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無止境
「不能寫讀書嗎？」
「本來就是啊。」
「如果要成為一名上班族，我希望進一家製造交通工具的企業。」我早就這麼想。幾乎所有朋友在選擇公司時，都將可以直接從家裡往返作為首要條件，而那種事對我來說根本無所謂。
七月過半，終於要開始動真格的了。先是已經完成企業參觀的學生們陸續帶回的各種情報，主要是關於面試時的問題。選擇本公司的理由、想做怎樣的工作、學生時代是怎樣度過的等等，全是些意料之中的問題。面試時間平均大約十幾分鐘吧。
很久之後我才明白，這似乎是極個別情況。好像是面試官當中碰巧有人對A的研究課題抱有強烈的興趣。這個A自然毫無爭議地通過了面試，現在正走在頂級精英的大道上。
一句話歸納，這並不是僅僅盲目寫下三個自己想去公司的名稱就可高枕無憂的事。不適當地耍些手段，搞不好就會落得個「之後另行商議」的下場。
那麼接下來就要運籌帷幄了。我首先故意放出了自己也正以N公司作為第一志願的消息。因為我斷定，敵人肯定也不知道雙方成績的優劣，聽到這個消息時，或許會選擇改變想法。
我首先去阪急百貨店買了學生求職時常穿的那種深藍色西服和豎條紋領帶。這樣的裝扮常被說成是太單調或者沒個性，可萬一胡亂彰顯個性而導致沒被錄取，誰也不會替我負責。公司人事部的人常常說「不會以個性太強為由不錄取」，這句話就連不諳世事的學生都知道是謊言。
也就是說，當初指導教授那句話得到了應驗——「能進那種連鄰居大媽都知道的公司的，只是極少數優秀學生」。我決定劍走偏鋒，試著去找一些並不廣為人知、實際上規模又很大、還是做交通工具相關業務的公司。可能有人會說哪有那麼剛好都吻合的公司，不過結果還真找到了一家。那就是和之前提到的T汽車同屬一個集團的汽車配件製造商N公司。因為那是個幾乎不做電視廣告之類宣傳的配件製造商，鄰居大媽根本不知道。同理，學生當中不知道的肯定也很多。
「這個頭看上去跟另外裝上去的一樣。」我說。
接下來，我看上了位於愛知縣的日本最大的汽車製造商——T汽車。但我覺得希望應
ｒead•９９csｗ.ｃom該也很渺茫。因為其他人不可能放過這家公司。
「我還是決定不寫。萬一在面試時被問到最近讀過什麼書可就糟了。」
「現在好多人都去自助拍照機那裡湊合，小兄弟你不錯。」老闆誇讚我道。隨後他又添上一句：「為了讓你能被錄取，我要把你照得聰明點、認真點。」好像我本人看上去又傻又馬虎似的。
這可不行，我立刻就想通了，決定轉換方向。
「不管怎麼說，」我告訴自己，「犯傻也就到此為止了。今後要認真地生活。」
到大四之後，按照畢業課題，我們每幾人分為一個小組，被塞進了指導教授的研究室。接下來的一年，我們就要在這裏做實驗、寫報告、開討論會。但這個房間其實還有另外一個重大意義。這裏對我們大四學生來說，還是商討求職對策的作戰基地。
服裝備齊之後，接下來還需要將髮型也變得沒個性。我來到從高中開始就一直去的那家理髮店，說了一句：「我要去參加求職考試，幫我理個合適的髮型。」
不過並不是所有人決定志願時都如此曲折。有不少人都以一種十分隨意的方式，做出了或許將左右自己一生的抉擇。有的人在紙上寫了三家工資和休假天數幾乎一樣的公司，志願順序則靠扔骰子決定。還有人覺得在酒館喝醉后寫下的公司名稱是「某種緣分」，直接就交了上去。
「嗯，差不多吧。」
回到大阪后的那段時間，我簡直坐立難安。我甚至想著如果沒通過，是不是該去那家照相館放把火。因為照片的問題而沒被錄取，這可是聽都沒聽說過。正因為這樣，當我從指導教授那裡得知已被錄取的消息時，真是打心眼兒里高興。
「給大家一個參考。」教授繼續道，「能進那種連鄰居大媽都知道的公司的，只是極少數優秀學生。如果覺得自己並不優秀，眼光就別那麼高。」
到了五六月份，企業會公布對大學開放的推薦名額。那時候，我們必須獲得大學推薦才能去參加招聘考試，所以大學能拿到哪些企業的推薦名額就成為了命運的十字路口。不管你多想去那家企業，如果對方沒給學校推薦名額，那也沒戲。
總之，大家都沒有「無論如何都想進這家公司」這種稱得上九*九*藏*書堅定的理由。說得直白些，就是哪裡都可以。就算是我，如果被問起「是不是非N公司不可」，恐怕也要搖頭。根本沒好好考慮過將來。只不過放縱遊玩了四年的毛頭小子，絕對不可能嚴肅地去選擇一家企業。
「從現在開始往後的三十多年，我都要在這裏工作啊。」這樣一想，我立刻被不安和恐懼包圍。好的，加油吧！此時的我並沒有體會到這種躊躇滿志的感覺。
不用我說各位也都應該明白，到了這種時候，決定勝負的關鍵就在情報量上。掌握什麼人將哪家公司選為第一志願是先決條件。尤其是那些看上去成績比自己優秀的人，必須要一個不漏地查清楚。
「哎？是嗎？」我稍微躊躇了一下。
「啊？為什麼？」
其實我們並不是「看上去好像很無能」，而是真的很無能，所以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可當事人卻沒這份自知之明。最終，我們在「特技」一欄寫下的是：「連做一百個俯卧撐」。看到了這一條，指導教授當場命令我們擦掉——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嘛。
而在提交截止日當天，我終於得到了敵人已將志願變更為D工業的消息。不知道是憑怎樣的根據，他似乎得出了自己的成績或許在我之下的結論。
如果不是A而是自己去K重工——這個假設讓我後背發涼。估計我一定在中途就立地成佛了。
又是咚的一聲。我的腦海里，若干家著名大型企業的名字稀里嘩啦碎了一地。
走出房間后，我陷入沉思。「下次」是什麼意思？是「今後應聘其他公司時」的意思嗎？
總之，我就這樣進了N公司。
「嗯……雖然有些難於啟齒，不過，A也選了K重工。」
「如果將某企業選作第一志願的只有一人，那麼那個人就獲得推薦名額。若有兩人以上，經篩選后成績優秀者優先。第一志願落選的人繼續看第二志願。如果第二志願的企業沒有其他人選擇，那麼可以立刻得到推薦名額。如果有人在第一志願填了這家企業，那麼不管成績好壞，第一志願的人有優先權。如果同樣都填第二志願，成績優秀者有優先權。接下來以同樣的方法篩選第三志願。還無法拿到推薦名額的，之後另行商議。」
於是我將第一志願定為在整個日本也算九九藏書得上首屈一指的K重工。我要進這裏，我要造飛機！我是這樣想的。
入學已整整三年，我居然仍對電氣工學一無所知，就那樣升到了大四，現在想想真覺得挺不正常。一路下來暢通無阻，光這事已經挺厚臉皮了，況且我還企圖靠這樣的考試技巧直接混到畢業。更不知天高地厚的是，我甚至開始考慮如何混進一家企業。
我去N公司的時刻終於來臨。展覽大廳等形式上的參觀活動結束后，馬上就是面試。面試官有三個。除了那些大致能想象到的問題之外，還稍微被問到一點關於在射箭部擔任部長時的問題，其他再沒什麼值得一提。
他放著畢業課題不談，忽然講起了這些，而且還是關於不景氣的言論，我們的心情伴隨著咚的一聲變得灰暗。
我們只得冥思苦想。
「把自己想進的企業，從第一志願開始按順序寫三個交上來。」發紙的助教老師說。
A是和我同一個研究室的朋友，在我們整個電氣工學專業里也算是數一數二的人才。他決定要來我們研究室之後，連教授都感動了，他看著A的成績單說：「成績如此優秀的學生竟然會來我們這種不起眼的研究室啊。」
朋友們陸續找到了工作，其中也有失敗多次的。令人意外的是，那些失敗的人當中，成績優秀的反而占多數。看起來只要對自己有信心，在面試時就不會對自己的原則做出妥協。「不管什麼工作我都願意做」，這句話他們說不出口。「越沒有尊嚴的學生越容易找到工作」，我覺得這話聽上去有些耐人尋味。
同時，他就分配以及獲得推薦名額的運作方式進行了說明。可以簡單概括為以下內容：
幾十分鐘后，髮型改造完成了。映照在面前鏡子里的，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臉。頭髮中間的那道印兒看上去甚至讓人覺得有些痛，精準的三七分下的那張臉，簡直就是銀行職員的翻版，或者說是瘦下來的藤山寬美。此前被頭髮所遮擋的皮膚因為沒有被曬到過而顯得特別白。這髮型跟我當時穿的T恤和牛仔褲完全不配，感覺有些難為情。
就算自己想進的公司在學校有推薦名額，歡天喜地也還太早。推薦名額這種東西，一家企業一般只給一個。極少數情況下也會有兩個，可即便是那樣，校https://read.99csw.com方也會先讓一個人去參加考試。因為他們害怕萬一一次送兩人去，成績較差的那一個會被淘汰。就算是獲得推薦，也不見得就一定可以得到工作。
「那倒也是啊。那，接下來的『特長』呢？」
接下來就是比耐心，也可說是懦夫博弈。提交志願的期限已經逼近，而對方出什麼牌還不知道，再磨磨蹭蹭可能就得不到推薦名額。
聽到這句話，我終於鬆了口氣站起身來。坐在最右邊的面試官輕輕說了這樣一句話：「這照片跟你真人相差很大啊。」
「特長啊……」我哭喪著臉，「那一欄我也正愁著呢。也沒什麼證書，珠算啊書法啊英語會話全不會。搞不好老老實實地寫『無』還好點……」
七月的某一天，我們每人都拿到了一張紙。上面有姓名欄，下面還有三個空。
「好，可以了。辛苦了。」
可三天後出來的照片里那張男人的臉，不管怎麼看，都像是一張不法推銷員的臉。我真想數落那老闆這到底哪裡看上去聰明哪裡看上去認真，可因為也沒有重新照的時間，只好直接貼在了簡歷上。
簡歷寫完了，接下來必須準備貼在上面的照片，但是一頭燙過的長發外加皮夾克的照片又不能貼。
「下次還是貼張更自然的照片比較好。」
走出理髮店，回家換上西服，我直接去了照相館。照相館老闆看了一眼我的髮型說：「是找工作用的照片吧？」我回答說「是的」。
這一天，我們的求職作戰開始了。首先要逐一細讀企業介紹。那些迄今為止從未見過和聽過的公司，從業務內容到註冊資金再到休假天數，所有情報我們都仔細地看在眼裡。我覺得很奇妙，因為每每想到萬一找不著工作該怎麼辦的時候，不管多小的公司看起來都是那麼出類拔萃。
第二年三月末，我住進了公司的單身宿舍。那時，我得以再次眺望公司總部的景色。日本最大的汽車配件製造商，它看上去像一座巨大的白色要塞。
「好的。」師傅捲起袖子，表情好像在說，我已經等不及要大顯身手了。
「啊，好……」
但是去了我最初第一志願K重工的A的話卻讓大家震撼。他居然接受了超過一個小時的面試，而且那並不是普通的面試。據說他被要求在黑板上將自己的畢業課題詳細地向面試read.99csw.com官說明。當然也遭遇了提問攻勢。從他那因粉筆灰而變得灰白的深藍色西服的袖口，可以想象到他當時侃侃而談的風姿。
不管怎麼說，志願就這樣定了下來。接下來是企業參觀。表面上說是參觀，從本質上說這是入職考試其實也可以。為此需要先將簡歷郵寄過去。
「我怎麼覺得，那看上去好像很無能呢……」
因此我們在接受招聘考試之前，必須首先從大學內部的明爭暗鬥中勝出。如果各位覺得「明爭暗鬥」用詞不當，也可以說是「運籌帷幄」。
「喂，『興趣愛好』那一欄你寫什麼？」朋友問我。
但是當我將這些告訴助教老師后，老師的臉立刻沉了下來。「你，還是放棄那念頭吧。」他說道。
果然，後來我得知隔壁研究室的才子已將其列為第一志願，到頭來還是×。
「哎？」我大吃一驚。
「那才好啊。」師傅點頭道。
可就連這寫簡歷，對於不諳世事的傻瓜們來說都不是件簡單的事。
當時我做夢也沒想到，數年後的自己，竟會因再次犯傻而夾著尾巴逃出了公司。
從很久以前開始人們就常說，日本的大學最差勁的地方就是和入學比起來畢業要簡單得多。因為只要在考試時稍微耍點手段就能拿到學分，所以即便是遊手好閒的學生，也可以順利升學。
「這次的著眼點很好嘛。不錯不錯。」看著求職信息雜誌，我不禁笑出了聲。
就這樣，我終於得以神清氣爽地將寫有「第一志願N公司」的紙交了上去。
但是，抱有同樣想法的肯定還另有人在。果然，我得到消息，其他研究室的一個男生也盯上了N公司。而且棘手的是，和那傢伙比起來，我的成績到底是好是壞，還沒有任何頭緒。
「滑雪、電影，反正就是這一類的吧。」我答道。
「哦，你也要開始找工作啦。真是快啊。」一直以來把我的頭髮剪得時短時長的師傅略有感觸地說，「合適的髮型，那就是求職頭啦。」
第一次去研究室時，指導教授對我們說：「說老實話，今年的求職形勢還不明朗。冰河期一直持續到前年，去年才突然有所好轉，但也不能說好形勢就會一直持續到今年。大部分意見是，去年只是一個偶然的春天，今年仍舊會回到嚴冬。各位要了解這一情況，現在立刻扔掉某些天真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