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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萬歲殿權臣相鬥 陳橋驛黃袍加身

第十七章 萬歲殿權臣相鬥 陳橋驛黃袍加身

張永德雖知軍報一事大有蹊蹺,卻也故意不加點破,表示贊同。
「若他真欲謀反,我豈會為叛賊開脫?」張永德嘴裏如此說,心裏卻早已犯開了嘀咕:我與趙匡胤素來親如手足,焉能見死不救,坐視他落入圈套?況且李重進為人陰險狡詐,與我一直貌合神離,若他得勢,朝中哪有我的位置?而且趙匡胤智勇雙全,將士歸心,親信遍布軍中,手下能人無數,這天下遲早是他的。我何不乘此機會,給自己留一條後路呢?
陶谷笑笑說:「新年新月,生生不已,故曰新日。至於所兆之事,則陶某不敢明言也。」
王仁贍本是強盜,生性殘忍,且知韓通是趙匡胤的夙敵,一聽此言,心頭火起,拔出劍來,直刺韓通。韓通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也就迎上前去,奮力拚殺。可他哪是王仁贍的對手?不到五個回合,就已渾身是血,滿身是傷。王仁贍將韓通的腰刀斫于地上,用劍尖指著他的咽喉威脅道:「韓將軍,大家都是舊相識,只要你肯回心轉意,我便放你一條生路!」
「別無選擇!」慕容延釗只回答了四個字。
「不過是戲言罷了,說出來又有什麼關係?」張令鐸的好奇心越來越強烈,催得更急。諸將也圍過來,七嘴八舌地勸他說個明白。
大臣們站了起來。李重進對殿中官員說:「先皇晏駕,新主登極。然陛下年幼,須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大臣協助,代理朝政,仿周公故事,此當前之急務也。不知諸位有何高見?」
王審琦、張令鐸都是一介武夫,哪裡懂什麼天文氣象?聽陶谷這麼神乎其神地一說,二人趕緊盯著落日,還感覺真有那麼回事。
趙匡胤慢慢走到殿中,先對恭帝行了大禮,溫和地說:「陛下不必驚慌。」然後轉過身來,直視韓通:「依韓將軍所言,我們兄弟數人,是在先皇縱容下結黨跋扈。先皇若泉下有知,想必也會不瞑目吧?我們兄弟同心協力,效命沙場,莫非便是韓將軍所說的『沆瀣一氣,張揚跋扈』?」
韓通聽了頗覺不解,再凝神一想,這「開口張弓」不就是「弘」字嗎?難道指的是趙匡胤的父親、已故太尉趙弘殷?這句童謠,莫非是說趙弘殷的子孫將得到天下?這些童謠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會兒,王審琦、張令鐸等人,擁著范質、王溥諸大臣來到署中。趙匡胤一見范質,連忙起身,嗚咽流涕道:「我受先帝厚恩,卻被將士脅迫,違負天地。今至於此,為之奈何!」
趙匡胤辭別母親和妻子,率領大軍離京出發,范質、張永德、石守信等留京大臣,一直送到城外。趙普把石守信叫到自己房間里,單獨談了很久,也不知說了些什麼。
陶谷微微頷首,不慌不忙地說:「也罷。諸位請看,那紅日之下,緊靠地平線之處,不是有一輪紅日嗎?此謂重日也,只有在正月晴朗之日才會出現。雙日同在,互相摩盪,彼此消長,強弱將分。……諸位再看,那下面之日,光線漸淡,終於沉沒,惟餘一日,依然燦爛奪目,四周復有紫雲環繞,靈光映襯。……嗟乎新日,何其盛哉!天下蒼生,何其幸哉!」
誰料大年三十,皇宮裡的團圓飯還沒吃完,卻接到韓令坤派人送來的緊急軍報,說北漢主劉鈞與遼人組成聯軍,向燕南大舉進攻,情況萬分危急,請朝廷速派大軍增援。
武信軍節度使張令鐸,見他看得那麼專註,忍不住問道:「陶先生,這落日莫非有什麼玄機嗎?」
王仁贍知此事非同小可,拔腿就走,心急火燎地趕往趙普家。一進大門,看到李良和張瓊一副江湖浪人打扮,頭戴箬笠,身披斗篷,正要往外走。他一把拉住二人,氣喘吁吁地說:「二位不要走,情況有變!」趙普見他神色緊張的樣子,心知有異,叫李良、張瓊兩人回到房裡。
還是張令鐸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據陶先生所言,即將登位的新君,便是點檢趙匡胤,我在京城也聽到了不少傳言,看來這真是天意。不知各位對此有何打算?」
新任殿前都虞候、義成軍節度使石守信出班奏道:「殿前都點檢、宋州節度使趙匡胤,跟隨太祖、世宗二位先皇十幾年,出生入死,百戰百勝,深得先皇器重。臣以為相主持政,非他莫屬!」
「好,你走吧!」韓通見阿三還呆在那裡,這才想起未給賞錢,吩咐管家給他二百兩銀子。阿三謝過韓通,捧著銀子樂呵呵地離開了韓府。
這個主意不錯,大家一致同意,於是派人去大營邀請趙匡義,告知諸將心志。趙匡義一身戎裝,隆鼻虎目,顯得英武儒雅,神采非凡,思索片刻,說:「此事非同小可,諸位不妨請趙普前來,再行定奪。此人雄才大略,滿腹經綸,有他決斷安排,則可萬無一失https://read.99csw.com。」
潘美、王審琦等人,也紛紛表示贊同。韓通心中一急,脫口喊道:「誰不知道你們依仗先皇偏愛,沆瀣一氣,張揚跋扈!」
韓通急急忙忙趕到皇宮,將李良、張瓊二人奉命給韓令坤送信的事,一五一十告訴李重進、張勇德。二人一聽,也感到大事不妙。
王審琦介面道:「這還用說嗎?點檢當然就是新君了,此乃天定,非人力所能改變。況且那幼主、寡婦無知,將政事一概交給他人,我們兄弟披堅執銳,出生入死,他們有誰體恤了?當前大軍駐于郊野,實千載難逢的良機。要我說,各位不如順天應人,擁立點檢做天子,這樣我們還能立個頭功,哪朝哪代的將軍,還不是一樣的做?」
范質、王溥嚇得面無人色,只得降階下拜。
張永德本忠厚之人,見群臣相爭,心中焦灼,惟恐矛盾加劇,便極力勸解道:「太保、點檢皆忠勇之士,乃朝廷股肱之臣,此人所共知也。然依歷朝慣例,輔君之臣皆為宰相。愚意以為,莫若暫以宰相范質襄助幼主,處理朝中政事,亦不稱攝政。不知諸位認為可行否?」
諸將誰也沒說話,彼此心照不宣。呆了半晌,王審琦說:「各位將軍,天色已晚,我們不妨去帳中仔細商議一番。」
眾將聞之,無不允諾。張令鐸將早已準備好的黃袍,披在趙匡胤身上,簇擁他出了房門,數萬將士齊聲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在陳橋驛清晨的原野上,久久地回蕩。趙匡胤裹著黃袍,向將士們重申三條禁令,然後率軍返回京城,而令潘美為使者,先赴朝廷通報。
剛出門不遠,正巧碰上王仁贍與空明、清風,領著金槍、鐵騎、控鶴三班御林軍,遵照石守信的命令,去城外迎接趙匡胤。王仁贍見到韓通,大聲道:「韓將軍,快去迎接新天子!」
一間狹窄的房子里,趙普正與一位個子矮小、面目黧黑的文士悄言密談。趙普臉色十分憔悴,眼中布滿血絲,但精神極為亢奮,目光中透出一種精明老練和從容自信。
第二天清晨,有人在汴河發現了阿三的屍首。不過,一個下人的死,實在微不足道,更何況醉漢失足溺死河中,在京城早已司空見慣。惟有韓通,因昨晚撲空,接著又得到阿三被殺的消息之後,陷入了更深的憂慮之中。
李良不知道這麼多士兵前來,到底要做什麼,情急之下,扯開嗓子大喊:「站住,站住!再往前者格殺勿論!」領頭的數位將領也轉過身去,喝令士兵站在原地,不得喧鬧。
顯德六年七月初四,是周世宗郭榮駕崩后,文武大臣第一次上朝。身居要職的官員們,陸續齊集於萬歲殿。
李重進、韓通的如意算盤落空了,這樣一來,儘管他們明知趙匡胤心存異圖,但缺乏證據,也只能幹著急。同時,春節即將來臨,文武大臣皆無心理政,他倆只好暫且將此事擱在一邊,打算春節之後再認真處理。
韓通四處碰壁,急得捶胸頓足,悲憤已極,不禁仰天嘆道:「我韓通世蒙國恩,無力匡救社稷,惟有一死以報先帝!」他回到府上,將所有親兵、家丁召集起來,帶著他們向城北衝去。
張令鐸又問:「陶先生,什麼新日、舊日、上面的太陽、下面的太陽……此天象預兆何事?跟天下蒼生又有什麼關係?你就跟我們直說了吧,何必繞這麼大的圈子?我們這幫粗人又聽不懂。」
趙普來到營帳,聽了諸將的話語,心中暗喜,故作鄭重道:「嗣主年幼,周室氣數已盡。點檢威望素著,內外歸心,諸位誠心擁戴,確系英明之舉。然而點檢乃大忠大義之人,久蒙先帝恩德,必然拒絕諸位之請。以趙某愚見,惟有兵諫,造成既成事實,逼他應允,方可成事也!」
他又側過身子,面向群臣道:「我趙某十余年來蒙先皇提拔,方有今日,常思肝腦塗地,以求報效。且趙某資歷尚淺,功勛不著,難當攝政重任,亦從未有此想法。殷殷此情,蒼天可鑒!」
卻說周廷得到此報,正值早朝,滿朝文武大臣突聞巨變,無不驚慌失措,膽戰心驚。幼主宗訓見大臣驚惶,嚇得哇哇大哭。太后符氏雖稍鎮定,但面對如此局勢,心知無力回天,也忍不住落下淚來。
眾人一一點頭允諾,陶谷壓低聲音神秘地說:「舊日沉淪,新日麗天,此預兆改朝換代,新主將出;新日絢爛異常,又有紫雲、祥光為輔,此兆示新主德澤深厚,廣得人心。豈不是天下蒼生之大幸嗎?」
跟趙普密談的這位文士名叫陶谷,是邴州新平人,雖比趙普年長十幾歲,兩人卻甚為相知。陶谷不但博聞強記,通經史,善辭章,而且精於天文、曆法,後九-九-藏-書晉出帝開運年前間,遼主北歸,他曾對人說:「西南五星連珠,漢地當有王者出,遼主必不得歸國。」後來果然劉知遠稱帝,建國後漢;耶律德光暴死於殺胡林。聞知者莫不稱奇,其言更加為世人所看重。趙普知他是個難得的人才,將他薦入趙匡胤幕府。
王審琦騰地站起來,眼露凶光,陰陰地說:「鳥球,什麼從長計議!所謂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擁立點檢,便在此時。誰若三心二意,徘徊觀望,我王審琦即刻宰了他!」
聽了王仁贍的介紹,趙普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好險哪!若不是張永德好心相告,那真是大禍臨頭了!」趕緊叫李良和張瓊改變裝束,從城東繞道而行。
拂曉時分,主帥趙匡胤的下榻之處,李良、張瓊和十幾名親兵在房外警戒。儘管通宵未眠,他們仍然睜大雙眼,注意著周圍的動靜。
此言一出,群臣驚懼,萬歲殿中頓時一片死寂。結黨向來是最為朝廷所忌諱的,而韓通卻在這樣的場合,當著滿朝君臣的面,將這個罪名,加在趙匡胤等人頭上,群臣焉得不驚?
今晚動身,這真是十萬火急!該怎麼辦呢?韓通一時之間難以決斷。他思索了一會兒,決定先去宮中,與李重進、張永德商量一下。
宋主趙匡胤傳下詔令,取消周主宗訓尊號,改封鄭王;尊符氏為周太后。令王仁贍始料不及的是,趙匡胤特意追贈韓通為中書令,且以厚禮收葬。韓通對趙匡胤恨之入骨,又因抗拒宋兵而亡,若他泉下有知,是否會接受趙匡胤的禮遇呢?
趙匡胤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帳篷里寂然無聲。過了許久,趙匡胤方才轉過身。帳內十幾位將領,除慕容延釗以外,齊刷刷跪地懇求道:「請點檢早作決斷!」
陶谷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唉,你們總想探根究底,可我還要保住這顆腦袋呢!諸位,陶某今日所言,萬萬不可泄與外人,否則會惹來殺身之禍。切記切記!」
來到營帳中,親兵點上蠟燭,大家隨意坐下。依然無人開口,飄忽閃動的燭光,照著一張張神情嚴峻的面孔,使房中平添了幾分緊張凝重的氣氛。
話音剛落,韓通立即表示反對:「幼主嗣位,內外未服,百端待舉,攝政者當在有威望的皇親中挑選。檢校太保李重進,皇上至親,更兼領兵多年,名震天下。臣以為由他擔此重任,方可震攝四邊,總領群臣。」
本來韓通還將信將疑,如今親耳聽到這些傳言,又聯想到最近慕容延釗、石守信、潘美等人,經常在趙普家裡聚會,行蹤詭秘。這一切都令他焦慮不安。可是沒有確鑿的證據,礙於趙匡胤兵權在手,又不敢貿然行動。
張令鐸上前勸道:「周室式微,已成定局,點檢今日不取,則他人明日取之。若天下落入奸惡之手,豈不是荼毒蒼生?末將等皆願追隨點檢,回師京城,擁護點檢登位安民。即使赴湯蹈火,亦在所不辭!」
也許是因為天氣過於炎熱,也許是因為新皇上遲遲沒有到來,殿中的大臣們似乎有些躁動不安,不時有人來回走動,氣氛顯得沉重而壓抑。
讀畢,范質又向趙匡胤呈上國璽。文武百官匍匐地上,三叩九拜。雄渾厚悠揚的鐘聲中,「萬歲,萬歲,萬萬歲」的呼喊聲,響徹殿廡,震撼著神州大地。
「殺回京城去!」
范質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王仁贍拔出利劍,厲聲喝道:「我輩無主,今日須得天子!」
正在此時,趙普與慕容延釗推門而入。趙普對趙匡胤拱手道:「點檢息怒。所謂天命難違,人心難悖,點檢如再推辭,反而不妥。試想點檢若不答應,將士失去約束,擅自殺回開封,豈不是一場劫難?況且點檢登位之後,只要優待太后、幼主,亦可稱無負周室了。周太祖當年取後漢,何曾有如此胸襟?」
韓通一走,李重進捻著鬍鬚,冷笑道:「趙匡胤一貫謹慎,這次可是百密一疏。一旦我有了證據,定教他死無葬身之地!永德,你可不要替他求情啊!」
畢竟還是李重進老謀深算,略一沉思說:「我看不如這樣:韓將軍親自率領五百禁兵,今晚在京城北郊通往燕南的必經之道,設下埋伏,擒獲李良和張瓊。只要拿到那封密信,鐵證如山,趙匡胤就無法抵賴了!」韓通早就有這個意思,當即出去部署準備。
趙彥徽囁嚅道:「此事……恐須從長計議。一旦事敗,那可是……誅滅三族的大罪啊!而且,也不知點檢本人是否願意。」
韓通一死,那百余親兵、家丁皆作鳥獸散。王仁贍意猶未盡,索性帶人闖進韓通家中,將他的妻妾、兒女悉數殺掉。
在趙普的周密安排和諸軍將領的支持下,趙匡胤輕而易舉,從後周那孤兒寡母手中奪得天下,開創了宋朝九九藏書三百余年的基業。從此,這位雄才大略的宋代開國皇帝,內固皇權,外拓疆域,在中國歷史上寫下了輝煌燦爛的一頁。
趙匡胤似有所動,在房子里徘徊良久,問慕容延釗:「大哥,此事可為否?」
主意一定,他便尋思著,怎樣才能將這個消息,儘快通知趙匡胤他們。眼看天色將晚,他心裏焦急,面上卻裝得跟沒事人似的,和李重進親親熱熱地寒喧著。看看天色將晚,張永德心中著急,便借故小解,出了房門。說來也巧,剛下台階,拐進廊下,迎面碰上了正在宮中當值的王仁贍。他見四周無人,急忙把王仁贍拉到一個僻靜之處,簡單說明事情始末,對王仁贍說:「你快去趙普家,叫李良、張瓊他們改走它道。快去,千萬不要耽擱!」
趙匡胤與妻子作別:「細君,沒辦法,又要離開你了。你現在已有身孕,自己要好好保重身體,等我回來!」
趙匡胤又大封佐命元勛。封慕容延釗為殿前都點檢;弟弟趙匡義為殿前都虞候,改名光義,以避諱。范質、王溥仍為宰相,趙普為樞密使,陶谷為翰林學士,韓令坤為天平軍節度使,石守信為歸德軍節度使,王審琦為泰寧軍節度使,張令鐸為鎮安軍節度使,趙彥徽為武信軍節度使,張瓊為殿前副都虞候兼捧日班班頭。惟有王仁贍,因殺韓通及其全家,仍領舊職,不得提拔,王仁贍雖然心裏極為不滿,可是今非昔比,也不敢生事,只得忍氣吞聲。
太后符氏准奏,於是詔令趙匡胤為北征統帥,調集諸軍,準備出師。等到韓通得知消息,跑來想要勸阻,卻木已成舟,無法改變既成事實了。
他想來想去,覺得首先必須抓到趙匡胤他們謀反的證據才行。於是,他不惜重金,買通了趙普府中一個名叫阿三的家人,叫他有什麼消息,及時通報。
宗訓身穿寬大的黃色袞龍袍,頭戴皇冠,一臉稚氣,面對黑壓壓跪在地上的眾多朝臣,不知如何是好。他惶惑地望了一眼身邊的姑父張永德,張永德急忙走上前去,附在他耳邊說了一句,他才如夢初醒似地、用那清脆的童聲說道:「平身!」如此凝重的話語,出自一個七齡幼童之口,聽上去非常滑稽。
大軍行進的速度很慢,一點兒也不像趕往邊境增援的樣子。剛來到京城東北三十里的陳橋驛,天色已近黃昏,趙匡胤傳令各軍在此宿營,翌晨再進。
慕容延釗此時新任殿前副都點檢,見此情景,走出班列說:「方今形勢,南有唐、吳越、西蜀、南漢諸國並立,北有契丹、北漢相逼。輔助幼主,光大先皇偉業,須有智勇兼備之人,而無須計較年齡資望,故甘羅、周瑜皆以少年而任重職也。臣謂都點檢趙匡胤,戰功卓著,才略過人,堪當此任!」
「小人親眼所見,親耳所聞!」
殿中大臣一聽,紛紛贊同,立刻形成決議,於是老實恭謹的范質,被推舉到這一極為重要的位置上。李重進雖未能如願,但由於韓通、李筠等人的廷爭,畢竟阻止了趙匡胤對更大權力的染指,心中雖然不滿,也只好作罷。
趙匡胤呵斥王仁贍道:「不得無禮,退下!」快步走過來,雙手扶起范質、王溥,溫和地說:「二位無須驚慌。我已與三軍約定,太后、幼主及各位大臣,一律不得侵擾。」兩人這才稍稍安心。
王仁贍氣極,利劍一揮,將韓通的頭砍了下來。奇怪的是,那顆人頭在地上骨碌碌滾了幾滾,停下來,竟還是一副兩眼圓瞪、悲憤難抑的神態。
李良答道:「他已做好一切準備,隨時聽候調遣。」
李良正在拚命護衛,忽然看到趙匡義、王審琦、張令鐸等將領隨後走來。張瓊向李良使了個眼色,領著諸將走進趙匡胤的大帳。
趙匡胤濃眉一皺,大聲說道:「我們父子兄弟,皆受先帝大恩,豈能妄自尊大,做此不仁不義之事?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幼主宗訓是個七歲的小孩,只知在宮裡玩耍嬉戲,倒是太后符氏,因為生於宿將世家,又長年跟隨郭榮征戰,也還算粗明軍務。她接到軍報后,立即召來范質、張永德兩人商議。
「上天有什麼示意啊?」大家更加迫不及待了。
潞州節度使李筠附議道:「輔國者當選年長德厚者為宜。李太保是我朝宿將,德高望重,實乃最佳人選也!」
張令鐸連忙附和:「王將軍所言有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點檢之弟趙匡義就在軍中,不如邀他來此商量,由他通報點檢,則大事可成也!」
趙匡胤走到窗前,只見外面到處是士兵,群情亢奮,有人在拚命叫喊:「奉點檢為天子!」
「他們何時動身?」
細君已懷孕數月,聽到趙匡胤語調中頗含傷感,寬慰道:「相公何出此言?當年開寶寺所卜之卦,賤九九藏書妾至今未忘。你不是說『吉人自有天佑』嗎?」她拚命忍住幾乎要奪眶而出的淚水,略顯蒼白的臉上,卻流露出無限的依戀和牽挂。
趙普這一番話,真可謂滴水不漏,既隱瞞了趙匡胤篡奪皇位的野心,又讓軍中將領心服口服。於是大家連夜分頭去做準備,一切都按計劃有條不紊地進行。
帳內的趙匡胤,早已被外面的吵鬧聲驚醒,也許他壓根就沒有睡。一見諸將進來,滿臉怒容,氣沖沖地質問:「深更半夜,你們為何聚眾喧囂?」
第二天,范質、王溥等文武百官,齊集朝門,左右分立,趙普、慕容延釗、石守信、王審琦、李良諸人簇擁著趙匡胤,穿過由百官組成的班列,登上崇元殿。趙匡胤身穿袞龍袍,腳蹬朝靴,頭戴通天冠,方臉豐頤,豎眉虎目,從容就座。百官依次來到殿中,殿內一時鴉雀無聲。接著,趙普將陶谷擬就的誥書交給范質,范質代周主宗訓宣讀道:天生烝民,樹之司牧。二帝推公而禪位,三王乘時而革命,其揆一也。惟予小子,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天命有歸。咨爾宋州節度使、殿前都點檢、檢校太尉趙匡胤,稟天縱之姿,有神武之略。佐我高祖,格於皇天;逮事世宗,功存納麓;東征西討,厥績隆焉。天地鬼神,享于有德,謳歌訟獄,歸於至仁;應天順人,法堯禪舜;如釋重負,予其作賓。於戲欽哉,畏天之命!
「即使一百條也無妨!」諸將紛紛表態。
韓通看到王仁贍趾高氣揚的嘴臉,不由怒火中燒,厲聲斥道:「閉嘴,何來新天子!只不過是背主棄義的叛賊罷了。爾等貪圖富貴,助紂為虐,難逃神靈之殛也!」
這時已是落日西墜,西邊的天空一片血紅。正月的落日似乎格外絢爛,而廣袤的原野,給它提供了一種含蘊豐富的背景,使其尤顯磅礴壯觀。
趙匡胤故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顯出一副被逼無奈的樣子,對諸將說:「罷了,罷了,你們起來吧!不過,我有三條禁令,將士必須遵守,否則我寧死不從!」
趙匡胤面對諸將,神情嚴肅地說:「既然如此,各位可要聽清楚:太後主上,我當北面事之,爾等不得冒犯,此其一也;朝廷舊臣,與我比肩,爾等不得欺凌,此其二也;朝廷府庫,京城百姓,爾等不得侵擾,此其三也。將士如從我命,日後必有重賞;若有違反,自當嚴懲不貸!」
「那麼,這新主又是誰呢?」諸將完全被陶谷的如簧巧說吸引住了。
突然,遠處轉來一陣喧嘩。李良和張瓊心中一驚,急忙令親兵守住柵欄,拔出劍來,嚴陣以待。接著,只見成千上萬名將士,洪流般朝這邊湧來,腳步聲、呼喊聲、兵器的撞擊聲響成一片。
其實,遼主耶律明此時正沉湎於酒色,根本就沒有南下入侵的念頭。據史書記載,當燕南各州失守時,他曾對左右說:「燕南本中國地,今乃還中國,有何可惜!」至於北漢主劉鈞,與周室抗衡屢遭敗績,惟求自保,根本無暇滋事。這邊境急報,顯然是趙普等人的精心安排,目的為趙匡胤出京提供機會。
「就在今晚。李良和張瓊都是江湖人打扮,小人打聽得清清楚楚。」
趙匡胤揮手斥道:「一派胡言!你們這不是要陷我于不義嗎?」
韓通滿腹狐疑,又想起最近京城中各種各樣的傳言,滿大街的乞丐,都在瘋傳「點檢做天子」之類的話,還有人乘機附會,說什麼趙匡胤本是定光佛轉世,是來拯救天下蒼生的。總之,傳得沸沸揚揚。
「此不便明說,諸位只管在日前京城所傳之讖言中推尋細究了。」陶谷說完,眨了眨眼睛,撇下眾人,背著雙手,邁著方步悠悠離去。
韓通對此早有預料,此時見太后、幼主哭泣,心如刀割,大怒道:「趙匡胤叛賊,我與你勢不兩立!」雙腳一頓,出殿召集禁兵,試圖領軍控制住城門,阻止叛軍入城。可禁軍由石守信掌握,而且殿前諸班,是趙匡胤一手訓練而成,全是鐵杆的「趙家軍」,豈會聽命於他?
在一座巨大的營帳前,王審琦、張令鐸、張光翰、羅彥環、趙彥徽等將領,都在饒有興緻地觀看這動人心魄的瑰麗夕景。不知什麼時候,陶谷一襲白衣,來到諸將中間。他表情嚴肅,雙眼微眯,久久地凝視那那輪即將沉入大地的落日。
趙普在桌子上擊了一掌,說:「好,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李良,張瓊,你們速去洗浴更衣,守在點檢身邊,不要離開他半步!」待他倆走後,趙普對陶谷點點頭說:「陶兄去吧,你可以一顯身手了!」
陳橋驛是朝廷沿官道所建的一個驛站,主要是為來往的使者提供食宿。陳橋驛有幾幢官府的平房和數十戶居民,以及百余名戍守的軍吏。趙匡胤的帥營,就設在那幾幢平房https://read•99csw•com之中,其他各軍在野外搭起帳蓬。
「皇上駕到——」隨著內侍一聲尖聲尖氣的吆喝,年僅七歲的新主郭宗訓(史稱周恭帝),在李重進和張永德的攙扶下,來到殿中,登上御座。文武大臣見新皇就位,一起跪下,行三叩九拜之禮。
兩人正在密談,親兵忽然領了兩個人進來,皆是平民打扮,臉上污穢不堪。趙普心生奇怪,走上前仔細看了來人幾眼,不由得激動地喊了起來:「李良,張瓊!」拉住二人的手,連聲說:「辛苦了,辛苦了!我一聽說韓將軍派人送來緊急軍報,就知道你倆已安全抵達。韓將軍那邊情況如何?」
「你說的可是實情?」韓通驚得張大嘴,手中的茶杯「啪」地掉在地上。韓令坤手握重兵,若是與趙匡胤聯手,後果不堪設想!
群臣商議國號,趙普一向自恃博通古今,首先出列奏道:「吾皇代周,上順天,下順地,中順人,事事皆順,宜定為『順』也。」此言一出,有人贊成,有人反對,特別是那班喜歡賣弄的文臣,紛紛引經據典,陳述己見,以致意見紛紜,難以決定。
再過兩天就是小年。這天下午,韓通正在指揮家人整理院子,忽見阿三急匆匆跑了進來,輕聲對他說:「韓將軍,趙普派李良和張瓊,前往燕南瓦橋關,送信給韓令坤。小人趕緊來報告,一刻也沒耽擱。」阿三那雙綠豆般的小眼睛望著韓通,臉上現出諂媚的笑容。
王審琦走過來說:「陶先生,你是高人,能據天象推人事,不妨就此略加解說,讓我們也長長見識,如何?」
杜氏卻出奇地鎮定,她雙手將趙匡胤扶起來,一字一頓地說:「胤兒,大丈夫心懷高遠,處事果決。欲成大事,豈能優柔寡斷,做兒女脂粉之態?你儘管放心前去,家中之事,為娘自有辦法。」
趙匡義走上前去,把眾將的意思轉告他,勸道:「天意所定,眾望所歸,兄長還是順天應人,做萬民之主吧!」
臨行之前,趙匡胤對母親杜氏說:「娘,孩兒此番北去,非同尋常,後果難以預測。匡義隨軍前往,匡美尚不懂事,家中事務全靠母親安排。李重進、韓通等人,對兒素懷猜忌之心,京城若有風吹草動,全家可去開寶寺暫行躲避。娘,為兒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只是讓你老人家擔驚受怕,實在於心不忍。孩兒不孝,還望娘能體察兒的苦衷!」說到動情之處,跪在母親面前,涕淚縱橫,泣不成聲。
「天機不可泄露。」陶谷依然保持凝望的姿勢,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恭帝宗訓望著面面相覷的大臣,不知發生了何事,害怕得幾乎要哭出聲來。
趙匡胤本來想授李良為殿前副都指揮使之職,李良堅辭不就,淡淡說道:「功名富貴,皆是過眼煙雲,我本無意於此。陛下若行恩寵,不如賜給龍興寺一筆銀款,作為擴建之資,一來示陛下皇恩浩蕩,二來也成全我的夙願。」趙匡胤憶起往事,感慨萬端,於是從府庫中特撥白銀五萬兩,差人押往襄陽。
韓通坐在轎子里,由家丁抬著,經過開封府前的大街,忽然聽到耳邊傳來一陣清脆的童音:「開口張弓左右邊,子子孫孫萬萬年……噢噢……開口張弓左右邊,子子孫孫萬萬年……」
石守信事先接到李良的口信,早就做好周密安排,趙匡胤率領大軍進城時,未遇絲毫抵抗。進得城來,又碰上王仁贍所率領的三班御林軍,兩軍合在一處。過了明德門,趙匡胤傳令各部立即歸營,嚴禁騷擾百性,自己則退居都點檢衙署,令王仁贍率殿前三班擔任警衛。
趙匡胤高據御座之上,濃眉微蹙,朗聲道:「何必弄得如此複雜!朕以宋州節度使代周,便以『宋』為國號如何?」群臣一聽,無不拍手稱好。於是定國號為「宋」,改顯德七年為建隆元年(960年)。
「《易》曰『飛龍在天,利見大人』,新主即將出現。只是人君乃天帝之子,為昊天所定,陶某一介俗士,如何能知?不過上天似乎對此已有垂示,不知諸位注意到沒有?」
趙普悄悄將李良叫到一邊,面色凝重道:「李良,事不宜遲,你立即啟程回京,帶著我的秘信,去見石守信!」
韓通依然大罵不止:「呸,只有你們這些無恥的強盜,才會背主求榮。我韓通身受先王大恩,決不會跟你們同流合污。我韓通誓死不做二臣,要殺便殺!」
范質本是個書獃子,何曾細想其中的奧秘?便說:「太后無須憂慮。殿前都點檢趙匡胤,忠勇絕倫,戰無不勝,可令他為主帥,慕容延釗為副,調集各路兵馬,即刻進軍,北寇必望風披靡矣!」
日子一天天過去,眼看將近年底,開封城又處於風雪籠罩之中。雖然天氣寒冷,大街上卻依然有很多乞丐,還有堆雪人、打雪仗,四處玩耍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