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
房景打從心裏這麼認為，這份感受使他顯得和藹慈祥。
「還早，我才剛滿二十歲。」
做了一個夢。
半晌之後，景虎走出毘沙門堂。夜猶未央，他避開侍衛等候的客房，從側門走出寺院，往田圃方向走去。
不久，景虎開口：「這也算是對不義者的懲罰吧！」
堂內只有住持和景虎，閑人一概禁止入內。
他從來不曾想過，戰場上的武勇與人世愛欲孰重？他還年輕，不知道愛欲的可怕與魅力，因此能輕易獲得結論，舍愛欲而取武勇。
景虎盤坐在住持斜後方的蒲團上，他雙手合什，凝視神像。
「抬起頭來回話！」
景虎打起精神繼續爬坡，不知甚麼時候，他猛然抬眼，看見坡上佇立著一個豆粒般大的人影，看著看著，那人影愈來愈近，終於立在眼前。他穿著甲胄，蓄著長長的白須，手拄一根頂部彎曲的長杖。
於是，景虎召集豪族，協商這個問題。
數日後，攜帶請願書及貢品的使者赴京，近歲暮時才帶回幕府將軍義藤（之後的義輝）著令女官寫的回函。信中主文寫的是接納請願之旨及道謝貢品，末了，有一行男人筆跡：「近日另再指示！」
他對男女之間的愛欲一直有種潔癖，他如今年已二十，卻不曾接觸過女色，這在當時極屬罕見。他認為男女的愛欲像帶有某種不明的、恐怖如黏稠泥沼般的東西。再剛勇的男兒一陷此泥沼，便柔弱膽怯；再有正義的男兒陷身於此，也會變成無義無道之徒。除了這種他可以解釋的恐怖外，還有某種他無以名狀的不安與不快。
「次郎兵衛殺了自己的老婆和哥哥？」
「你是我的化身，我一向對你多所照顧，你卻一點也不明白，連昨天我到你夢裡指示，你都不相信，這樣我還給你啟示幹嘛？如果你以後再像現在這樣多疑不信，執迷不悟，我就再也不給你任何指示了，聽到了沒？聽到了沒？……」
女人小孩也跟著衝出來，女人拚命攔阻小孩，不讓他們跟著跑去。
「駿河，你的意見如何？」
「是。」
突然，旁邊似有人說：「是平井的憲政公！」
倒是政景關心景虎：「我看您該娶位夫人了。」
如果真的向京都幕府將軍提出此請，並配合相當的禮物，將軍一定會答應。現在，將軍也只是徒具虛名而已，他的威令或許還能行於京畿一帶，但在地方偏遠諸國毫無力量，如果自己主動請示，再送上貴重禮物，將軍沒有不欣然接納的道理。不管用甚麼手段，只要將軍採納，就有正式的名分，名分就是力量，一則可以阻擋往後動輒前往京都請願的其他豪族，二則領內有人反抗而討伐時，師出有名，三則或許幸運地被任命為守護。一舉數得，何樂不為？
但是，噪耳的叫聲仍從遠處傳來，心想到了那裡自然明白，他向隨從打個手勢，眾人快馬向前。
「是村裡的人還是外來人？」
景虎鬆了口氣，望著毘沙門神像，還是與剛才無異的姿勢，籠罩在微微煙霧中。
地點在琵琶島城內。沿著城牆有個嫩葉清綠、涼蔭宜人的緩坡，坡上有條處處岩角崢嶸的小徑。景虎喘吁吁地爬著小徑，出了點汗。他不斷聽到笛聲，是那飄逸而輕巧的曲子。他感覺必須到吹笛人的地方，向他學這首曲子，因為他手上也汗涔涔地拎著一管笛子。
但武勇之道不是功名之道，亦非權勢之道，雖說武勇之道亦通此兩道，但景虎並未用心在此，他所求者，不過是具備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之武力於https://read.99csw.com一身，不憚不懼天下任何事物的男性氣概而已。
這些純樸的老百姓，對景虎說的道理似乎難以判斷。但是，景虎自己可不能迷惑。他略做思考，奪妻之恨難消，何況兄奪弟妻，如非人禽獸，豈堪為人兄？既不堪為人兄，自無殺兄如殺親之理。
「你們又為甚麼這樣鬧嚷呢？懲罰無義之人是可以原諒的，難道你們不懂這個道理？」
遠處雞啼，景虎凝視著黑暗的屋樑。
老人笑說：「你要去哪裡？這條路不是你該走的路，如果走這條路，你一定會後悔。」
這模樣太不尋常，景虎心想一定是逮著了小偷強盜甚麼的。他策馬前進，停在聚集於第一間房子門前的女人小孩前。
管領方人馬較多，而且以逸待勞，因此初次交鋒便旗開得勝。由於雙方十多年來屢有爭戰，上杉一向只贏過小接觸戰，重要大戰總是敗北。因此這一次雙方大軍相接而獲勝，在上杉來說還是頭一遭，因而士氣鬆懈，到了下午，兩軍形勢便逆轉。
景虎非常陰鬱地凝視眼前景況，不久，他開口說：「這人終究是沒救了，就算他活著沒罪，也終身受良心譴責，既然死了，你們就好好埋葬他吧！」
景虎看樣子是從她嘴裏問不出甚麼了，便不再問，策馬向前。奇怪的是，剛才群集在前面每一間房子前的女人小孩都不見了，大概都怕被問到而躲起來了。回頭一看，剛才那堆人也不見了，真叫人啼笑皆非。
又一個月後，房景到春日山城執勤。
宇佐美並沒有說話。景虎看著他，只見他抱臂在胸前，手指揪著下頷稀疏的鬍子，像在考慮甚麼。
幻影或許與亡靈一樣，隨著天色變亮，乃美的幻影也離景虎而去。
景虎感覺像是冷不防挨了個耳光般衝擊。他不再盤問，凝視著赤松環繞的小寺。那些圍觀的群眾都噤聲不語，屏息靜觀自己會有甚麼處置。
在香煙繚繞中，神像看起來比實像略大。神像以前一定上有七彩，但如今已色彩斑駁，煙熏焦黑，連帶著西域氛圍的甲胄刻痕都已模糊，只有雙眼簇亮生光。仔細凝看，神像眼底的白粉依舊，瞳孔中像是嵌入水晶，當燭火搖曳，瞳孔就放出閃爍晶光，令人幾疑真有生命藏在其中。
景虎以為他是房景，但老人自稱：「我是毘沙門天神！」
「死的是甚麼人？」景虎再問。
正當他要走向那邊時，人群突然一陣嘩然。
沒過幾天，新的一年（天文十九年）來臨，景虎二十一歲。
是住持，他的瞳孔里有著憂慮。
「次郎兵衛，是太郎兵衛的弟弟！」
不過，決心不過是決心而已，如果凡事當下皆能如決心所行，那人生未免太容易了。景虎雖然努力拂去乃美的幻影，但揮去又來，糾纏不絕，直到冷露濕腳，猶在心上轉著。
天文十九年五月一日，他把上彌彥吉谷十八社在魚沼郡內的封地，賜給魚沼郡宇都宮神社的大宮司，令其不可怠忽敬神諸事。
「他們小倆口過得很好，這下我可以安心了，不論甚麼時候走，心中都了無遺憾啦！」
「啊呀！是夢……」景虎喃喃道。
關東管領一職原本統轄全關東至北陸、奧羽，即東日本全部，而小田原北條氏的第一代早雲入道卻是身分不明的流浪武士，流浪武士之子孫兵臨關東管領居城，可見戰國世道之亂。
他們沒有回話，只是把腦袋緊貼著地面。
宇佐美與上杉憲政交情頗深，在景虎出生以前，他就一直以上九-九-藏-書杉管領家為後盾，與景虎之父為景對抗多年。景虎揣度他是來說動自己出兵關東援救管領家。
正是中秋時節，寺堂四周蟲聲噪耳，卻不失節奏。蟲聲從低調逐漸升至高調，達到頂端后又逐漸低移，終至完全不聞。俄而又反覆起吟，循環不已。住持的陀羅尼頌，沒有高低節奏，只是低沉單調地延續下去。
景虎也有所感觸，激勵他說：「心中沒有牽挂，豈不要活得更好嗎？您是我們族中唯一的長老，必須特別長壽，好多照顧我們哪！」
倒不是說乃美討厭他，他知道乃美對他帶有某種好感，但他感覺那是一種姊姊對弟弟、帶有某種優越感的愛情，而不是女人對男人的愛戀。他所有與乃美有關的記憶中，她都是以一種高一等的寬容態度與他接觸。
景虎與上田妥協，把阿綾嫁到上田，雖為越后帶來完全的和平，但上杉定實死後，越后確實無國主。定實沒有子息，景虎雖為守護代，但這職務不過是越后豪族之首罷了，景虎與他們的關係並非主從。而且，定實死後，越后即無守護，既無守護，則守護代一職不是顯得奇怪嗎？
他夢見有數十人悄行在初十月亮照射的山路上，他們團團擁住一個人，噤聲悄然夜行。
在某種意義上，他認為世上再也沒有像自己和乃美那麼不相配的組合了，自己的個性是不準任何人壓在自己頭上，乃美又是那樣聰慧，終究不像肯屈居年少丈夫氣焰下的女人。
「回答我！發生甚麼事了？」
「那也好，反正也不費事！」房景率先贊同。
「甚麼！弟弟殺了哥哥？」
「我們在一起或許是個不幸，甚而導致我和宇佐美的關係破裂，婚姻這種事，若好，則兩家有更強的關係，若壞，則原來親密交往的兩家也會翻臉成仇……」
宇佐美下結論道：「小田原軍雖然攻到城下，但從早打到下午，死傷者眾，生者亦疲，因此巧妙撤退，不願窮追不捨，他不急於立功，畢竟是出名的老將。」
房景回去后不久，政景即來。他們父子倆對目前的境遇都很滿足，沒有甚麼不滿的樣子。
景虎揣測宇佐美的心意一定如此，心想這樣也對，於是開口說：「感謝叔父及諸位大人推心置腹的意見，不過，我的想法略有不同，京都的勢力雖然衰竭，但公家終究是公家，我還是把事情呈報上去，請求指示，諸位覺得如何？」
他找來村長，拿了些錢吩咐此事後，翻身上馬。但已無心向前，「我改變心意了，回去吧！」說著，掉轉馬頭往來時路。
「是！」他們略抬起頭，額上沾著白灰：「殺的是太郎兵衛和阿澤，用鐮刀砍死的！」
緊接著，人們像迸出似地從一間間安靜的屋子裡奔出，向前急跑，有人扛著扁擔，有人拿著鐮刀，有人握著柴刀，嘴裏咆哮著。
「我有心愿，請替我焚火設壇祈禱。」他請寺僧為他做焚火法事，終夜端坐在神像面前。
他無法認為昨晚的夢只是單純的雜夢。他決定確認一下，究竟是不是真的啟示。
說時遲、那時快，神像那嵌著異國式護手的雙臂一翻三叉戟柄，緊緊按在景虎脖子上。那力量如巨石壓頂般沉重，且冰涼。他憤怒地盯著景虎。
「喂！」他招呼他們。
這時神像眼睛冒出精光，略有笑意。
景虎心想這是義藤的筆跡，他似乎想讓景虎他們對他的補寫抱有期待。
他已深信是毘沙門天神顯靈無疑，虔敬之念如潮湧般溢滿胸懷，他全身浮汗，額頭的汗水滴滴淌落。
九-九-藏-書
「大抵已清楚了。」
其他人也跟著贊成。事實上景虎已是國主，形式上也不必計較。
但是走了又走，緩坡依舊漫無止盡的延伸，怎麼也到不了吹笛人的地方。他數度停下腳步，仰望著一直綿延向前的坡道，長長嘆口氣。
整整一年，太平無事地度過。這段期間，景虎更潛心向佛。
無論如何，景虎這下可是名實俱為越后國主、越后守護，自是無上高興，於是再遣使者攜帶厚禮赴京。
夜已泛白，東方天空的橫雲被曙光彩上瑰麗的顏色。
戰事是在流經武藏兒玉郡和上州多野郡的神流川河灘進行，這地方距平井約數百公尺。上杉憲政接到北條氏康率兵兩萬來襲的報告，立刻率領上州、野州豪族三萬餘人迎擊，兩軍在此遭遇，時為三月十日。
「乃美比我大一歲，雖然只是一歲，但因為她優於常人的聰慧，使得她總是像姊姊一樣。」
他知道，很多人娶了年紀大的妻子，反而過得十分幸福，像松江就比鬼小島彌太郎大三、四歲，生活非常幸福美滿。但這還是因人而異的。
在他捐地給常安寺十幾天後，上州平井的關東管領上杉憲政和小田原的北條氏康開戰，上杉慘敗，北條軍兵臨城下。
奇迹就在這時發生。他好幾次睜大眼睛時，護摩的煙特別濃密冒起，像霧似地裹住神像，當他正感覺神像雙眼光芒穿透煙霧射向他時，神像已緩步來到他面前。
這兩樣東西是越后守護的排場，因此，可以解釋成他任命景虎為守護，他之所以不明說派任，是因為顧及自己為無實權之身。
「是。」
「你是為關東之事而來吧！」
景虎下馬，站在他們面前。
「誰？死了幾個？」
「二十歲不算早了，反正遲早都要娶的，得認真地考慮一下，等我跟阿綾商量商量后再來談。」
景虎並不懦弱，大部份的事情，他成功的可能性較失敗來得大，那是因為他天性堅強，加上舉兵以來連戰皆捷，對自己更有自信。偏偏婚姻這事，他卻悲觀地連自己都驚訝！
景虎不覺合掌一拜，口中吟念：「南無歸命頂禮毘沙門天……」
一人跑馬過去，短暫交涉后，帶回兩人，他們臉上布滿驚恐之色。來到景虎馬前，立刻卑躬地伏在地上。地上積了厚厚的灰塵，他們這一趴，灰塵像煙霧似地揚起。
回到春日山時天已全黑。他沒有回城，直接往毘沙門堂。
二月底，積雪漸消時，義晴將軍來了一封信，寫道：「准予使用白色傘套及毛毯做的鞍具！」
只見他們嘴裏咕噥咕噥地，聽不出說些甚麼。
天文二十年三月二日，他捐贈田地給曾經庇護過他的栃尾常安寺。
「怎麼了？您怎麼了？」
「村裡的人。」
「誰下的手？」
「聽說殺了兩個人，都是村裡的人。」
他說得輕鬆愉快，立刻多人附和。
宇佐美微笑說：「你說得極對，這裏必須有所行動了，但是關東形勢演變至此，暫且放在心上，靜觀以後的變化！」
景虎心想：「剛才那是啟示嗎？」
想來他是不同意的，否則不會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景虎看得出來，宇佐美的意思還是要他先向京都公家請示，由他以守護代身分代理國務。
他盡量睜大了眼。
「是的！」
第二天早上，景虎說突然有事要到琵琶島，他只帶了三名侍衛和兩個小廝同行。
住持年紀四十齣頭，相貌堂堂，體格魁梧，望之不像僧人。他穿著純白的衣服，左腕掛著無患子的大念珠，綁著不動明王像，盤坐在蒲團上。他不斷微聲誦念陀羅尼經，並不時抓起木投入火爐中，對著本尊祈禱。每一次動作后，濃煙即高高冒起。
https://read.99csw.com景虎停在二十公尺外的地方，對隨從說：「去帶兩三個人過來，最好是村長甚麼的。」
這大概也是因為他還年輕吧！對一個成年男子而言，權勢遠比愛欲更具魅力，但他於此兩者都無所覺，只是憑心行事。
「阿澤又是甚麼人？」
夜漸深，寒氣逼人，肩胛、四肢發冷，連腹背也透著寒意。景虎的知覺漸漸消逝，不時感覺到住持的陀羅尼頌遠揚，眼前只剩一片茫茫白霧。
景虎向著倍增光彩的帶狀雲層合掌膜拜。
景虎並非不好意思，這一陣他雖也想到自己沒有成家，和守護代這個職務不太相配，但也沒辦法。
同月十三日，他仔細選任刈羽郡吉井的菊尾寺住持，管理寺社。
其實，每次談到這個話題時，景虎心裏都會想起琵琶島城的乃美。如果要他在所見過的女人中擇一為妻的話，除了乃美，不作第二人想，但是，他仍有所顧忌，乃美願意嗎？如果他開口要娶乃美，宇佐美一定會答應，但是乃美未必心甘情願地嫁給他。他認為乃美一定無法視他為夫。
「發生甚麼事了？」
出村不遠是一條河，路沿河向下遊走。不遠處有座小山，山上有幾株赤松，一座草葺的小寺。村人聚集在小寺前的路上，七嘴八舌地談論著，看到景虎等人走近，突然安靜不語。
「兩個。」她沒說是甚麼人。
「殺的是甚麼人？抬起頭來回答！」
他想，我似乎不太能應付乃美，但我終究還是要去一趟，非正面跟她談談不可。
「您醒了嗎？怎麼了？好像被魘住似地。」
「南無歸命頂禮毘沙門天！」
不知甚麼時候，景虎身旁站了一位老人。他穿著甲胄，蓄著長長的白須，拄著頂端彎曲的長杖。景虎一驚，人便醒了過來。
眾人聞聲回頭，大吃一驚。
胸口的鬱悶豁然開朗，他神清氣爽地睡下。
於是，他高聲說：「這事由我來處置！」
一位皮膚黝黑、身體僵硬的小老太婆回答：「殺人了。」
正午左右，他們越過朔日嶺，一走進山下的小村入口時便發現村中狀況怪異。景虎等人駐馬，觀看眼前動靜。綠蔭圍繞的一棟棟茅屋，中間一條筆直的村道，外表看起來是個沉穩安靜的村子，卻有一股異樣喧鬧氣氛籠罩村中。
他前面有兩個腦袋，一男一女，自殺者的血濺到腦袋上。
「他打算怎麼說呢？」
眾人沒敢回答，只是慌得跪在地上。他們不知景虎身分，只知是地位很高的武士。
「既然大家都沒有異議，我們就這麼辦，現在就寫請願書，請大家一同簽署。」
他全身冒汗，仰望著細細燈芯照射的天花板，回想剛才的夢境，是那麼鮮明。他想，笛聲和毘沙門天神是多麼奇妙的配合。雖然他不認為這是夢兆，仍不免覺得或許笛聲意味著乃美，而毘沙門天神意味著自己的自尊吧！
「唔！」景虎頷首同意，然後說：「你想來勸我甚麼是吧！我可無意動兵啊！」
政景回去以後，景虎身邊的人也輪番勸起景虎該娶老婆了，他們認為這樣有助於穩定國內人心。但每回景虎總是笑著斥退他們：「還早、還早！國內才剛剛平靜，急甚麼？」
是夜，景虎又做了個夢。
「為甚麼？」
夜仍深沉，各種蟲聲圍繞著卧室，一陣一陣叫得像ｈtｔps://ｒead•9９ｃｓｗ.coｍ驟雨急打屋檐一般。
景虎踩在露水沾濕的草上，眼前浮現乃美的影像。是她對月吹笛的模樣。月光從她濃密的髮根照到容長的臉蛋上，再照到肩膀胸部。她纖細的手指在笛孔上靈巧飛舞，每一次接氣時輕觸吹口的嘴唇便迅速閃動，隆起的胸部輕喘起伏，修長的細眉下雙眼微閉，長長的睫毛遮著下眼瞼。景虎耳中似乎聽到那輕快飄逸的曲調。
「我們懂是懂，可是殺兄如殺親哪！」
每當他如此想時，耳畔又響起笛聲。那令人想聞聲起舞的輕快曲子似又誘惑著他、催促著他移動腳步。
「啊！」景虎大驚。
景虎緊咬牙關忍耐，卻注意到肩膀被人抓住激烈搖晃著。
景虎才問，人已醒轉。
他雙手使勁地緊扼著景虎脖子。那力量大得驚人！景虎渾身無法動彈，他拚命忍耐。他不想開口，也無意道歉，如果是啟示的話，就像啟示一樣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不就好了，卻偏偏用這種與平常做夢無異的方法，他不相信還不行，要用這種方式來壓制，景虎心裏想了就氣，但肩上的重壓難以忍受，痛入骨髓。
「對！這樣好！如果京都公方家和關東公方家還有勢力的話，當然最好是獲得他們的同意派任，但現在他們都已失勢，咱們就從今世之俗，自立為國主吧！」
「不要去了，不過是笛子，對武將來說，並不是非具備的修養不可。」
景虎暗叫不妙，往前奔去。人群自動讓開一條路來。他奔至寺前，人群早已將寺門敞開。只見一個百姓倒在血泊中微弱呻|吟，血從他的喉嚨泉涌而出，血污的右手緊握著鐮刀。
「想知道詳細一點，你知道吧！」
他想，不是自己想睡，而是這樣下去自己自然會睡。他在心底警惕自己：「不能睡，我非與毘沙門天神堅持下去不可！」
「死啦、死啦！」
房景首先發言：「咱們另立國主吧！要拘泥守護這個職位，不但有祖先規定的許多規矩，還需要有京都天皇和幕府將軍的任命不可，如果是國主，就沒這麼多麻煩了。有力者為一國之主，現在任何地方都是這樣，我看你也不必客氣了。」
房景笑道：「哈哈！你這樣說真叫我高興。」
北條氏康親自上陣，一馬當先，激勵全軍，北條軍因而士氣大振。上杉軍四分五裂，潰不成軍，上杉憲政僅以身免，逃到平井城。
景虎喚來文書官，當場寫好請願書，由眾人聯署。
宇佐美笑道：「哦？您已經知道了嗎？」
感覺那聲音自悠悠遠方倏然近在耳畔，景虎猛地睜開眼睛。
景虎很想知道更詳細的戰況，宇佐美正好趕來，似乎心有靈犀。
想到乃美時，這種感覺雖略微沖淡，但今天遇上那件事，又喚起他內心鮮明的不快|感。
「是，以前就聽說他們兩個偷情，這回被次郎兵衛當場逮到，下了殺手。」
宇佐美恍然一驚，端正坐姿回答：「在下意見與諸位相同，故無重說的必要。」
婚事談妥一個月後，阿綾便嫁到上田家去。這件事進行得很急，深怕一延遲了又會出甚麼差錯似的。景虎送給阿綾五千貫的俸祿做為嫁妝，多少有想彌補她不幸的姑娘時代的意思。
這種心情讓他很不愉快。有一天晚上，他突然決定：「去見乃美，親口問問她不就明白了？一個人在這裏東想西想沒個定論，好！明天就去琵琶島！」
小老太婆不再回答，緊閉著嘴，臉色陰沉地看著自己的膝蓋，像合上殼鑽進砂中的河蚌。
景虎左思右想，揣測義藤的心意。
「割喉自殺了！」
「次郎兵衛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