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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一個人的村莊」 十一、快要消失的東西

尋找「一個人的村莊」

十一、快要消失的東西

王導甚至擔心村裡人會把我們立起的杆子推倒,等明天我們前去拍攝時,村頭已經被他們改變得面目一新。
現在天漸漸黑了。小張出去洗澡還沒回來。我開著門寫日記。
渠邊村村長雖然也擔心我們會把他的村子拍得落後古老,卻還是很熱心地幫助我們,親自帶我們去附近學校找了幾塊破舊紅旗。
縣委專門成立了「塑美工程」領導小組,要求每家每戶、每村每鎮剷除破舊,建立新貌。那些破牆頭、爛圈棚、糞堆、歪扭籬笆、彎曲道路,是首當消滅的目標。
我們說,在拍一個過去年代的片子。他才放心了。村長知九九藏書道我的名字,說有一次到縣上開會,縣領導講,我們沙灣出了個作家,寫了一本叫《一個人的村莊》的書,把沙灣寫得很古老落後,我們要下決心改變這種面貌。
為一隻老式的木車軲轆,徐飛副鎮長曾動員幾個幹事到各村尋找。聽說好不容易在村裡找到一隻。我們在渠邊村踩點時,竟又發現一隻。這些舊東西消失得太快了。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以前,作為農村主要運輸工具的木輪牛車,現在,連個軲轆都不容易找到了。
村莊不會高舉什麼旗幟。它舉得最高的是樹梢上那些嘩嘩響的葉子。
九*九*藏*書我想,在這家男主人收工回來偶爾的一瞥里,他曾有過的牛羊全聚在這個破圈棚里,滿滿當當,哞哞咩咩地叫。這時候,從他心中溢出的會意微笑是多麼美好。
它是唯一的,不能更換,別無選擇。
一個村莊有它自己的歷史文化遺存。
但我認為不應該是旗子。它只是無意中被風刮上去,纏在上面的一塊舊紅布。很自然的東西。
我們再晚些日子來,恐怕連這個破舊的村頭也拍不到了。
村莊的「新」在我們看不見的日常生存里。
一間捨不得拆掉的舊圈棚,對這戶村民來說,或許有著難以言說的心靈慰藉https://read•99csw.com。儘管他蓋了磚瓦房、修了新門樓,甚至不養牲口了,但這間破圈棚仍舊立在房邊,棚頂的草早已灰枯,柱子也歪斜。棚內空空的,像永遠的懷念與期待。
王導覺得村頭的高旗杆上應該有一面紅旗子,作為村頭的標誌。
他們懂得給過去的生活留一點位置,就像給祖宗留一處牌位。生活的美好氣息就是在這樣的傳承中源遠流長。我們完全沒必要專門下個文件把這堵土牆推倒。
還有房後面那半堵干打壘的破土牆,它並不妨礙誰,立著也不佔多少地方。夏天的中午會有幾隻雞蹲在牆根乘涼。一頭豬背靠著牆https://read.99csw•com蹭痒痒。在它一旁長著一棵有年紀的樹,都活累了,朝一邊斜歪著身子。曾經以它擋風禦寒的人家在前面蓋了新房子。為了騰出地方他們把舊牆推倒,只留下這半堵。
最後這塊紅布按永和的想法掛了。杆子立起后我們都覺得這就是想要的效果,很隨意的一條紅布,在高高的桿頭上隨風飄舞,彷彿這個村莊一下子不一樣了,它有了一個標誌。
渠邊村的那根高杆子擂進越來越黑的天空里,再拔不出來。
土地生長糧食,但它不是一件製造糧食的機器。我們不能用對待機器的方式粗暴地對待村莊土地。它是生養我們的父母。
還有九*九*藏*書,我們前天立在村頭的高旗杆會不會倒掉。前天,我們在村頭栽旗杆時,引來不少村民。村長對我們拍攝村頭不太願意。村頭太亂了,只是些破草堆和爛牛圈,他的好磚房子在裏面呢。這是一個已經這標的小康村,他擔心這些破舊東西照到鏡頭裡,把這個村子的形象宣傳壞了。
二○○○年十月六日下午,更晚一些。
不知村裡人因為村口的這點變化,會不會覺得自己的村莊不一樣了。
小羅從北京取廣角鏡頭回來。比預計的時間晚了兩小時。本來打算等小羅回來再去一趟渠邊村,把村頭的景再布置一下。好不容易找到的一隻老牛車,木軲轆得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