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孟蝶給他做的手術。」司徒顫抖著說。

「你怎麼知道我不怪他？」

司徒趕到產房時，安然正等在那兒。

「如果他肯教我呢？」孟蝶說。

「可你還是救了我。」孟蝶說，「過失殺人也要判刑的，錯手救人，為什麼不能謝？」

孟蝶笑著看著莫非，「也許，我始終都逃脫不了命運，克隆人的命運。」孟蝶伸手抓住莫非的衣袖，輕喘著氣用最後的力氣說，「不要擔心手術，我給自己打了針，足夠堅持六個小時。」

「沒事。」孟蝶定定神，「我們開始。」

「我不想的。」

「安然……」

「他沒事……」司徒說。

「告訴安然，我沒有讓她失望。告訴廖子矜，」孟蝶勉強地彎起嘴角，「他已經是孟子了。」

「君澤到底怎麼了？」安然忍不住聲音大起來。

「她睡著的時候，就這麼笑著，彷彿散發著世界上最濃重的愛，把她蘊藏在身體里所有的快樂和滿足都傳遞給我們。」莫非說著孟蝶離開時的唯美，腦中的記憶也在此刻凝固。

廖子矜驚訝。孟蝶像是南極純冰做的水晶球，有某種幻境的魔力，能讓人站在自己之外看自己，清楚、真實。

廖子矜仰面靠在椅子上，深吸一口氣，「真可惜，為什麼你不是我妹妹？」

「我不信廖子矜，但我信蝶姐。」安靜吸一口氣，「安然那邊，我來負責。」

「孟蝶！」莫非看到孟蝶無力地合上眼，癱軟在他懷裡，「孟蝶——」

「你怎麼會不是孟子？」孟蝶的回答又一次讓子矜驚訝，「你才是他的克隆原體，不是嗎？其實孟子也好，廖子矜也好，都只是一個名字。就像我和孟蝶，誰又能說清楚，我們誰是孟蝶，誰不是孟蝶？你跟他的區別，在於他心中有愛，而你心中卻是恨。你不會因為變成了孟子而化恨為愛，只有心中有了愛，你才會變成孟子。」

「你信他？你把他教給你的東西當籌碼？」莫非難以置信地看著孟蝶。

安https://read.99csw.com然拉住安靜的手，忽然露出笑臉，像是看到了某種幸福的結局，她堅定地說：「我不相信，沒有孟子，沒有廖子矜，君澤就不能醒。」

「我不答應。」莫非直接否決，「安然也不會答應。」

「你幫君澤做手術？」莫非擔憂地看著她，「你……有把握嗎？」

睡了。安然心裏明白。睡了，就是不醒。

「你就一直這樣等下去？」安靜小心地問。

廖子矜突然開口，「本來睡著的人還可以再醒，失去的記憶也可以尋回，可惜坐牢的人不會再有自由。」

「他什麼時候能醒？」莫非憂慮的目光聚焦在君澤緊閉的雙眼上。他的眉毛蹙著托起微微隆起的眉宇，感覺隨時可能猝然一動，然後醒來。可惜，這隻是莫非心中不斷盤旋的夢影，被窗帘背後透射過來的光輕輕一照，就化為虛無了。

「難道不是嗎？」孟蝶笑著反問他。

「你是給我生命的人，也是給孟子生命的人，我為什麼要恨你？」孟蝶笑著，「恨一個人，太累了，我不會去恨任何人，因為受傷的，只會是自己的心。」孟蝶露出一個疲倦的笑容，便要轉身離開。

一周后，君澤被推進手術室，孟蝶專門選了這一天，安然有演出，手術結束前都不會來醫院。手術室里，孟蝶給君澤開腦。腦顱打開時的血光讓孟蝶一陣眩暈。

「我同意。」安靜的聲音突然插|進來。

「正在搶救，還沒有消息。」司徒看看產房手術室的燈，「安靜怎麼樣？」

「我們已經從美國取回了孟子的骨灰，我會安排將他們合葬。」司徒說。

「是，他教我。這就是我的籌碼。」

「不要騙我。」安然說。

三天後，孟蝶下葬。司徒、莫非、安靜、安然，送上馨香的白菊，告別一個愛的精靈。孟蝶、孟子，終於可以團聚，終於，不會再分開了。這時，安然的手機響起，接起電話后，她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九*九*藏*書接著，她的臉上，現出梨花含笑的美麗。

「不死，是上天給予我們最大的恩典，你不死，我不死，君澤不死。所以我不沉溺於孟子的離開，安然也不怨恨無期地等待，你，也不責備你父親的拋棄。」

「那安然怎麼辦？」莫非知道這是個沒有答案的問題。或者說，是個只有唯一答案的問題。等。安然能做的，會做的，只有等。

安然結束演出走下舞台的時候，司徒等在化妝間里。安然隱隱不安，除了三年前抓她的時候司徒來過劇院的化妝間，安然再沒有在這樣的場合遇見過他。「是不是君澤出事了？」安然害怕地問，同時強迫自己冷靜。

廖子矜驚訝地看著孟蝶，她眼中的光芒閃爍得那樣美麗，她的笑容比午後的陽光還要溫暖。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如果他們不說，你能認出我……不是孟子嗎？」

「有點累。」孟蝶說，「太久沒上手術台了。」

「不用了，他沒事就好，我要陪姐姐，莫非不在，我不能走。」安然背書似地，不敢讓聲音有片刻的停頓。她怕一不留意暴露的停頓泄出喉嚨處蠢蠢欲動的哽咽。

替代，並非不可能，安然替代安靜，安靜替代孟蝶，最終贏得各自幸福。替代，也絕不可能，林徽蔭和孟蝶，廖子矜和孟子，最終不能阻擋真相。替代本無錯，有愛方是真。

廖子矜失敗地搖搖頭，說：「看來我是徹底輸了，原來退讓，才是真正的征服。好吧，我可以告訴你，如何讓他蘇醒，如何讓他恢復記憶，但是你能不能做到，就要看你的運氣和本事了。」

「是真的，手術很成功，他很快就能回來了。」

「我來，有兩件事。」孟蝶沒有過多的鋪墊，「第一，我向你道歉，替孟子，也替我自己。如果沒有我，孟子不會想出這李代桃僵的主意，你就不會替別人活著。做誰，都不如做自己自在。是我們奪走了你的自在，對不起。」

「始作俑者的暗意，就是https://read.99csw.com無心之失。是你親口說的，他配得上這四個字。」

莫非沒再說話。既然選擇了手術，就要相信孟蝶。大概六個小時過去了，孟蝶開始替君澤合閉腦顱，進行最後的縫合。莫非的心慢慢放下來，卻突然又緊繃起來。他看見孟蝶的手在抖，縫合傷口的線也在抖。

「你不恨我嗎？」廖子矜突然叫住她。

「我不同意。」莫非還是拒絕。

「孟蝶，你沒事吧？」莫非獲得特許進入手術室，他發覺孟蝶的不對勁，有些緊張。

「蝶姐是為你死的，所以你一定要活過來。否則我不會原諒你。」安然說，「你不需要為我活，即使你躺一輩子，我也會陪著你，不會怨你，不會怪你，是我欠你的，我愛你，我註定為你傷心難過，註定為你送出一生的幸福。但蝶姐不是，不是她欠你，是你欠她。這筆債我還不了，你得自己來。傅君澤，不為任何人，只為蝶姐為我們做的一切，你都必須活過來。」

安然猛地站住，緩緩轉過身，「是孟蝶……是孟蝶出事了？」安然有不好的感覺。從孟蝶離開冰棺那刻開始，她就一直害怕。孟子的死讓她不敢奢望孟蝶的復活成為一個不滅的夢。幾天前她和孟蝶吃飯，孟蝶微微顫抖的手指讓她的心疼得厲害。但孟蝶燦爛的微笑讓她為自己的悲觀感到羞愧。「她怎麼了？」安然壓抑住聲音中的顫抖。

「其實你心裏很清楚，你流落街頭，是你父親無法預測的意外。他是要坐牢的人，他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讓你永遠沒有機會知道，你有一個囚犯爸爸。」

「別人問我這個問題就算了，怎麼你也問？」

莫非震驚，她把僅剩的體能都給了這場手術。

孟蝶笑笑，她明白他的意思。突然，頭有點暈。孟蝶定定神，扶著椅子起身，「我走了。」

「已經開始生了，暫時還穩定。」安然看看產房的門，「君澤還好吧？」

「他沒你那麼幸運，」司徒並不ｒead.9９ｃsw.ｃｏm是真心想說這句話，「他可能會一直這樣睡下去。」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安靜生下了一個女兒，莫非也脫離了危險。只有君澤，還繼續沉睡著。看過安靜后，莫非坐在輪椅上被人推著，去了君澤的病房。

孟蝶肯定地說：「我信他，我信現在的他。」

風吹進來，安然的髮絲飄起。從一頭清爽的短髮，到柔軟的長發，等待，就從指縫間一點點地溜走。留下的，是否能喚醒一顆沉睡的心。

「可我並不好，除了不死，我還有什麼？」廖子矜有些絕望。

「安靜？」莫非有些意外。

「忘了孟子，不要再想這個人，做你自己就好。」

「第二，我要謝謝你，謝謝你救活了我。」

「我有分寸的。」安然打斷她，「如果莫非沒有醒，你也會等的吧。」

「孩子會長大的。」莫非看向司徒。但君澤未必會醒。這句，他沒敢說出聲。

「孟蝶！」莫非叫她。孟蝶不再堅持，叫助手替她繼續。她有些晃，莫非扶住她問，「怎麼回事？」

「孟蝶，你這樣不對勁，到底怎麼回事？」莫非把孟蝶抱出手術室，他感覺到孟蝶的虛弱已經滲透了整個身體，連溫度都在漸漸消失。

司徒扭過頭，不讓安然看見自己的眼淚，「莫非說，她睡了。」

「手術？」安然明白過來，感覺一陣涼意從腳底沿著脊梁骨直灌入大腦。「你們瞞著我給他安排手術了？他的腦不是誰都可以開的！」安然又急又氣，抓起皮包準備趕去醫院。

孟蝶決定幫君澤做手術了，這件事，她只告訴了莫非和安靜。

司徒不說話，面如死灰地站在那裡，手機緊緊攥在手裡。

「她是笑著走的，我們都不應該傷心，我們也要笑著送她離開，送她和她愛的人團圓。」安靜說。

「莫非怎麼樣？」安然問。

「我沒有。」孟蝶在莫非面前從不撒謊，「但是，誰都沒有把握，我不想安然就這麼等下去，這是唯一的機會。我想試試。」

孟蝶微微一愣，隨即坦然ｈtｔps://rｅａd.9９cｓｗ.ｃｏｍ而笑，「那就讓他沉睡吧，我就當你沒有說過這句話。」

廖子矜有些意外，這不是他能想象孟蝶會對他說的話。跟孟子相比，她更像是個奇迹。

廖子矜不說話，不否認。

「你想說，不是孟子毀了我，而是我毀了孟子。」

孟蝶的腳步停住，慢慢轉回身來，「我能把你的話理解為，你想救君澤，但怕沒有機會嗎？」

「不知道，」司徒搖搖頭，「幸好安靜剛生了孩子，她暫時還能有些寄託。」

「你說什麼？廖子矜教你怎麼下手？」莫非緊張。

孟蝶躺在床上，定格的笑容是永不湮沒的美麗。大家圍著她，深深凝望她的面龐，想要記住她到永遠。

安靜沉默了。

「他沒事，幸虧莫非及時趕到，你要不要過去看看？」

「廖子矜的醫術，你是最清楚的，他開過的腦，他設下的機關，你真的能解嗎？」

安然把孩子抱在懷裡，輕輕拍著，她低著頭，除了孩子，沒人看得到她的眼睛。孩子，看不懂她的眼睛。

廖子矜沒想過孟蝶會來看他。這是個讓他功敗垂成的女人。古玉齋、燕君山、傅君澤、安然、司徒，都曾經干擾過他的計劃，但只有孟蝶，真正打亂了他的陣腳，讓他輸得毫無還手之力。古玉齋把自己變成了一個殺人兇手，燕君山丟了一條命，傅君澤把記憶埋葬在手術台上，安然把愛情當做賭博的籌碼，司徒絞盡腦汁費盡心機卻救不了自己的搭檔，他們都為抓住自己而放棄了生命中幾乎最重要的東西，也沒能讓他廖子矜認輸。而孟蝶，只是一睜眼，便讓他的全盤計劃付諸東流。他應該恨她的，可不知為什麼，他恨不起來。

「那就別告訴她，還有司徒。」孟蝶的眼中有種不舍的絕情，「一切後果，由我承擔。」

安然站在所有人的最後，沒有說話，而是悄悄離開。她走進君澤的病房，走到床前。君澤還在睡，他還有心跳，有呼吸，或許，還有意識。

廖子矜說：「你若能給我自由，我就給他生命和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