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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別墅歸還前夜 第一節

第一章 別墅歸還前夜

第一節

文抒回答:「是的,他們終於在協議書上籤了字,辛月秋明天下午就可以回到她的別墅去了。」
康利只與女記者打過一次照面,他生得很精幹,那長長的頭髮襯出一張狐狸形的臉龐,他用一種冷笑來回敬這次調查。當文抒有一次離開時,康利捋起衣袖,擺出一副與人決鬥的架式,對著女記者的背影罵道:「媽的,誰多管閑事,我就叫她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韓飛天的態度十分明朗,這位青年藝術家發誓要與這幢花園別墅同存共亡,彷彿離開這裏的一草一木,他的靈感也會隨之消失。他對文抒的表態是:「決不遷出。」除非政府把他當作犯人押走。他的妻子單霞麗是一個白凈得相當可愛的少婦,她很善於言談,常常打斷丈夫的話頭,來發表一番似是而非的議論。她對遷居不滿是因為現在一些有權勢的「社會公僕」自己沒有以身作則,而如果硬逼她遷出秋香別墅,是因為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公民。
居住在二樓雙亭子間的是一對青年夫婦,男主人是秋江市青年畫家韓飛天,這位在畫壇上嶄露頭角的藝術才子,擅長用西洋畫筆法作中國古典題材的仕女畫,他大胆創新的畫技,曾轟動一時,也贏得過女記者的讚賞。他的夫人是小學教師,叫單霞麗,從外貌上看,這是一對很相配的伉儷。
「老夏,您找我?」
她回過頭,見報社副總編輯夏天正走進辦公室。這是一個年已花甲的老報人,中等個子,清瘦的臉龐上架著一副眼鏡,鏡片后閃射著親切而慈祥的目光。
「小文在嗎?」她背後傳來一個宏亮而富有樂感的招呼聲。
這幢小巧玲瓏的花園別墅,地處鬧市中心旁的一條幽靜的小路上。林蔭深處,掩映著一幢二層樓的小洋房。整幢房子都是用翡翠綠的馬賽克拼成的,二樓有一個弧形的大陽台,樓梯與地板用高級柚木拼成花紋組成,與茶色的玻璃窗相映成趣。雖然經過了一場浩劫,曾當過某個造反隊的司令部,但仍然無損於它典雅read.99csw.com的風格。如果說房屋的結構在秋江市是屈指可數的,那麼更令人神往的是那個花木茂盛、芳香遠溢的小園。園中有一個精巧的噴水池,池上雕著一個半裸體的美人,可惜,幾個自稱頭腦中沒有半點邪念的徹底「革命派」把美人的雙乳擊碎了,好像只有平板的女性胸脯才不至於引誘男人產生邪念。花園裡有不少奇花異草,據說章涵謙在世時,有人曾清點過,正好有四十種名花。現在只剩下月季、杜鵑、蘭花等十來種了,不過,前園門口那課高大挺秀的桂花樹仍是劫后餘存,每年秋風一起,清香四溢,令人心醉。這也就是「秋香別墅」名字的由來。
在四樓的窗檯前,佇立著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子,撲面的秋風撩起她額前嫵媚的劉海,細碎的雨點肆意拍打著她敞開外衣的豐|滿的胸脯,這個身材頎長而體型健美的女子卻毫不在乎。她有一張豐潤的鵝蛋臉,細眉高挑,不大但很機靈的眸子里正透溢出一種按捺不住的喜悅。乍一看,她似乎並不是一個迷人的女性,但那筆挺的鼻樑、那稜角分明的朱唇卻顯示出一種獨特的風采。她的打扮入時而不媚俗,淡雅的風衣里一件雪青色的圓領羊毛衫,一條緊身牛仔褲勾勒出她女性的曲線美。
鄭劍?一個新聞記者的腦子裡不知儲存了多少名字與事件。她打開了記憶的閘門,又驚又喜地問:「你是……鄭劍?」

前間的主人是一個孤僻而古怪的矮老頭,叫陳墨林,他年已花甲,滿頭白髮,沒有結過婚,唯一的嗜好是養花與弈棋,秋香別墅至今花木芬芳,應該歸功於他的勤勞。
吉普車猛地剎住了,把文抒從紛亂的回憶中驚醒過來。
而寫信人辛月秋正是別墅的女主人——秋江市赫赫有名的工商界巨頭章涵謙的遺孀。
文抒下了車,迎著秋雨,走進了夜色迷朦的凶殺案現場——秋香別墅。
「我就是。」文抒隨即問道,「您是哪一位?」
九*九*藏*書抒在與他們的接觸中很快了解到,他們對這幢別墅似乎有一種特別依戀的感情,雖然有關部門早已為他們安排了合適的工房。
文抒把文章讀完,激動地點點頭:「這篇評論真有力!」
初夏的一個上午,文抒偶爾從來信中讀到一封署名辛月秋的讀者來信。信上是請求報社主持公道,督使有關方面早日歸還她的一幢私房——秋香別墅。
可是,就在別墅歸還的前夜,別墅的女主人突然慘遭殺害,誰是兇手呢……
夏天接著問:「小文,明天一早那四家住戶都肯定遷出嗎?」
「是的,這裏剛發生了一起凶殺案,被害人叫辛月秋,據了解,你採訪過這個女人。請協助我執行任務。」
她依次拜訪了這四家不肯遷走的「釘子戶」。
這責問中分明透溢出一種特有的親昵口吻,但文抒的話頭立即被對方粗暴地打斷了。鄭劍只有一句話:「請你立刻出來!」
話筒隨即掛了。
夏天把一張清樣放到她的寫字檯上,說:「秋香別墅歸還原主的新聞,經研究作明天頭版頭條,這是我擬的標題,還有一篇是配的短評,你看一下,有什麼意見?」
康利的威脅,陳墨林的仇視,韓飛天的誓言與莫菲菲一家的冷嘲熱諷,都沒有達到他們為所欲為的目的,在各方面做了大量工作和地區派出所的強行督促下,這四戶人家不得不同意遷走,他們終於收拾好了行裝,做了搬家的準備。
「噢,真是你!我的秀才!」文抒歡快地叫了起來。她想不到這夜半來電的人,竟是與自己闊別二十年之久的插隊隊友。她不由自主向話筒發出一連串責問:「你怎麼了?這二十年,你從地球上消失了?也不給我一個迴音,現在你在哪兒?怎麼會找到我的?……」
這四戶人家的職業、地位、素養、風度都迥然不同,但他們都同樣以極不友好的態度接待了女記者。
她透過車窗,瞧見秋雨中的大街顯得十分寧靜,可女記者的心,卻像大海掀起了層層波濤。文抒猛地捏了一九-九-藏-書下自己的手臂,自言自語地說:「辛月秋被害,這莫非是一個夢?」車窗被秋雨打得模糊起來,街景消失了,而三個月的採訪情景頃刻在她的眼前映現起來……
文抒開始了緊張的採訪調查工作。她很快了解到:秋香別墅歸還原主,市委領導早有批示,但遲遲不能歸還的原因,是因為現在佔據這幢別墅的四家住戶不肯遷走。

這是一個惱人的秋雨之夜。
文抒是在秋江市長大的,而秋江市的人,幾乎沒有人不知道秋香別墅的。這幢聞名全市的高級花園洋房,雖佔地不大,但素以幽靜精緻著稱。文抒小時候經過這條小路,在漂亮的圍牆外聞過從別墅飄出的沁人心脾的桂花香味。後來她又在一部描寫舊中國資產階級生活畫卷的小說中,領略過這幢別墅豪華典雅的氣派。
正在這時,桌上的電話機響起了急促的鈴聲。
她是《秋江日報》社的一個女記者,叫文抒。
夏天並不勉強她,他完全理解這個女記者此刻的心情,她不看到樣報是不肯離開報社的。
甜甜的桂花香引文抒走進了秋香別墅。可是,她立刻意識到,這幢別墅中幾乎所有的人都對她這位調查者抱有明顯的敵視態度。
「是我,你的西雙版納的隊友。」
自然,這一切並沒有難住和嚇倒這位頗有正義感的女記者。她一次又一次和辛月秋交談。這位年已花甲的婦人,是章涵謙的第二房太太。雖然無情的歲月給她細膩好看的額頭平添了不少深深淺淺的皺紋,她那柔美的黑髮中也夾著根根銀絲,但從她那清秀端正的五官,和那偶爾露出笑容的臉龐上,以及仍很勻稱的體態身材,可以想象出這位大資本家妻子當年所具有的勾人魂魄的風韻。
「什麼?秋香別墅?」文抒一愣,忙問。
文抒拿起話筒,等不及她問對方,話筒里傳出一個男子的聲音:「喂,我找採訪部記者文抒同志。」
十分鐘以後,文抒已搭上一輛吉普車,朝秋香別墅飛馳而去。
「辛月秋被害?」文九-九-藏-書抒驚愕了,喃喃地說,「你別開玩笑,你在哪兒工作?」
以一個報社記者的身分,她來到了秋香別墅。
文抒從對方憂戚而反常的神色中,更堅定了自己的信念。她奔走於四戶人家的工作單位和居民委員會,在有關部門的支持下,她寫出了一份具有說服力的調查報告。不久,這份「內參」受到市委領導同志的重視,並作了重要的批示:限期歸還秋香別墅。
「我在市公安局刑偵隊……現在沒時間詳談。你快準備一下,我已派車來接你。」
悠揚的海關鐘聲已敲過了十一下,繁華的都市停止了一天的喧嘩,大街小巷的萬家燈火漸漸地閉上了眼睛,沉浸在安謐的秋夜之中。唯有沿江的一座大樓里,燈火通明,人影晃動。這就是《秋江日報》的報社大樓。
莫才表面上很客氣地接待了文抒,他表示擁護黨的歸還私房的政策。可他卻對分配給自己的新工房橫挑豎挑,不是嫌地段太偏僻,就是嫌房子結構太差,或者說環境太嘈雜。總而言之,他總可以找到自己不滿意的理由。那個打扮得很妖艷的莫菲菲,不時對文抒丟過一個厭惡的眼色,幸虧她的母親顧玲過來打圓場,活躍一下令人難堪的氣氛。
「我,我是鄭劍。」
「還好呢?整整三個月。」文抒的目光落在辦公桌上的台曆上,那淡淡的秀眉不由蹙起。
「是的,三個月,九十天的戰鬥,多少阻力,多少關係網,但終究是黨的政策勝利了!」夏天揮揮手,顯示一種大將風度,「小文,好好休息幾天。」
底層大客廳已經分為二戶人家。
「我不累。」文抒臉上蕩漾起一種勝利者的滿足的笑容。
今兒正是農曆八月十五,但沒有明月,沒有清風,茫茫的霪雨籠罩了秋江市的上空,給這中秋之夜增添了一種蕭瑟而朦朧的氣氛。
住在二樓正中兩間的是一對幹部夫婦。男的叫莫才,是市勞動局宣教處副處長,女的叫顧玲,是市勞改局的人事處長。他們的女兒,是一個打扮時髦、有一頭金髮的美人兒,叫莫read.99csw•com菲菲。
她不待司機把車子停穩,就自己推開車門。這時,滲透著甜味的桂花香在秋風中撲面襲來,多麼幽靜的中秋之夜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轉眼是午夜十二點了。採訪部的辦公室里只剩下文抒一個人。她知道離報紙壓版還有一段時間,就打開抽屜,拿出一本日本推理小說作家森村誠一的新作瀏覽起來。在寂靜的雨夜,讀一本懸念迭起的推理小說哦,那是一種愉快的享受。
女記者感到奇怪,這個當年給人文質彬彬印象的秀才,今兒竟用命令的口吻對自己發號施令?但往日溫馨的友誼使她未曾蹙眉,只是笑笑說:「你想見我,我也想見你。可現在不行,幾點了?明天上午我們約個時間好好聊一下。」
文抒目送夏天走後,回到自己的寫字檯前坐下。桌上的文件夾內,正堆著一疊厚厚的材料——都是有關秋香別墅的調查報告以及辛月秋的申訴材料。她輕輕地吐出一口氣,捧起緋紅的臉頰,笑了。
后間住著一個老工人與他的兒子。老工人早在半年前病故,留下那個不學好的兒子康利,他刑滿釋放以後就在外面做一些誰也說不清楚的買賣。
文抒的目光落到「秋香別墅今日歸還原主」的大樣上,她不假思索,直奔總編辦公室。
每當辛月秋向文抒追溯起這一切往事時,她的臉色變得蒼白,上下嘴唇顫抖起來,那對眸子神經質地跳動著。當女記者向她勸慰時,辛月秋竟固執地轉過頭去大聲說:「我不要聽,我要我的房子,我的房子。」這近似哀鳴的喊聲,使女記者心頭一震:她對這幢房子一定有一種特殊的依戀之情。
陳墨林在文抒的採訪中,幾乎沒有動過—下嘴巴,可是從他那雙充滿狐疑的小眼睛里,透露出來的是一種明顯的仇視神情,可見他不肯遷居的原因,比任何一個人都要深刻得多。
「不行!」話筒里的鄭劍很乾脆地下了命令:「十分鐘以後,請你到秋香別墅來。」
夏天滿意地點點頭,用讚賞的口吻對文抒說:「小文,你這一仗打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