模式:在俄國有許許多多的貴族,他們在年輕的時候賭錢、酗酒、通姦,然後結婚生一大堆孩子、在自己的莊園定居下來、看護著所擁有的地產、騎馬打獵;其中像托爾斯泰一樣持有自由主義原則的人也不在少數,他們痛感於農民的愚昧無知,力https://read.99csw.com圖改善他們的生活。唯一使他卓異於這些人的,就是在此期間,他寫出了世界上最偉大的兩部小說:《戰爭與和平》和《安娜·卡列尼娜》
此時的俄國正興起一股自由主義思潮。解放農奴成了當時的緊迫問題,托爾斯泰在首都呆了幾個月後,回到亞斯納亞·波良納莊園,在自家的佃農面前拿出一份賦予他們自由的方案,然而他們懷疑裏面是不是有什麼圈套,居然予以拒絕。過了一段時間,他出國去了,回來以後就為農奴們的孩子辦了一所學校。他的教育方法具有革命性。學生有權不上學,即使在校,也有權不聽老師講課。完全沒有什麼紀律,誰也沒有受過懲罰。托爾斯泰教課,整個白天都跟孩子們在一起,晚上還參与他們的遊戲,給他們講故事、同他們唱歌,直到夜深。
1854年,克里米亞戰爭爆發,塞瓦斯托波爾被圍期間,托爾斯泰負責指揮一個炮兵連。由於在車納雅河戰役中表現出「突出的膽魄和勇氣」,他被提升至中尉軍銜。在1856年簽署和平條約以後,他辭掉了軍職。在服役期間,托爾斯泰寫了許許多多的隨筆和故事,還有一部經過了傳奇化的童年及少年自傳;這些九_九_藏_書都刊載在一本雜誌上,引起了高度的讚許和關注,在他返回彼得堡的時候,受到了熱烈的歡迎。他不喜歡自己在那兒遇到的人,人家也不喜歡他。雖然他對自己的誠意深信不疑,但卻從來無法讓自己相信別人的誠意,而且毫不遲疑地告訴對方。他對於那些得到公認的觀點很不耐煩。他暴躁易怒、自相矛盾,傲慢得不肯顧及別人的感受。屠格涅夫曾說過,托爾斯泰那種審犯人似的神態,是他見過的最讓人不安的,再加上幾句帶刺兒的話,很容易把人激怒。他無法容忍別人的批評,當他偶然看到一封信稍微有些牽扯到自己,就立即向對方發出挑戰,他的朋友好不容易才阻止他進行一場愚蠢的決鬥。
托爾斯泰所出身的階級並不怎麼出產傑出作家。父親尼古拉·托爾斯泰伯爵,母親瑪麗婭·沃爾康斯卡雅公爵小姐具有繼承權;他生在母親家的祖宅亞斯納亞·波良納莊園,是五個孩子當中最小的,還是個孩子時就父母雙亡。他先是跟家庭教師學習,又就讀於喀山大學和彼得堡大學。這個可憐的學生在兩所大學均未取得學位。憑藉貴族關係,他得以先後躋身喀山、彼得堡和莫斯科的社交界,沉浸在這一圈子的時尚娛樂當中。他個頭兒矮https://read.99csw•com小、相貌平平。「我很清楚,自己長得並不好看,」他曾寫道。「有那麼幾個月,我簡直失望透頂:我以為在這個世上,像我一樣長著如此寬的鼻子、如此厚的嘴唇、如此小的灰眼睛的人,是不會有什麼幸福的;我祈求上帝創造奇迹,把我變得英俊起來,我願意把自己當時所有的以及未來可能擁有的,全都用來交換一張英俊的面孔。」他並不知曉,他的平凡長相展現出一種精神上的力量,具有驚人的吸引力。他未能注意到自己的眼神足以為自己的神態增添魅力。他著裝很瀟洒(像司湯達一樣,希望時髦的衣服可以彌補醜陋的長相),對自己頭銜的注重有些失禮。一位喀山大學的同學給他寫信說道:「我遠遠地躲開伯爵,從初次見面起,他那冷冷的派頭、直立的頭髮、半閉著的雙眼中那刺骨的神情,都拒我于千里之外。我還沒見過哪個年輕人具有如此奇怪而高深莫測的自高自大之態……我向他致意,他幾乎理都不理,似乎是想向我暗示,我們根本不是一個層次的人……」
1851年,托爾斯泰二十三歲。他在莫斯科呆過幾個月。當炮兵的哥哥尼古拉放假,從高加索來到這裏,假期結束時必須返回,托爾斯泰決定陪他一同回去。幾個月九-九-藏-書後,他被說服參了軍,當了一名士官生,參加了俄軍對山區叛亂部落所發動的幾次進攻。他對自己這些軍官兄弟們的看法似乎並不怎麼寬容。「起先,」他寫道,「這個圈子裡的很多事情都令我震驚,但如今已經習慣了,不過並未跟這些紳士打成一片。我已形成一種中庸之道,對人既不驕傲也不親近。」真是個目空一切的年輕人!他的身體很健壯,能夠步行一整天或是駕馬十二個鐘頭而不疲倦。他酒喝得很兇,賭起錢來不計後果,不過他運氣很差,為了還上賭債,不得不賣掉自己位於亞斯納亞·波良納莊園中的房子,這可是他繼承的財產。他的性|欲很強,並且染上了梅毒。除了這個不幸遭遇之外,他的軍中生活就跟其他國家裡數不清的(出身好又有錢的)年輕軍官完全一樣。對於他們身上的充沛精力,放浪形骸是很自然的發泄方式,而且他們很樂意沉溺於此,這是因為他們認為(或許不無道理)這樣可以提高自己在同伴當中的聲望。從托爾斯泰的日記來看,一個放蕩的夜晚,在他打牌泡女人或是跟吉卜賽人狂歡(如果我們看小說的話,會發現這是、或者曾經是俄國人常見的、但有些幼稚的快活方式)之後,他感到萬分痛悔;可一旦有機會,他又照樣樂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