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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人類的融合統一 第十二章 宗教的法則

第三部分 人類的融合統一

第十二章 宗教的法則

(1)宗教認為世界有一種超人類的秩序,而且並非出於人類的想象或是協議。例如職業足球不是宗教,因為雖然足球也有許多規則、儀式和常常很古怪的慣例,但大家都知道是人類發明了足球,而且國際足協(FIFA)隨時可能開會決定把球門變大或是取消越位規則。

自然法則

從多神教的概念向外推導,結果就是影響深遠的宗教寬容。一方面,多神教徒相信有一個至高無上、完全無私的神靈;但另一方面,多神教徒也相信有許多各有領域、心有偏見的神靈,所以對於某個神的信徒來說,很容易能相信有其他神靈存在,而且也相信其他神靈同樣神通廣大。多神論本質上就屬於開明,很少迫害異教徒。
在29歲時,釋迦牟尼半夜離宮,拋下了財富和家人,流浪走遍印度北部,希望為這一切痛苦尋找出路。他前往各個修院修行,聆聽各個大師講道,但還是無法完全感到解脫,有什麼不滿依然縈繞。他並未絕望,決心反求諸己,直到找到徹底解決的方法為止。他入禪六年,思索各種人類苦痛的本質、原因和解決方式。最後他體會到,一切苦難並非來自噩運、社會不公或是神祇的任性,而是出於每個人自己心中的思想模式。
此外,佛教的幾個教派也隨著時間發展出滿天諸佛菩薩。諸佛菩薩是人也非人,他們已經能夠達到涅槃、解脫痛苦,但為了解脫和幫助還在輪迴中的芸芸眾生,倒駕慈航重入世間。所以,佛教徒崇拜的並不是神祇,而是這些已經開悟而尚未成佛的人,除了希望他們協助達到涅槃的境界,也希望他們幫忙處理一些世俗的問題。於是,我們就看到整個東亞有許多佛菩薩得負責降雨、醫病,甚至還得保佑殺敵求勝,而信眾也虔心祈禱,為他們焚香,獻上各色鮮花、稻米和甜品。
佛教並不否認有神祇存在,認為他們有強大的神通,能夠帶來降雨和勝利,然而神祇對於「由欲得苦」這條法則並無能為力。如果能夠無欲無求,任何神祇都無法讓人感到痛苦。相對而言,如果人有了慾望,任何神祇也無法拯救他脫離痛苦。
但與此同時,自由人文主義和最新的生命科學研究成果之間已經出現一條鴻溝,我們很快就無法再忽視而必須直接面對。我們的自由政治和司法系統之所以存在,是因為相信每個人都有一個神聖、無法分割、無法改變的內在本質,這點讓世界有了意義,也是一切道德和政治正當性的來源。但這個概念的前身正是傳統的基督教信念:相信每個個人體內都有一個自由而不朽的靈魂。然而,過去兩百年間,生命科學已經徹底破壞了這個信念。科學家研究人類這個有機體的內部運作,並未找到靈魂的存在。越來越多科學家認為,決定人類行為的不是什麼自由意志,而是荷爾蒙、基因和神經突觸——我們和黑猩猩、狼和螞蟻並無不同。我們的司法和政治制度碰上這些發現,多半是視而不見、不願面對。但坦白說,現在這面堵在生物學以及法律和政治學之間的牆,究竟還能維持多久?
(2)以這種超人類的秩序為基礎,宗教會發展出它認為具有約束力的規範和價值觀。例如,雖然現在許多西方人相信鬼魂、精靈、重生,但這些信念並未構成什麼道德和行為的標準,所以也就不算是宗教。
雖然所有人文主義者都崇拜人性(humanity),但對於人性的定義卻不見得相同。就像是基督教的各個教派對於「神」會有不同定義,人文主義對「人性」的定義,大致上分成三種對立的教派。今天最重要的人文主義學派就是自由人文主義,它認為人性就在於每個個人的自我特質,因此個人自由也就變得神聖不可侵犯。根據這些自由主義者的說法,每個智人都有著人性的神聖本質。正是每個人的內心讓全世界有了意義,而且這也是各種道德及政治正當性的來源。如果碰上道德或政治的困境,就該內省、聽聽自己內心的聲音,也就是人性的聲音。因此,自由人文主義最重要的誡命就是要保障這種「內心聲音」的自由,不受外界的侵擾或傷害。而這些誡命統稱為「人權」。
一本1942年的德國生物課本,就有一章「自然和人類的法則」,認為自然界的最高法則就是讓所有生物都必須在無情的鬥爭中求生存,講到植物如何為了土地而奮鬥,甲蟲如何為了交配而奮鬥,最後課本的結論是:
農業革命開始,宗教革命便隨之而來。狩獵採集者採集植物、獵捕動物,但認為動植物和人類擁有平等的地位。雖然人類獵殺綿羊,但並不代表綿羊就不如人類;就像是老虎獵殺人類,但不代表人類就不如老虎一樣。所以,萬物眾生都是直接與彼此溝通,協商關於這個共同棲息地的種種規則。相較之下,農民擁有、控制著農場上的動植物,可不會紓尊降貴去和自己的財產溝通協商。因此,農業革命最初的宗教意義,就是讓動植物從與人類平等的生物,變成了人類的所有物。
納粹並不是反人性。他們之所以同自由人文主義、人權和共產主義站在對立面,反而正是因為他們推崇人性,相信人類有巨大的潛力。他們順著達爾文演化論的邏輯,認為必須要通過自然選擇淘汰不適合的個人,只留下適者,才能讓人類繼續生存繁殖。但自由主義和共產主義要保護弱者,不僅讓不適者生存了下來,還給了他們繁殖的機會,這樣就破壞了自然選擇的秩序。如此一來,就算是最適者的人類,也不免被一群墮落的人類淹沒,變得越來越趨近不適者,一代代下去就可能導致滅絕。

偶像崇拜的好處

與此同時,在麥加聖寺內的卡巴聖堂,人類也以另一種方式融合統一。如果你在公元1300年前往麥加朝聖,繞行這個伊斯蘭教最神聖的聖地,你可能會發現身邊有美索不達米亞人,他們的長袍在風中飛舞,眼神熾烈而狂喜,嘴裏念著真主的99個大名。就在前面,你可能也會看到一個飽經風霜、來自亞洲草原的土耳其族長,手拿拐杖、步履蹣跚,還若有所思地摸著鬍子。在另一邊,有黃金首飾在黝黑的皮膚上閃耀著,可能是一群來自非洲馬利(Mali)王國的穆斯林。至於一聞到丁香、薑黃、豆蔻和海鹽的香氣,就知道這群兄弟大概是來自印度,又或是更東邊神秘的香料群島。
目前所知的第一個一神論宗教出現於公元前1350年,埃及法老阿肯那頓(Akhenaten)宣布,當時在埃及眾神里一位位階並不高的小神阿頓(Aten)其實是宇宙的至尊。阿肯那頓將對阿頓的崇拜制度化為國教,還打算打壓對所有其他神的崇拜。然而,他的宗教革命並未成功。他去世后,對阿頓的信仰就遭到廢止,又回到過去的情形,眾神同列仙班。
然而,神學理論和歷史現實一向大不相同。大多數人很難完全接受一神論的想法,還是繼續把世界分為「我們」和「他們」,也覺得所謂至高的神實在太遙遠陌生,管不到自己世俗的需求。最後的情況可以說就是,一神論宗教大張旗鼓把其他神祇從大門趕了出去,但又從旁邊的小窗把他們迎了回來。以基督教為例,就發展出了自己的聖人系統,但這套系統可說和多神教幾乎殊無二致。
這樣看來,基督教的聖人和多神教的那些神祇幾乎沒有兩樣。但很多時候甚至還不只是類似而已,而根本就是這些神祇的偽裝。舉例來說,在信奉基督宗教之前,愛爾蘭的主神是女神布里基德。等到愛爾蘭被基督教化,就連布里基德也彷彿受了洗一樣,成了「聖布里基德」。而且直到今天,還是天主教愛爾蘭最受尊崇的聖人。
課本里接著又從希特勒的《我的奮鬥》Mein Kampf)引了一段:「想要違抗自然鐵律的人,也就是違抗了那些他應該感謝、讓他得以為人的原則。與自然對抗,只會帶來人類自己的毀滅。」九-九-藏-書
對於二元論者來說,之所以好人也可能發生不幸,正是因為掌理世界的不是某個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事事完美的神。世界上仍然有個不受控制的惡,而所有的壞事正是源自它。
像這樣的宗教往往單純以地方為考慮,只著重當地的位置、氣候和現象。畢竟,多數採集部落畢生的活動範圍不會超過1000平方公里。為求生存,住在某個特定山谷里的居民,需要了解的就是關於這個山谷的超人類秩序,並調整自己的行為,自然也就沒有必要試著說服某些遙遠山谷里的居民遵循相同的規則。像是印度河部落的人,就絕不會派傳教士到恆河部落去鼓吹別獵捕白尾狐狸。
從歷史上來看,一神論就像是個萬花筒,承繼了一神論、二元論、多神論和泛神論,收納在同一個神聖論述之下。結果就是,基督徒大致上是信奉一神論的上帝,相信二元論的魔鬼,崇拜多神論的聖人,還相信泛神論的鬼魂。像這樣同時有著不同甚至矛盾的思想,而又結合各種不同來源的儀式和做法,宗教學上有一個特別的名稱:綜攝(syncretism)。很有可能,綜攝才是全球最大的單一宗教。

圖20 一幅納粹的宣傳海報,右邊是「純種雅利安人」,左邊是「混種」。納粹很顯然十分崇敬人體,也很害怕低等種族污染人性、讓人性墮落。
保羅的這個想法開枝散葉,基督徒開始組織起了對所有人類的傳教活動。而在一場史上最意想不到的轉折下,這個猶太教的神秘教派接掌了強大的古羅馬帝國。

讓羔羊變得沉默

生物學家已經戳破了納粹的種族理論。特別是1945年以後的基因研究,已經證明不同人類譜系之間的差異遠遠小於納粹的假設。但這些結論只是最近的事,考慮到1933年的科學知識,納粹當時會這麼相信也不難想象。許多西方精英都相信有不同人種的存在,相信白人較為優越,也相信應該要保護、培養這個高貴的種族。像是在許多最具盛名的西方大學里,學者用最新的正統科學方法,發表的研究報告號稱證明了白人比起非洲人或印第安人更聰明、更有道德也更具技術。而在華盛頓、倫敦和堪培拉的政治家也一心相信自己必須負責避免白色人種受到玷污墮落,所以得要設下重重限制,避免像中國甚至義大利的人民移居到像是美國和澳大利亞這種「雅利安人」的國家。
正如古羅馬帝國的主神是朱庇特、阿茲特克帝國的主神是維齊洛波奇特利,每個基督宗教國家也有自己的守護聖人,協助解決困難、贏得戰爭。英格蘭的守護聖人是聖喬治,蘇格蘭是聖安德魯,匈牙利是聖史蒂芬,而法國是聖馬丁。而不論是大城、小鎮、職業甚至疾病,也都各有負責守護的聖人。像是義大利米蘭有聖安布魯瓦茲負責守護,威尼斯則有聖馬克負責照料。聖阿爾莫守護著煙囪清潔工的安全,聖馬修撫慰著收稅員的煩惱。如果你頭痛,該找聖亞賈西亞;但如果痛的是牙,聖阿波羅尼亞就更對症下藥。
到了基督教,終於有了重大突破。基督教一開始只是猶太教的一個神秘教派,該教派信徒想說服猶太人,拿撒勒人耶穌就是他們期待已久的彌賽亞。這個教派最早的領導者之一是來自大數(Tarsus)的保羅,他認為宇宙的至高神有私心偏見,對人類並非漠不關心,而且他甚至還化為肉身,為了人類的救贖被釘死在十字架上,這種事不該只有猶太人知道,而應該讓全人類都了解。於是,就有必要將關於耶穌的好事(也就是「福音」)傳到世界各地。
釋迦牟尼找到一種方法可以跳出這種惡性循環。在事物帶來快樂或痛苦的時候,重點是要看清事物的本質,而不是著重在它帶來的感受,於是就能不再為此所困。雖然感受悲傷,但不要希望悲傷結束,於是雖然仍有悲傷,也能不再為此而困。即使仍然悲傷,也是一種豐碩的經驗。雖然感受快樂,但不要希望快樂繼續,於是雖然仍有快樂,也能不失去心中的平靜。
我們今天常認為宗教造成的是歧視、爭端、分裂。但在金錢和帝國之外,宗教正是第三種讓人類統一的力量。正因為所有的社會秩序和階級都只是想象的產物,所以它們也十分脆弱,而且社會規模越大,反而就越脆弱。而在歷史上,宗教的重要性就在於讓這些脆弱的架構有了超人類的合法性。有了宗教之後,就能說法律並不只是人類自己的設計和想象,而是來自一種絕對的神聖最高權柄。這樣一來,至少某些基本的法則便不容動搖,從而確保社會穩定。
人文主義宗教:崇拜「人性」的宗教
講到「神」這種概念的起源,一種主要理論就認為,神之所以重要,就正在於他們可以解決這個重大問題。在人類不再認為可以和動植物直接溝通之後,就開始出現掌管生育、掌管氣候、掌管醫藥的各種神靈概念,好替人類和這些沉默的動植物溝通協商。很多古代神話其實就是一種法律契約,人類承諾要永遠崇敬某些神靈,換取人類對其他動植物的控制權;例如《聖經·創世記》第一章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在農業革命幾千年後,宗教禮儀主要就是由人類將羔羊、酒、糕點犧牲獻祭給神靈,換取神靈保佑五穀豐登、六畜興旺。
雖然自由人文主義將人性神聖化,但並不否認有神的存在,而且它根本就是源自一神論的信念。像是相信每個人的本質自由而神聖,就是直接源於傳統基督教相信靈魂自由而永恆的概念。要是沒有永恆的靈魂和造物主的概念,自由主義者想要解釋究竟個別的智人有何特別,就很難講得清楚。
相對而言,雖然一神論難以處理惡的難題,但要處理法則的難題卻是輕而易舉:這個法則就是唯一的神所訂出來的。其實,有一種解釋能夠同時處理這兩大難題,而且完全合乎邏輯:世上確實有某個全能的神創造了全宇宙,而且他就是個惡神。只是古往今來,總沒有哪個宗教說自己信了這一套。
至於各種新型現代教義,因為它們之間並沒有明顯的界線,我們在此也就不可能一一檢視它們的歷史。它們「綜攝」的情形,並不少於一神論和流行的佛教。就像是佛教也能拜著印度教的神祇,一神論者也能相信撒旦的存在,現在典型的美國人也能既是民族主義者(相信有美國民族存在,而且相信它在歷史上有重大作用),又是自由市場資本主義者(相信社會繁榮的最佳方法就是公開競爭、追求自我利益),還是個自由人文主義者(相信造物主賜給人類若干不可剝奪的權利)。民族主義將在第十八章討論。最成功的現代宗教:資本主義,會在第十六章以專章探討,闡述其主要信念和儀式。至於本章的其餘篇幅,則繼續討論人文主義的宗教。
在公元3世紀和4世紀,摩尼教教義涵蓋了從中國到北非,還一度形勢大好,似乎將取代基督教在古羅馬帝國的地位。然而,摩尼教在古羅馬輸給了基督徒,祆教波斯第二帝國敗給了一神論的穆斯林,於是二元論的波瀾也逐漸退去。到現在,只剩下印度和中東還有少數人信奉著二元論的宗教。

善惡之戰

一神教為時兩千多年的洗腦,讓大多數西方人都認為多神教就是些無知幼稚的偶像崇拜。但這是一個不公平的刻板印象。想了解多神教的內在邏輯,就必須先了解這種同時信仰多位神靈的中心思想。
我們剛剛踏入第三個千禧年,演化人文主義的未來仍未可知。在對抗希特勒的戰爭結束后的60年間,相關的禁忌揮之不去,沒人提出https://read•99csw•com想將人文主義和演化論結合起來、用生物學的方式來讓智人「升級」。但到了今天,這種想法已經死灰復燃。雖然已經沒有人說要淘汰劣等種族或民族,但許多人正思考著如何利用更先進的人類生物學知識來創造完美的人類。
這場生存之戰艱辛而無情,但這是讓生命延續的唯一道路。這場鬥爭能夠消除一切不適合生存者,並挑選出適合生存的。……這些自然法則不容置疑,目前還存活的生物就是明證。這些生物冷酷無情,抵抗者就會遭到消滅。生物學不只告訴我們關於動植物的事,還告訴我們生活中必須遵守的法則,要堅定我們的志向,依照這些法則生存下去、抵抗下去。生命的意義,就是鬥爭。對抗這些法則,則終必致禍。
和自由人文主義一樣,社會人文主義也是以一神論為基礎。像是人人平等這個概念,就是來自一神論認為在神的面前所有靈魂一律平等。唯一不是來自傳統一神論的人文主義教派,就是演化人文主義,以納粹為最著名的代表。真正讓納粹與其他人文主義教派不同的地方,在於他們深受演化論影響,對「人性」有不同的定義。相對於其他人文主義者,納粹相信人類並非處處相同,也不是永恆不變,而是一個會進化或退化的物種。人可以進化成超人,也可以退化成非人。
只不過,大多數的印度教徒都不是苦行僧,而還是深深陷在世俗的考慮之中,但這下阿特曼就幫不上什麼忙了。講到這種問題,印度教徒還是得找那些專精某些領域的神才行。這些神只專精某些領域,而不是無所不包,所以有掌管福德的象神(Ganesha)、財神(Lakshmi)和智慧神(Saraswati)等等,但這些神都還是各有私心和偏見。這樣一來,人類就可以和這些神談談交易,靠神的幫助來贏得戰爭、打倒疾病。像這樣的低位神靈數量繁多;因為只要開始把全知全能、位階最高的權柄開始分類,可以想見必會分出不止一位神靈。於是多神的系統由此誕生。
自由人文主義社會人文主義演化人文主義
智人擁有獨特且神聖的本質,與其他生物有根本上的不同。所謂的「至善」,講的是對整體人性有好處。
「人性」是個人的概念,存在於每個智人心中「人性」是整體的概念,存在於所有智人整體之中人性」可變,可能退化成非人,也可能進化成超人
最重要的使命,是保護每個智人內心的自由最重要的使命,是保護智人這個物種的平等最重要的使命,是保護人類,避免退化成非人,並且鼓勵進化成超人
但要怎樣才能讓心裏接受事物的本質,而放下種種欲求,知道苦即為苦、樂即為樂?釋迦牟尼制定一套冥想的技巧,能夠訓練心靈感受事物的本質而排除種種欲求。通過訓練,心靈專註在「我現在是什麼感受?」,而不是問:「為什麼是我?」這種境界很難達到,但並非不可能。
基督教的成功,在7世紀的阿拉伯半島成了另一個一神論宗教的典範,伊斯蘭教於焉而生。就像基督教,伊斯蘭教一開始也只是地球上某個偏遠角落的小宗教,但它又以更意想不到也更快速的腳步,打破了阿拉伯沙漠的隔絕,收服了幅員從大西洋一直延伸到印度的龐大帝國。自此之後,一神論的概念就在世界歷史上扮演了重要角色。
對佛教徒來說,這條「佛法」就是舉世皆同的自然法則,「痛苦來自慾望」這件事舉世皆同,就像在現代物理里E總是等於MC²。所以,所謂的「佛教徒」,就是相信這條法則,將這條法則落實在一切日常活動中的人。另一方面,是不是信仰某個神靈,對他們來說就不是那麼重要。一神論宗教的最高原則是:唯一真神確實存在,那麼他想從我這裏要什麼呢?佛教的最高原則,則是:痛苦確實存在,我該如何逃離呢?
像是伊斯蘭教和佛教這些最為人所知的宗教,就同時具備普世特質和推廣特質,但也常讓我們誤以為所有宗教都是如此。但其實,多數古代宗教反而是具備「區域特質」與「排他特質」,信眾只信奉當地的神靈,而且也沒有意願將信仰推己及人。據我們所知,要到了公元前1000年間,才開始出現具備普世和推廣特質的宗教。這可以說是史上最重要的革命之一,對於人類的統一有重大貢獻,絕不亞於帝國或金錢。
因應這種需求,多神教(polytheistic)信仰便應運而生。(polytheistic為希臘文,poly=多,theos=神)這些宗教認為世界是由一群神威浩蕩的神靈控制,有的掌管生育,有的掌管雨水,有的掌管戰爭。人類向這些神靈祈禱,而神靈得到奉獻和犧牲之後,就可能賜予人類健康、雨水和勝利。
納粹打著保護優秀人種,避免退化的幌子,從事著反人類的勾當。正因如此,納粹才會主張應該要保護、好好養育雅利安人(Aryan,他們認為這是最進步的智人類型),至於猶太人、吉卜賽人、同性戀者和精神病患這些被認為是退化的智人類型,則必須隔離甚至滅絕。納粹的辯白是,智人一開始能夠勝出,本來就是因為演化留下了這種「較優異」的遠古人種,而淘汰了某些「較低劣」的人種,例如尼安德特人就從此消失。一開始,不同的人種不過也就是不同的種族,但後來就走上不同的演化道路。很有可能,這還會再次發生。納粹認為,智人已經分化出幾個不同的種族,各有獨特的特質,而雅利安人擁有各種最優秀的特質:理性、美麗、誠信、勤奮。因此,雅利安人擁有讓人類進化為超人的潛力。至於像猶太人和黑人這些種族,特質不佳,可以說是現代的尼安德特人。如果讓他們任意繁衍甚至還和雅利安人通婚,豈不是污染了整體的人類物種,即將造成智人滅絕嗎?
根據佛教經典,釋迦牟尼本人就達到了涅槃,從痛苦中完全解脫。而在這之後他就被稱為「佛陀」,意為「覺悟者」。接著,佛陀一生前往各地普傳佛法,希望讓所有人離苦得樂。佛陀的教誨一言以蔽之:痛苦來自慾望;要從痛苦中解脫,就要放下慾望;而要放下慾望,就必須訓練心智,體驗事物的本質。
不論在何處,多神教都不斷衍生出各種一神論宗教,但由於這些宗教無法放下唯我獨尊的中心思想,所以一直只能處於邊陲地位。以猶太教為例,仍然認為全宇宙至高的神還是有私心和偏見,而且關愛的眼神全在一小撮猶太民族和以色列這蕞爾之地。於是對其他國家來說,信奉猶太教幾乎是有弊而無利,而且猶太教一直也沒有推廣到其他地方的打算。這種階段可以稱為「本地一神教」。
其中最惡名昭彰的,就是在16、17世紀間席捲歐洲的天主教與新教徒之戰。所有這些人都相信基督的神性,也相信他關於愛和憐憫的福音,只是對於「愛」的本質意見不合。新教徒認為,神如此愛著世人,所以讓自己化為肉體,容許自己受到折磨、釘死在十字架上,從而贖了原罪,並對那些信他的人打開了天堂的大門。而天主教徒認為,雖然信仰是必要的,但光這樣還不夠。要進入天國,信徒還必須參加教堂禮拜,而且要多行善事。這點讓新教徒無法接受,認為這樣形同交易,對於神的愛和偉大是種貶抑。如果進不進天堂必須取決於自己的善行,豈不是放大了自己的重要性,而且暗示基督在十字架上為人類受的苦以及神對人類的愛都還不夠?
歷史古城撒馬爾罕(Samarkand)位於中亞的一片綠洲中。中世紀時,這裏的市場上有敘利亞商人,手指撫著滑順的中國絲綢,也有來自東非草原的粗魯部落男子,帶來最新一批頭髮亂如稻草、來自遙遠西部的奴九_九_藏_書隸,至於店主的口袋裡則是滿滿的閃亮的金幣,印有異國的文字和不知哪來的國王肖像。這裡在中世紀可說是南來北往、東西交流的主要十字路口,來自各方的人融合在這裏稀鬆平常。而在1281年,忽必烈揮軍前往日本,也看得到相同的情形。蒙古騎兵穿著毛皮,身邊就是中國步兵戴著斗笠,還有高麗來的援軍,和來自南海而有文身的水手一言不合打了起來,另外還有歐洲冒險家講著故事,讓來自中亞的工兵聽得張大了嘴;而這所有人,都是聽命于同一位帝王。
舉例來說,這正是自由主義者反對酷刑和死刑的原因。在近代早期的歐洲,犯下殺人罪的人會被視為違反破壞了宇宙秩序。為了讓宇宙回歸平衡,對罪犯施以酷刑並公開處決,好讓所有人民都看到宇宙已經重返秩序。在莎士比亞和莫里哀的時代,倫敦人和巴黎人最愛的消遣就是現場直擊殘忍的處決畫面。但在今天的歐洲,死刑被看作侵害了人性的神聖。雖然一樣是為了維護秩序,現今的歐洲不會對罪犯施以酷刑處決,反而是要以儘可能「人性化」的方式來加以懲罰,才能維護甚至重建人類的尊嚴。藉著昭示兇手的人性,人人都想起了人性的神聖,於是秩序才得以恢復。像這樣保護兇手,我們才能改正兇手做錯的事。

當崇拜的對象變成了人

釋迦牟尼認為,人遇到事情通常就會產生慾念,而慾念總是會造成不滿。遇到不喜歡的事,就想躲開;遇到喜歡的事,就想維持並增加這份愉快。但正因如此,人心就永遠不滿、永遠不安。這點在碰上不悅的時候格外明顯,像是感覺疼痛的時候,只要疼痛持續,我們就一直感到不滿,用盡辦法想要解決。然而,就算是遇上歡樂的事,我們也從不會真正滿足,而是一直擔心這種歡樂終將結束或是無法再持續或增強。有些人多年來一直在尋找愛情,但等到真的找著了愛情,卻還是不滿足。有的開始整天擔心對方可能會離開;有的又覺得自己太過屈就,應該再找更好的人。(而且,我們也都認識某些人,又擔心別人離開,又覺得自己屈就)。
真正讓多神論與一神論不同的觀點,在於多神論認為主宰世界的最高權力不帶有任何私心或偏見,因此對於人類各種世俗的慾望、擔心和憂慮毫不在意。因此,要向這個最高權力祈求戰爭勝利、健康或下雨,可以說是完全沒有意義,因為從他全知全觀的角度來說,某個王國的戰爭輸贏、某個城市的興衰勝敗,又或是某個人的生老病死,根本不構成任何差別。希臘人不會浪費祭品去祭拜命運女神,而印度教徒也並未興建寺廟來祭拜阿特曼。

要接近這個宇宙至高的權力,就代表要放下所有的慾望、接受福禍共存的事實,坦然面對失敗、貧窮、疾病和死亡。因此,印度教徒有一種「苦行僧」(Sadhu或Sannyasis),奉獻自己的生命,希望能與阿特曼合而為一,達到「梵我一如」的境界。苦行僧以阿特曼的觀點來看這個世界,認識到從永恆的角度來看,所有世俗的慾望和恐懼都如夢幻泡影。
如果根據純粹的一神論,怎麼可能會相信這種二元的概念?(順道一提,《聖經·舊約》里壓根就找不到這些情節。)這在邏輯上根本不通。真要合理的話,一來是相信確實有一個全能的神,二來就是要相信有兩種對立的力量,而兩者都並非全能。然而,儘管如此不合理,人類還是很能接受這種矛盾的概念。因此,我們看到有幾百萬虔誠的基督徒、穆斯林和猶太人居然能夠相信既有全能的神,又有獨立行事的魔鬼,倒也不用太過驚訝。更有甚者,無數的基督徒、穆斯林和猶太人居然還能想象善神需要人類的協助,好與魔鬼對抗,由此再推導引發了聖戰和十字軍東征。
二元論宗教興盛了千余年。大約在公元前1500年到和公元前1000年之間,中亞有一位名叫瑣羅亞斯德(又名查拉圖斯特拉)的先知,相當活躍。他的信念代代相傳,最後形成了二元論宗教的代表:祆教(Zoroastrianism,又稱拜火教)。祆教認為整個世界就是善神阿胡拉·馬茲達(Ahura Mazda)和惡神安格拉·曼紐(Angra Mainyu)之間的戰爭,而在這場戰爭中,人類必須站在善神這方給予協助。祆教在波斯第一帝國期間(Achaemenid Persian Empire,前550~前350)已經舉足輕重,到了波斯第二帝國期間(Sassanid Persian Empire,224~651)更成為國教,幾乎影響了所有後來在中東及中亞的宗教,並催生了許多其他二元論的宗教,例如諾斯替教和摩尼教。
但也如同一神論的宗教,佛教這種前現代的自然法則宗教還是無法擺脫神祇崇拜。佛教告訴信眾,他們應該不斷追求達到涅槃境界,不要為了名利停下腳步。然而,99%的佛教徒都無法達到這個境界,而且就算他們一心希望最後能達到這個目標,日常生活里多半都還是追求著世俗的成就。於是,佛教徒還是崇拜著各種神祇,像是在印度的佛教徒拜著印度的神,西藏的佛教徒拜著本教(Bon)的神,日本的佛教徒也拜著神道教的神。
一般而言,一神教徒比多神教徒更為狂熱、更熱衷傳教。畢竟,如果某個宗教願意承認其他信仰,情況只有兩種:第一種本來就認為世上沒有唯一的神,而是有許多神同時存在;第二種認為雖然有一位最高的神,但下面分成許多小神祇,信仰每位神祇,可以說是看到了部分的真相。但由於一神教通常認為自己信奉的就是唯一的神,也認為只有自己看到了完整的真相,自然就會批評其他所有宗教都不可信。在過去兩千年間,一神論者多次發動以暴力消滅其他競爭對手的戰爭,目的就是要加強自己的掌控。
這些立場,就算在新的科學研究發表之後也並未改變。想要造成改變,科學的力量還是遠遠不及社會和政治。以這個意義來說,希特勒不只把自己送上絕路,也讓種族主義跟著一同送葬。在他發動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時候,他的敵人被迫涇渭分明地區分出「我們」和「他們」。而在這之後,因為納粹思想就是大張旗鼓地宣揚種族主義,讓種族主義在西方再也抬不起頭。然而,改變還是需要時間。至少到20世紀60年代,白人至上仍然是美國政治的主流意識形態。限制只有白人才能移居澳大利亞的白澳政策,一直到1973年才廢除。澳大利亞原住民要到20世紀60年代才有平等的政治權利,而且大多數還是被認為不足以發揮公民的功能,所以無法在選舉中投票。
一開始,農業革命對於泛神論系統的其他成員(像是石神、水神、鬼魂和惡魔)幾乎沒什麼影響。然而,隨著人類喜新厭舊,這些神也逐漸失去地位。過去人類一輩子的生活範圍大概就是幾百平方公里,多數需求只要靠著當地的神靈就能解決。但隨著王國和貿易網路開始擴展,光是地方的神靈已經力有未逮,人類需要的神力必須涵蓋整個王國或整個貿易網路。
然而,出現了大神之後,影響最大的不在於羔羊或惡魔,而在於智人的地位。對泛神論者來說,人類只是地球上眾多生物的一種。但對多神教徒來說,整個世界就像是反映了神和人類的關係。人類的禱告、獻祭、罪孽和善行,就會決定整個生態系統的命運。所以,光是因為幾個愚蠢的智人做了些讓神生氣的事,就可能引發大洪水,消滅了數十億的螞蟻、蝗蟲、烏龜、羚羊、長頸鹿和大象。所以,多神教提高的除了神的地位,更有人的地位。至於遠古那些泛神論的神靈,有些比較不幸的就失去了它們的地位,在這場人神關係的大戲里成了臨時演員,甚至只是沉默的裝飾品。
人文主義的另一個重要教派就是社會人文主義。社會主義者認為所謂「人性」是個集體而非個人的概念。因此,他們認為神聖的不是每個個人心中的聲音,而是由所有智人這種物種構成的整體。自由人文主義追求的,是儘可能為個人爭取更多自由;而社會人文主義追求的https://read.99csw.com,則是讓所有人都能平等。對社會主義者來說,「不平等」就代表著偏重人類的某些邊際特質,認為這比人類的普遍本質更重要,這樣一來可說是對人類神聖性最嚴重的褻瀆。舉例來說,如果富人比窮人有特權,就代表重視「金錢」超過了人類的普遍本質(本質上,不論貧富,人類的本質應該全部相同)。

地圖5 佛教的傳播。
然而,這又造成了一大難題。農民希望能對自己的羊有絕對的控制權,但他們也很清楚,自己的控制十分有限。雖然他們可以把羊圈起來,可以把公羊閹了,可以強迫羊配種,但還是無法保證母羊能懷孕、生下健康的羔羊,也不能夠阻止致命流行病的爆發。到底要怎麼樣,才能確保羊群繁衍壯大?
雖然宗教有可能讓各種社會和政治秩序合法化,但並不是所有宗教都能做到這點。某個宗教如果想要將幅員廣闊、族群各異的人群都收歸旗下,就還必須具備另外兩種特質。第一,它信奉的超人類秩序必須普世皆同,不論時空而永恆為真。第二,它還必須堅定地將這種信念傳播給大眾。換句話說,宗教必須同時具備「普世特質」和「推廣特質」。
另一個關鍵的二元論概念(特別在諾斯替教和摩尼教),就是認為身體和靈魂、物質和精神是有清楚區隔的。諾斯替教和摩尼教認為,善神創造了精神和靈魂,而惡神創造了物質和身體。根據這種觀點,人就成了善的靈魂和惡的身體之間的戰場。從一神論的角度來看,這完全是無稽之談,何必要把身體和靈魂或物質與精神做這種區分?又為什麼要說身體和物質是惡的呢?畢竟對一神論來說,善神創造一切,而一切都是好的。然而,正因為這種二元論的論點可以幫助他們解決惡的難題,所以一神論還是忍不住接受了這個概念。於是這種對立的概念最後也成了基督教和伊斯蘭教思想的基石。此外,如果相信有天堂(善神的國度)和地獄(惡神的國度),這也是一種二元論的概念。《聖經·舊約》里從來沒有提過這種概念,也從來沒提到人的靈魂會在身體死去後繼續存在。
釋迦牟尼將冥想落實在各種道德規範上,好讓信眾更能專註在實際的感受,而不會落入各種欲求和幻想之中。他要求信眾不殺生、不邪淫、不偷盜,因為這些作為一定會讓慾望如野火燎原,而一心追求權力、感官享受或財富。等到這些火焰徹底撲滅,原本的欲求就換成了圓滿和寂靜,稱為涅槃(梵文的原義就是「熄滅」)。達到涅槃,也就是解脫了所有苦痛,能夠無比清晰地感受身邊的現實,沒有什麼幻想和幻象。雖然人們很有可能還是會遇到苦痛,但苦痛已經不再能影響他們。畢竟,無欲則無苦。
然而,就算一神論勢力看漲,二元論卻未真正消失。猶太教、基督教和伊斯蘭教這些一神論宗教吸收了大量的二元論信仰和習俗,許多我們以為是一神論的基本概念,都是出自二元論的本質和精神。例如有無數的基督徒、穆斯林和猶太人都相信有某個強大的邪惡力量(例如基督教的魔鬼或撒旦),他自行其事、與善神作對,興風作浪不受神的控制。

神是唯一

多神教出現之後,泛神論並非完全消失。幾乎所有的多神教,都還是會有惡魔、精靈、鬼魂、聖石、聖泉、聖樹之類的神靈,雖然這些神靈的重要性遠不及那些重要的大神,但對於許多一般人民的世俗需求來說,它們也還算實用。某個國王可能在首都獻上幾十隻肥美的羔羊,祈求打敗野蠻人、贏得勝利;但同時某個農夫是在自己的小屋裡點根蠟燭,向某位無花果樹仙禱告,希望它能治好兒子的病。
而且很有效。在公元1世紀初,世界上幾乎沒有任何一神論的宗教。到了公元500年左右,基督教已經收服了全球最大的古羅馬帝國,傳教士忙著將基督教傳播到歐洲、亞洲和非洲其他地區。等到第一個千禧年結束,歐洲、西亞和北非的人們已經多半都信奉著一神教,從大西洋到喜馬拉雅山都主張上帝是唯一的神。到了16世紀初,除了東亞和非洲南部,一神論已經掌控了亞非的絕大部分,而且開始向南非、美洲和大洋洲發展。到了今天,除了東亞以外的大多數人不論信仰為何,多半都屬於一神論的宗教,而且全球政治秩序也正是以一神論為基礎而建立。
古羅馬人唯一長期以來不願接受的,只有屬於一神信仰並堅持要傳福音的基督教。古羅馬帝國並未要求基督徒放棄他們的信仰和儀式,只希望他們同時尊重帝國的守護神,並承認皇帝也有神性。這點可說是在政治上忠誠的聲明。然而,基督徒強烈拒絕,並且完全沒有任何妥協的空間,這對古羅馬人來說就是個在政治上搞顛覆的舉動,必須加以鎮壓。但即使如此,這些鎮壓多半也只是表面形式。從基督被釘死在十字架上到古羅馬皇帝君士坦丁改信基督教,這300多年間,古羅馬皇帝所發起對基督徒的大型迫害不過四次。至於地方長官和總督也曾經另外發起一些反基督教的暴力行為。
因此,我們可以說宗教是「一種人類規範及價值觀的系統,建立在超人類的秩序之上」。這裡有兩大基本要素:

多神論除了促成一神教,也促成了一些二元論的宗教。二元論宗教信奉著善與惡這兩種對立力量的存在。二元論與一神論不同之處在於,他們相信「惡」也是獨立存在,既不是由代表「善」的神所創造,也不歸神所掌管。二元論認為,整個宇宙就是這兩股力量的戰場,世間種種就是兩方鬥爭的體現。
在過去以泛神論為主要信仰體系的時候,人類的規範和價值觀不能只想到自己,還必須考慮其他動物、植物、精靈和鬼魂的想法和利益。像是在恆河流域的某個採集部落可能會禁止砍倒某棵特別高大的無花果樹,以免無花果樹的樹神生氣報復。但在印度河流域的另一個採集部落可能會禁止獵捕白尾的狐狸,因為過去曾經有一隻白尾狐狸帶著部落的先知發現了珍貴的黑曜石。
我們目前為止討論到的所有宗教,都有一個共同的重要特徵:相信的都是神靈或是其他超自然對象。然而,世界宗教史並不只是神的歷史。在公元前1000年,亞非大陸開始出現全新的宗教及信仰類型。這些新型宗教信仰包括印度的耆那教(Jainism)和佛教,中國的道教和儒教,以及地中海的犬儒主義(Cynicism)和享樂主義(Epicureanism),共同的特徵就是崇拜的並非神祇。
多神教並不一定認為宇宙沒有單一的權柄或法則。大多數的多神論甚至泛神論,都還是認為有一個最高的權柄,高於所有其他神靈、惡魔或是神聖的石頭公。在古希臘多神教的神話中,不管是天帝宙斯、天後赫拉、太陽神阿波羅或是他們的同事,都還是得臣服於神威無窮、無所不在的「命運女神」(Moira或Ananke)。至於北歐諸神也逃脫不了命運的掌握,最後在「諸神的黃昏」(Ragnarök)這場災難中滅亡。在西非約魯巴人(Yoruba)的多神信仰中,所有神靈都是至上神(Olodumare)所生,而且臣服於他。印度教屬於多神教,但也是以「阿特曼」(Atman,又譯「梵」)這個單一的原則主宰著無數的神靈、人類,以及生物和實質的世界。「阿特曼」指的是整個宇宙、每個人或每個現象永恆的本質或靈魂。
佛教的核心人物釋迦牟尼不是神而是人,俗名喬達摩·悉達多(Siddhartha Gautama)。根據佛教經典,釋迦牟尼大約在公元前500年是個喜馬拉雅山區小國的王子,看到身邊的人深深陷於苦難之中,而心生不忍。他看到人不分男女老幼,不僅時常受到戰爭和瘟疫等災難襲擊,還無法免於種種焦慮、沮喪和不滿的情緒,似乎這一切都是人生難以避免的事。人類追求財富和權力,獲得知識和財富,生兒育女,建read.99csw.com起宮殿和房屋。但不論取得多少成就,卻仍然無法滿足。窮人夢想著要變富,有一百萬的想要兩百萬,有兩百萬的想要一千萬。而且就算真的有錢了、有名了,他們還是不滿意,還是有無盡的煩惱和憂慮,無法從生老病死中解脫。至死,一切如夢幻泡影消失,生命就像是毫無意義的追尋。然而,這個輪迴該怎樣才能跳出?
二元論觀點還是有些缺漏。雖然它簡潔明快地解決了惡的難題,卻又碰上了「法則的難題」(Problem of Order)。如果世上就是有善惡兩股力量在拉扯,它們拉扯的基礎是什麼法則?舉例來說,如果說兩國交戰,基礎就在於它們存在於同一個時空,而且受同樣的物理學法則規範。像是巴基斯坦發射地對地導彈能打到位於印度的目標,是因為物理學法則對雙方都同樣適用。但如果我們說的是善與惡的互斗,現在又有什麼法則來規範?這些法則又是誰訂出來的呢?
雖然上天可以賜雨,社會機制可以提供公平正義和衛生保健,有好的運氣就可以變成百萬富翁,但不論如何,我們的基本心態都不會改變。因此,就算是最偉大的國王也無法避免焦慮,得不斷逃避著悲傷和痛苦,也總是想要追尋更多的快樂。
有神論的宗教,重點在神的崇拜;至於人文主義宗教,重點就是對人的崇拜,或者講得更明確,是對智人的崇拜。人文主義的基本信念,就是認為智人是獨特的、神聖的,從本質上就與其他所有現代動物有所不同。對人文主義者來說,智人的獨特性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決定了宇宙間一切事物的意義。所謂的「至善」,講的是對智人好。全球所有其他物種和生命,都只為了智人這一物種的利益而存在。
然而,就像是泛神論會繼續在多神論里延續,多神論也繼續在一神論里存活。理論上來說,如果我們相信宇宙只有一個至高的神,而他也願意關心你,那又何必崇拜某些只掌管特定領域的神呢?如果你可以大搖大擺走進總統府要總統幫忙,又何必去求某個低階小公務員呢?確實,一神論的神學多半認為只有一個至高的神,其他任何神祇都是虛假的,如果竟有人敢崇拜偽神,地獄的火焰和硫黃就會在他們身上燃燒。

圖21 1933年的納粹漫畫。漫畫將希特勒描繪成要創造完美人類的雕塑家。至於旁邊戴眼鏡的自由主義知識分子,則因為過程中需要用到的暴力而怯怯懦懦無法動手。(也請注意,畫中對人體有著情|色的崇拜。)
二元論之所以成為一種深具魅力的世界觀,原因就在於人類有一個揮之不去的「惡的難題」(Problem of Evil),苦苦無法解決。「為什麼世界上會有邪惡?為什麼有苦難?為什麼會有壞事發生在好人身上?」如果神真的是如此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事事完美,又怎麼會允許世界上有這麼多的苦難?這讓一神論者傷透了腦筋。一種很流行的解釋認為,神藉著這種方式讓人類擁有了自由意志。因為如果沒有邪惡,人類就無法在善惡之間做選擇,也就沒有了自由意志。然而,這種解釋非但不直觀,還立即引發了許多新的問題。有自由意志,也就代表可以選擇邪惡。而且,根據標準的一神論說法,還真有許多人選擇了邪惡的道路,於是神不得不施加懲罰。然而,如果神真的能事先知道某個人會用自己的自由意志走上邪惡的道路,而且又會因此受到懲罰,永遠在地獄受苦,那麼神一開始為什麼要創造這個人?神學家為了回答這些問題,已經寫了無數著作,有些人覺得已經找到了答案,也有些人覺得差得還遠。但無法否認的是,一神論面對「惡的難題」可以說是吃盡苦頭。
然而事實證明,就算把這些迫害的所有受害者全部加起來,在這3個世紀間,多神教古羅馬處決基督徒的人數不超過幾千人。但相對的是,在接下來的1500年間,雖然基督教號稱主張愛與憐憫,但僅僅對信仰的詮釋有些許差異,就引發基督徒自相殘殺,死亡人數達到數百萬。

地圖4 基督教和伊斯蘭教的傳播。
這些信仰也認為有某種超人類秩序控制著這個世界,但它們所崇拜的這個秩序是自然法則,而不是什麼神聖的意志。這些自然法則的宗教信仰雖然某些也相信有神祇存在,但認為神祇就和人類、動物和植物一樣會受到自然法則的限制。雖然神祇可以說在這個生態系統中有其優勢(就算是大象或豪豬,也各有優勢),但他們也像大象一樣,並無法改變自然的法則。裏面典型的例子是佛教,這可以說是最重要的古代自然法則宗教,而且到今天仍然興盛。
隨著時間過去,某些多神論者開始對自己信仰的某位神靈越來越虔誠,也慢慢遠離了基本的多神論概念,開始相信只有那位神靈是唯一的神,相信他是宇宙的最高權柄。但同一時間,他們還是認為神有私心和偏見,讓人類可以和神談談條件。於是,在這樣形成的一神論宗教里,信徒就能夠直接祈求宇宙至高無上的權力來幫忙治病、中樂透或是打贏一場戰爭。
就算多神教征服了其他大帝國,也未曾要求屬民改變信仰。像是埃及人、古羅馬人和阿茲特克人,都不曾派遣傳教士到異地鼓吹崇拜冥王奧西里斯(Osiris)、天帝朱庇特(Jupiter)或是太陽神維齊洛波奇特利(Huitzilopochtli,他是阿茲特克文明的主神),當然也就更不可能派軍隊前往武力鎮壓。而帝國也各有自己的守護神和宗教儀式,保護著帝國,維繫其合法性,所以帝國的屬民也應該要尊重這些神靈和儀式,只是無須放棄自己當地的神靈和儀式。以阿茲特克帝國為例,雖然屬民必須建造敬拜維齊洛波奇特利的神廟,但這些神廟是與崇拜地方神靈的神廟同時存在,而不是取而代之。很多時候,帝國精英本身也會接受地方屬民的神靈和儀式。例如古羅馬人,就讓來自亞洲的賽貝爾(Cybele)和來自埃及的伊西斯(Isis)都進了他們的萬神殿。
這些神學爭論愈演愈烈,最後在16、17世紀間,天主教徒和新教徒彼此殺紅了眼,造成幾十萬人喪命。1572年8月23日,強調個人善行的法國天主教徒,襲擊了強調上帝之愛的法國新教徒。這場攻擊稱為聖巴塞洛繆節大屠殺(St. Bartholomew's Day Massacre),短短24小時間,就有5000到10000個新教徒遭到屠殺。消息從法國傳到古羅馬的天主教教皇耳里,叫他滿心歡喜,立刻安排舉行慶典,還委託瓦薩里(Giorgio Vasari)在梵蒂岡的一個房間里將這場大屠殺繪成壁畫作為紀念(目前這個房間禁止遊客參觀)。不過24小時,基督徒自相殘殺的人數,就已經超過了整個古羅馬帝國曾經殺害的基督徒人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