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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 科學革命 第十四章 發現自己的無知

第四部分 科學革命


圖22 新墨西哥阿拉莫戈多(Alamogordo),1945年7月16日,早上5點29分53秒。

第十四章 發現自己的無知

其中,有兩股力量特別值得關注:帝國主義和資本主義。在過去500年間,科學、帝國和資本之間的回饋循環無疑正是推動歷史演進的主要引擎。以下章節就會分析其運作。首先,我們先看看科學和帝國這兩具引擎是如何結合,再看看它們又如何再扣上資本主義的推進器。
這個問題沒有出於科學的答案,只有出於政治、經濟和宗教的答案。在現在,顯然甲教授更有可能得到經費。這並不是因為研究乳|房疾病比牛心理在科學上更有趣,而是因為能夠從此研究得益的乳品業,背後的政治和經濟影響力會遠大於關心後者的動物保護團體。
為什麼現代人越來越相信自己能夠靠著研究取得新的能力?又是什麼促成了科學、政治和經濟的結合?本章先著重在現代科學的獨特性,以提供部分解答。接下來的兩章會再探討科學、歐洲帝國、資本主義經濟三者之間如何形成聯盟。
10.一個女兒,取名瑪格麗特,享年58歲。
從此之後,任何人想要了解炮彈或行星是如何運動的,又會落向何方,只要測量一下物體的質量、方向、加速度和作用力,把這些數據填入牛頓的方程式,答案簡直就像魔術一樣躍于眼前。一直要到19世紀末,科學家才觀察到有某些狀況並不符合牛頓運動定律,於是帶來下一波物理理論的革命:相對論和量子力學。
至少在認知革命之後,人類就很希望能了解這個世界。我們的祖先投入大量時間和精力,希望能找出支配自然界的法則。然而,現代科學與先前的知識體系有三大不同之處:
無論是在古羅馬或是古中國,多數的將領和哲學家都不認為研發新武器是自己的責任。然而,中國史上最偉大的發明就包括了火藥。而就目前所知,火藥的發明其實是一場意外,原本的目的是道士想煉出長生不老葯來。而從火藥後來的發展,就更能看出這種趨勢。有人可能會認為,有了這些道教煉丹術士,中國就要稱霸全球了。但火藥這種全新化合物在中國的主要用途只是鞭炮而已。就算是蒙古大軍已經兵臨城下,也沒有哪個宋朝皇帝急著建立起中世紀的曼哈頓計劃,發明某種末日武器來拯救宋朝。一直要到大約15世紀(火藥發明大約600年後),大炮才成了亞非大陸上戰爭的決定性因素。從一開始,火藥就有了能夠攻城略地的潛力,但為什麼要花這麼久才付諸軍事用途?原因就在於,火藥剛發明的時候,不論是皇帝、文人還是商人,都沒想到新的軍事科技能夠救國或是致富。
許多信仰相信,總有一天會出現某位救世主,解決一切戰爭、飢荒甚至死亡。但是如果說到人類可以靠著發現新知識、發明新工具就解決一切問題,就會被認為不只是可笑,更是狂妄自大。無論是巴別塔、希臘神話的伊卡魯斯(Icarus)或是猶太傳說的活假人(Golem),這些神話故事都在告誡人類,不要企圖超越人類的極限,否則只會災難加身。

科學革命的回饋循環。科學需要的不只是研究本身要有進展,更需要科學、政治和經濟彼此相互強化。如果沒有政治和經濟組織提供資源,科學研究幾乎就不可能成功。反過來說,科學研究也為贊助者帶來新的能力,讓他們能夠取得新的資源,而部分就會再用來研發新的能力。
只要看看教育的歷史,就能知道這項進展對人類有多大的影響。一直以來,數學就是一門深奧的學問,就算是知識分子也很少真的全心投入。在中世紀的歐洲,教育的核心是邏輯、語法、修辭,數學教育通常就只是簡單的算術和幾何學。沒有人研究統計學這件事。神學無疑是所有學科中的王道。
2.一個女兒,取名凱瑟琳,1歲或3歲時夭折。
這項要打敗死亡的吉爾伽美什計劃會需要多久?一百年?五百年?一千年?我們回頭看看,在1900年的時候我們對人體幾乎一無所知,而在這一世紀中已經得到了多麼大量的知識,因此確實有樂觀的理由。基因工程師最近已經成功將秀麗隱桿線蟲(Caenorhabditis elegans)的平均壽命延長了6倍。這在智人身上是不是也行得通?納米科技專家也正在研發使用數百萬的納米機器人打造仿生免疫系統,讓這些機器人住在我們的身體里,就能打通阻塞的血管、抵抗病毒和細菌、消滅癌細胞,甚至逆轉老化的進程。有幾位學者確實認為,到了2050年,就已經能夠讓某些人達到長生(a-mortal)的狀態,只要不是因為意外而受到致命性傷害,就能將生命無限延長[而所謂的不死(immortal),則是指完全沒有死亡的可能]。
就算到了19世紀,當時最高明的醫師仍然不知道如何預防感染、避免組織腐敗。在戰場上,就算士兵只是肢體受了輕傷,軍醫常常還是立刻截肢,以免壞疽造成嚴重的後果。而且,當時不論是截肢還是其他任何醫療程序(如拔牙),都還沒有麻醉劑可用。最早的麻|醉|葯(乙醚、氯仿和嗎啡)都是要到19世紀中葉之後,才正式用於西方的醫療之中。在氯仿問世之前,每次要進行截肢,就得用上四名士兵把受傷的患者牢牢壓住才成。1815年滑鐵盧之役隔日清早,野戰醫院旁邊就因為截肢而有了手腳成堆的景象。在那些時候,徵召入伍的木匠和屠夫常常被調派到軍醫院,畢竟手術需要的不過也就是刀鋸,再無其他。
科學並無力決定自己的優先順序,也無法決定如何使用其發現。舉例來說,從純科學的角度來看,雖然我們已經越來越了解基因遺傳學,但我們還不知道該如何加以應用。是該用這些知識來治愈癌症、創造出超人種族,還是要培育有特大號乳|房的奶牛?很明顯,就算是完全相同的科學研究,交給民主開放的政府還是納粹政府,或是資本主義的商業公司,就會有完全不同的用途,而且並沒有任何「科學的」理由告訴我們誰才是對的。
對於像是伊斯蘭教、基督教、佛教、儒教這些前現代知識體系來說,它們假設世上所有重要的事情都已經為人或為神所知。這些全知者可能是某些偉大的神、某個全能的神或是某些過去的智者,通過經典或口傳,將這些智慧傳給後人。而對於平民百姓而言,重點就是要鑽研這些古籍和傳統,正確加以理解,就能獲得知識。在當時,如果說《聖經》、《古蘭經》或《吠陀經》居然漏了某些宇宙的重大秘密,而這個秘密又居然能被一般血肉之軀的人給發現,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

進步論的理想

我們來提一下這兩位教師「沒有做」什麼。他們沒有向上帝祈禱告訴他們答案,沒有在《聖經》或古代神學家作品中遍尋解答,也沒有提出抽象的哲學爭論。畢竟,蘇格蘭人本來就是個實際的民族。於是他們聯絡了愛丁堡大學的數學教授科林·麥克勞林(Colin Maclaurin)。他們收集了民眾過世年齡的資料,用以計算在某一年裡可能有幾位牧師過世。
如果是進步論的信徒,就不會接受這種失敗主義的態度。對信奉科學的人而言,死亡絕非必然的命運,而不過是個科技問題罷了。人之所以會死,可不是什麼神的旨意,而是因為各種技術問題,像是https://read.99csw.com心臟病,像是癌症,像是感染。而每個技術問題,都可以找到技術性的解決方案。心臟衰竭的時候,可以用起搏器加以刺|激,或直接用新的心臟取代。癌症肆虐的時候,可以用藥物或放射線治療。細菌繁殖的時候,可以服用抗生素來解決。確實,現在我們還無法解決所有技術問題。然而我們正在努力。現在所有最優秀的人才可不是浪費時間為死亡賦予意義,而是忙著研究各種與疾病及老化相關的生理、荷爾蒙和基因系統。他們也在開發新的藥物、革命性的新療法以及各種人造器官,這都能讓人類生命延長,甚至有一天終能擊敗死神。
科學活動所費不貲。如果生物學家想研究人類免疫系統,就需要實驗室、試管、化學藥品和電子顯微鏡,更別提還需要實驗室助理、水電工人和清潔工人。如果經濟學家想模擬金融市場狀況,就得購買計算機、建立龐大的資料庫,還需要開發複雜的數據處理程序。如果考古學家想了解古老的狩獵採集行為,就必須長途跋涉、挖掘遺址,還得為所有的骨骼化石和文物標記日期。這一切都需要經費。
但到了今天,修辭學乏人問津,邏輯只剩哲學系繼續捧場,神學只剩神學院大力支持。但有越來越多的學生有興趣或是被強迫學數學。走向精確科學(exact science)的趨勢勢不可擋,而所謂的「精確」,正是因為使用了數學工具。就算是像語言學或心理學這種傳統上屬於人文領域的學科,現在也越來越依賴數學,並試圖讓自己看來有著精確科學的樣子。統計課程現在已經不只是物理學和生物學的必修課,連心理學、社會學、經濟學和政治學也同樣需要。
在過去500年間,人類的力量有了前所未有的驚人成長。公元1500年時,全球智人的人口大約有5億,但今天已經到了70億。人類在1500年生產的商品和服務總共約合現值2500億美元,但今天每年人類生產的價值約為60萬億美元。在1500年,全人類每天總共約消耗13萬億卡路里,但今天每天要消耗1500萬億卡路里。(看看這些數字,人口增加了14倍,生產增加240倍,消耗的能量增加了115倍。)
等到現代文化承認自己對許多重要的事還一無所知,又發現科學研究可以給我們新的力量,人類開始思索,覺得確實還有可能真正進步。隨著科學開始解決一個又一個過去認為無法解決的問題,許多人也開始相信,只要取得並應用新知,人類就能解決所有的問題。貧困、疾病、戰爭、飢荒、年老和死亡看來都已不再是人類必然的命運,而只是無知造成的限制。

吉爾伽美什計劃

當然,史上並不是沒有例外。只要是優秀的歷史學家,絕對都能找出例外情形;但如果是更優秀的歷史學家,就會知道這些例外只是出於某些人一時的好奇,不應該因此影響對大局的判斷。一般來說,前現代的統治者和商人想取得新科技的時候,多半並不是將資金投入研究宇宙的本質,而多數的思想家也不會想把他們的發現發展成科技上的小工具。統治者資助教育機構,目的只是為了傳播傳統知識、強化現行秩序。
據我們所知,埃莉諾和愛德華一世兩人都十分健康,並沒有將什麼致命的遺傳性疾病傳給子女。然而,他們的16個孩子還是有10個(62%)未能活過兒童期。只有6個活過11歲,只有3個(18%)活過40歲。而且,除了這些確實出生的孩子之外,埃莉諾王后很有可能還曾經幾次流產。平均而言,愛德華和埃莉諾大約是每三年就有一個孩子夭折。這種喪子喪女之痛,對今天的父母而言簡直難以想象。
將人類帶到阿拉莫戈多、帶上月球的這段歷史進程,稱為「科學革命」。在這場革命中,人類因為將資源投入科學研究,取得了巨大的新力量。之所以說這是一場革命,是因為一直到大約公元1500年前,全球人類還不相信自己能在醫療、軍事和經濟方面再有什麼突破。政府和富有的贊助者雖然也會將資金投入教育和作為獎學金,但一般來說只是為了維持現有能力,而不是取得新的能力。典型的前現代統治者會贊助牧師、哲學家和詩人,目的是請他們讓他的統治合法化,並且維護社會秩序,而不是要他們發明新的藥物、武器,或是刺|激經濟成長。
這位最年輕的愛德華,不僅是第一個得以活過危險童年的兒子,而且在父王駕崩之後即位,成為英格蘭國王愛德華二世。換句話說,埃莉諾王后嘗試了16次,才終於完成了英格蘭王后最重要的使命:讓丈夫能有一位男繼承人。她想必是一位耐心卓絕、毅力過人的女性。只不過,愛德華二世挑的王后、法國的伊莎貝拉就不是這種人了。她在他43歲的時候將他謀殺。
事實上,事情永遠沒那麼簡單。就算是最虔誠、最保守的時代,還是會有人認為,一定有什麼「重要的事」,是「整個知識體系」所不知道的,但這種人常常就會被邊緣化或遭受迫害;但也有可能,他們就會開創一個新的體系,開始宣稱只有他們才知道所有該知道的事。舉例來說,穆罕默德宗教生涯的第一步,就是譴責他的阿拉伯同胞,說他們對於真正神聖的真理一無所知。穆罕默德很快就宣稱只有自己知道全部的真相,而信眾也開始稱呼他為「先知的封印」(The Seal of the Prophets,意為所有先知到此為終結)。於是,所有的啟示當然也就是到了穆罕默德為止,再也沒什麼重要的了。
還有些時候,因為現有的證據強力支持某些理論形成主流,於是其他理論就被冷落。雖然我們一般認定主流理論為真,但每個人也都同意,如果新證據出現而與主流理論相違背,主流理論也就需要修正甚至是淘汰。像是板塊構造理論和演化論就屬於這種例子。
如果我們先把統計學放在一旁,來講講故事,或許就更能體會到這些數字背後的全貌。有一個很好的例子,就是英格蘭國王愛德華一世(1237~1307)和埃莉諾王后(1241~1290)一家。他們的孩子可說享有中世紀歐洲的最佳照料,住在宮殿里,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有足夠的禦寒衣物,有供給無虞的溫暖壁爐,有當時最乾淨的用水,許許多多僕人能使喚,還有最好的醫生。而以下數據列出了埃莉諾王后從1255~1284年間所生的16個孩子:
2.以觀察和數學為中心。承認無知之後,現代科學還希望能獲得新知。方式則是通過收集各種觀察值,再用數學工具整理連接,形成全面的理論。
不論這項吉爾伽美什計劃是否會成功,從歷史的角度來看,就會發現許多現代晚期的宗教和意識形態已經不再強調死亡和來世這兩項元素。在18世紀之前,各個宗教仍然認為死亡和其影響是生命意義的核心。但從18世紀開始的宗教和意識形態,像是自由主義、社會主義、女權主義,就已經對來世完全失去興趣。對於共產主義者來說,死後會如何?資本主義者呢?女權主義者呢?如果想從馬克思、亞當·斯密或西九-九-藏-書蒙娜·波伏娃的著作中找到以上問題的解答,無疑是緣木求魚。唯一一個讓死亡仍然佔據核心的現代意識形態就是民族主義。在那些絕望到極點但又同時充滿詩意的時刻,民族主義就會向人承諾,就算你犧牲了生命,但你會永遠活在國家整體的永恆記憶里。只不過,這項承諾實在太虛無縹緲,恐怕大多數民族主義者也不知道這究竟說的是什麼意思。

知識就是力量

在地球上,微生物佔了全部有機體大約99.99%,但人類要到非常晚近,才對微生物有所認識。這並不是因為微生物與我們無關,相反的是,我們每個人身上都有數十億個單細胞生物,而且還不只是搭搭便車的關係。微生物可以說是我們最好的朋友,也是最致命的敵人。有些微生物可以幫助消化、健胃整腸,而有些則會導致疾病、造成感染。一直要到1674年,才有人第一次真正看見了微生物。當時安東·馮·列文虎克(Anton van Leeuwenhoek)自製了一台顯微鏡,用來觀察一滴水,他看到裏面有許多小生物動個不停,這讓他大吃一驚。在隨後的300年間,人類才開始認識了許許多多的微生物物種。時至今日,我們已經能夠治療大多數由微生物造成的致命傳染病,也能夠將微生物用於醫療和產業用途。像是我們可以用細菌來製造藥物、生物燃料,或是殺死寄生蟲。

像是在我任教的大學,心理系列出的第一項必修課就是「心理學研究統計與方法概論」。而到了第二年,心理系學生還得修「心理學研究統計方法」。如果你告訴孔子、佛陀、耶穌和穆罕默德,要先學會統計,才能了解人的心靈、治愈人的疾病,他們一定會覺得一頭霧水。

科學研究的恩客

假設有個西班牙農民,在公元1000年沉沉睡去,等到他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500年,雖然這時哥倫布的水手已經登上新大陸,但他看看四周的世界,還是會感到十分熟悉。這時的科技、禮儀和國界都有許多不同,但這位做了個李伯大夢的中世紀農民仍然能有家的感覺。然而,如果是某位哥倫布的水手做了這場夢,醒來的時候聽到的是21世紀的iPhone鈴聲,他會發現自己處在一個完全陌生、無法理解的世界。他很可能會問自己:「這是天堂嗎?還是地獄?!」
現代科學沒有需要嚴格遵守的教條,但研究方法有一個共同的核心:收集各種實證觀察(可以用感官感受到的),並以數學工具整理。
在公元1500年,有幾個城市人口已經超過10萬,多數建材使用泥土、木材和稻草;只要有三層樓的建築,就已經算是座摩天大樓。街道是有車轍的泥土路,夏天塵土飛揚,冬天泥濘不堪,街上滿滿的是行人、馬匹、羊、雞,以及少數的運貨馬車。城市裡最常聽到的噪音是人聲和動物聲,偶爾還會聽到鎚子和鋸子的聲音。日落時分,城市景觀是一片黑,只有偶爾能見到的幾點燭光,或是火把閃爍。如果這種城市的居民看到了現在的台北、紐約或孟買,他會怎麼想?
但在滑鐵盧之役兩百年後,一切已經截然不同。我們有著各式各樣的藥丸、針劑和複雜的手術任君挑選,許多在過去必然會造成死亡的疾病和傷口,現在只是小事一件。此外,對於前現代的民眾來說,有許多疾病和疼痛無法可治,只能當作生活中的一部分來接受,但現在也得以藥到病除。全球人類的平均壽命已經從25~40歲躍升為67歲左右,而發達國家的平均壽命更高達80歲。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陷入無止境的壕溝戰時,雙方都寄望科學家能夠打破僵局、拯救自己的國家。這些穿著實驗衣的人響應了這項號召,從實驗室里大量推出各種令人咋舌的新式武器:戰機、毒氣、坦克、潛艇,比以往效能更高的機槍、大炮、步槍和炸彈。
而且確實,世界許多地方已經不再有最惡劣的貧窮形式。縱觀歷史,社會上有兩種貧窮:(1)社會性的貧窮,指的是某些人掌握了機會,卻不願意釋出給他人;(2)生物性的貧窮,指的是因為缺乏食物和住所,而使人的生存受到威脅。或許社會性的貧窮永遠都會存在、無法根除,但在全球許多國家中,生物性的貧窮都已經成了過去式。
然而,光是觀察並不足以成為知識。為了要了解宇宙,我們必須整理各種觀察,結合成完整的理論。早期的知識體系常常是用「故事」構成理論,而現代科學用的則是「數學」。
但我們也不該太過驚訝。畢竟,科學還是得倚靠著種種宗教和意識形態信仰,才能取得經費,並將研究正當化。
在不久之前,大多數人的生活還十分接近生物貧窮線,只要一落到這條線以下,就代表無法得到足以維持生命的熱量。於是只要稍微失算或是一時不幸,就很容易落到線下,面臨餓死的危機。而無論是天災還是人禍,都很可能讓一大群人共同落入這個深淵,造成數百萬人死亡。但到今天,全球大多數人民都有一張安全網。可能是個人保險,可能是社會福利,也可能是當地或國際非政府組織的保護,能讓他們免遭不幸。即使某一地區遭遇重大災難,全球動員的救災工作通常也能避免情況惡化到無可挽回。雖然民眾還是會碰上一些落魄、恥辱、貧病交錯的情形,但在多數國家裡,都不會再發生飢餓至死的慘劇。事實上,許多社會現在的問題是營養過剩,胖死比餓死的概率更高。
8.一個女兒,取名喬安妮,享年35歲。
然而,如果要在過去500年間挑出一個最重大、具代表性的一刻,一定就是1945年7月16日上午5點29分45秒。就在這一秒,美國科學家在新墨西哥的阿拉莫戈多引爆了第一顆原子彈。從這時開始,人類不僅有了改變歷史進程的能力,更有了結束歷史進程的能力。
在16世紀前,從沒有人繞地球航行一周。一直要到1522年,麥哲倫的船隊歷經72000公里的旅程,終於回到西班牙,完成了環球壯舉。這趟旅程耗時3年,幾乎所有探險隊員都在途中喪生,麥哲倫也是其中一員。而到了1873年,在科幻小說家凡爾納(Jules Verne)的想象中,富有的英國探險家福格(Phileas Fogg)已經可以只花80天就環遊世界一周。而到了今天,只要有中產階級的收入,任何人都能夠在48小時內輕鬆又安全地完成環球大業。
14.一個兒子,不知姓名,出生后不久夭折。
對大多數人來說,要消化了解現代科學並不容易,因為對人腦來說,這種數學語言很難掌握,而且其結果常常與一般常識互相矛盾。在全球70億人口中,有多少人真的了解量子力學、細胞生物學或總體經濟學?儘管如此,因為科學為人類帶來太多新的能力,也就享有崇高的地位。雖然總統和將軍可能自己不懂核物理,但他們對於核彈能做什麼事可是了如指掌。
人類從歷史一開始就不斷進行實證觀察,但其影響常常十分有限。畢竟,如果我們覺得已經有了所有問題的答案,為什麼還要浪費資源進行新的觀察?然而,現代人們開始承認自己在某些非常重要的問題上幾近無知,就開始覺得需要尋找取得全新的知識。因此,主流的現代研究方法就會預設舊知識有所不足。而且,這時候的重點不在於研究舊的知識體系,而是要強調新的觀測、新的實驗。如果現在觀察到的現象與過去的傳統知識體系相衝突,我們會認為現在的觀察才正確。當然,如果是研究宇宙星系的物理學家、研究青銅時期城市的考古學家或是研究資本主義產生的政治學家,就不會忽略傳統知識體系。他們會研究過去的智者究竟寫了什麼、說了什麼。但不論是想當物理學家、考古學家還是政治學家,在讀大學的第一年,就會有人告訴他們,要把目標放在超越愛因斯坦、施利曼(Schliemann)和韋伯所告訴我們的知識。
科學革命並不是「知識的革命」,而是「無知的革命」。真正讓科學革命起步的偉大發現,就是發現「人類對於最重要的問題其實毫無所知」。
這兩位蘇格蘭神職人員所用的概率計算,後來不僅成了精算學的基礎(這是退休金和保險業務的核心),也成了人口統計學的重要概念[人口統計學則是由聖公會的牧師羅伯特·馬爾薩斯(Robert Malthus)所建立]。接著,人口統計學又成了達爾文(他也差點兒成了英國聖公會的牧師)建立演化論的基礎。雖然沒有公式能夠預測某種條件下什麼樣的生物可能演化,但遺傳學家還是能夠利用概率計算,了解某個特定族群產生特定突變的可能性。這樣的概率模型已經成了經濟學、社會學、心理學、政治學和其他社會科學及自然科學的基礎。就算是物理學,最後牛頓的經典公式也加入了量子力學的概率雲(probability cloud)概念。
這些計算要歸功於read.99csw.com當時不久前在統計與概率等領域的幾項突破。其中之一是雅各布布·伯努利(Jacob Bernoulli)的大數法則(Law of Large Numbers)。伯努利認為,雖然某些單一事件(例如某個人死亡)難以準確預測,但只要有了許多類似事件,用平均結果來預測就能相去不遠。換句話說,雖然麥克勞林無法用數學預測韋伯斯特和華萊士是不是明年就會過世,但只要有足夠的數據,他就能告訴韋伯斯特和華萊士明年很有可能有多少位蘇格蘭長老教會牧師過世。幸運的是,他們手上已經有現成的數據。愛德蒙·哈雷(Edmond Halley)在50年前就已經發表相關統計表,正好派上用場。哈雷分析了德國布雷斯勞市(Breslau)的1238份出生、1174份死亡記錄,讓我們看到某個20歲的人死在某一年的概率是1∶100,而50歲的人則是1∶39。
2.不要採取科學方法,而訴諸「非科學的絕對真理」。這一直是自由人文主義的策略。自由人文主義的基礎在於堅持主張人類的特殊價值和權利,但很尷尬的是,對智人的科學研究並不認同這種看法。
現代科學願意承認自己的無知,就讓它比所有先前的知識體系更具活力、更有彈性,也更有求知慾。這一點大幅提升了人類理解世界如何運作的能力,以及創造新科技的能力。然而,這也給人類帶來祖先多半無須面對的一個嚴重問題。就現在這個體系而言,我們假設自己並非無所不知,現有的知識也並未定案,但這也同樣適用於那些讓數百萬人得以有效合作的虛構故事。如果證據顯示許多這些故事都大有問題,社會豈不是要崩潰了?要怎樣才能讓社會、國家和國際體系繼續維持運作?
不僅民間如此,公共部門也一樣。在現代國家裡,從能源、醫療到廢棄物處理,國家幾乎都會要求由科學家提出解決辦法,但這在古代的王國里很少出現。古今比較,最明顯的差別就在於武器設備。1961年,即將卸任的美國總統艾森豪威爾對於軍事與產業結合、勢力不斷膨脹的情形提出警告,但他的說法並不完整。除了軍事和產業,科學也是其中一分子,因為今日的戰爭正是科學的產物。許多的科學研究和科技發展,正是由軍事所發起、資助及引導。
5.一個兒子,取名亨利,6歲時夭折。
我們活在一個科技時代。許多人相信,有了科技就能找出所有問題的解答。只要讓科學家和科技研發人員繼續努力,總有一天我們能在地球上創造天堂。然而,科學活動並不是處於某個更高的道德和精神層面,而是也像其他的文化活動一樣,受到經濟、政治和宗教利益的影響。
現代科學之所以能在過去500年間取得如同奇迹般的成果,有很大程度必須歸功於政府、企業、基金會和私人捐助者願意為此投入數十億美元的經費。這數十億美元對於繪製世界地圖、宇宙星圖,以及將整個動物界編目的貢獻,其實遠超過哥倫布、伽利略和達爾文個人。就算這幾位天才大師從未出生,遲早也會有人得到與他們相同的見解。但如果沒有適當資金,就算再怎麼天縱英才,也是有力難施。舉例來說,如果達爾文從未出生,提出演化論的榮耀就會落到阿爾弗萊德·羅素·華萊士(Alfred Russel Wallace)頭上,他在不知道達爾文理論的情況下,不過幾年之後也想出了自然選擇的演化理論。然而,如果歐洲列強並未資助世界各地的地理學、動物學和植物學研究,不論是達爾文還是華萊士,都無法得到提出演化論背後所需的實證資料。很有可能他們連想都想不到。
死神軍團受到最大的挫敗在於兒童死亡率。在20世紀之前,農業社會裡有1/4到1/3的孩童無法活到成年。他們多數都死於兒童期疾病,例如白喉、麻疹和天花。在17世紀的英國,每1000個新生兒就有150個無法活到1歲,而且有1/3的兒童也無法活到15歲。時至今日,英國每1000個新生兒只有5個無法活到1歲,只有7個無法活到15歲。
考慮以下的兩難情境:有來自同一系所的兩位生物學家,擁有同樣的專業技能,都想申請數百萬美元的研究經費。甲教授想研究一種會感染奶牛乳|房、造成產奶量降低一成的疾病。乙教授想研究的則是奶牛被迫與後代分開時是否會造成憂鬱。假設經費有限,不可能兩者都補助,那麼哪位教授該得到這筆經費?

不知為不知

12.一個女兒,不知姓名,出生后不久夭折。
7.一個女兒,不知姓名,5個月時夭折。
一個著名的例子就是閃電。在許多文化里,閃電都被認為是憤怒的雷神之錘,用來懲罰罪人。但在18世紀中葉有了一個科學史上最著名的實驗,富蘭克林(Benjamin Franklin)在一場雷雨中放風箏,希望驗證閃電是否只是一道電流。通過富蘭克林的實證觀察,再加上他對電的特性的知識,他終於發明了避雷針,於是神祇繳械認輸。
整理這些數字之後,韋伯斯特和華萊士得出結論:平均而言,蘇格蘭通常有930位長老教會牧師,每年過世27位,而其中有18位會留下遺孀。在沒有留下遺孀的幾位中,有5位會留下孤兒,至於有遺孀的,也有2位可能有不到16歲的孩子。他們還計算出遺孀有可能在多久之後過世或再婚(這種時候便停止補助)。有了這些數據之後,韋伯斯特和華萊士就能判斷加入基金的牧師每人該付多少錢,為自己的親人打算。當時,如果牧師年繳2英鎊12先令又2便士,他的遺孀便能一年得到10英鎊。這在當時可是一大筆錢。而如果他認為這還不夠,可以選擇年繳6英鎊11先令3便士,遺孀一年就能得到25英鎊,生活更為優渥。
假設有一艘現代戰艦回到了哥倫布的時代,只要幾秒就能摧毀整個哥倫布的船隊,更能輕鬆擊沉當時所有世界強權的海軍,自己連個刮痕都不會有。只要有五條現代的貨櫃船,就能承載當時全世界所有船隊所運的貨物。只要有一台現代計算機,就能儲存中世紀所有圖書館里全數抄本和捲軸的信息,而且還剩下許多空間。就算把所有前現代王國的財產數量全部相加,也比不上現在世界上任何一家大型銀行。
15.一個女兒,取名伊麗莎白,享年34歲。
雖然在過去也常有人發展出新科技,但通常是些未受過教育的工匠不斷嘗試錯誤而產生,而不是學者經由系統化的科學研究而得。運貨馬車的製造商,每年會用一樣的材料製作出一樣的車,而不會把每年賺錢的一定比例投入研發新型馬車。雖然馬車的設計偶爾也會有所改善,但通常是因為當地某個木匠天縱英才,而且他常常一步也沒進過大學,很可能大字也不識一個。

3.取得新能力。光是創造理論,對現代科學來說還不夠。它希望能夠運用這些理論來取得新的能力,特別是發展出新的科技。
第二種,「整個知識體系」可能不知道一些「不重要」的事。就當時的定義來說,偉大的神祇或智者都懶得告訴我們的事,一定是不重要的。例如,假設我們這位英格蘭農民又想知道蜘蛛是怎麼結網的,他去問牧師也沒用,因為任何的基督教經典都不會提到這個問題的答案。然而,這絕對不代表基督教有什麼缺陷。反而是代表蜘蛛怎麼結網這件事根本不重要,人類無須知道。畢竟,上帝一定知道蜘蛛怎麼結網,而如果這件事這麼重要、會影響到人九九藏書類的繁榮和救贖,上帝怎麼可能不在《聖經》裏面有完整的解釋?
正因如此,現代想要維持社會政治秩序穩定,只能靠著兩種不科學的方法,其他別無選擇。
從坦克、原子彈到仿生間諜蒼蠅,一般人可能想不到的是,這種對於軍事科技的迷戀其實到了近代才出現。在19世紀前,軍事上的主要變革都在於組織而不是科技。在不同文明第一次接觸時,科技差距有時候影響重大,但即使如此,卻很少人認真想過要刻意製造或擴大這種差距。大多數的帝國之所以興起並不是因為有了形同巫術般的科技,而且統治者也並未認真思考要提升科技。阿拉伯人能夠打敗波斯帝國,並不是因為弓或劍更為優良;土耳其人能夠打敗拜占庭,並不是科技上佔了什麼優勢;蒙古人征服中國,靠的也不是什麼巧妙的新武器。事實上,以上這些戰敗國的軍事和民間科技,其實都更先進。
但在過去的500年中,人類越來越相信可以靠著投資科學研究提升人類的能力。而且這不只是盲目的信仰,而是經過了反覆的證明。隨著證據越來越多,手中握有資源的富人和政府也就越來越願意投入科學。如果沒有這些投資,人類永遠不可能在月球上漫步,不可能操縱微生物,更不可能分裂原子。以美國政府為例,最近數十年投入數十億美元從事核物理研究。靠著相關研究,美國得以興建核發電廠,為美國產業提供廉價的電力,而產業又能納稅給美國政府,政府再撥其中部分繼續研究核物理。
究竟為什麼會有數十億美元的資金,從政府和企業流進實驗室和大學?在學術界,許多人還天真地相信這一切都是為了純粹的科學學術。他們認為,政府和企業是基於利他的心態,於是提供經費給他們從事任何他們有興趣的研究。但關於科學經費的現實絕非如此。

科學教條

1.一個女兒,不知姓名,出生於1255年,出生時夭折。
在1620年,培根(Francis Bacon)發表了《新工具》The New Instrument)的科學宣言,提出「知識就是力量」。對「知識」的考驗,不在於究竟是否真實,而在於是否能讓人類得到力量或權力。科學家一般公認,沒有任何一種理論百分之百正確。因此,用「真實」與否來為知識評分並不妥當。真正的考驗就是實用性。能讓我們做出新東西來的,就是知識。
情況一直要到15、16世紀才有所改變,但又要再兩百年後,才有證據顯示統治者確實已經願意將資金投入新武器的研發。在當時,後勤對戰爭的影響仍然遠大於科技。拿破崙在1805年的奧斯特利茨(Austerlitz)戰爭大破俄奧聯軍,但他所用的武器其實和不久前被送上斷頭台的路易十六的並無太大不同。拿破崙本人雖然是炮兵出身,但對新武器的興趣不大。科學家和發明家曾希望說服他撥款研發飛行器、潛艇和火箭,他仍然意興闌珊。
古羅馬軍隊是個特別好的例子。這是當時最強的軍隊,但就科技上來說,古羅馬並不比迦太基、馬其頓或塞琉西帝國佔有優勢。古羅馬軍隊的優點在於有效率的組織、鐵一般的紀律,以及龐大的後備力量。古羅馬軍隊從來沒有研發部門,在幾世紀間,所用的武器大致上並無不同。前面提過,小西庇阿曾在公元前2世紀率大軍攻下努曼西亞,將迦太基夷為平地,而如果他的軍隊穿越時空來到500年後的君士坦丁在位期間,他戰勝的概率其實仍然很高。但想象一下,就算已經到了16至18世紀的近現代,如果把康熙皇帝的軍隊帶到現代,要和中國解放軍一較高下,情況會是如何?雖然康熙文治武功均高,手下也有一批猛將,但在現代武器裝置之前都將不堪一擊。

但這正是科學家的目標。在1687年,牛頓發表《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The Mathematical Principles of Natural Philosophy),這可以說是現代歷史最重要的著作。牛頓在書中提出三大運動定律,只要用三個非常簡單的數學公式,就能夠解釋宇宙中蘋果或是流星掉落的規律:
基督教並不會禁止民眾研究蜘蛛。但研究蜘蛛的學者(如果中世紀歐洲真的有人研究蜘蛛的話)就必須有心理準備,知道自己在社會就是處於邊緣角色,而且不管研究結果為何,基督教永遠都是對的。所以,不管學者研究的是蜘蛛、蝴蝶,還是加拉帕戈斯雀,都只會被視為是無關痛癢的事,不會影響到社會、政治和經濟的基本真理。
總之,科學研究一定得和某些宗教或意識形態聯手,才有蓬勃發展的可能。意識形態能夠讓研究所耗的成本合理化。而代價就是意識形態能夠影響科學的進程表,並且決定如何使用研究成果。因此,如果想知道人類究竟是怎樣做出核彈,怎樣登上月球,光是研究物理學家、生物學家和社會學家的成就還不夠。我們還必須考慮到當時的思想、政治和經濟力量,看看這些力量如何形塑了物理學、生物學和社會學,將它們推往某些特定的方向。
9.一個兒子,取名阿方索,10歲時夭折。
11.一個女兒,取名貝倫加麗亞,2歲時夭折。
13.一個女兒,取名瑪麗,享年53歲。
現代科學是一套獨特的知識體系,獨特之處也就在於公開承認這「整套體系」都對一些「最重要的問題」一無所知。達爾文從來沒有說過自己是「生物學家的封印」,說自己已經完全解開了生命的謎團。經過幾個世紀的大規模科學研究,生物學家承認,他們還是無法完整解釋為什麼大腦能夠產生意識。物理學家也承認,他們不知道什麼引起了宇宙大爆炸,也不知道如何讓量子力學與廣義相對論結合起來。
3.一個女兒,取名喬安妮,6個月時夭折。
一直要到資本主義制度和工業革命登場,科學、產業和軍事科技才開始了水乳|交融的關係,從此世界急速全然改觀。
幾個世紀以來,科學為人類提供了許多新的工具。有些是思考的工具,像是能夠用於預測死亡率和經濟成長率;但更重要的是科技工具。科學和科技的關聯實在太過密切,讓許多人將這兩者混為一談。我們常常會認為,沒有科學研究就無法發展出新科技,而如果不會產生新科技,科學研究也就沒有意義。
然而,科學除了研發出攻擊性武器,也可能提供防禦的功能。今天有許多美國人相信解決恐怖主義威脅的關鍵不在政治,而是科技。他們相信只要在納米科技產業再投入幾百萬美元,美國就能研發出類似仿生間諜蒼蠅的裝置,前往每個阿富汗的山洞、葉門的碉堡或是北非的軍營。只要夢想成真,本·拉登的繼任者就算只是泡杯咖啡,中情局的間諜蒼蠅也能了如指掌,立刻將這個重要信息傳回中情局本部。他們也相信,只要在大腦研究再投入幾百萬美元,就能在每個機場配備超精密的腦波掃描儀,偵測種種憤怒和仇恨的思想。這會成真嗎?沒有誰知道。開發這些間諜蒼蠅或思想掃描儀真的是明智的做法?這也是未定之數。儘管如此,就在你讀著這幾行字的時候,美國國防部很可能就投入了數百萬美元,研發相關的納米技術,資助相關的大腦實驗,推動相關的種種研究。
人類所有看來無法解決的問題里,有一項最為令人煩惱、有趣且重要:死亡。在現代晚期之前,大多數的宗教和意識形態都想當然地認為死亡是不可避免的命運。此外,多數的信仰也以死亡作為生命意義的主要來源。想象一下,如果沒有死亡,伊斯蘭教、基督教或是古埃及宗教會變得如何?這些宗教告訴信眾,他們應該和死亡達成一種協議,將重點放在來世,而不是在今生試圖克服死亡、尋求永生。當時最聰明的人才,想的是如何給死亡賦予意義,而不是逃避死亡。
科學研究之所以能得到經費,多半是因為有人認為這些研究有助於達到某些政治、經濟或宗教的目的。例如在16世紀,國王和銀行業者對於前往世界各地進行地理探勘可以說是揮金如土,但講到要研究兒童心理學可就一毛不拔。原因就在於,國王和銀行家認為新的地理知識能夠讓他們征服新的土地、成立貿易帝國,但他們在兒童心理學這一塊,則看不到任何利益。
在不久之前,不論是科學家或任何人,都還不敢把話說得如此大胆。他們會說:「打敗死亡?!這話太誇張了。我們只是想醫好癌症、肺結核和阿茲海默症而已。」人們避談死亡,是因為這個目標似乎太虛無縹緲,為什麼要有不合理的盼望呢?然而,現在我們已經可以坦然承認。科學革命的一大計劃目標,就是要給予人類永恆的生命。如果覺得永生不死似乎還是個太遙遠的目標,可以回想一下,我們現在的醫藥成就早就是幾世紀前所絕對不敢想象的。在1199年,獅心王理查不過是被箭射中了左肩。對今天的醫療來說,這不過是個輕傷。但在1199年,沒有抗生素,也沒有有效的殺菌方法,於是輕微的皮肉傷造成感染,形成壞疽。12世紀的歐洲阻止壞疽的唯一方式就是截肢,但感染在肩膀上,連截肢也不可行。於是,壞疽就這樣在獅心王的身體里蔓延,而眾人無能為力。不過兩周之後,他就在極度的痛苦中駕崩。
4.一個兒子,取名約翰,5歲時夭折。
16.一個兒子,取名愛德華。
但事實上,科學和科技是在最近才開始緊密相連。在公元1500年前,科學和科技還是兩個完全不同的領域。培根在17世紀將這兩者接軌的時候,其實是個革命性的想法。兩者的關係在17、18世紀更趨緊密,但要到了19世紀才九_九_藏_書真正孟不離焦。即使到了1800年,當時多數的統治者都希望能有一支強大的軍隊,多數的商業大亨也都希望能有蓬勃的企業,但他們都還完全不會想到要為物理學、生物學、經濟學等研究提供資金。
或許,如果是在視牛為聖物的印度,或是在某個致力於保護動物的社會裡,乙教授就有更大的勝出機會。然而,如果他所在的社會更重視的是牛奶的商業潛力及人民的健康安全,而不那麼重視奶牛的情感需求,他最好還是改寫一下研究計劃,以迎合那些心態。舉例來說,計劃書可以寫道:「奶牛憂鬱將導致產奶量下降。若能了解奶牛的心理狀態,便可開發精神疾病藥物,改善其心情,進而提高一成的產奶量。本人估計,全球奶牛精神疾病藥物的市場可達每年2.5億美元。」
在科學革命之前,多數人類文化都不相信人類還會再進步。他們覺得黃金時代屬於過去,整個世界只會停滯甚至惡化。如果恪遵祖宗智慧,或許能夠再次喚回過去美好時光;如果發揮人類智慧,或許也能勉強改善日常生活某些面向。然而,人們普遍不相信人類知識能夠克服世界上最重大的問題。如果連穆罕默德、耶穌、佛陀、孔子這些全知者都沒辦法解決飢荒、疾病、貧窮和戰爭,我們這些平凡人又怎麼做得到呢?
1744年,亞歷山大·韋伯斯特(Alexander Webster)和羅伯特·華萊士(Robert Wallace)這兩位蘇格蘭長老會教士打算成立一個壽險基金,為神職人員的遺孀和孤兒提供補助。他們建議教會的每一位牧師都將收入撥一部分進入基金,基金用這筆錢從事投資。如果牧師過世,遺孀就能從基金的獲利中取得分紅,她的餘生也有了保障。然而,他們必須先知道基金規模多大才足夠完成這種目標。韋伯斯特和華萊士必須預測每年大約會有多少牧師過世、留下幾位孤兒寡婦,以及這些寡婦在丈夫過世后還會活幾年。
也有些時候,因為不斷有新證據出現,各種科學理論也就互相交鋒、戰火熱烈。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究竟哪種經濟模式最好。雖然每個經濟學家都可能會說自己的模式最恰當,但每次出現金融危機和股市泡沫,我們就會看到主流改變;目前一般公認,我們還是不知道最佳的經濟模式究竟為何。

根據他們的計算,到了1765年,這個「蘇格蘭教會牧師遺孀及孩童撫恤基金」總資本會有58348英鎊。事後證明,他們的計算準確到不可思議。到了這一年,基金總資本為58347英鎊,只比預測少了1英鎊!這可是比所有宗教先知的預言都準確太多了。時至今日,他們的基金簡稱為蘇格蘭遺孀基金(Scottish Widows),是全球最大的退休金和保險公司之一,總值高達1000億英鎊,現在任何人都能夠購買其保單,而不只保障蘇格蘭的遺孀。
1.願意承認自己的無知。現代科學的基礎就是拉丁文前綴「ignoramus-」,意為「我們不知道」。從這種立場,我們承認了自己並非無所不知。更重要的是,我們也願意在知識進展之後,承認過去相信的可能是錯的。於是,再也沒有什麼概念、想法或理論是神聖不可挑戰的。
6.一個女兒,取名埃莉諾,得年29歲。
就算我們希望能夠贊助純科學,不要受到政治、經濟或宗教利益干擾,很有可能還是無法成功。畢竟,人類的資源有限。如果要求美國國會議員為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多撥100萬美元來從事基礎研究,他一定會理直氣壯地問,如果這筆錢拿來做教師培訓或是補助他選區某個陷入困境的工廠,不是更能把錢花在刀刃上嗎?正因為資源有限,我們就必須回答像是「什麼更重要」和「怎樣才算花得適當」這種問題。但這些都不是科學問題。科學能夠解釋的,是這個世界上有什麼,事物如何運作,以及未來可能會有什麼。就定義來說,科學不會假裝自己知道未來「一定」會有什麼。只有宗教和意識形態會聲稱自己知道這些答案。
對古老的知識體系來說,只會承認兩種無知的可能。第一種,「個人」可能不知道某些重要的事。要取得必要的知識,他該做的就是去問那些更聰明的人,而不是去尋找什麼還沒有人知道的事。例如,如果有一位13世紀的英格蘭農夫,想知道人類究竟是怎麼來的,他會認為基督教知識體系一定能有明確的答案。所以,他該做的就是去請教當地的牧師。
1.雖然採用科學理論,但必須違反一般科學做法:宣稱這就是絕對的真理。納粹就是採用這種方式,聲稱他們的種族政策是來自生物事實的推論。
牛頓告訴我們,大自然這本書所用的書寫語言是數學。某些章節可以總結成某個明確的方程式。也有些學者想仿照牛頓,將生物學、經濟學和心理學整理成簡單的公式,卻發現這些領域實在太複雜,不可能依樣畫葫蘆。然而,這並不代表他們就放棄了數學。在過去兩百年間,為了處理現實中更複雜的層面,數學發展出一個新的分支:統計學。
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科學的重要性更是一日千里。1944年底,德國節節敗退,戰敗已經近在眼前。一年前,德國人的盟友義大利也已經推翻了墨索里尼,向同盟國投降。然而,即使英美蘇三國聯軍步步進逼,德國還是不斷頑強抵抗。之所以德國軍民還是能夠維持一線希望,就是因為他們相信德國科學家即將能夠推出如同奇迹般的新武器,像是V2火箭和噴氣式飛機,力挽狂瀾。

然而,雖然德國人確實在研發火箭和噴氣式飛機,美國曼哈頓計劃卻已經將原子彈研發成功。1945年8月初,原子彈製造完成,雖然德國已經投降,但日本還在負隅頑抗。美國軍隊作勢攻入日本本島。日本誓死抵抗,準備決一死戰,而且這絕非裝腔作勢。美國將軍告訴杜魯門總統,如果真要入侵日本本土,必然有超過百萬美國士兵喪命,戰爭也必然會拖進1946年。於是,杜魯門決定使用這款新型炸彈。在兩枚原子彈投下之後,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戰爭就此告終。
例如在《聖經》、《古蘭經》、《吠陀經》或是儒教經典里,我們很少看到有圖表或計算公式。傳統的神話和經典里,講到所謂的一般法則都是用文字敘述,而不是用數學公式。舉例來說,摩尼教提出的基本原則就認為世界是善與惡的戰場。惡的力量創造了物質,而善的力量創造了精神。人類就處於這兩股力量之間,而應該從善棄惡。然而,摩尼教的先知摩尼(Mani)並沒有用什麼公式來告訴我們善惡兩方各自擁有多少力量,人類應該據以做什麼選擇。他從來沒有算過什麼「作用在人身上的力等於精神的加速度除以身體的質量」。
不論如何,現代文化已經比過去任何文化都更願意承認自己的無知。而現代社會之所以還能夠維繫,原因之一就在於對科技和科學研究方法的信任,這幾乎成了類似宗教的信仰,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也取代了對絕對真理的信念。
貧窮又是另一個例子。在許多文化里,貧窮都被認為是這個不完美世界里不可避免的一部分。根據《聖經·新約》,在耶穌被釘十字架前不久,有一個女人拿著一瓶珍貴的香膏來澆在耶穌的頭上,香膏足足價值300迪納厄斯銀幣。耶穌的門徒認為這麼大一筆錢可以用來賑濟窮人,不該如此浪費,因此有些生氣。但耶穌則為她辯護,說道:「常有窮人和你們同在,要向他們行善隨時都可以;只是你們不常有我。」(《馬可福音》,14:7)。但到了今天,就算是基督徒,也越來越少人會同意耶穌的說法。就現在看來,貧窮越來越像是個可以處理的技術問題。一般都認為,只要以農學、經濟學、醫學、社會學的最新發現為基礎,制定相關政策,就能消滅貧窮。
20世紀40年代,美國和蘇聯也投入大量資金研究核物理,而不是水下考古。根據兩國當政者推測,研究核物理有助於發展核武器,而水下考古對於贏得戰爭大概沒什麼幫助。科學家本身並不一定會察覺到各種控制金錢流動的政治、經濟和宗教利益,許多科學家確實只是純粹為了求知而研究。然而,真正控制科學發展進度表的,也很少是科學家。
在公元1500年,人類還被局限在地面上。雖然可以蓋起高塔、爬上高山,但天空仍然是專屬於飛鳥、天使和神的領域。而到了1969年7月20日,人類登陸月球。這不只是一項歷史成就,更是一項演化上甚至是宇宙間的壯舉。在過去40億年演化期間,沒有任何生物能夠離開地球大氣層,更不用談要在月球上留下手印或足跡。
這個主題也出現在現存最古老的神話里:蘇美爾人的吉爾伽美什(Gilgamesh)神話。這則神話的主角是烏魯克(Uruk)的國王吉爾伽美什,他英勇善戰,無人能敵。有一天,他最好的朋友恩基杜(Enkidu)過世,他坐在遺體旁陪著他許多天,直到看到朋友的鼻孔里掉出了一隻蛆來。那一刻,吉爾伽美什感到極度驚恐,下定決心設法戰勝死亡。他接著踏上旅程前往世界的盡頭,途中擊敗獅子、與蝎人作戰,還得找到方法進到陰間。到了陰間,他打碎了幾個岩石巨人,遇見陰間的擺渡人烏夏納比(Urshanabi),最後找到了經歷巴比倫大洪水仍倖存的烏特納比西丁(Utnapishtim)。然而,最後吉爾伽美什的努力仍告失敗,空手而歸。雖然一樣無法避免死亡,但他多了幾分智慧。吉爾伽美什體會到,從神創造人類的時候開始,死亡就是人類必然的命運,必須學會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