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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十二章

第三部

第十二章

「而我——去找蘭伯特!」我吼道。「如果有必要,我掐死他!」
在馬車上,特里沙托夫氣喘吁吁,好不容易才告訴了我,有一個陰謀詭計,先是蘭伯特和麻臉商量好了,但是後來,在最後一剎那,麻臉又不幹了,於是他就立刻派特里沙托夫去找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告訴她,叫她不要相信蘭伯特和阿爾豐辛卡,特里沙托夫又補充說,此外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因為此外麻臉什麼也沒有告訴他,是沒來得及,況且他又急著要到什麼地方去,行色匆匆。「我看到,」特里沙托夫繼續道,「您坐在車上,就來追你了。」當然,很清楚,麻臉也不知道全部底細,因此他竟派特里沙托夫直接去找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而這已經是另一個謎團了。
「啊呀,這『另一個他,』!」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絞著手。「唔,不能待這兒了,」她突然打定主意,「拿起你的帽子和大衣——一起出發。大妹子,把我們直接帶去見他們。啊,很遠!瑪麗亞,瑪麗亞,假如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來找我們,你就告訴她,我說話就回來,讓她先坐一會兒,等我回來,如果她不想等,那你就把門反鎖上,強迫她,不讓她出去。你就說是我吩咐您這麼做的!給你一百盧布,瑪麗亞,如果這差使您幹得好的話。」
「特里沙托夫!」我叫了他一聲。「您說得對——惹禍了!我去找蘭伯特這混賬東西!咱們一起去,人多些!」
我再說一遍,我精神亢奮,而且處在某種幸福之中,但是我沒來得及把話說完:她忽然有點反常地一把揪住我的頭髮,用足力氣使勁往下拽了兩下……然後又突然甩開,跑到一個角落,臉朝牆角,用手帕捂住了臉。
於是她就飛也似的跑去找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了。我則同阿爾豐辛卡一起前往蘭伯特的住處。我催促馬車夫快跑,而在飛跑中我繼續盤問阿爾豐辛卡,但是阿爾豐辛卡多半用長吁短嘆,最後則用眼淚汪汪來搪塞我。但是,當一切處在千鈞一髮之際,上帝保佑了我們大家,使我們得以免災,使我們得以免禍。我們還沒走完四分之一的路,我突然聽見身後有人喊叫: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回頭一看——特里沙托夫正坐在一輛出租馬車上追我們。
「Tiens, j'ai oublié son nom……Un homme affteux……Tiens, Versiloff.
我終於找到了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我一下子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她——關於憑據,一切的一切,乾淨利落,直到現如今在我們公寓里發生的一切。雖然她自己本來就十分了解這些事,只消三言兩語就能抓住事情的要害,然而我的敘述,我想,還是佔了我們大約十分鐘的時間。說話的只有我一個人,我一五一十地全說了,也不嫌害臊,她默默地聽著,一動不動,腰板挺得筆直,像根火柴棍似的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抿著嘴唇,目不轉睛地盯著我,使勁兒聽著。但是,等我一說完,她就忽然從椅子上跳起來,她跳得那麼急,那麼突兀,以致我也跳了起來。
「拿這傻女人有什麼辦法呢?說她傻,她還真傻,而且會傻一輩子。你瞧,他又能給她帶來什麼平靜呢,說什麼『要知道,總得嫁個人吧,那嫁給他,她覺得最便當了』;那咱們就等著瞧吧,瞧她怎麼個便當法。以後有她捶胸頓足,哭的時候,那時候就晚啦。」
「多爾戈魯基公爵?」
我和特里沙托夫跑進廚房,碰到了正在膽戰心驚的瑪麗亞。當她放蘭伯特和韋爾西洛夫進去的時候,她忽然不知怎麼發現蘭伯特手裡拿著一把手槍,頓時大驚失色。她雖然拿了人家的錢,但是根本沒料到他們會帶槍來。她正在猶疑不決,因此一看見我,就向我撲了過來。

還在樓梯上,我就聽見我們寓所里吵吵嚷嚷,進室內的房門敞開著。樓道里站著一名穿號衣的陌生聽差。彼得·伊波利托維奇和他老婆,兩人好像被什麼事情嚇壞了似的,這時也站在樓道里,在等著什麼。進公爵房間的門敞開著,裏面傳來一個人的雷鳴般的叫聲,我立刻聽出,這是比奧林格在嚷嚷,我還沒來得及跨前兩步,就突然看到老淚縱橫、渾身發抖的公爵,由比奧林格和陪同他來的P男爵(即曾經去找韋爾西洛夫進行談判的那人)攙著從裏面出來,走進了樓道。公爵放聲大哭,不斷地擁抱和親吻比奧林格。安娜·安德烈耶芙娜也跟在公爵後面走進了樓道,比奧林格則在沖她嚷嚷;他不斷威脅她,似乎,還向她跺腳——總之,儘管他「一身上流社會的氣派」,看上去,還是活脫像個粗魯的德國大兵。後來我才弄清楚,他不知為什麼靈機一動,認為安娜·安德烈耶芙娜甚至犯了什麼刑事罪,現在無疑應該對自己的行為甚至受到法院的追究。由於不了解就裡,他誇大了事實,這是許多人的通病,因此他也就認為自己有權可以毫不客氣地對待別人。主要是他還沒來得及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後來我才知道,有人用匿名信告訴了他這裏的一切(這點我以後再說),於是他就勃然大怒,飛也似的跑來,在這種情況下,即使這一民族中的甚至最機智的人,有時也會像那些鞋匠一樣大打出手。安娜·安德烈耶芙娜以高度自尊的態度迎接了這整個襲擊,但是我來晚了,沒趕上這一幕。我只看到,比奧林格把老人攙扶到樓道以後,就把他忽然交給了P男爵,讓他攙扶著他,他自己則急速地向安娜·安德烈耶芙娜轉過身去,沖她嚷嚷,大概在回答她提出的什麼意見。
「我看得出這裏設置了某種陷阱,我一點也不明白,」她說,「不過,假如這封信當真在您手裡的話……」
「您居然用這種奇怪的腔調來同我說話。您錯啦。如果我去告您,今天就會把您的這份所謂憑據沒收。」
「Oui, oui, je comprends, j'ai compris au commencement……read•99csw•com
「什麼米利特里薩?」
「這是您在利用一個不幸的病人,以致把他逼瘋……您之所以沖我嚷嚷,就因為我是女人,無人出來保護我……」
「就是那個人間女皇呀,你的理想!唉呀,那現在怎麼辦呢?」
「混賬!」我向他吼道。「安娜·安德烈耶芙娜,我保護您!」
接著,我就來繼續說主要的事。
「主啊,那能不能去歌劇院跑一趟呢……哦,不,不行!那現在拿他老人家怎麼辦呢?要知道,說不定,他夜裡就會死的!」
但是,我站在那裡已經無話可說,臉色煞白……我忽然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說真的,當時我差點沒暈過去。
「把你的口袋拿來,必須把信取出來——總不能當著她的面拆開吧!」
「大妹子」是這麼說的(注意:一切全是假的,我有言在先):Versiloff將坐在門背後,她一進來,蘭伯特就把cette lettre拿給她看,這時候,Versiloff就跳出來,於是他們就把她……Oh, ils feront leur vengeance!又說,她阿爾豐辛卡害怕惹禍上身,因為她也參加了這事,而cette dame, la générale一定會來,「立刻,立刻」會來,因為他們把這封信的抄件寄給了她,因此她立刻就會看到,這封信真的在他們手裡,她肯定會來找他們,而寫給她信的只有蘭伯特一人,她並不知道還有韋爾西洛夫插手,而蘭伯特則自稱有一個從莫斯科來的人,一位莫斯科太太派他來的,une dame de Moscou(注意:即瑪麗亞·伊萬諾芙娜)!」

「我說,你就別上那兒去了,不如去找媽媽,就在那兒過夜,然後明天一早……」
「蘭伯特!」我突然跳起來,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
但是在那間屋裡已經出現了吵鬧聲,有人在大聲說話;我要指出的是,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在他們進去後過了恰好一分鐘,也走進了這公寓。吵鬧聲和說話聲還在廚房裡就聽見了;在叫嚷的是蘭伯特。她坐在長沙發上,而他則站在她面前,又叫又嚷,像個十足的混蛋。現在我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愚蠢地不知所措:他又急又怕,生怕他們被人捉住;以後我再來說明他到底怕誰。信就抓在他手裡。但是韋爾西洛夫卻不在屋裡;我準備一遇到危險就衝出去。我現在轉述的只是他們當時說話的大意,也許,許多話我已經記不清了,但當時我太激動了,不可能記得十分準確。
我醒得很晚,天已大亮。屋子裡只有我獨自一人。我坐起來,開始默默地等待,等了很久,將近一小時,想必,已經九點左右了,才突然來叫我出去。我本來可以深入地詳細描寫一番,但是不值得,因為這一切現在都無關緊要;我只需要把最要緊的事說完就成。我只指出一點,令我大為詫異的是,這回對我出人意料地客氣,問了我一些話,我回答了他們幾句,就立刻放我走了。我默默地走了出來,在他們的眼神中,我高興地看到他們對我這個人的某種詫異,甚至在這樣的狀況下,都能不失自己的尊嚴。如果我沒有發現這點,我也就不會把這記下來了。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在出口處等我。下面我就三言兩語地說明一下我當時這麼輕易獲釋的原因。
「既然如此,她還會嫁給比奧林格嗎?」
「沒那事!」我叫道。「給,您摸摸,您看,但是我決不會把它留下來,放在您這兒!」
「給偷走了!偷走了!」我叫道,在地板上連連跺腳,揪住自己的頭髮。
「看得出,裏面是張紙,」她用手指摸著。「唉唉,好,你就走吧,而我就去找她,也許,我也會到劇院去。這,你說得對!你還不快跑,快跑呀!」
「上哪?」他驚恐地叫道。「而且還跟她,跟阿爾豐辛卡一起!」
「這不就是嗎,您自己都看見了!難道不是這個?開一張三萬盧布的期票,一戈比也不能少!」蘭伯特打斷了她的話。
「公爵,」安娜·安德烈耶芙娜提高了嗓門,「您侮辱了我,還允許別人來侮辱我!」
「我自己,自己,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
我忘乎所以地以非常惡劣的破口大罵回敬了他們,接著……接著,我記得,我被拖進一間黑屋子,一間讓醉漢「醒酒」的小屋。噢,我現在沒法抗議了。還在不多久以前,讀者諸君在報紙上讀到過一位先生的投訴,他被五花大綁地關起來,也關在一間醒酒屋裡,坐了整整一夜,但是他好像甚至並沒有過錯;而我畢竟有錯在先。我倒在鋪板上,與兩個毫無知覺地睡著的人為伍。我的頭在疼,太陽穴在跳,心也在跳。我想必失去了知覺,似乎,還說了胡話。我只記得,我醒來時已是深夜,我在鋪板上坐了起來。我一下子想起了一切,也明白了一切,我把胳膊肘支在膝蓋上,兩手托住頭,陷入了深思。

「這是——咋回事?」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把它翻了幾個身,叫道。「你怎麼啦?」
「這種下流話,您愛說多少由您:隨便,我該罵,但是我不生氣。噢,就讓她把我看成個微不足道的毛孩子好了,似乎我只會不懷好意地盯著她,耍陰謀;但是,但願她能意識到,我已經征服了我自己,而且把她的幸福看得高於世上的一切!沒關係,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沒關係!我會對自己喊道:壯起膽來,充滿希望!就讓這是我邁上人生舞台後的第一步吧,但是它結束得很好,結束得很高尚https://read•99csw.com!我愛她又怎麼樣,」我繼續亢奮地說道,眼睛閃著光,「我並不羞於承認這點:媽媽是從天上下凡的天使,而她則是人間的女皇!韋爾西洛夫將回到媽媽身邊,而在她面前我也用不著害臊;要知道,我曾經偷聽過她和韋爾西洛夫的談話,我站在門帘後面……噢,我們仨都是『一樣的瘋子』!您知道『一樣的瘋子』這句話是誰說的嗎?這話是他說的,安德烈·彼得羅維奇說的!但是,您知道嗎,一樣瘋狂的人恐怕還不止我們仨?我敢打賭,這樣瘋狂的人,您是第四個!您要我說出來嗎:我敢打賭,您一輩子都在愛安德烈·彼得羅維奇,也許,現在還在繼續愛……」
「會清醒過來的!」
「啊,不,有可能!」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尖叫道。「你快說呀,大妹子,別跳來跳去,別手舞足蹈,他們在那想做什麼?說清楚點,大妹子:我不相信,他們想朝她開槍?」
「特里沙托夫,您先站在這兒的廚房裡,」我吩咐道,「我一叫,您就拚命跑到我這裏來幫忙。」
「而韋爾西洛夫會殺了她的!既然他不惜墮落到與蘭伯特為伍,他肯定會殺了她!這是另一個他,一而二,二而一!」我叫道。
「您是個陰謀家!您圖謀他的錢財!從這一刻起,您在上流社會丟盡了臉面,您將面對法庭,對您的行為負責!……」
「啊呀,你這狗崽子!那麼說,這封信果然縫在你的衣兜里,而且是那個混賬的瑪麗亞·伊萬諾芙娜縫的!啊呀,你們這些胡作非為的混賬東西啊!那麼說,你到這裏來就是為了征服他人的心,戰勝上流社會,因為你是私生子,你就想向某個鬼東西報仇嗎?」
「決不,您哪,我對您再說一遍;我要當著您的面把它放到她面前,然後,不等她說一句話就走開;但是必須做到,讓她知道,讓她親眼看到,這是我親自交給她的,是自覺自愿的,不是強迫的,也不要回報。」
噢!我就不來描寫我當時的感受了,再說我也沒空,但是我只指出一點:我在被捕入獄,坐在鋪板上,在進行深夜尋思的時刻,也許,在我心中,還從來不曾體驗過比這更為歡快的瞬間。讀者也許會覺得這有點怪,有點信口開河,有點標新立異,想出風頭——然而,這一切的確就像我所說的那樣。這樣的時刻也許每個人都會碰到,但是這樣的時刻畢生只會碰到一次。在這樣的時刻,人們將會決定自己的命運,確立自己的觀點,並對自己說出終生不渝的追求:「這就是真理,這就是你為了達到真理該走的路。」是的,這些瞬間是我的心靈之光。今天我受到傲慢的比奧林格的侮辱,明天我還有望受到那個上流社會女人的侮辱,我知道得很清楚,我滿可以對他們進行可怕的報復,但是我決定了,我不報復。我決定了,儘管有各種各樣的誘惑,我決不暴露那份憑據,不讓它被整個上流社會知曉(這想法已經在我腦海里盤旋了很久);我一再對自己說,明天我就把那封信放到她面前,如果需要,我甚至也可以忍受她的嘲笑,即使她不感謝我也無所謂,但是我還是要一句話不說,永遠離開她……不過,關於這點就無須多講了。至於明天我將會在這裏發生的一切,怎麼帶我去見他們的上司,他們又將怎樣處置我,——我都幾乎忘了去想。我懷著一顆愛心畫了個十字,躺倒在鋪板上,像孩子似的十分香甜地睡著了。
「糟糕!」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後,突然認定。「幾點了?」
「那您為什麼還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呢?您不是很愛她嗎,您不是還當面對她說過您愛上她了嗎?」
「太太!」瑪麗亞突然從廚房裡尖聲叫道,「這裡有個女的一個勁兒要見您……」
「什麼homme noir?」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叫道。
「那可不行,不行,小傻瓜!問題就在這兒!啊呀,怎麼辦呢!啊呀,我厭惡透了!」
「將軍夫人來了,可他們拿著槍!」
「啊呀,對了!您是他的未婚妻,未婚妻嘛!」比奧林格惡狠狠地開始狂笑。
「難道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只是因為捨不得錢嗎?」
這裏我就不來詳加描述了,也沒法描述。這一幕是可怕和卑劣的,而我好像突然失去了理智。似乎,我衝上前去,打了他,至少重重地推了他一下。他也使勁打了一下我的腦袋,把我打倒在地。我醒過來后,已經在下樓追他們了;記得,我的鼻子在流血。有一輛馬車在大門口等候他倆,當下人攙扶公爵上車的時候,我趕到了馬車跟前,儘管那聽差使勁把我推開,我還是撲到比奧林格身上。這時怎麼出現了警察,那我就不記得了。比奧林格抓住了我的后脖領子,威嚴地吩咐巡警把我帶到派出所去。我大叫,他必須同去,以便一起做筆錄,我還嚷嚷說,他們無權抓我,無權把我幾乎從我自己的家裡帶走。但是,因為這事發生在大街上,而不是發生在室內,更因為我像醉鬼似的大叫大嚷、大罵和打架,更因為比奧林格穿著軍服,所以巡警就把我抓了起來。但這時我氣得發狂,拚命反抗,似乎把巡警也打了。接著,我記得,忽然出現了兩名巡警,於是就把我帶走了。我依稀記得怎麼把我帶進了一個烏煙瘴氣的、充滿煙味的房間,裏面有許多各種各樣的人,有的站著,有的坐著,有的在等候什麼,有的在寫什麼;我在這裏還繼續大喊大叫,要求做筆錄。但是現在的事情已經不僅僅是做筆錄了,而是因為我在尋釁鬧事和對抗警察執行公務而複雜化了。再說,我當時的樣子也太不像話了。有個人忽然對我厲聲呵斥。這時巡警也指控我行兇滋事,還提到上校什麼的。
「拿出來,把信立刻拿出來,馬上把信放到這裏的桌子上!也許你在說謊呢?」
「對!」我叫道,解開了常禮服。
「它就縫在我的衣兜里:是瑪麗亞·伊萬諾芙娜親手縫的;到這裏來以後,他們給我做了一件新的常禮服,我從舊衣服里把它取了出來,把它親手縫進了這件新做的常禮服里;瞧,它就在這裏,您摸摸,我沒撒謊,您哪!」
「韋爾西洛夫,不可能!」我吼道。
「看得出來,是你自己縫的。唔,就是它了……」
我叫馬車停下,跳過去與特里沙托夫坐到一塊。我至今也弄不明白,我怎九-九-藏-書麼會這麼突然當機立斷的,但是我忽然相信了,並且忽然作出了決定。阿爾豐辛卡可怕地嚎叫起來,但是我們不理她,而且我至今也不知道,她掉過頭來追我們了呢,還是乾脆回去了,反正從此以後我再沒見過她。

「我沒錢。」
我解釋道,要我交出文件不難,只要她答應立刻與安娜·安德烈耶芙娜言歸於好,甚至同意她的婚事……
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雖然明顯地被嚇壞了,但她望著他的目光仍帶有某種輕蔑和驚奇。
「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我驀地醒悟過來,叫道,「我們凈說傻話了,忘了最要緊的事:我就是跑來找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的,大家都在那裡等我回去呢。」
一大早,也許還只有八點鐘,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就飛也似的來到我的住處,也就是說來到彼得·伊波利托維奇那兒,她還以為可以在那裡碰到公爵,誰知她卻突然聽說了發生在昨天的所有的可怕的事,而主要是她還聽說我被捕了。於是她就立刻跑去找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還在昨天,她從劇院回來后,就同被送到她那兒的父親見了面),叫醒了她,把她嚇了一跳,要求她立刻設法把我釋放出來。她立刻帶著她寫的一張條子飛也似的去找比奧林格,並立刻要他再寫一張條子,給「有關人士」,由比奧林格本人出面,堅決懇求對方把我立刻釋放,因為「我之被捕,純屬誤會」。她就是帶著這張字條來到派出所的,於是,比奧林格的請求受到了尊重。
「不,她擔心的只是這憑據落到她手裡,落到安娜手裡,我也一樣。我們提防的就是她。做兒女的只是不想讓老人受到打擊,至於那個德國佬比奧林格倒是真捨不得那筆錢。」
「狗崽子!以後永遠不許你再講這種話!」她哭著說道。
總之,這一切演得非常逼真,甚至阿爾豐辛卡的某些解釋,雖然顯得十分荒唐,反而增強了它的逼真性。
「那現在您還不快去找她,讓我們把一切都解決之後,再親自帶她去見父親。」

「你跟她去吧!」她吩咐我,把我留下來跟阿爾豐辛卡一起。「如果有必要,你就拼出你這條小命,明白嗎?你先走,我馬上就到,我先要趕緊地上她那去一趟,也許能碰到她也說不定,因為,不管怎麼說,我總覺得可疑!」
「這封信索價三萬盧布,您居然大驚小怪!它值十萬,我只要您三萬!」蘭伯特厲聲地、異常急躁地說道。
「多爾戈魯基,」我吼道。
「男爵,男爵……chér enfant, je vous aime。」公爵向安娜·安德烈耶芙娜伸出雙臂,嗚咽道。
「我向您保證。」
而她,看到韋爾西洛夫后,臉忽地變得煞白,像白布一樣;若干瞬間,她一動不動地看著他,處在一種難以形容的恐怖中,緊接著便突然昏迷了過去。他向她沖了過去。對這一切,我現在猶歷歷在目。我記得,當時,我恐懼地看到他滿臉通紅,幾乎成了紫醬色,兩眼充滿了血絲。我想,他雖然看見我在房間里,但又好像不認識我似的。他一把抓住失去知覺的她,力大無比地把她抱了起來,貼近自己的胸部,彷彿她是一片羽毛似的,然後就開始毫無意義地抱著她,像抱著個孩子似的,在屋裡走來走去。房間很小,但是他卻從一個角落走到另一個角落,走個不停,顯然,他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似的。當時,他在某個瞬間失去了理智。他一直看著她的臉。我則跟在他後面跑,主要是我怕那把手槍,他一直用手拿著那把手槍,都忘了,就在她的頭旁拿著那把手槍。但是他推開了我,一次是用胳膊肘,另一次是用腳。我本來想叫特里沙托夫過來幫忙,但是又怕激怒瘋子。最後我突然撇下門帘,開始懇求他把她放到床上。他走過去,把她放了下來,自己則站在她身旁,注視著她的臉,大約有一分鐘,接著又忽然彎下腰,親吻了她兩次,親吻了她那蒼白的嘴唇。噢,我終於明白了,這是一個已經完全喪魂失魄的人。忽然,他向她揮舞了一下手槍,但是,又似乎明白了過來,轉過手槍,把手槍對準了她的臉。我頓時用足力氣,抓住他的一隻手,開始喊特里沙托夫。我記得:我們倆與他搏鬥,但是他卻抽出自己的一隻手,對自己開了一槍。他想先開槍打死她,然後再自殺。但是我們不讓他殺她,他只好把手槍直接對準自己的心臟,但是我把他的手及時地往上推了一下,子彈打中了他的肩膀。就在這一剎那,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大呼小叫地沖了進來;但是他已經不省人事地躺在地毯上,挨著蘭伯特。
已經十一點左右了。
但是,為了避免說亂,我在描寫這出慘劇之前,想先說明一下全部真相,這已是我最後一次提前交代劇情了。
「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我叫道,「不許你罵街!也許,就因為您,就因為您愛罵人,才使我一到這裏心腸就變硬了。是的,我是私生子,也許正因為我是私生子,我才真的想對某個鬼東西報仇,因為連鬼在這裏也找不到一個有罪的人。但是您要記住,我已經拒絕跟那些壞蛋們沆瀣一氣,而且已經戰勝了自己的迷戀!我將默默地把憑據放到她面前,然後默默地走開,甚至不等她說一句話;您將親眼目睹,您將是目擊者!」
這一切都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因此,很自然,我都被驚呆了。我站在那裡,望著她,一時間都不知道怎麼辦了。
「滾!」比奧林格突然向她大喝一聲。
不用說,我當時正處在一種目眩神迷的狀態;我是在述說自己的感受,而主要是我們在等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一想到,再過一小時,我終於又能見到她了,而且還是在我一生中有如此決定意義的時刻,竟使我渾身發抖,戰慄不已。最後,等我喝完兩杯茶以後,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驀地站了起來,從桌上拿起一把剪刀,說道:
「拿出來,快拿出來呀!」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咆哮道。
我急急忙忙,上氣不接下氣地向她說明了一切——在蘭伯特家的那一夜以及我們當時的密謀,話又說回來,還在昨天,我就向她承認了這一密謀。
九九藏書「這又是怎麼回事!」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吼道。「你那封簡訊呢?」
「不許動!」他因為被啐了一口而勃然大怒,大吼道,他抓住她的一隻肩膀,亮出了手槍,——不用說,這僅僅是為了警告。——她一聲驚呼,跌坐在沙發上。我衝進了房間;但是,與此同時,韋爾西洛夫也從通樓道的房門背後跑了出來(他就站在那裡,等候時機)。我還沒來得及眨一下眼,韋爾西洛夫就從蘭伯特手裡一把奪過手槍,用足力氣,用手槍猛擊了一下他的頭部。蘭伯特搖晃了一下,跌倒在地,失去了知覺;鮮血從他的頭顱里忽地湧出來,流到了地毯上。
「走吧,公爵,您走吧:有陰謀在反對您,也許還會危及您的生命!」比奧林格叫道。
「您有什麼事,太太?」瑪麗亞忽然從廚房裡答應道。
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滿臉通紅——朝他臉上啐了口唾沫。然後就迅速向門口走去。就在這時候,那個混賬的蘭伯特掏出了手槍。他就像個智力有限的混賬東西一樣,盲目地相信這憑據的作用,也就是說——主要的——他沒看清他在同誰打交道,因此,正如我說過的那樣,他認為所有的人都同他本人一樣,充滿了那種卑鄙的感情。他一開口就以他的粗暴激怒了她,其實,也許,她並不迴避同他進行一場金錢交易。
「那太好了,」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打斷道,「我也已經跟她說過一百遍了。要知道,他活不到結婚那天的——反正這樁婚事成不了,至於在遺囑里給她,給安娜留下一筆錢,那這筆錢本來就已經寫進去了,早就給留下了……」
她揮了揮手。
「啊呀,我的上帝!哎呀,我感到厭惡!」她在屋裡急得團團轉。「他們在那裡居然隨意擺布他!唉呀,這幫混賬東西怎麼不怕天打雷劈呢!而且從一大早起就這麼折騰他?這個安娜·安德烈耶芙娜還真行!這個小修女還真有兩下!而她,那個米利特里薩,居然什麼也不知道!」
「那安德烈·彼得羅維奇呢?」
「開張期票就成——這是紙。然後您再去找錢,把錢弄來就成,我可以等,但不能超過一星期。只要您把錢拿來——我就把這期票還您,同時把這封信也還您。」
「哎呀,傻瓜!還不快過來親吻一下我這個老傻瓜呀!」她突然又哭又笑地說道,「以後再不許,再不許你對我說這種話了……而我是愛你的,而且一輩子都在愛……愛你這傻瓜。」
「唉,瑪麗亞又不見了!……瑪麗亞,瑪麗亞!」
我們急忙跑了出去,下了樓。毫無疑問,想不出比這更好的辦法了,因此無論如何,主要的災禍在蘭伯特的住處,即使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真的先到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這裏來了,那瑪麗亞總歸會留住她,不放她走的。然而,在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已經叫來了馬車之後,她又突然改了主意。
「啊呀,對了!我倒是怎麼啦!」她突然拍著自己的腦門,驚叫道,「你剛才說什麼來著:老公爵在你們住的那公寓里?此話當真?」
「沒讓你不管呀;這——你做得對。而我,你知道嗎,我這就跑去找她,給她留張條……你知道嗎,我會用我們的暗語寫(她會懂的),說文件在這兒,讓她明天上午十點整到我這裏來一趟——一定得準時來!你放心,她會來的,她會聽我的話的:然後我們再一下子把一切都辦妥了。而你則跑回去,變著法地哄著老人,伺候他睡下,沒準能拖到明天早晨也說不定!對安娜,也不要嚇唬她;要知道,我也很愛她;你對她有點不公平,因為你沒法理解這裏的原委:她受了委屈,她打小就受盡委屈;哎呀,你們一個個都讓我操碎了心!可是你別忘了替我告訴她,說這事是我主動操辦的,是我主動要管的,我全心全意,讓她儘管放心,而且她的自尊心也決不會受到傷害……要知道,最近這幾天我跟她完全吵翻了,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大吵了一場!好了,快跑吧……不過等一等,你再給我看看你的口袋……是真的嗎,真的嗎?啊呀,是真的嗎?你就把這信交給我,哪怕就一夜,對你又有什麼要緊呢?留我這兒,我吃不了它。要知道,沒準,一夜之間,你又會脫手交給別人……變卦了呢?」
這讓我忍無可忍。
「我是愛上她了,而且愛她的程度還超過把你們大家全加在一起的程度,可她始終還是個沒有頭腦的傻女人!」
我親吻了她。附帶說說:從那時起,我跟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就成了朋友。
信,取了出來;舊信封還是老樣子,可是裏面杵著的卻是一張空白信紙。
「不,無論出什麼事,我不能撇下老人家不管。」
「你這兒怎麼亂七八糟的?誰給你縫的?」
那當然,這個瘋狂的消息,甚至乍一看就不難看出其中有某種不合情理之處,但是我沒工夫來細細琢磨了,因為實際上這一切看上去都非常逼真。還可以假定,而且這是非常可能的,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在收到蘭伯特的邀請后,肯定會先來找我們,找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以便弄清情況;但是這也很可能不發生,她可能會直接去找他們,而如果是那樣的話——她就完了!也很難相信,她竟會輕易地急忙去找她不認識的蘭伯特,而且一叫就去;但是,由於某種原因,也可能出現這樣的情況,比如,她看到原文的抄件后,確信她的信真的就在他們手裡,如果是那樣的話——那她就死定了!主要是沒給我們留下一點時間,甚至連思考的時間也沒有。
我精神抖擻,充滿希望地拔腳飛跑,雖然並沒有像我指望的那樣如願以償,但是,唉,命運卻作了別的安排,等待我的卻是另一種命運——在這世界上,真是在劫難逃啊!
「啊呀,真噁心!啊呀,真噁心!」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驚呼道。「Sauvez-la, sauvez-la!」阿爾豐辛卡叫道。
「你在這兒?那現在咋辦!我趕緊去找她……唉,你呀,太粗心了,太粗心了!」
她急得團團轉,可是卻順手抓起了披巾。「唉,要是你早四小時來就好啦,而現在已經七點多了,她方才還到佩利謝夫家吃飯,後來就跟他們一起上歌劇九_九_藏_書院了。」
「又臭美了?愛上她了吧,狗崽子?」
但是她還沒把話說完,那「女的」就大呼小叫、哭哭啼啼地從廚房裡自己沖了進來。這女人就是阿爾豐辛卡。我就不來一五一十,詳詳細細地描寫當時那一幕了;這一幕完全是個騙局和作假,但是應當指出,阿爾豐辛卡卻把這一幕演得非常出色。她哭哭啼啼地表示後悔,發狂般指手畫腳,嘰嘰喳喳地開始說道(當然是用法語),這信是她當時親手拆開的,它現在在蘭伯特手裡,蘭伯特正夥同「這強盜」,cet homme noir一起,想把Madame la générale強行請去,然後開槍打死她,就現在,過一小時……又說,她現在已從他們那裡知道了這一切,突然感到非常害怕,因為她看到他們有手槍,le pistolet,因此她現在急忙跑到這兒來找我們,要我們去救她,搶在這傢伙前頭……Cet homme noir……」
這條計策就是先把我們倆(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和我)引出去,無論如何要引出這套房間,哪怕只引出一刻鐘也好,但是必須在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到來之前。接著,他們就在街上等候,只要我和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一出去,他們就立刻跑進屋(瑪麗亞會給他們開門的),等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前來。而阿爾豐辛卡則應該同時費盡心機地拖住我們,不管在哪,也無論用什麼辦法。至於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她該如約於十一點半到達,因此——必定早於我們一來一回所需要的時間。(不用說,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根本就沒有收到蘭伯特的任何邀請,這全是阿爾豐辛卡撒的謊,這就是韋爾西洛夫想出來的把戲,包括所有的細節,而阿爾豐辛卡只是演了一名嚇壞了的背叛者的角色。)不用說,他們是在冒險,但思路是正確的:「成功了——固好,不成功——也絲毫無損於我,因為那憑據畢竟還在他們手裡。」但是,它還是成功了,而且它也不可能不成功,因為我們不能不跟著阿爾豐辛卡跑,即使僅僅根據一個推測:「這多麼像是真的啊!」我要再重複一遍:我們沒有時間考慮。
蘭伯特偷到那封信后,就立刻與韋爾西洛夫串通一氣。至於韋爾西洛夫怎麼會同蘭伯特勾結在一起的,——我暫時就不說了:這事——以後再說;主要是——這裏的「雙重人格」起了作用!但是,同韋爾西洛夫串通一氣后,蘭伯特就必須儘可能用巧施詭計的辦法把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騙出來。韋爾西洛夫直截了當地斷定,她決不會來。但是,蘭伯特還從那時候起,即前天晚上,我在大街上遇到他,我曾經向他吹噓地宣布,我將在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家,當著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的面,把信還給她,——於是蘭伯特就從那一刻起,對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的住所實施了某種監視和監聽的措施,也就是收買了瑪麗亞,他給了瑪麗亞二十盧布,後來,過了一天,在偷到這憑據后,他又第二次去找了瑪麗亞,這時就與她鐵板釘釘地敲定,答應事成之後送給她二百盧布作為酬勞。
「挺好。」
瑪麗亞給我打開了那個通向小過道的房門,於是我就溜進了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的卧室——也就是那間只能放下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的一張床,也就是我已經無意中在那裡偷聽過一次的小屋。我坐到床上,並且立刻替自己找到了門帘上的那條小縫。
「您向誰告我?哈哈哈!您會當眾出醜的,我們會向公爵出示這封信!怎麼沒收呀?我可不會把這憑據放在家裡。我會通過第三者向公爵出示。別執迷不悟啦,太太,我還沒要很多,您該感激我才是,換了別人,除此以外,還可能要求您伺候……您知道是什麼伺候……沒一個漂亮女人會拒絕這種伺候的,在進退兩難的情況下,比如說,在這樣的情況下……嘻嘻嘻!Vous ètes belle, vous!
「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等等,媽媽怎麼樣?」
「貴姓?」有人向我喝問。
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拉著我上了一輛出租馬車,把我帶回了家,立刻吩咐生茶炊,並親自在廚房裡幫我梳洗和洗刷乾淨。在廚房裡,她還大聲告訴我,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本人將於十一點半親自到她這裏來——這是方才她們倆約好的,——同我見面。這話正好在這時也讓瑪麗亞聽見了。幾分鐘后,她端來了茶炊,又過了兩分鐘,當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又突然叫她來的時候,她卻沒有答應:原來,她有什麼事出去了。請讀者務必注意,當時,我認為,大概是十點差一刻。雖然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對她也不打聲招呼就出去了,感到很惱火,但也只是以為她上小鋪買東西去了,也就把這事立刻給忘了。再說,我們也顧不上管這事;我們倆說個沒完,因為我們有說不完的事,因而我,比如說,對瑪麗亞的消失,幾乎壓根兒就沒在意;請讀者也務必記住這點。
「快回頭,立刻回頭!」特里沙托夫叫道。「蘭伯特在騙人,阿爾豐辛卡也在騙人。是麻臉叫我來的;他們都不在家,剛才我遇見了韋爾西洛夫和蘭伯特,他倆都到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家去了……他倆現在在那兒……」
這就是為什麼瑪麗亞方才一聽到,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將於十一點半到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家來,而且我也來,她就立刻從家裡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帶上這消息,坐上馬車,趕到蘭伯特那兒。她要告訴蘭伯特的正是這消息——蘭伯特要她幫忙的也正是做這事。正好在這時候,韋爾西洛夫也在蘭伯特那兒。一剎那間,韋爾西洛夫就想出了這條陰險的詭計。據說,瘋子有時候也詭計多端,十分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