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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劇終

第二十八章 劇終

阿堅多羅的眼睛眯起來,停下腳步。
「真的還要逃避嗎,阿堅多羅?」
「不是遺憾!」阿爾方索笑了,「是嫉妒,我終於可以承認現在我非常地嫉妒神父……或許我真該派一個小隊追上他,殺了他!這樣或許才能真正讓你發瘋,竭盡全力來殺我!」
神父跌跌撞撞地越過屍體朝他們走去,心中的恐懼一層層加重:上帝啊,請千萬別讓最壞的情況出現在他眼前,請憐憫他!在他如同瘋了一樣趕回來以後,不要把他打下地獄!
又是新生的一天……阿堅多羅嘆了口氣,他恐怕不能看到太陽了。
紅銅色頭髮的青年對這個玩笑有發自心底的厭惡,他狠狠地盯著對面的男人:「有時候我真的很想割下您的舌頭,陛下!」
幾乎只隔了一秒鐘,他感覺右胸一涼,利刃已經刺了進去!
阿爾方索的心臟像被戳了一刀似的劇痛起來,他突然狠狠地吻住了這個男人,血腥味瀰漫在嘴裏,然後滲到了整個身體中。
或許殺了神父會比較好,他知道如果那樣做自己在這個男人心裏將是抹不去的烙印!因為他已經親手粉碎了阿堅多羅構築的幻影,把那一絲光明埋到深深的黑暗中,如果再奪去他深愛的人,那麼不管將來會怎麼樣,這個男人將永遠無法忘記他了!這個念頭讓國王心動,他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強烈地想要某個人記住自己。
身旁的人又在喧嘩,亂鬨哄的,阿堅多羅皺起了眉頭,恨不得把他們都趕走。
長時間的搏鬥讓兩個旗鼓相當的對手開始發覺體力不支,他們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手中的動作也慢了下來。但這個時候,每一次進攻反而更加危險,因為他們都是精明的戰士,絕對不會再浪費任何體力。
金髮的青年懷著一顆狂跳的心扒開人群,眼前突然一陣眩暈:
阿爾方索哼了一聲:「我可不用擔心這個,您真以為那些笨蛋能威脅我?斯福查大人,我今天得殺了您,當然要好好珍惜跟您的最後較量!」
他冰涼的臉更緊地貼在這個男人殘留著溫熱和血污的胸膛上,似乎還能感覺到一點微弱的心跳。神父抬起頭來朝周圍的士兵大喊著「救救他」,而那些男人眼中卻流露出悲哀,然後搖搖頭,默默地用沒有折斷的長矛搭成了擔架,把他們的首領放上去,抬到了肩上。
阿堅多羅感到自己離開了那個帶著熾熱溫度的懷抱,然後被小心地放在了地上,他的感覺在慢慢地流失,迷濛的視線中只有墨藍色的天空。太陽的光一點一點地把黑暗趕走,白晝正在取代夜晚。
黑髮的國王確實覺得奮力揮動長劍的雙手發麻,衣服上也被劃出了一道道的口子,但是他知道對手的情況同樣不九九藏書好。阿堅多羅的脖子和腿上各有兩道傷口,不算嚴重,但是足以對他的動作產生影響。阿爾方索對他笑道:「斯福查大人,想不到您的劍術又進步了。」
阿爾方索低下頭看著懷裡的人,血已經浸透了雇傭兵首領的襯衫,他的臉色呈現出可怕的灰色。死神正在一步一步靠近這個男人。
費迪南德……帕尼諾……阿堅多羅,無論是哪個,只要讓他醒來就好。
「醒來啊,帕尼諾……」亞里桑德羅哽咽著說,「求求你,睜開眼睛!我知道你是愛我的,醒來啊……告訴我……我發誓我不會再離開你,不管你對我說什麼……永遠不會……」
他大汗淋漓地趕回那不勒斯時,在聖保羅大教堂前的廣場上只看到遍地的屍首,鼻腔中充滿了飄散在空氣里的血腥味兒,他慌亂地尋找著他的帕尼諾,很快便看到了圍在一起的人;那是阿堅多羅的部下!
而與此同時,紅銅色頭髮的青年好像感受不到腿上的傷痛,不顧一切地揮動著他的劍。那些動作依舊又快又狠,彷彿真的想刺穿這個男人的心臟!
他停頓了一下,又露出奇怪的表情:「哦,不,不對,不是你!跟我作對的是上帝!是他毀了我的一切,是他讓你出現在我面前阻撓我,是他假惺惺地把亞利克給了我,然後再奪走他……是他!我的命運都是他在操縱,他以為我是什麼?玩具?我們崇拜他,還要負責讓他開心嗎?去他媽的上帝,他該死!我詛咒他!聽見了嗎,陛下,我詛咒他!」
「阿堅多羅,阿堅多羅……」黑髮的國王喃喃地在紅髮青年的耳邊說道,「……你不會如願的,我永遠也不會對你說那個詞,永遠……」
阿堅多羅臉上的瘋狂很快又收斂在了嫵媚的笑容下,他跨過面前的屍體,一步一步朝黑髮的國王走來,輕柔地說:「好了,別再說那些毫無意義的東西了,陛下。來吧,繼續我們的較量。」
——《舊約·約伯記》17:1
他幾乎是反射般矮了矮身子,立刻伸出手去抓那小小的十字架……
當他知道阿爾方索的劍刺進了自己的身體里時,居然因為先接住了落下的十字架而鬆了一口氣。
越來越明亮的光線讓阿堅多羅看清了阿爾方索的眼睛,那雙眼睛黑得沒有一絲雜色:國王陛下,他是真的那麼渴望殺掉自己啊!紅銅色頭髮的男人微微一笑,又是幾個連續的砍殺,長劍劈空了,他一歪頭,側身躲過了對面刺來的利刃,但那劍鋒卻挑住了盪起的十字架。稍稍一用力,鏈子斷了,直墜下去!
阿爾方索還是沒有動,他嘆了read.99csw.com一口氣,突然問道:「神父現在走到哪兒了?」
「亞利克……對不起,我真的想再見見你……哪怕就看一眼……」
黑髮的國王閉上眼睛,想到了他們第一次在「金薔薇」酒館里見面時,阿堅多羅那頭長發在陽光下發出耀眼的光彩;在小樹林的溪邊,他如同水妖一般朝自己走來;在王宮的月色下,他像納西索斯一樣凝望著噴泉中的臉;他想起他們在比試劍術的時候,這個男人優美而矯健的身姿;還有那個夜晚,在被自己擁抱的時候,他拚命壓抑的呻|吟和努力克制的顫抖……這個男人的一切阿爾方索都可以非常清楚地回憶起來,他忘不掉他跟自己談判時狡黠的討價還價,在憤怒中的質問和發泄,他的微笑、嘲弄、狠辣、怨毒、譏諷……啊,還有在海邊的時候,他流下的那滴眼淚……他的每個表情都那麼鮮活。
身體已經在發冷,似乎流出的血帶走了全部的體溫,呼吸也變得異常艱難,每吸一口氣都得用盡全力。阿堅多羅更努力地把所有的力氣都聚攏起來,拚命在腦子裡回想亞里桑德羅的模樣——
「我明白——」
一陣莫名的慌亂登時竄上阿堅多羅的心口!
「恭喜您,陛下……您這次是真的打敗我了。」他掙扎著說道,「不過,您也上當了……我本來沒打算殺您……做做樣子就會放您走……您死了,誰來跟路易爭這個地方……」
國王搖搖頭:「我只是想告訴你,如果你要用一個瀕臨瘋狂的印象讓我輕敵,或許我不能讓你如願了。」
他想站起來,但是巨痛讓手腳都在發軟,沒有一點力氣。他把十字架緊緊攥住,放在心髒的位置,然後倒了下去。
他的帕尼諾從來不會有這樣蒼白的皮膚,他從來沒有流過這麼多的血,他的臉上不曾籠罩過死亡的灰色!他不會這樣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面對他!
愛他嗎?或許是的……
遠處好像有人騎著馬奔了過來,那人跌到地上,又踉踉蹌蹌地爬起來跑向這邊。阿堅多羅很想看清楚那是誰,但是眼睛卻不聽使喚地閉上了……
阿堅多羅知道即使殺了他也無法挽回那些已經發生過的事,不管是一個國王的屍體還是一個被攪亂的國家都無法把他和那個金髮青年變回到原來的樣子,他們永遠不能再交纏著手指躺在一起!一個杯子破碎后就拼不回原狀,一朵花凋謝以後就不會長回原地。所以阿堅多羅會忍不住去想象阿爾方索渾身是血的那一刻,但不知道究竟是恨他還是恨自己——
兩把長劍鏘地碰在一起,濺出火花!
黑髮國王的臉上毫無表情,他用手擦去阿堅多羅嘴角流下的血:「我知道……別再說了…九九藏書…」
紅銅色頭髮的青年再次笑起來:「……看……陛下,您還不承認……您……愛上我了嗎?」
「不,斯福查大人。」黑髮的國王搖了搖頭,「我說過,沒有人能毀掉你,除了你自己。」
「陛下,」阿堅多羅甜蜜地笑道,「看看您現在多麼狼狽!怎麼樣?是不是累了?」
有人又來到了他的身邊,試圖救他,有人解開他的衣服,用布條塞住傷口,捆住胸膛。他們的臉很模糊,似乎是他的部下。阿堅多羅煩躁起來,他不想看見他們,他只想見亞利克……
紅髮男人冷笑一聲:「您還在打亞利克的主意嗎,陛下?」
阿爾方索摒住呼吸看著那個男人:他紅銅色的長發披散下來,臉上、身上、手上……到處都是鮮血,襯衫敞開了,汗濕的胸膛上掛著那個陳舊的十字架。他的身體和四肢都不可思議地修長、迷人,俊美的面孔即使沾滿了凝結的血塊也讓人無法移開雙眼。阿爾方索不得不讚美這個人,如果他真的是撒旦,恐怕還是有不少人願意成為他的奴僕。
「說這話太偽善了,陛下。」
「我的心靈消耗,我的日子滅盡,墳墓為我預備好了。」
沒有人能來打攪這兩個男人的對決,他們享受著單獨廝殺的快|感。
而他懷裡的人卻只是斷斷續續地笑著,咳出更多的血。
阿堅多羅笑起來:「您不是已經殺了我嗎?您故意對亞里桑德羅暗示,讓他負罪地向我懺悔,而您早就知道這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您成功地讓我離開了他,您已經毀了我了!」
「我的部下告訴我你送走了神父。在這個時候讓他離開那不勒斯,斯福查大人,他對您來說果然非常特別。我意識到自己可能犯了一個錯誤:我們在海邊的對話雖然讓你對整個世界絕望,但是你仍愛著他——你用自己的方式在愛他。你怨恨上帝,卻永遠不會恨他,所以……你身體里還有一個理智的靈魂……」
阿堅多羅用另一隻手抓住了國王,指尖深深地掐進了他的皮膚里。「陛下,請……好好照顧……我的孩子……」紅髮青年第一次用懇求的語氣說道,「……希望是個男孩兒……他一定很漂亮……」
「過獎了,陛下。」紅銅色頭髮的男人甚至微微鞠了一躬,「這都是拜您所賜,我可沒敢鬆懈。不過,您可得快點兒,否則港口那邊的貴族軍隊也許會把您的軍艦都燒光呢!」
「很開心吧,費迪南德?」阿爾方索緊緊地用手按住傷口,可是仍舊不能止血,他感覺到懷裡的男人手腳開始抽搐。
那頭比陽光更燦爛的金髮,那雙如同天空一般的蔚藍色眼睛,還有蒼白斯文的面孔。在修道院的馬廄read.99csw.com外面,這個男人沖自己溫柔地微笑著,正是這笑容把他拉出了最黑暗的地方……這是世界上最美麗的笑容,註定了他一生都無法忘記。
阿爾方索聽著對面這個男人沖他吼叫,只覺得全身發冷。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裏面充滿了血紅色的恨意,卻從來沒有這樣動人心魄。
但是紅銅色頭髮的年輕人又在哪兒呢?
一時間,這個世界什麼都沒有剩下,好像只有他的呼喚回蕩在殺戮過後的廣場上,顯得空曠而渺小。
一雙有力的手臂及時接住了他,把他攬進懷裡。紅銅色頭髮的青年抬起頭,看清了一雙黑夜般的眼睛,初升的太陽把光線投射在這個人臉上,讓他看上去英俊奪目。阿堅多羅笑起來,鮮血湧出口腔。
「是的,就和你一樣。」阿爾方索點點頭,「我以我的王位發誓,我會讓他得到你所沒有得到的東西。」
「不!」阿堅多羅臉色一變,突然尖銳地叫了起來,「您什麼都不明白!當您作為一個王子享受著榮華富貴的時候,我卻從父母兄長的死屍堆里爬出來,輾轉在那些惡棍中!我不願意這樣死掉,如果不想著報仇我又該拿什麼勇氣活下去?為了讓這些毀了我一生的人得到懲罰,我費盡了心思,您卻偏偏要和作對——」
神父把臉貼在這個男人的胸口,滾燙的淚水和鮮血混在一起,染紅了他的皮膚。亞里桑德羅內心一片空白。到這個時候他才明白,原來自己根本無法離開眼前的男人,無論他對自己做了什麼。從看見那個修道院中瘦弱的男孩兒開始,這雙如同琥珀般的眸子已經吸走了他所有的靈魂。上帝從來沒有給他任何考驗,是他拚命在抗拒自己的心!命運給他開了多麼大的一個玩笑啊,他以為帕尼諾因為厭惡驅逐他,卻原來是因為愛他!而他的自憐和狹隘卻讓他什麼也不知道……非要在死亡來臨時他才能夠如此坦白嗎……
「是的,一切!這是您希望的——」紅銅色頭髮的青年再次大笑起來,「哦,陛下,實際上我的軍隊和勢力對我來說比你想象的還要可貴!可是我樂意這樣做,從七年前開始,我就盼望著這一天,這是決定著那不勒斯將來命運的一天,是我送給家人和自己的禮物。」
紅銅色頭髮的青年毫不介意地揮動他的長劍,並沒有被揭露之後的驚訝,更沒有反駁:「說這些又怎樣呢,陛下?我可以告訴你我永遠不會去恨亞利克,我愛他——不管他在哪裡,不論他對我做了什麼!聽我這麼說您是不是很遺憾?」
金髮的青年被人拉開了,在他模糊的視線中,那個男人沾滿鮮血的手垂在外面,一截小小的十字架掛在上邊兒搖搖晃晃,在金色的陽光下發射著刺眼的光https://read•99csw.com芒。
「陛下……我恨您……我討厭您……」
長劍掉到地上,他單腿跪了下來,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感覺右胸開始刺痛,溫熱的血爭先恐後地流出來,接著有液體湧上了喉管,讓他開始咳嗽。
其實阿堅多羅並沒有感覺到疼痛。
亞里桑德羅的胸口有窒息般的疼痛,他撲上去,急切地撫摸著那張俊美的面孔,大聲呼喚著他的名字。
神父愣住了,過了很久以後,他推開身後的人,慢慢走上去,用虔誠的姿勢握住了那隻手,印下一個吻……
紅髮青年更緊地握住了手中的十字架,喃喃地念著那個名字。他又想到了父親和母親,還有科西斯,他會見到他們了?真好,這麼多年來,他幾乎連在夢中也不曾見過他們。但是他突然又感到有些害怕……如果自己真的見到他們,他們會不會責怪他沒有完成最終的報復呢……但這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因為他明白這個時候不能太貪心,最強烈的願望想一個就可以了:
死亡可以帶走一切,死亡讓所有的東西都變成了回憶——而正是自己製造了死亡!
1421年義大利那不勒斯
阿堅多羅已經拋開了頭盔,上身的鎧甲也丟在一邊——壞掉的皮扣讓它無法貼合在身上,只能是個累贅。現在他跟阿爾方索一樣,只穿著單薄的衣服,手握長劍站在地上。
亞利克!亞利克!
太陽已經漸漸露出了金色的光芒,日出終結黑暗,而這個時候教堂廣場上的戰鬥也進入了尾聲。
其實在說話的一瞬間,阿爾方索真的後悔了!
這個時候有人從遠處跑來,一路高叫著,「陛下!後面的路通了,快走吧!陛下,快!我們可以撤退了!」
紅銅色頭髮的男人劇烈地咳嗽起來:「哦,是的……我快要死了……可是,陛下……您也輸了,您不能得到那不勒斯……」
這不是他的帕尼諾——
阿堅多羅站在原地,氣喘吁吁地看著對面的男人。他聽不到身後逐漸稀少的喊殺聲,好象壓根就不關心這場戰局。現在他的眼睛里只有面前的敵人——他承認的對手。
「噓……你的傷勢很重。」
雇傭兵首領的臉抽搐了一下,卻沒有說話。阿爾方索微微甩了甩頭:「看看你,你按照自己的意願來鍛造一根聯繫著希望的鏈子,卻用錯了材料,讓它從一開始就存在著最薄弱的一環。我不過是向你指出這個錯誤,承受不了的是你自己。」國王望著周圍的死屍和撕殺,最後把目光落到紅銅色頭髮的青年身上:「如果是以前的你,絕對不會讓自己陷入如此危險的境地,阿堅多羅,現在你輕易地就賭上了好不容易才擁有的一切。」
亞里桑德羅覺得自己好像已經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