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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髙速公路的亡靈 第一章

首都髙速公路的亡靈

第一章

屋子裡堆滿了鋼筋、鐵板、鐵管和路錐,但並沒有塞得很滿,看起來挺空的。屋裡充斥著一股獨特的氣味,似乎是混雜著鐵、油和灰塵的味道。
「我在陽台上往下,發現底下竟躺著一個人,於是趕緊跑了下來。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反正就想把他先弄到一個雨淋不到的地方再說……」
霧原桃代開始不住地掉眼淚,但是,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此時的桃代已經豁出去了。只見她將雙手插入男人的腋下,試圖把他拖拽到公寓入口。但是,男人的身體實在太重了,桃代第一次發力,竟沒有能夠拖動分毫。
霧原桃代聽到了腦中的聲音,不由自主地放下了男人的雙足,全身顫抖著呆立在原地。在此期間,電梯門上的樓層數,依舊在不斷地變化著。已經到三樓了。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自己為什麼會如此倒霉?!霧原桃代現在只想大聲哭泣。如果能被原諒,她願意在這雨中做任何事情。
霧原桃代快步跑到玻璃門邊,藏在柱子後面的陰影里,偷偷地向外窺視。外面沒有發生任何事情,安靜得就像全世界的人,都死絕了一般。
霧原桃代心情煩躁地看著自己精挑細選,又親自鋪就的瓷磚地面,以及上面密密麻麻擺放著的各色花草。
太好了,沒有被發現。上天一定在保佑我。
實在是太好了,運氣實在太好了,好得無法用語言形容。
儘管有這樣的想法,霧原桃代還是瘋了一般,拖拽著男人的屍體。
男人的雙手不再呈現歡呼的姿勢,莫非開始僵硬了?!想到這裏,霧原桃代不禁汗毛直豎,幾欲嘔吐。
霧原桃代想到:躺椅可能有點骯髒,便在調好位置后,取下搭在護欄上的抹布擦拭。她用力擰乾抹布所吸收的雨水,擦拭著塑料椅表面。將椅子從頭到腳,細細地擦拭過一遍之後,她又把抹布重新放回了護欄上。
就在此時,她看到了更加恐怖的東西。路燈的燈光照到了男人的傷口,那裡有一團白色的東西,像躲在殼裡的海螺肉一樣。
「咦?……」她驚得叫了出來。因為門竟毫無抵抗地被她擰開了。莫非是公司的職員,忘記鎖門了嗎?這樣建築材料很容易丟失啊。
霧原桃代覺得自己再也起不來了,她渾身劇痛,疲憊不堪。
「那麼……」霧原桃代又重新思考起來,「既然自己願意做任何事情,那麼,乾脆把眼前這具屍體藏起來吧。繼續讓他躺在這裏,肯定不會有好事發生。」
霧原桃代一邊想著,一邊拚命地抓住護欄,哆哆嗦嗦地站了起來。如果不這麼做,她根本連直起身子的力氣都沒有。
「啊啊,我真不想往下看啊!……」霧原桃代心中暗想著,「渾蛋,為什麼自己不得不做這種事情呢,這明明就是房東的錯啊。」
霧原桃代腦中,出現的第一個想法,是趕緊將男人腦袋邊的花盆碎片清理掉。無論如何,她都不想讓別人看到那些碎片。不管接下來會有什麼樣的打算,首要任務都是把那些碎片清理掉。
從上空向下看去,無數雨點如同白色粉末一般,被那姿勢怪異的男人吸了過去。
從剛才不小心把花盆碰落到現在,霧原桃代首次體會到這種心情。這樣一來,至少在天亮之前,都不會有人發現屍體了。當然,她並不打算把屍體扔在這裏就不管了。她是想等再晚一些,好將屍體搬到五樓自己的房間里。
霧原桃代打開玻璃門,進入房間,慌慌張張地穿過鋪著地毯的室內,來到還亮著燈的廚房兼玄關。她感到膝蓋發軟,雙腿好像不是自己的,走起路來如在雲端。
這幢樓房有些與眾不同,雖說是一幢五層樓房,但是,住戶們只集中在四樓和五樓,剩下的一到三樓,以及地下室都被租下來,做了舞蹈教室、辦公室或者倉庫。所以,這裏跟一般的公寓大樓有所不同。在周圍出現林立的公寓大樓之前,這幢樓房就已經蓋好了。算是一幢老式的商住兩用建築。只要稍微晚一點,這裏除了四樓和五樓,剩下的地方就空無一人了。
霧原桃代把身體靠在護欄上,好不容易站直了身子。被雨打濕的護欄,沾濕了她身上夾克的下擺。
她用浴巾擦乾了被大雨淋濕的身體,走到通往陽台的落地門前面,扳開半月形的門扣,兩手一把推開了玻璃門。
快點爬!快點爬!……加油!還差一點兒了!……
伴隨著「嘎吱嘎吱」的奇怪雜訊,玻璃門被拉開了。一片大約一米半見方的空間,出現在了霧原桃代的面前,那就是她的夢幻一樣的庭院。
霧原桃代走到男人的屍體旁邊,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男人那被雨淋濕的頭髮耷拉在臉上,一直蓋到鼻頭,因此,桃代看不到他的長相。不過,她覺得這樣更好。
霧原桃代站起身來,一邊繼續拖著陌生男人的屍體,一邊思考著。樓梯就在旁邊,電梯則在大廳的另一頭。如果使用電梯的話,門一開就是桃代的房間。
霧原桃代掙扎著從男人身下爬了出來。已經快到二樓了,被人發現的可能性很低,因為一樓和二樓都沒有住人。而這種時間,會利用到樓梯的倉庫管理員,也早就離開了。
霧原桃代走了進去,倉庫裏面很大,而且黑漆漆的。所幸面對公共汽車道的那一側,磨砂玻璃窗對面是商店街,街燈和商店招牌十分明亮,透進蒙蒙白光。
霧原桃代低頭看著,自己穿著牛仔褲的大腿,然後又將視線,戰戰兢兢地移向足尖。褲腿上有幾點黑色痕迹,應該是剛才從外面進來時,濺到的雨滴。再往前看,牛仔褲的褲腿逐漸變細,露出穿著絲|襪的腳,腳上穿著陽台專用的茶色涼鞋。
聲音在慢慢地靠近,腳步聲也近在咫尺。他們沿著走廊走過來了。又傳來電梯門關閉的聲音。桃代背著男人的屍體,搖搖晃晃地向上爬著。一級台階,又一級台階……還差一點兒,還差一點兒就到轉角了。
絕望感無數次地衝擊著霧原桃代:畜生,單靠一個弱女子的力量,是不可能完成這種壯舉的!
雨霧漸漸蔓延到陽台上,她不禁擔心起屋裡的地毯會不會打濕。可是,霧原桃代並不想就此關緊玻璃門,把自己悶在房間里;只是再這樣下去,房間肯定會充滿潮氣了。
他死了嗎?還是失去意識了?肯定不是身負重傷、動彈不得,因為那樣至少會發出痛苦的聲音,手腳也會掙扎。可是,從霧原桃代看到那個男人,直到現在,那個趴在地上的身影,就都如同木偶一般,一動不動。
剛想到這裏,突然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門外竟然響起了「唰……」的聲音,而且,那聲音正在逐漸變大九-九-藏-書
霧原桃代重整旗鼓,又站了起來。一定是自己抓的地方有問題,所以才無法使出更多的力氣。
將男人的全身,都安然拖進了大廳之後,霧原桃代仍然保持著,抓住男人雙足的姿勢,並停下來喘了口氣。她此時已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這時停下來,一方面是為了調整呼吸,另一方面也想藉機做出判斷。
這時,霧原桃代突然發現:電梯門上方的樓層數字在變化!
霧原桃代鼓起勇氣,看了看男人的臉。只見他豐|滿而蒼白的臉頰,正被無數雨點拍打著,胡碴兒從下巴一直延伸到鬢角。男人臉上的肌肉,看起來鬆鬆垮垮,像是因為被雨水拍打了太長時間,已經被泡軟了。
那應該是噴濺出來的腦漿吧。
三樓、二樓,越接近地面,霧原桃代就越放緩步子,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並小心翼翼地察看四周。
霧原桃代深知:只要她停下來,自己就再也別想動他分毫,於是她順勢將屍體轉了半圈,拚命地往公寓大門的方向拖。與此同時,她的腦子裡還在思考如果被人看到,該用什麼借口矇混。
九月的一個深夜,天上嘩嘩啦啦地下著瓢潑大雨。霧原桃代急匆匆地回到,自己那個位於商住兩用的舊樓五樓的斗室。
霧原桃代一鼓勁兒,猛然快速向前邁了兩、三步。
畜生,快爬上去!爬不上去你就毀了!……
霧原桃代不知道自己,在這裏趴了幾分鐘。儘管她很想儘快,將這樁辛苦的工作完成,儘快處理掉這個男人的屍體,但身體實在太疼了,竟然一動也動不了。
總之,這種帶著腥味,近乎某種酸性物質的臭味,讓霧原桃代作嘔。還有汗味。汗臭味和雨水的氣味。
霧原桃代思考著,來到二樓的走廊。這一層都是倉庫,漆黑一片,而且,安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外面的大雨飄到了走廊上,走廊里沒有燈。
「畜生,我只是個孱弱的女子啊!……」霧原桃代如此想著。
「五樓不行,一樓也下不去了。那麼,就只有二樓了。那裡是倉庫,應該很安全。」
「為什麼?我究竟做了什麼?!……畜生!……」霧原桃代幾乎想衝著那漫天大雨的夜幕,歇斯底里地叫喊起來。桃代茫然地瞪大了雙眼,待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的肩膀,正在劇烈地起伏著,呼吸急促,幾乎喘不過氣來。
從更遠處的大道上,傳來了公共汽車來往的引擎聲,還有輪胎碾軋路面的聲音,但是,小路上沒有半個人影。
不管怎麼說,都得爬上這段樓梯。於是,霧原桃代重新振作起來,背著男人,撐起身子。她四肢著地,艱難地邁步攀爬著。
啊啊,他們的生活是多麼安逸啊!……
她全身冒著冷汗,心臟劇烈地跳動著,喉嚨里不斷冒出既不像哭聲,也不像呻|吟聲的沙啞聲音。
霧原桃代在男人身體的一側蹲了下來,戰戰兢兢地碰了碰他下巴附近的皮膚。只是輕觸,她就驚得險些跳起來。男人的皮膚,帶給她的第一感覺是異常冰冷。她早已做好心理準備,男人的身體可能已經涼了,但觸摸到的那種冰冷,就像真正的冰塊一般。更加出乎意料的是僵硬程度,摸起來就像橡膠做的一樣。
雨聲依舊十分激烈,穿著絲|襪的右腳,已經被雨水打濕。霧原桃代的視野,如同出了故障的舊熒光燈,忽明忽暗,閃爍不停。過了一會兒,她才明白過來,這應該是眩暈或者貧血造成的。
啊,今天果然不是什麼好日子。為什麼竟會如此倒霉,禍不單行,真不敢相信,一切都怪我運氣太差了。
霧原桃代發現有一塊抹布,掛在了窗戶外面的護欄上。那原本是一塊有著美麗的寶藍色的乾淨抹布,但是,現在經過無數次的洗滌和晾曬,早已褪色發灰。被雨淋濕之後,更是顯得黑糊糊的。
剛才那一連串超出能力範圍的動作,使她全身的每一個關節,都在劇烈地疼痛著,還有渾身上下都是挫傷,心臟也跳得快炸了,連肺部都在隱隱作痛。
涼鞋緊貼著鐵護欄,之間的縫隙如同量身定做的一般,剛好契合鞋的大小,霧原桃代不禁一陣氣血上涌。左腳腳跟搭在躺椅的邊緣,腳上的涼鞋晾在半空之中。
那人一定會想到叫救護車,同時查看現場上空。他肯定會看到桃代的房間,而且,還能看到五樓的陽台護欄間,有些許觀葉植物的葉片。
過了一會兒,霧原桃代終於恢復了思考能力。即使身處這一嚴峻得、讓人難以置信的現實之中,桃代卻依舊感受到了奇迹的惠澤。
痛!可她只能咬牙忍耐。
外面的雨聲越來越大,霧原桃代卻不由得,開始感謝這個雨夜。因為雨聲大,即使她不小心弄出一點響動,也不會引來注意。而且,沒有人喜歡在下雨的夜晚到處亂走。
陽台上有一盞熒光燈,但是,她不打算點亮它。房間里的燈也同樣沒有打開。只有剛才脫鞋的時候,打開的玄關燈亮著,此時那微弱的燈光越過房間,給陽台帶來了些許光亮,也讓花盆和瓷磚反射出朦朦朧朧的光暈。
這裏正好能用來暫時隱藏屍體!
在這個黑夜裡,也沒有任何人陪伴霧原桃代。
男人穿著一雙黑皮鞋。霧原桃代走到男人腳邊,看著雨點打在皮鞋上,再一滴一滴滑落下來。
與此同時,男人身上還散發著一股異臭。難道這就是中年男人的體味嗎?那是一種混雜著酒精和腐敗果實的臭味,除此之外,那氣味里好像還有一絲……血腥味?
猶豫片刻之後,霧原桃代穿起了陽台上的涼鞋,走到瓷磚地面上。她關上玻璃門,又站了一會兒,隨後便打算躺在夏天買回來的塑料躺椅上。這張躺椅很長,只要將椅背放倒,就能夠變成一張小床。這是她為了把腿晒黑,夏天時專門買回來,放在陽台上面的。
霧原桃代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獃獃地眺望著窗外。慢慢地,桃代覺得自己心裏舒服一些了。外面呼嘯著的瓢潑大雨,彷彿將她內心的陰霾,也沖刷得乾乾淨淨。
是汽車!有輛汽車開進來了!
霧原桃代決定:去抓起男人的雙足。雖知這樣非常失禮,但是,自己實在力量微薄。單靠一個女人的力量,是無法在將男人的上半身抬起來的同時,還向後拖拽的。
而且,仔細一看,還有源源不絕紅得發黑的血液,正從裏面流淌出來。男人的額頭和鼻子上,雖然也有淌過血的痕迹,但是,因為雨下得實在太大,流出來的血液,很快就被沖刷乾淨了,因此桃代剛才一直沒發現。現在再仔細一看,瀝青路上也到處都是混合著雨水的血液。
read.99csw.com要爬到樓梯轉角處,走廊上的人就看不到我了!……
不,都怪護欄間的縫隙太寬了。是房東安裝了縫隙過寬的護欄,一切責任都應該由他來承擔。
霧原桃代就職於一家,只有寥寥幾名員工的設計事務所,她很想不明白,那些男同事是怎麼用那麼無聊的人生觀,支撐自己每日那麼無聊的單調生活的。他們毫無霸氣,毫無正義感,不僅如此,還以背後說人壞話為樂。而一見到像她這樣的弱勢女性,就馬上換了一副面孔,說起話來居高臨下,自以為高人一等。
屋外的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濡濕了銹跡斑斑的鐵欄杆,也濡濕了擺在鐵欄杆縫隙間的四盆小小的風信子。陽台上瀰漫著一股淡淡的香味,那是雨水和植物混合的清香。
神啊,救救我吧!請別讓我看到太悲慘的結局,我只是一個弱質女子啊。
走廊盡頭有一扇門,門裡面應該是某個建築公司,用來存放建築材料的倉庫,記得房東曾介紹過相關情況。
就在此時,不知道從哪裡,突然傳來了「咚」的一聲巨響,緊接著她又聽到「喀拉喀拉」的拖拽聲。霧原桃代嚇得心臟幾乎停跳了。
果然如此!……
「不要害怕,千萬不要害怕!……」霧原桃代不停地勸慰著自己。
剛才真是千鈞一髮啊,如果自己的行動,再慢上個三十秒,恐怕就會被發現了。或者車上的人最終決定進來,也一定會發現。
可是,霧原桃代的雙腿不聽使喚,待她下樓,已經累得氣喘吁吁。途中還好幾次險些絆倒,就此滾了下來。
天上的雨,還是下得很大。看不到外面有人。這條小路雖然窄得汽車都難以通過,但是,偶爾還是會有幾輛開進來。從這裏到外面,有條單行的公共汽車專用道路,但是,現在路上一輛車都沒有。
原來有一輛汽車在大樓門前停了下來。車門打開,男女對話的聲音再次傳來,然後,車門又關上了。
霧原桃代活動了幾下身子,隨後靠在玻璃門上,她的影子落在了花草之上。今天上班的時候,她遇到了一些棘手的事情,讓她煩躁不已。
這時,一樓又傳來人聲,原來是河野的男朋友停好了車,開始幫她搬運行李。要不要等他們搬完以後,再用電梯將屍體運到五樓呢?
霧原桃代實在難以相信,自己看到的情景,不禁呆住了。
霧原桃代仔細數了數風信子的數目。一盆、兩盆、三盆……不是她的錯覺,就在剛才,這裏還有第四盆風信子。
「挺多的嘛。」是男人的聲音。
渾蛋,再這樣下去,遲早會被人發現,鬧出天大的動靜來的。
如果真是那樣,如果真是那樣……啊啊……那該有多好呀。
霧原桃代將後腦勺和背部緊緊貼在椅背上,十指交叉,雙臂高高舉過頭頂,用力伸展上半身。指尖似乎觸到了幾點雨沫。
三樓有人!當然,說話的人也可能在四樓,不管怎樣,總之有人站在樓梯附近。
霧原桃代心裏很清楚,能夠提供自己猶豫不決的奇迹時間,正在一點一點地接近尾聲。
男人的褲腿捲起,能看到從裏面伸出的蒼白小腿,以及上面濃密的黑毛。他腳上的襪子堆在腳踝。霧原桃代隔著襪子抓住男人的腳踝,令人難受的潮濕觸感,讓她差點兒又哭了出來。
雖然只是二選一,卻還是非常難解。想將被人撞到的危險降至最低,明顯該選樓梯。若自己是個身強力壯的男性,必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樓梯。她幾乎可以肯定,這幢樓里的所有居民,都不會使用樓梯。可是,作為一介弱女子,讓她一個人背著這麼一個大男人的屍體爬到五樓,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便要她一個人爬上五樓,都會累得氣喘吁吁,根本不願意動彈。現在還叫她背一個男人上去,簡直難過登天。
霧原桃代先坐在塑料躺椅上,然後緩緩地躺倒,最後把雙腳也放了上去。閉上眼睛,靜悄悄地聽著雨聲。
現在想一想,要是一開始,就把花盆擺在陽台裏面,就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了。但是,她覺得陽台太窄,最終還是把那幾個花盆,擺在了護欄縫隙里。
霧原桃代又想哭了。她躡手躡腳地原路返回,穿過二樓的樓梯間,再次看到那個躺在水泥台階上、渾身濕透的陌生男人。換作別人見到這副光景,肯定會嚇掉了魂吧。
霧原桃代坐直了身子,喘勻氣息。不管怎麼說,屍體總算動了一點,說明這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想到這裏,桃代心中又湧起些許信心。
進入了死角后,霧原桃代終於體力不支,跪倒在地,進而整個身子,趴在了水泥台階上。男人的屍體滑落下來,壓住了桃代。下巴、胸口和膝蓋冷不丁地,狠狠地磕在地上。
霧原桃代一邊責罵自己不爭氣的膝蓋,一邊將重心緩緩地轉移到雙腿上,就像半身不遂的殘疾人一樣。
霧原桃代慌忙把護欄邊的花盆全部移到靠近房間的一側。她不由得對自己的行為吃了一驚。
不過幸運的是,樓上並沒有人往下看。她本來還打算,如果真看到一雙眼睛,就大聲對那人說「請打電話叫救護車來」呢。為了逃避責任,有必要做這麼一場戲。
啊,終於到了!……
霧原桃代的腦子,馬上開始疾速運轉起來。她嘗試著分析了一下,自己現在所住的商住兩用樓。
雨聲似乎充斥了整個世界。啊,今天晚上的整個世界,都被大雨籠罩了……
霧原桃代從門裡探出身子,向左望去,同時在心裏,做著無謂的祈禱,希望那個男人已經不見了。但是,果然事與願違,就在十米開外、積滿了雨水的柏油路面上,躺著一個姿勢古怪的男人。
我這是在幹什麼呢?這麼做是不對的呀。在考慮自保之前,難道不應該先叫救護車嗎?能為下面那個一動不動的人叫救護車的,只有自己一個人啊。
沒有發生可怕的事情,下面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只是那盆風信子,落到了瀝青地面上,摔了個粉碎而已。如果真是那樣,就再買一個新花盆,重新種一株風信子吧。
「趕快行動!……」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命令著霧原桃代。於是,桃代把手伸向男人的腋下。
緊接著,她躬下身去,腰上用力,竟異常輕鬆地拖動了男人的身體。或許是雨水起到了潤滑的作用,一旦拖起來,男人的身體便十分順暢地,跟隨霧原桃代的動作,在地面上滑了起來。
男人的皮膚,看起來異常蒼白,應該是被公共汽車道那邊的街燈燈光照的。這種慘白實在異常,再加上漫天大雨,讓他看起來就像一個溺死的水鬼。
從明天起,就過不上正常九_九_藏_書的生活了。一直被自己不屑,認為無聊、無意義的工作,現在看來卻那麼的愜意。
二樓,只有二樓了!二樓的走廊上沒有燈,樓梯間則燈火通明。將屍體放在二樓漆黑的走廊上,和放在這裏,究竟哪一方比較安全呢?霧原桃代思考著。
霧原桃代拚命忍住想要叫喊的衝動,慌慌張張地把男人的身體,往大廳裏面拽了拽。這一動作使得男人的腦袋再次磕上水泥台階。緊接著,伴隨著「唰……」的聲音,那輛汽車已經開到了大樓附近。
我不能再待在這裏了,無論如何得下去看看再說。而且,也有必要確認一下那個男人,究竟是死了還是暈過去。
「是什麼呢?」霧原桃代一邊享受著舒展全身的快|感,一邊在大腦一隅胡亂思考著,「哇噢,剛才那究竟是什麼感覺呢?」
霧原桃代看著他,差點兒尖叫出聲,慌忙用右手捂住嘴巴。她終於看到了這個世界上,最讓人感到恐怖的東西。男人的頭頂,粗短的頭髮最密集的地方,赫然開著一個漆黑的小窟窿。
霧原桃代把視線繼續朝下移動,只見一個身著黑衣的男人,呈大字形向前趴伏在地面上。附近並沒有看見他的雨傘,男人的身體扭曲成一個奇怪的形狀。就在他那被雨水不斷擊打的後腦勺旁,赫然散落著一地陶器碎片。
好不容易回過神來,霧原桃代發現:自己已經從塑料躺椅上坐了起來,正獃獃地緊緊盯著外面的雨簾。無數雨滴劃過白色的軌跡,像是要撕裂那無盡的黑暗。
緊接著,開始用腳將散落一地的碎片集中起來,掃進旁邊的水溝里,試圖抹掉這一目了然的狀況。如果有必要的話,她可以以後再來,收拾水溝里的東西。最後,她把那株已經露出球莖的風信子,也踢到了水溝里。不斷被雨水拍打的柏油路面上,還殘留著一堆如同海中小島一般的泥土,她也用腳將其中的大半掃進了水溝里,剩下的部分,她決定交給雨水沖洗。
霧原桃代的身體,抖得像打擺子一般,那顫抖越來越劇烈,甚至連護欄也跟著搖晃起來。
「必須趕快!……」霧原桃代的腦子中,突然跳出這樣的想法。如果她想設法解決眼前這一事態的話,就必須趕快行動起來!
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著,霧原桃代彷彿看到了秒針冷靜的運行軌跡。奇迹的時間正在一秒又一秒地延長。
霧原桃代只能忍住大哭一場的衝動,戰戰兢兢地把雙腳放到地面。她慢慢地將重心移至雙腳,想讓自己站起來,但是,她的膝蓋頓時一陣發軟,使她不能如願。伴隨著一聲悶響,她跌坐在了瓷磚地面上。
霧原桃代想著,不知不覺之間,已經成功地把死者的下半身,拖進了玄關大廳。此時的霧原桃代,彷彿已經忘記這世上,還存在不會淋雨的地方。
引擎聲沒有了,汽車似乎停在大門前不動了!有人要進這幢公寓了!霧原桃代一邊流著淚,一邊如此想道,同時拽著男人沉重的身軀,不斷往走廊深處躲。她覺得心臟都快要從嘴裏跳出來了,雙腿也在瑟瑟發抖。
「先把東西放在這兒,我去找地方停車。」男人又說。
那是一個不好的預感,襲擊了霧原桃代,那恐怖的預感,讓她汗毛直豎,全身顫抖不已。
霧原桃代居住的這幢樓房,已經顯得非常破舊了,玻璃門經常卡住,不用一點兒力氣,是很難推開的。她的戀人立木曾說「只要上點油就好了」,但是,他也只是這麼說了說,並沒有主動幫助她買來潤滑油,更不要說幫助霧原桃代弄好玻璃門了。
那四個花盆雖然小,但絕不是輕薄的粗陶質地,而是上過釉的厚陶盆。加之這裡是五樓,萬一那沉重的花盆落下去,砸到下面行人的頭……
好像都差不多。但是,似乎二樓黑漆漆的走廊更穩妥。樓梯間實在太亮了,要是貿然關燈,她又怕會引起樓上住戶的懷疑。
霧原桃代忽然想起了剛才在車站,看到的那個躺在長椅上的醉漢。這時候就醉成那個樣子,想必也跟那些男同事是同類吧。真是太愚蠢了!世界上難道就沒有認真一點的男人了嗎?而更讓人生氣的是,那個一直催著自己結婚的男人,其實也是俗人中的一員。
不過,現在看來,已經沒有那個必要了。
「唰!……」屍體動了一動。與此同時,桃代也筋疲力盡地,坐倒在了滿是積水的瀝青路面上。
由於霧原桃代是抓住雙腳拖動了屍體,就使得死者的雙手,呈現出歡呼的姿勢,這是因為屍體還未完全僵硬。從地面到玻璃門前面,還有一段水泥台階,死者的下巴撞了上去。桃代趕緊轉過臉去,不想看到那一幕。她自然不希望死者遭到這般待遇,只可惜自己的力量實在有限。而且,如果在這個方面,花費太長的時間,搞不好會被什麼人撞見。
難以言喻的絕望感,再次襲擊了霧原桃代的全身。這個人果然死了,就算叫救護車來也沒用了。他的心臟早已停止了跳動。
霧原桃代再次將雙手,插入男人腋下,奮力向後拖拽。但失去了生命的軀殼,竟是如此冰冷沉重。她繃緊了腰,咬緊牙關,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由於過度的勞累與絕望,桃代不由得發出了小聲的悲鳴。
霧原桃代緊緊閉上雙眼,心臟好像要跳出喉嚨了。她從剛才開始,就緊張得不得了,如果待會兒看到不好的結局,自己很可能會嚇暈過去,搞不好就這樣死了。想到即將面對的麻煩事,桃代深深地覺得,那樣反而更好。
所以,所以……霧原桃代拚命地思考著。這樣的事實,催生了桃代進行某一行動的想法。趁現在,就不會被人發現,反正這幢樓本來就沒什麼人。
霧原桃代之所以要觸摸屍體,是為了與心中強烈的恐懼作鬥爭。她害怕男人的下巴突然動起來,一口咬住自己的指頭。
一開始,她還在擔心:會不會有人一直在上面,悄悄地看著雨中的自己,不過,現在已經敢往上看了。這是因為她想好了借口,就算被人看到也不會遭到懷疑。她可以說,剛才在自己家的陽台上,看到下面有個陌生男子倒在地上,就趕緊跑下來看了。這個理由沒有一絲可疑之處。
她希望那只是自己的錯覺,又或者只是一場噩夢。她希望自己其實正躺在床上,很快地就會驚醒。
看到前方路面上倒著一個人,行人必定會大吃一驚,飛奔過去。一開始他可能會以為,躺在地上的是個醉漢,但只要稍一靠近,他就會發現,那個人的腦袋正在冒血吧。而且,他也會馬上發現,屍體旁邊那個摔得粉碎的陶制花盆。那樣一來,就算對方是個白痴,也會馬上明九九藏書白,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把立木叫來,幫她把屍體搬到五樓,然後再和他商量對策吧,」霧原桃代又如此想著。
「渾蛋,我要完成這件事,必須完成這件事。」霧原桃代瘋狂地訓斥著自己,「若非如此,等待著我的,就只有毀滅。不僅自己,連家鄉的雙親也會被拖累……」
「有人!有人要坐電梯下來了!……」霧原桃代感覺一股電流竄過全身,她險些因為恐懼而尖叫出聲。
不能上三樓!也暫時無法利用電梯到五樓。怎麼辦?
霧原桃代拖著屍體,沿著漆黑的走廊走到盡頭。任何事只要習慣了就好。此時,那個男人的屍體依舊沉重,霧原桃代前進的腳步依舊緩慢,但起碼不像一開始時那麼艱難了。
「可是,之後該怎麼辦呢?……」這依舊是最大的問題。
霧原桃代被腦子中那個焦急的聲音催促著,跑進了雨中。她一邊與幾乎使她昏迷的恐懼作著鬥爭,一邊跑到男人身邊。她努力控制自己,不去看那男人的身體,特別是臉。
桃代緩緩地縮回右腳,只見一個尚未被雨水打濕的圓形空當,出現在了涼鞋下方。
可是,霧原桃代很快又在嘈雜的雨聲中,分辨出了一個細微的物體破碎之音。緊接著,她好像又聽到了人的呻|吟聲。因為雨聲太大,那些聲音都微弱得幾乎不可聽到。
來到一樓,霧原桃代先躲藏在樓梯間里,偷偷探出頭去,看到入口的玻璃門似乎敞開著。這倒沒有什麼稀奇,因為這裏的一樓和二樓都是倉庫,時常有大批貨物進出,因此,大門平日里都是敞開的,到了深夜也經常不關。霧原桃代剛剛搬來的時候,還會對此感到不安,每次發現,都會主動將其關好,後來便慢慢習慣了。
但是,下一個瞬間,霧原桃代所感受到的衝擊,已經無法用語言來形容了。就像被百萬伏特的高壓電流,突然擊中了一般,桃代的身體猛地一震。她覺得自己的身體碎成了千百萬塊,心臟破裂,連靈魂也從嘴裏颼地逃跑到了雨中。
隨後,霧原桃代又用力伸展雙腿,穿著涼鞋的足尖,好像碰到了什麼東西,但是,這個想法只是一閃而過,因為那種觸感,馬上就消失了。消失的方式似乎有些異常,就像憑空不見了一樣。
霧原桃代在心中,拚命地重複這麼一段話。這樣就可以了,應該不會有人懷疑,這個理由聽起來非常自然。
霧原桃代聽著雨聲,試圖讓自己相信這一切都是夢境。但是,冰冷的雨點,不斷落在她的額頭、臉頰和手背上,冷酷地提醒著她:渾蛋,這是現實。
再細聽引擎聲,車子好像在小路與大路的交匯處停了一會兒,接著沿公共汽車專用道左轉,隨後就離開了。
可是,可能就在她思考的時候,就會有個人轉過外面那個公共汽車道,走進小路里來。那樣一來,霧原桃代的人生就算完了。
不行了,快逃吧,不顧一切地逃吧,不要管屍體了!就算把他扔在這裏不管,應該也不會有人發現,他與自己有關的線索!
「咦?……」霧原桃代小聲驚呼起來。
不行了,那輛車的車門,很快就會打開,車裡的人馬上就進來了。那個人肯定會發現我的,這下完蛋了!
「真舒服喲!……」霧原桃代感嘆道。這幾天雖然早晚已經開始變涼,但是,中午氣溫仍然很高,所以,即便像現在這樣躺著,也並不覺得寒冷,反而還挺舒服的。她想,要是這場雨能下一整晚就好了。她置身於濕涼的空氣中,舒服得幾乎哼起歌來。
就在她走過二樓的走廊,剛踏上連接三樓的樓梯時,上方突然傳來說話的聲音。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要是被人看到我背著屍體的樣子……」霧原桃代彷徨失措起來。
這樣一來,情況就變成了一個男人,不明緣由地倒在雨中。這一轉變讓霧原桃代稍微感到安心。她又戰戰兢兢地看了一眼上方。這動作讓她覺得,自己的脖子,被一隻巨大的手掐住了,很難轉動。原來是因為過度緊張,頸部的肌肉痙攣了。
霧原桃代十分不願意相信,她真的十分不願意這樣相信……
這樣一來,他們肯定會使用電梯。看來暫時別想利用電梯,把這個男人的屍體,搬到自己的房間里了。
霧原桃代將自己濕漉漉的身體,放倒在台階上,躺在屍體邊稍事休息。她打算過一會兒,先去二樓和三樓附近,悄悄地偵察一番。
很快,悄無人煙的小路,便落入了她的視野。路上已經積起了一攤攤雨水,大路上的燈光,悄無聲息地透過來,冰冷慘淡的燈光,映照出無數雨點。
膝蓋還在不停地顫抖著,霧原桃代只能掙扎著爬向護欄。雖然知道已經很晚了,但是,桃代還是急匆匆地,將剩下的三盆風信子,從護欄的縫隙間取了出來,放到了陽台內側。護欄底部有個水泥台,比地板還要高出一截,她把花盆轉移到了位置較低的陽台地面上。
霧原桃代心中發出凄厲的尖叫,為什麼自己如此不走運啊!之前她曾經想過無數次,還是別在鐵欄杆的縫隙間擺花盆吧,搞不好哪天一個不小心,花盆就會掉下去。她想了無數次啊。今天一定要把它們拿下來,今天一定要把它們拿下來,每天都有這個想法。但是,她就是沒有付諸行動,偏偏今天心情鬱悶,還一不小心給忘記了。
霧原桃代趕緊回到走廊,將男人的屍體拖進了倉庫。直到此時,她才終於感到一絲安心。
霧原桃代猛地睜開了眼睛,看到了漫天的白絲,眼前是一片濕漉漉的黑暗。她將視線向下移動著,彷彿看到了一粒粒靜止的雨點。
那是什麼?
霧原桃代不斷鼓勵著自己。自己的行動看起來可疑,只是因為心裏有鬼,其實別人根本不覺得有什麼。因為自己知道,整個事情的經過,才會這麼擔心的。
緊接著,霧原桃代嘗試著拉起死者的手臂,想把那個男人拽上去。
究竟過了多長時間呢?
待霧原桃代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又背起了男人的身體。她呻|吟著,臉扭曲得如同厲鬼一般,拚命順著樓梯往上爬。雙腿在顫抖,隨時有可能踏空。她強忍雙腳的劇痛,拼勁渾身的力氣。
「雖然這麼做很危險,但是,還是用電梯吧。」一想到這裏,桃代便拽著屍體,往電梯那邊走。
「怎麼辦?!……」絕望感再次佔據了霧原桃代的身心。因為過分恐懼,她又哭了起來。
霧原桃代一動不動地,看著那塊不斷被雨水拍打的抹布,發現read.99csw.com雨聲比剛才更猛烈了。一開始還只是淅淅瀝瀝的小雨,現在已經變成噼里啪啦的傾盆大雨了。桃代抬起了頭,發現深夜的大街上,泛起一層白色的雨霧。
陽台是水泥鋪的,因為這是一幢陳舊的商住兩用樓,開發商並沒有費心地,在陽台裏面貼上瓷磚,或者進行漂亮的裝飾。灰撲撲的水泥牆面,在雨水的拍打下漆黑髮亮,潮濕得幾乎要長出苔蘚來。陽台的護欄,也只是樣式最普通的黑色鐵欄杆,上面布滿了如同青春痘一般鼓漲的銹跡,到處都有油漆剝落的疤痕。
還沒等霧原桃代想明白,那究竟是什麼聲音,一道強烈的光線已照到地上男人的頭頂附近。那黑洞洞的小洞再次落入桃代的視線。
霧原桃代一邊忍著噁心,一邊掙扎著,把屍體拖到了二樓走廊。但是,她依舊不敢怠慢,繼續馬不停蹄地把屍體,拖到了最黑暗的角落。
渾蛋,自己究竟做了什麼愚蠢的事情啊!竟然把花盆擺在一碰就會掉下去的危險地方。要是真想往那裡放,也應該買一些不容易掉下去的大花盆啊。
霧原桃代依舊朝樓下看著,但是,無論桃代怎樣張望,那個男人的身體,都靜靜地躺在了,覆蓋了一層雨霧的積水路面上,一動都不動。
霧原桃代本想穿上剛剛脫下來的鞋子,但考慮到是高跟的,便又換了一雙平底鞋,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家門。桃代沒有乘電梯,而是沿著樓梯,悄悄地走到了樓下。這樣做是為了降低撞到別人的幾率。因為一般住在五樓的人,都不會專門走樓梯下樓。
此時還不算太晚。霧原桃代剛從公司加完班,坐電車回到家裡,因此還算不上嚴格意義上的深夜。儘管如此,或許是因為外面的瓢潑大雨,又或許是因為下面那條小路,並非人來人往的主幹道,總之,從事發到現在,竟沒有一個人經過。
與此同時,雨勢仍然沒有絲毫減弱的趨勢。不一會兒,霧原桃代就全身都濕透了。
「唰——」電梯門開啟的聲音,還有男人和女人說話的聲音。女人高聲笑著。
霧原桃代再次抬頭向上望去,心裏想:這次可能會被人發現。這麼長時間了,不可能沒有一個人朝這邊張望。可是,透過如同砸落的碎石般的雨幕,她發現周圍幾幢房子的窗戶和陽台,竟然都沒有燈光。
霧原桃代對那個聲音有印象,那是住在五樓的人。肯定是住在自己隔壁的,那個自稱是模特的河野小姐。
濡濕的黑色頭髮像海藻一樣,粘在男人的眼瞼、鼻翼、臉頰和耳際上,粗粗一看,似乎非常柔軟的肌膚,如同化石表面一般,讓人根本無法想象,裏面還有血液在流動。他肯定沒救了,甚至不需要伸手去試探。
霧原桃代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全身脫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行了,一步也邁不動了!霧原桃代發出無聲的悲鳴。
還是河野的聲音。桃代還聽到了「咚」、「咚」的悶響,像有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
霧原桃代把男人的屍體,放在這扇門前面,打算馬上回房間。但她又想了想,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轉了轉門上的把手。
女人的笑聲,漸漸從走廊移到了門口,最後消失了。看來他們已經走進外面的大雨中了。再次從緊急事態中脫險。
要快!趁現在!……
沒爬幾級,霧原桃代就上氣不接下氣了。她再次趴倒在台階上,腰和膝蓋又狠狠地磕到了邊角,她忍不住一陣呻|吟。
為什麼偏偏是我,要受這種委屈呢?為什麼?!她在心中嘶吼。
——奇迹發生了。車門最終沒有打開,取而代之的是汽車揚長而去的聲音。車上的人似乎猶豫了一陣,到底要不要進來,最後還是選擇了離去。
如果想暫時將男人的屍體隱藏起來,之後再做打算,那搬回自己的房間是唯一的選擇。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地方可藏。然而,她的房間在五樓,要把屍體搬上五樓,只有電梯和樓梯兩個選擇——霧原桃代必須二中選一。
霧原桃代居住的公寓房間的陽台下面,是一條步行小路,沿著小路往前走,會看到幾棟約莫三、四層高的舊樓房。經過樓房向前,是一些兩層的舊平房。周圍的樓都比桃代住的這棟要低,因此視野極佳。此時平房那邊的窗戶都亮著,但離她最近的那兩棟三層和四層的樓房,則是一片漆黑,因為那裡是倉庫。小樓和平房都已經沉入越來越厚的雨簾中,變成白茫茫的一片了。
但是,腦子裡的記憶並沒有消失,無論霧原桃代怎麼想,都不像是自己弄錯了。
原來他們在搬行李!一定是往河野五樓的房間里搬吧。
「還是給男朋友立木打電話吧……」霧原桃代這樣想到。
眼前的光景,給霧原桃代帶來的衝擊,實在太過厲害,她甚至無法發出尖叫。她感覺全身的血液,正如潮水一般洶湧退去,剛才還覺得溫度正好,此時卻凍得瑟瑟發抖。
霧原桃代任憑臉被壓在積滿灰塵的台階上,無聲地哭泣著。面對這毫無預兆、突然發生的悲劇,她流下了委屈的淚水。
接下來怎麼辦呢?桃代也不知道。現在她想不出什麼好辦法,而且她沒有自信,能一個人處理這件事。
不管怎麼樣,這起事故——這個讓人難以置信的悲劇———至今還尚未被人發現。這讓霧原桃代備感幸運。因為這裡是西荻窪,距離車站並不算遠,勉強還算鬧市區內;而且,這還是並不算晚的時間段,卻竟然一直沒人經過這裏,這簡直可算是一個奇迹!而且,這一奇迹至今仍在繼續著——「沒有目擊者」。
滾燙的淚水混雜著雨水,滑落到霧原桃代的臉頰上。儘管如此,卻沒有任何人來告訴她:「看在那熱淚的份兒上,就免去你的罪孽吧。」
壓在身上的濕淋淋的男人格外沉重,莫非人死後體重會增加嗎?潮濕冰冷的屍體,給霧原桃代帶來了難以言喻的噁心感,使她聯想到某種巨大的軟體動物,比如海蜇或海象這種水生生物。
在她下樓梯的這段時間里,外面一直不間斷地傳來雨聲,很久沒人用的樓梯間里,遍布著蜘蛛網,充斥著潮濕的空氣。
「還沒有人!……還沒有人看到這個場景。」霧原桃代在心中,不斷地這樣低語著,「還沒有人,還沒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