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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要之事從簡 二

必要之事從簡

她並不是我討厭的類型,節能主義者並不抱有強烈的愛憎。只是,在第一次見面的那天,千反田對我這麼問道:「為什麼我被關起來了呢?……我很好奇。」
故事確實很老套。小學也有,初中也有。看上去獨一無二,實際卻只是重複一定格式的「學校傳聞」罷了。雖不惹人厭煩,但也沒什麼意思。趣味至上的里志竟然帶來了那麼無聊的故事。
昨天我花了些工夫,總算編了個還算能看的「抱負」出來。要把它完全忘記再從頭寫起反而比較難。也不知里志為什麼高興,他誇張地笑道:「哈哈哈……大致明白了。那你想想自己昨天寫的什麼不就得了。」
里志坐在桌子一角,不斷偷瞄我手上的動作。他將常伴身邊的手提袋甩過一圈之後,搭在肩上。
「了解了,已經夠了。」
誰知道你是不是真明白啊,我很懷疑。
並不是說不想去。只是,至少在今天放學后,比起古籍研究社,「入學一個月後的感受以及今後的抱負」來得更為重要。今後我會懷著作為神山高中一員的驕傲,進一步努力的。里志,果然不是鑽研意思就不通啊。
「那是?」
我開始著手于眼前的作文「入學一個月後的感受以及今後的抱負」。只要能把這個寫完就萬事大吉了。
故事內容怎樣都無所謂。但是,如果剛剛里志所言不虛……
「第二遍哪裡難寫了?」
我一語不發,裝作專心於那毫無進展的筆頭。
里志爽快地收回手指,但是笑嘻嘻的表情卻沒有變化。
不管他如何絮叨,我都沒有特別想聽。但是,如果以「才不想聽那種東西」拒絕的話,里志很可能會說「看吧,奉太郎你果然還是不關心社會狀況啊。就算是無聊的故事你也得裝得興緻勃勃,這是圓滑處理人際關係的第一步哦」。算了,雖然在寫抱負,但應該算不上妨礙才對。我重新拿好自動鉛筆,一邊重新集中精神到問卷上,一邊說道:「反正就是你想說唄,我聽就是了。」
「接下來就看這件事能不能傳開了。如果可以的話,速度會有多快呢?這傳播過程要是被記錄下來,說不定還能成為民間傳說研究的基礎資料呢。這就是『神山高中七大不可思議其二』!眼下的問題就是,這種傳聞得要幾天才能傳到我們D班呢?」
「奇聞異事,校內詭異的傳聞。請務必好好聽著。」
「然而就在女生想要開門的瞬間,聲音忽然中斷了……怎麼回事?她一邊想著一邊慢慢地將門拉開。」
「很好。」里志做作地清了下嗓子。
里志基本上是一個想說就說的男人,但也絕對不遲鈍。他輕輕嘆了口氣:「……話說回read.99csw.com來,社團什麼的,你要不想去我也不會硬拉你就是了。」
「再說得詳細點。不,先等我寫完這個……」
簡而言之,神山高中的男生校服是立領制服,女生就是水手服。如果有穿西裝或者罩衫的女生,我也會驚訝一下下。
我打心底里喜歡自己的信條。
「從三樓往上走的途中,她發現有鋼琴的旋律飄來。不知是幸還是不幸,那姑娘懂得些音樂鑒賞。她發現那演奏非常完美,指法之熟練、表現力之豐富都無與倫比,曲子本身也是盡人皆知的鋼琴奏鳴曲《月光》。女生原本是回來拿忘記的東西的,然而她卻沉浸在旋律中,呆立了一會兒。
但正因如此,我在放學后的現在陷入了窘境。桌上有兩張紙。一張紙上寫著題目「入學一個月後的感受以及今後的抱負」,另一張則是白紙。新生談抱負寫個兩頁紙應該沒問題吧——升學指導部的溫柔用心真是值得感謝。
里志苦笑道:「真是漂亮的推理啊,奉太郎。如你所說,多丸潤子,就是鋼琴社社長,手指挫傷治療中。」
真是失禮。
「一個女生在放學後去了專科樓四層。那時已是六點。因為學校在六點靜校,所以校內已經沒什麼人了。
「那為什麼第二遍還這麼費勁?」
「有嗎?」
不知目擊者女生是誰,卻對社團內部了解詳細,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但是,里志卻能夠化不可能為可能。這傢伙是總務委員,對神高所有社團都了如指掌。
「確實。新生剛入學的摸索期里,基本沒什麼流言傳播的餘地,然而一旦他們開始適應,謠言就有誕生的機會了——你是想這麼說吧。」
里志說道:「千反田同學很在意哦。她說你能來就好了呢。」
里志雙手握拳、渾身顫抖,彷彿在憤慨「啊啊,怎麼可以有這種事」。演繹得很到位。
「不是千反田吧。」
不可思議的是,聽著里志說這些荒唐故事,我筆下的進度反而加快了。估計是「隨便聽聽」的心理作用和「隨便寫寫」掛上鉤了吧。我頭都不抬地說道:「鋼琴社使用音樂教室的時間、社裡只有一人這些事,你是知道的吧。」
無聊透頂。我伸出手掌示意他不必再說。
故事剛剛開頭就被打斷,里志的表情瞬間鬱悶起來:「……才不是。」
我們高一的教室位在一般樓四樓。要想去專科樓四層,首先要下到三樓,從連接走廊的屋頂進入專科樓,然後再走上四樓。如果像今天一樣下雨,屋頂便不能使用,這麼一來就得先下到二樓再上到四樓。遠得讓人討厭。
「……這樣啊。」
「奉太郎竟然會對九*九*藏*書人際交往的方式進行評論!我本來還堅決認為你會無視人的社會性呢。」
里志刻意做出開門的手勢,並且壓低了聲音。看他沉下聲音,我就知道結尾快到了。
千反田也是古籍研究社社員,全名叫做千反田愛瑠。
那天,千反田被鎖在了教室里,而她本人並沒有發覺。打開鎖的是我,但是理所當然,鎖住她的另有其人。她會覺得不可思議,我理解。但是,為什麼千反田要求我解開這個疑問,而且還那麼堅決呢?最後,因為她的堅持,我不得不絞盡腦汁地思考了起來。
原來如此。我終於明白他想說什麼了。我把右手撐在桌上,下巴架在拳頭上。
「啊,抱歉。沒有意義。」
不必說,從我那信條中可以很自然地導出一個結論:我完全沒有加入社團的興趣。追求悠閑高中生活的我,沒必要特意接近那種充滿活力的地方。
難說啊。前陣子你不還對簡易保險的構成頗感興趣嘛。
「我又不討厭人。就算看著別人眼睛也能說話。」
聽我說出腦中閃過的想法,興緻高昂的里志一下停住了點頭動作:「……為什麼?」
「啊啊,但是啊,奉太郎!如果說鋼琴是自己出聲的話,一切就說得通了。曾經,這所神山高中里,有一位在全國大賽之前含恨死於事故的鋼琴社社員……」
「大門已開,只見音樂教室中充滿了異樣的氛圍。
四月也馬上要過去了。雖說已經放學,但時間還並不太晚。除了我之外,教室里還留著好幾個人,他們似乎正在火熱地聊著什麼無聊話題。窗外小雨綿綿,已經連下了兩三天。據天氣預報說,傍晚到夜裡雨勢會變大。雖然這並不是原因,但我還是想早點回家。
「提筆忘掉的字暫且不談,我並不贊成使用不會寫的字。用『我會努力的』代替如何?」
「因為那完全不是初次見面就能聊開的話題。只有相互有了些微了解后,人們才會談及。雖然談話過程經常是合樂融融、熱熱鬧鬧、順順利利,但實際上,相當多的人根本就不信。」
體育館里有典禮、儀式時用的鋼琴吧?不過是否應該不斷潑冷水還尚需斟酌,暫且保持沉默吧。
「聽我說啊。」
里志俯視著完全沒有填滿的稿紙,忍住哈欠向窗外瞥了一眼。還以為他在觀察綿綿不斷的春雨,不想他卻忽然笑著轉過頭來:「哎哎,對了。我聽說了一個很有趣的故事。最近好像流傳著一個很老套的段子,你已經聽說了吧?」
聽到社團這個read.99csw.com詞,我不禁皺起了眉頭。
與音樂教室一樣,地學講義室也在專科樓四層。那裡正是古籍研究社的社辦。
雖然並沒準備認真聽,但我對第一句話就有所反應。
說罷,我用自動鉛筆的尾部啪地敲了下桌子。里志則聳聳肩,結束了這段對話。
說著,里志砰砰地拍了拍我的後背。
「沒什麼,只是太驚訝了!」
眼前這位福部里志也是古籍研究社社員。但是,這傢伙同時還是手藝社社員以及總務委員,愛好騎車。真是個大閑人。
「穿著水手服是理所當然的吧。」
「走廊、樓梯以及女生都被夕陽染上了赤紅。世界彷彿都燃燒起來,火勢不斷蔓延。那亮麗的音色,就像臨終送別的安魂曲一般動人。震人心魄的感動油然而生,那位女生實際上——」
不懂裝懂。我把自動鉛筆夾在指間,一邊轉著一邊反駁道:「敷衍過了啊,昨天晚上。」
里志終於又變回了認真的表情:「誰知到呢。大概有吧,我不清楚。」
此事不好應付,必須得準備好對策。
然而欲速則不達,筆尖行進彷彿受阻,我完全想不出該寫什麼。必要之事從簡。雖然很多事情可以簡單收拾,但無論如何也快不起來情況果然也存在。
「所有的窗帘都拉著,室內非常昏暗。女孩猛然望向鋼琴,但是那兒並沒有人。雖然鋼琴的琴蓋開著,演奏者卻不見蹤影。為什麼?女孩畏縮了。她左右張望,然後看見了……一個被又長又亂的頭髮遮住的臉孔。那是一個身上穿著水手服,渾身癱軟無力,眼中布滿血絲、目放寒光的女學生,她正在從音樂教室的一角死死盯著女孩!」
「千反田同學正在幫我填申請許可上報書。讓她應付這些麻煩的書面手續我也非常過意不去,不過,這也是恪盡職守的總務委員應盡的義務。」
里志攤開手,表現著這份喜悅。
「看樣子工程還很浩大,你還去不去社團啊?」
我會加入古籍研究社,圖的就是獨自一人的清凈。然而受千反田入社影響,古籍研究社真的擁有了實體。光憑這點而言,我就拿她沒辦法。然而理由不僅如此。
因為我突然變臉,連里志都有些摸不著頭腦:「怎麼了?《彈奏月光奏鳴曲的鋼琴》那麼有趣嗎?真意外啊,沒想到奉太郎竟然那種事情感興趣。」
「可是,就因為我是隨便寫的,所以才想不起來啊。」
實話說,專科樓四樓已經是神山高中校舍的邊境地帶了。會特意去那種地方的好事女生,我也只想得到千反田了。
「女生毛骨悚然,因為恐懼她奪門而逃,頭都沒敢回一下。後來她了解到,當天是鋼琴社使用音樂教室的日九_九_藏_書子。鋼琴社只有一位已經高三的社員,而且聽說那個高三學生的手指在事故中不幸受傷,已經無法彈琴了!
發火了。那我就閉上嘴吧。
我抬起頭來。如此輕易走神,這本身就證明我已對開始對「抱負」產生了厭煩。里志滿臉得意地點點頭,嚴肅地伸出食指說:「老套是老套,不過我也說了,這件事很有趣呢。神山高中是神山市最大的升學高中,也是各種千奇百怪社團的巢穴。這裏到底存在著怎樣的牛鬼蛇神啊?每次走進校門我都會興奮不已。然而,想不到神山高校也會有這種事情。」
「誒?民間傳說。嘛,說成都市傳說可能更好吧。說成民間傳說的話,總有種民間故事的意味……」
「你那一根手指是什麼意思啊?」
「是嗎,真辛苦啊。對了,『累積鑽研成果』的鑽字怎麼寫?」
因為這是作業,所以我昨天在家寫完了。雖然完全不記得寫了什麼,但確實寫了。既然如此,為什麼放學后我還不得不留下來,再次面對這個讓人毫無思緒的題目呢?這確實可以算是個讓人驚奇的謎團,不過要一言以概的話,其實就是「老師,作業我忘帶了。」
但是我沒空理會裡志的研究……因為就在剛才,他說了一句絕對不能置若罔聞的話。
作為諷刺,我死盯著里志的眼睛對他說道。當然,里志厭煩地瞥向一邊:「也是。奉太郎只是單純的節能而已,我明白的。」
「事情發生在昨天。一個高一女生去到了專科樓四層。」
「就因為是第二遍。」
「在完全陌生的新環境中,咱們三百二十個高一學生就像東奔西撞的可憐羔羊一樣。然而入學才兩周多一點,我們就能說『其實啊,這個學校里……』這樣的話了,你不覺得這成長很是驚人嗎。」
我並不同意他的表達:「昨天也下雨,看不到夕陽。」
「是嗎。雨水連綿不斷,暮色逐漸迫近。一種不適感濕噠噠地纏繞到肌膚上,噪音般的雨聲微微混入了音樂之中。那音色在女孩心中烙下了難以言喻的不安。」
「神山高中以文科系社團聞名,就算學校里有這種程度的鋼琴高手也不奇怪。女孩想向這位演奏者傳達一席贊語,於是把手伸向門把。音樂確實是從裏面傳來的。況且,除了音樂教室外哪兒還可能有鋼琴?」
「老套?」
據除了重要的事外無所不知的里志所言,神山市北部有一個擁有廣袤農地的名門,而千反田便是那家的千金。倒不是說她戴著奪人眼球的家徽,外在看來,千反田只是個頭髮長長的、嘴唇薄薄的、楚楚動人的同年級學生而已。總之……我果斷無視了這個名字。不知里志是否有所察覺,說實在的九_九_藏_書,我好像無法應付那傢伙。
里志一改剛才造作的語調,饒有興緻地說道:「不過,聽說那個身著水手服,頭髮亂得像是妖怪的女生的確存在。雖然不知那個一年級女生是真的害怕還是單純嚇了一跳,但在今天午休的時候,那件事好像在A班造成了不小的話題呢。」
「第一遍的確可以胡編亂造。但在寫第二遍時,我卻總會有意無意地照著第一遍的模子走,結果第二遍就沒法隨便寫了。」
幸好,那天的事得以順利解決。但在事情真相明了之後,我在上學路上忽然有了種奇妙的預感。我的節能主義不會動搖。畢竟誰都不會去破壞素不相識的人所抱有的渺小信條。一般都是這樣的。理所當然,就算是千反田也一樣。只是……我想起了千反田說著「我很好奇」時,向我逼來的那雙大大的眼瞳。
「那麼,接下來如何?還有興趣聽聽咱們這些高一學生適應學校的象徵——那個音樂教室奇聞嗎?」
別說老師給的兩張紙了,我汲汲揮筆甚至三行都沒寫到。里志嘲笑道:「也對,畢竟是『多餘之事不做』的奉太郎嘛。說到抱負,你想必很頭疼吧?不過要我說,那種東西就唰唰兩筆敷衍過去不就好啦。」
雖然說得像個玩笑,但里志對這件事的興趣好像非常濃厚。也對,「謠言的傳播途徑」什麼的,本來就正合里志的胃口。
「你錯了。我覺得有趣的肯定是『這種傳聞開始廣泛流傳』這個事實本身嘛。」
「稍微等等。你剛剛說什麼?」
然而,里志卻滿是感慨地搖了搖頭:「你還是不明白啊,奉太郎。難道你覺得我會對這種司空見慣的『學校怪談』感興趣?」
里志詫異地皺起眉頭。
壓低聲音到底要說什麼呢?剛這麼想著,里志便說道:「……有傳言說,萬籟俱寂的放學后,音樂教室里的鋼琴自己奏起了音樂。」
好隨便……里志滔滔不絕,絲毫未受影響。
然而,一封信打亂了我的計劃。那封信自印度貝拿勒斯寄來,上面寫著「加入古籍研究社吧」。因為少許的厄運和誤讀,現在,我遵照那個指示加入了古籍研究社。
「讓我想起血型占卜了。」
「不是,那些都無關緊要。」
這時,里志嗖地深吸一口氣,一下瞪大了眼睛。這誇張的反應倒是嚇了我一跳:「幹嘛啊?」
我轉起夾在指間的筆。不,是想要轉來著。被手指一卡,自動鉛筆以猛烈的勢頭旋轉掠過里志的臉,最後飛到了教室的一角。我平靜地離席走過去撿起筆,然後若無其事地回到了座位上。不明就裡的里志,又變回了那副從容的表情。
「對對對,就是那個意思。沒想到你理解得這麼快,幫大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