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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你聽說過關於羅布泊的傳說嗎?」再次上車后,愉悅的心情讓我不由自主地打開了話匣子。
「這麼幸運?不錯不錯。」那人微笑地示意我坐下,「我姓廖,叫我老廖就行了。」
吉普車在幾個帳篷附近停了下來,這幾個帳篷孤零零地立在一片荒漠之中。我和老廖走下了車,朝一個比較大的帳篷走了過去。
他輕輕地嗯了一聲,不無傷感地望著前方。
那人咧著嘴朝老廖笑了一下,然後朝帳篷區的其他人擺了擺手。
這些男人一個個都黑瘦且精幹,滿臉都是與年紀不相符的滄桑,一看就是長年累月在野外奔波之人。也許是難得見到我這麼一個生面孔,大家聊天興緻很高,不但很樂意告訴我他們的工作狀況,還不停地向我問東問西。我沒敢他們問什麼就回答什麼,因為我除了知道自己是偽裝成湯教授的學生外,對其他的事情一無所知,生怕說多了會暴露自己,因而謹慎地做出了應答。幾次三番之後,大家發現我可能是個不愛說話的人,便沒有再繼續為難我,只是興沖沖地相互聊了起來。
「我是湯教授的學生……湯宇星教授……我是小裴。」我恭敬地看著那人。
傑克一聽我說羅布泊像百慕大一樣,登時來了興緻,馬上關掉了音樂。
「後來,有七個人開車去羅布泊找礦,但一去不復返;兩年後,人們找到了他們所開的汽車和其中三個人的屍體,而屍體和汽車距離竟有三十多公里,而且還有四個人至今不知去向。後來還有三個人想去羅布泊尋寶,也失蹤了,幾年後其中兩人的屍體被發現,另一人不知去向,更可怕的是,他們的汽車完好無損,車上的油和食物都很充沛……」
我連忙朝那人輕輕鞠了個躬:「老師好。」
我撥通了湯宇星的電話。在電話中,我解釋了自己這麼快來到若羌的原因,並詢問他我接下來該怎麼辦。他告訴我,在若羌城西有他們考古隊的補給站,我去那兒告訴那裡的工作人員我是湯教授的學生小裴就行,然後搭乘他們的補給車去他目前所在的營地。
「成,我去叫他,他學生來了。」老廖朝那人指了指我。
「不管是真是假,反正這些傳說聽上去倒是挺刺|激的,沒準能給你們的好萊塢提供不少的素材。」我岔開了話題。
「當然知道,那可是一個恐怖而神秘的地方。」
「哦?」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後微笑了一下,「長得文質彬彬的,倒是有些書生樣。」
「要不是趕時間,我肯定陪你下去走一圈。等你有時間再說吧。」老廖見我縮回了頭、一副依依不捨的樣子,便樂呵呵地安慰了我一句,然後加快車速揚塵而去。
由於夜已深,路上幾乎看不到其他車輛,即便有一兩輛車經過,也是朝烏魯木齊方向開去的。
「走吧。」我再次呼吸了幾口難得的空氣,朝車的方向走去。人人都希望享受美好,可此時的我卻沒有心情去沉迷在美好之中。
隨後我與這些陌生但和善的中年人一起吃了早餐。吃飯時,老廖向我介紹了他們的情況。原來,每一個去羅布泊考察的大型科研隊都會在若羌留有自己的補給站,一來方便按時運送食品和器材,二來萬一發生什麼危險也能有人照應。他們本計劃今天往湯教授的營地送物資,但昨天他們接到湯教授的電話,讓他們等一天以便能接上我,如今我提前到了,他們可以按計劃啟程了。
「第一次來吧?」老廖見我好奇地四下觀望,便樂呵呵地問我。
「也許……也許舊的使命完成,會有新的使命出現吧。」停頓幾秒后,我悵然若失——雖然不知道傑克說這句話是不是針對他即將離開中國之事,但這句話卻刺進了我的心裏,讓我想起了自己身負的使命和眼下的處境。於是,這句話讓我與傑克「於我心有戚戚焉」。
「不一定,等我睡醒再琢磨這事吧,我可不想一去那就失蹤不見,要失蹤也得在離我家不遠的百慕大,對吧?」傑克自顧自地大笑了幾聲,然後猛地踩了一腳油門。
「嗯,第一次。」
幾個小時過後,一座座殘破的城牆出現在不遠處。與其說這些是城牆,不如說是一座座土堆,因為若是不認真看根本看不出牆的模樣。
車隨即在路邊停了下來,我倆一人拿了一瓶水,走進了黑暗之中。
「你找誰?」
一路上,我都睜著眼,九-九-藏-書一邊盯著無邊無際的白紗中的黑暗,一邊隨著音樂輕輕打著節拍,傑克偶爾和著音樂哼上幾聲,看起來心情甚是愉悅。我很多次想閉上眼享受這奇妙的旅程,可我不能那麼做,因為我知道長途旅行中副駕駛的人一定要陪著駕駛員,哪怕不說話也不能睡覺,因為困意是會傳染的,如果車內的其他人都睡了過去,那駕駛員恐怕也會心生困意,那可就危險了。因此我不停地向傑克傳達著我很清醒的信號,他見我沒有絲毫倦意便越發認真而興奮地開起車來。
四五個人走向了依維柯,開始與依維柯的司機一起往下卸貨。
「這是湯教授的學生,小裴。」男人向大家介紹了我。我連忙恭敬地看向每一個人,大家也都友好地回看了我。
困得已經不行了的老闆自然樂見我們吃飯如此快,我們結完賬后他便匆匆地關上店門準備休息了。補足了能量的我倆自然心情大好,於是他開車開得更加帶勁了。
凌晨兩點多我們到達了庫爾勒。那實在是個小得有點不成樣子的小城,要不是有幾戶人家還亮著燈光,我會以為這兒根本沒人居住。車在小城裡轉了一會兒之後,我們才看到一家亮著霓虹燈的賓館和賓館附近幾家還在營業的小店。賓館旁邊停著幾輛旅行大巴,估計有旅行團入住其中。我本以為傑克會在賓館里開房睡上一宿,可他表示他在烏魯木齊待的兩天時間已經休息夠了,趁著精力充沛想接著趕路。對他的建議我當然求之不得了,不過我並不敢表露得過於高興,而是稍作勉強之後便「悉聽尊便」了。
「對這件案子……你怎麼看?」我轉過頭看著車窗外無邊的黑暗。
「這隻是古城殘存的一小部分。」老廖見我興緻很高,便減緩了車速以便讓我能多欣賞幾眼,同時他打開了話匣子如數家珍地說了起來,「樓蘭古城佔地面積為十萬八千多平方米,城東、城西殘留的城牆高約四米、寬約八米。城牆用黃土夯築,居民的院牆則是將蘆葦紮成束或把柳條編織起來、抹上粘土築成的。那些房子都是用胡楊木造的,房屋的門和窗現在還能看清楚。城中心有唯一的土建築,牆厚一點一米,殘高兩米,坐北朝南,應該是當年統治者住的地方。城東有一座八角形的圓頂土坯佛塔,估計當年樓蘭人是信佛的。以前還有條運河從西北到東南橫穿整座城,不過現在運河早就幹了,只剩下了河道的遺址。」
「那就是樓蘭古城。」老廖一手扶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朝前指了指。我馬上直起身子,搖下車窗往外探出了頭。
「哦,他沒跟我說這個……我還以為會去羅布泊呢。」我越發迷糊了。孫林不是告訴我湯宇星來羅布泊了嗎?跑去河溝墓地幹嗎?
車最終在若羌縣一個不起眼的旅館門口停下,這也意味著我與傑克分別的時刻到了。
「想聽什麼?我車裡有很多CD。」該說的話似已說完,我倆都放棄了刻意尋找話題、打破沉默的努力,既然沒什麼話好說,那就不為難腦細胞了。
「快說快說。」
兩三個小時過去了,已是午夜零點。
「走吧,如果路上順利,中午就可以到達營地。」老廖招呼我進了一輛吉普車,他坐上駕駛的位置,朝西駛離了補給站。另一個人上了身後的依維柯,緊隨在我們車后。
天亮后的戈壁沒有黑夜時的那般恐怖,卻平添了幾許蒼涼。一望無際的戈壁彷彿廣闊無垠的大海,靜靜地孕育著或埋葬著每一個微不足道的生命與希望。
「湯教授,小裴來了。」老廖站在我身邊,大聲朝河谷下方喊去。
一個人緩緩抬起了頭,一臉疲憊地朝我們這邊看了過來。就在他看到我的一瞬間,我們兩個人都徹底呆住了——盤龍谷村中仙風道骨的那個老人!
「下面呢。」那人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條河谷。河谷很深,雖然那人指向了那邊,可我卻看不見任何人影,只看到一條很長、很深的溝壑。
「湯教授呢?」老廖四下環視了一番。
「謝謝您跟我講了這麼多。」對這個熱心腸的中年男人,我生出了許多好感。
「嗯,但願有機會吧。」傑克臉上的傷感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新增了某種奇怪的訣別之情,「每個人生在這個世上都有自己的使命,一旦使命完成,這個人就沒有繼續存在下去的意義了。」
我迅速九*九*藏*書直起身子,朝前望了過去。果然,不遠處,一座小城的輪廓清晰可見。我低頭看了一眼表,六點多。我的天,我竟有四個多小時將傑克棄之不顧,這實在太沒有國際友情了。
「去啊,不過不去古城,去墓地。」
「你呢?」到了若羌我跟傑克就要作別,不知何時能再相見,沒準這輩子都不會再見面。想到此處,我心中竟升起了一種「西出陽關無故人」的憂傷與眷戀。
「湯教授的學生還挺有禮貌啊。」老廖樂呵呵地跟大家對視了一眼,「吃了嗎?一起吃點吧。」
「你知道嗎,我這次回美國后,就不再回來了。」也許是受不了如此的尷尬和沉悶,不知過了多久,傑克打破了死一般的沉默。
「墓地?」我吃了一驚。
「我倒是聽說,百慕大里可能有另外一個時空,那些神秘消失的人很有可能被某種能量帶進了另外一個宇宙。」傑克沉默半晌,沖我努了努嘴,露出一臉的怪笑,表示他壓根不相信這些鬼話。「要真是有的話,我巴不得趕緊把我帶進去,我可早受夠這個世界了。」
「難怪,第一次來的人都好奇。看久了反而膩得很,除了沙子就是沙子,沒啥好看的。不過樓蘭古城附近倒是有些很好的去處,像輪台古城、且末遺址、古墓葬群、古烽燧,等等,每年都會有不少的遊客到那觀光的。對了,你這回會跟湯教授工作多長時間?」
傑克見我不再說話,便伸出手在我肩膀輕輕地拍了一下。
「別人怎麼看我不知道,但我不相信你會這麼干!我覺得全世界的警察都是一樣的——如果找不到真兇,他們就會找一個人當替死鬼來隱藏自己的愚蠢。」傑克的聲音憤怒起來,「不過不用擔心,我相信只要你不放棄,總有一天會水落石出的。」
傑克伸展了一下手腳,對著遠方孩子似的大喊了幾聲,然後一口氣喝光了整瓶水,隨後仰著頭大口地呼吸起來,彷彿要將體內所有的污濁之氣通通排進這無邊無際的清澈之中。我同樣深吸了幾口在城市永遠無法享受到的乾淨空氣,空氣一進入體內整個身體瞬間通暢了,氧氣像賽車一樣在賽道般的血管中暢行無阻,大腦也跟著迅速興奮起來,腦細胞們彷彿也因著迷人的氧氣而歡欣不已。潔白的霧氣像催眠曲一樣,靜靜地飄蕩在戈壁和沙漠上空,讓這個平日里狂暴不已的孩子得以暫時的安睡。漫天的星斗此時也像孩子房中的玩具一樣,在薄薄的霧氣中異常調皮可愛——整個的世界如此和諧、安寧,讓人整個身心都沉醉其間。
「那就不清楚了。反正所有的故事都有一個特點——有人突然失蹤,幾年後屍體被發現,而屍體與失蹤地相隔幾十甚至上百公里;或者是有人失蹤,然後就再也找不到了。」說到這裏,我腦中突然出現了一個著名的人物,那就是彭加木。
「我不會放棄。」無盡的黑暗在無數次重複著我內心的這句話。
「學校?」傑克看了我一眼,迅速明白了我的意思,「老樣子……不過,大家對你的案子有不少議論,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包括我。」
我走上前拍響了大門。過了一會兒,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開了門。
「過來搬東西。」
那人哈哈地笑了起來,然後和老廖對視了一眼,老廖做了個鬼臉,意思大概是:這孩子一直很有禮貌。老廖示意我一同跟他過去,我連忙整理了一下衣服,緊張地跟隨他朝那條河溝走去——真是千呼萬喚始出來,我終於就要見到這個神秘的高人了!
車速雖慢,可不一會兒還是遠離了這座殘破的古城。
傑克調好GPS后,專註地開著車。不過開車的過程中他很多次斜眼看著副駕駛位置的我,似乎有話跟我說,但很顯然,他知道不應該問我關於案件的事情,同時他也知道即便問了我也不會告訴他。而開了二十分鐘后,他打開了車內的音響,裏面傳出了美國鄉村民謠。如果是在白天,一邊在廣袤的戈壁開車一邊聽鄉村民謠是何等愜意而浪漫之事,可惜此時外面漆黑一片,反倒適合聽一些恐怖壓抑的音樂。
突然襲來的不安讓我心裏「咯噔」了一下,滿腦子儘是各種科幻故事的鏡頭。但稍作冷靜后我意識到,如此荒誕不經的事情怎麼可能是林吉賢對我進行的暗中指引呢?湯宇星這麼一位嚴肅的科學家又怎麼可能https://read.99csw.com因為這些事情來到羅布泊呢?想到此處,我不禁嘲笑起自己天馬行空的幻想,趕忙讓思緒回到理智之中。
「我?接著朝西走,不過我先得在若羌好好睡上一覺。」
「來了?」帳篷門口的一個人看見了老廖,連忙走上來打起了招呼。
「如果咱們白天走的話,遇到沙塵暴可就麻煩了。」傑克為自己午夜行路的選擇頗有些得意,「再說了,要是白天走哪兒能體驗到現在這種美妙的感覺,是吧?」
看著傑克走進旅館后,我朝遠方走去——是時候聯繫湯宇星了。
「我在中國的工作結束了,會有另外一批老師來中國的。」傑克調小了音樂的音量,「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次回到中國,所以我選擇橫穿中國的方式結束這段旅程,如果以後我再也來不了了,那我希望多給自己留些回憶。」
「行。」與其說我想下車活動活動,不如說我希望他能稍微放鬆一下。
一路上,我本想向老廖打聽一些關於湯教授的情況,畢竟對他的事情我知之甚少,可轉念一想:既然我是湯教授的學生,不可能對他毫無了解,唐突的詢問難免會惹他生疑,我只好啞巴一樣看著窗外的風景。老廖很是熱心腸,他並沒有因為我不說話而沉默不語,不停地向我介紹這這裏的情況。
「不……不一定,聽教授的安排吧。」
「這段時間學校怎麼樣了?」又一段長時間的沉默后,我主動挑起了話題。
屋裡還有三四個男人,有幾個正在穿衣服準備起床,另一個正在屋內一側的灶台上做著飯。看到我進屋,大家同時好奇地轉向了那個男人。
「哦,小裴同學啊,湯教授跟我說了……咦?你不是應該明天才來嗎,怎麼這麼快?」那人把我迎進了屋內。
「堅持住,我支持你,我在美國會關注這個案子的進展,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洗清嫌疑。」
「沒關係,反正你的呼嚕聲那麼大,搞得我一點困意都沒有。」傑克笑呵呵地看著我,還不忘做一個鬼臉,「前頭就是若羌了。」
我曾跟朋友談論過關於地球上神秘地域的事情,包括羅布泊、百慕大、南美神秘洞穴以及北緯三十度線的種種怪異現象,大家雖然有各種不同猜測和臆想,但畢竟科學目前根本無法證實這些神秘的狀況,因而也僅僅停留于猜想,只希望科學能發展得再迅速些,早日揭開這些謎團。雖然關於這些事情的談論曾多次出現在我的生活中,但此時無意間提及,讓我心中隱隱有了一種不安——傳說中如此神秘的羅布泊竟然是我調查的下一個目標所在!
「傳說?什麼傳說?」傑克看了我一眼。
「這些故事在我們歷史系都耳熟能詳,不過因為沒有任何結論,大家只能把它們當成是詭異事件胡亂猜想了。」其實跟傑克講的這些故事,在我們同學間早已講了無數次,所以我絲毫沒有詭異和神秘的感覺。
傑克說完後半句話,微笑著看了我一眼。我對他莫名其妙說出這樣一句話大為不解,一時竟不知如何往下接。
「唉,這叫什麼話。我還得謝謝你呢。我成年累月憋在這兒,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你剛才可真是解了我說話的癮了。」老廖憨厚地笑了起來。
他這話一出,我愣了一下——我們這趟不是去樓蘭古城?
講完這兩則故事,我看了傑克一眼,想從他臉上看到聽鬼故事的人臉上通常會出現的表情。果然,傑克臉上爬滿了驚恐和不解,一臉的不可思議,這自然助長了我繼續給他講下去的動力。
越野車疾行在烏魯木齊西向的公路上。沒有多長時間,車便駛離了公路,進入了一條漆黑而筆直的柏油路。車駛上柏油路后,傑克打開了車頂的兩盞燈,登時,車前上下的四盞大燈明晃晃地射向了前方漆黑的世界。
「要不要下車休息一會兒?」車上的表零點報時的聲音響起來后,傑克減緩了車速。
不知是不是因為鄉村民謠中傷感的情緒傳染給了他,他說這些話時很是讓人心酸。我其實知道他早晚會離開中國,但沒想到這麼快。幾年前,我所在的大學和美國的一所大學簽了教師交換協議,雙方互派教師去對方大學教課,每隔一段時間輪換一批教師,因而傑克早晚會返回美國的。雖說我對他的離開早有心理準備,但聽到他說出離開的消息,我心裏還是難免有些傷感,畢竟他是我見過的https://read.99csw.com唯一一個沒有老師架子的人,也是我唯一一個算是朋友的外國人。
我微笑地表示贊同,雖然不知道他能不能在黑暗中看到我的微笑。
我一邊聽他介紹,一邊在腦子裡迅速編織著樓蘭古城當年的情景,想要在腦中再現這個消失了上千年的古國的原貌。可惜這些碎片式的介紹過於簡單,無法給我提供足夠的想象空間,我只能勉強幻想出一些輪廓。
「彭加木是中國非常著名的科學家,他就是在羅布泊失蹤的!」隨後我就給傑克講述了這個著名科學家神秘失蹤的故事——彭加木1980年5月8日帶領一支科考隊來到了羅布泊,6月18日上午十點半,他離開營地后便音訊全無。由於他是著名科學家,所以國家先後四次派出了十幾駕飛機、幾十輛汽車和數千人開始了拉網式尋找,但至今毫無結果,他就像是從地球上蒸發一樣徹底消失了……
「嗯。要是有時間我倒建議你去樓蘭古城看看,反正來都來了,不去看看挺可惜的。我可以陪你去。」
「放心,真相大白那天我一定會打電話告訴你。」我努力不讓不爭氣的眼淚掉下來。
「剛才那張就挺好的。」我主動把音量調大了,「以前在宿舍聽過美國鄉村民謠,當時並不覺得好,沒想到剛才一聽,覺得這種音樂似乎有一種能奪人心魄的魅力,真的很棒。」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睡著了。」看著依然精神的傑克,我感覺自己特別不仗義。
車再次上路了。按照車速,再有兩個來小時我們就能到達庫爾勒,這讓我為偶遇傑克慶幸不已。倘若搭乘公車,不但會浪費整整一晚的時間、失去夜路時的美景,更無法體驗到戈壁灘如此快的車速。
「一會兒咱們會路過樓蘭古城的,到那兒我再指給你看。」給我講了不少羅布泊的情況后,老廖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也許他認為他所講的東西我這個湯教授的學生應該都知道。可他哪曾想,我這個假冒的學生對於這裏的一切完全一無所知。他不說我便不敢問,越問就越露怯,我只好一心想著等見了湯宇星再痛快地詢問吧。
傑克今年才三十多歲,一定沒有經歷過美國六七十年代「垮掉的一代」的狂放不羈,但他對旅行和音樂的熱愛繼承了那代人令人痴迷的特質。一想到那整整一代人都生活在音樂、旅途和不羈之中,我著實羡慕不已——那是怎樣一個瘋癲而波瀾壯闊的時代啊!
來到河溝前,我忐忑不安地朝下望了過去,只見幾個人正彎著腰在乾涸的河底挖著什麼,身邊堆滿了各種各樣的工具。那些人一個個都低著頭,沉默無語,我再怎麼努力也無法看清楚他們的容貌。
「希望你在美國一切順利,希望有機會能常回來。」我不知該如何調劑此時傷感的情緒,只能略表祝福。
「是啊,這種音樂就適合在路上聽,尤其在荒無人煙的地方,在屋子裡聽會失去很多感覺。」傑克把音量又調大了些,「讓音樂充滿整個車廂吧。」
「湯教授沒跟你說嗎?他一直在河溝墓地。」老廖疑惑了一下。
不過從庫爾勒到若羌沒有柏油路,而是全程的鹽鹼地。車開在上面雖然還算平穩,但難免會不時地顛簸幾下,車輪壓在鹽鹼地上發出的沙沙聲也時刻相伴左右。也許是該聊的都聊完了,也許是我之前壓根沒有休息好,所以駛離庫爾勒沒多久,我就在這種搖籃般的路況下迅速進入了夢鄉。
「好,我等著這一天。」傑克再次狠狠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然後他用「上帝保佑你」作為了我們最終的訣別語。
吃完早飯後,老廖和那些男人們開始往吉普車和依維柯中裝各種各樣的物品,那輛依維柯後排座已經被拆下,空出了不小的空間可以容納這些貨物。我本想幫他們干點什麼,可他們堅決不同意,不知是因為我弱不禁風的身體,還是怕我毛手毛腳弄壞儀器。我像監工一樣傻站在一旁看著大家忙前忙后。半個多小時過後,貨物裝好了。
隨後我們在一家館子里吃了點熱飯。傑克告訴我,對於他這樣經常旅遊的人來說,一頓熱飯比一頓好覺更加重要,睡不好可以在路邊小憩一會兒,可要是吃不好的話整個人就會非常難受,幹什麼都沒有力氣。於是我們開始大吃特吃起來,由於店面過小,我們的選擇非常有限,但這並不影響我們吃飯的心情。由於剛才一路奔波九*九*藏*書我倆食慾旺盛,因此沒過多長時間,滿桌的飯菜就已下肚。
「難道羅布泊也像百慕大一樣存在奇怪的磁場或者黑洞?」傑克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墓地就在羅布泊。哦,你可能不太清楚,羅布泊是一個大的概念,不單單包括樓蘭古城,還包括很多的戈壁和荒漠,方圓有將近一萬兩千平方公里。」老廖開始對我進行知識普及。通過他的講述,我漸漸了解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我原本以為羅布泊就是樓蘭古城附近的一小片地方,沒想到羅布泊曾經是中國西北最大的湖泊,很多古代的西域小國都是圍繞著羅布泊而建的。後來由於各種原因,羅布泊乾涸了,形成了一大片空曠的戈壁沙漠,這片地方雖然仍叫「羅布泊」,卻幾乎找不到什麼「泊」了。
音樂一曲一曲地播著,音符在我們腦中愉快地跳動著,鬱悶的心情也一點點消失、最終煙消雲散了——看來,音樂果真有改變心情的力量。
「嗯。叫幾個人幫忙搬東西吧。」老廖指了指身後停下來的依維柯,「該帶的都帶來了,你們該放心了吧?」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我們終於抵達了目的地——河溝墓地。
「祝你睡個好覺,然後一路順利!」我向他伸出了手。
「到若羌后,你打算怎麼辦?」也許是意識到離別即將到來,傑克收起鬼臉,有些不舍地看了我一眼。
「別這麼傷感,沒準哪天我們還會偶然相遇呢。」傑克用他寬大的手握住了我的手,「堅持住!上帝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壞人,也不會冤枉任何一個好人的。」他滿是力量的手握得我生疼。
「我……在那兒有個朋友。」一想到即將見到湯宇星,我心裏既緊張又興奮。
聽完我講的故事,傑克沉默了起來。
「打算去羅布泊嗎?」
「哦,我在烏魯木齊遇到一個熟人,連夜搭他的車過來的。」
等我再次睜開眼,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我連忙打起精神,抱歉地看著傑克。
「選個歌劇的吧,提神。」傑克伸過手,從我手中的盤堆中拿出了一張,那是一張《尼伯龍根的指環》。
按照他電話中的交代,我很快在城西找到了他們的補給站。那是一個看上去很破舊的紅房子,門口停著幾輛八成新的吉普車,還有一輛依維柯。紅房子上空此時已經升起了裊裊炊煙。
「你知道百慕大吧?」
頓時,車內每一粒微塵都充滿了音樂的因子。
傑克笑了笑,沒有說話。隨後,瓦格納高亢激昂的樂曲劃破了夜空,我的精神也為之一振。
聽著傑克的笑聲,我不置可否——反正不管信不信,對於未知的事物我始終抱著敬畏之心,雖說「子不語怪力亂神」,但「不語」不代表不尊重吧。
「好萊塢……切。」傑克很不屑地晃了兩下燈,「這幫自以為是的傢伙。」
「沒錯。羅布泊就像百慕大一樣。」此情此景讓我想起了春遊時與同學們半夜在郊區講鬼故事的那一幕……午夜,駛向羅布泊的汽車,漫無邊際的戈壁,孤獨的行者——這一切太適合講點恐怖故事了。
「廖老師好。」我連忙沖他鞠了個躬,他哈哈地笑了起來,別的人也跟著笑出了聲。
漆黑的世界中一輛亮著燈的越野車在民謠的陪伴下孤獨前行——這一場景像極了黑暗宇宙中孤獨吟唱的某顆微不足道的恆星。
「請問,這次咱們不去羅布泊?」
「你還愛聽這個啊?」我把盤放進了CD機中。
「換張盤聽吧,我可不想一會兒睡著了。」我打開副駕駛前的小抽屜,從裏面拿出了很多的盤,一一挑了起來。
「1949年,一架飛機在鄯善縣上空失蹤,十年後,人們在羅布泊東部發現了該飛機的殘骸,上面的人已全部死亡,關鍵是飛機本來是向西飛的,但它墜落前卻突然朝南飛去;還有,1950年,解放軍去羅布泊一帶剿匪,一個警衛員突然失蹤,隨後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三十年後,一個地質考察隊在羅布泊南岸的紅柳溝發現了那個警衛員的屍體——發現他屍體的地方距離出事的地點有一百多公里。」
「為什麼?」他的話把我從孤寂的宇宙中拉回了現實,我不禁側臉看了他一眼。
「你知道彭加木嗎?」一想到這個人,我連忙把頭轉向傑克。傑克一臉困惑地搖了搖頭。
「謝謝。」我沒有回頭,依然看著窗外。窗外的黑暗似乎略淡了一些,一層白紗般的霧漸漸將黑暗抱入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