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勘助說完跪伏行禮。雖然奉信玄之命，前往川中島調查有關霧的事宜，其結果只有這麼一些。但是，這麼少量的資料卻會嚴重影響到即將發生的甲、越之間的大會戰。勘助一面感到完成任務后的倦怠感，一面等待著信玄慰勞的話。

信玄召來山本勘助說：

信玄看三郎兵衛不回答，因此向在場的諸角豐后守、內藤修理、信玄之弟典廄信繁三人同時發問。

當信玄加以勸阻時，聽到弟弟到來而趕來的太郎義信從旁開口說：

勘助覺得信玄近來，態度從容，這可能由於到了四十一歲這種穩重的年齡，又由於信玄本身的自信。

「已經遲了。我想敵人早已把善右衛門挾持而去了。」

當信玄寫完給岐秀大和尚的書信時，心想，勘助突然提起兒子的事，或許為了善右衛門之事感到內疚，打算在此役中以死謝罪。

當上杉政虎擔任關東管領而向關東進軍時，武田信玄乘機在川中島興建海津城，等於是預言今年秋天將會發生一場大戰。

「我之所以急著趕路，是在到川中島之前，要裝出趕路模樣，如此一來，越軍會以為我軍是飛蛾撲火，而到處張網在等待。我正想看對方張網的方式，因為破網遠比張網容易。甲軍到達川中島附近時，需要充分休息，然後觀察敵軍動態，再思考如何殲滅張著這些網的光頭蜘蛛上杉政虎。」

飯富三郎兵衛替信玄提出詢問。

山本勘助開始敘述在千曲川河上曾和風間勘兵衛交談之事。

「剛才說過，以後戰爭的機會還多，初次上陣不該操之過急。」

當勘助看到寺僧從正殿右手邊的廳房走出來時，叫住了他。出示信玄寫給岐秀大和尚的書信，並請帶路。勘助和勘市被帶到書房。從此處可望見內寺，池塘周圍的庭木樹葉經過陣雨洗滌之後，益發顯得亮麗。岐秀大和尚是個蓄著白髯的老僧，讀畢信玄的書信后，對勘市說：

信玄發現勘助臉上顯出一反過去的蕭索表情。

「勝賴已經十四歲，不再是孩子。如果兄長硬說我是小孩，可以在這兒和兄長騎馬競技。」

外面傳來通報聲。

當山本勘助聽到善右衛門的名字時，就想到自己的疏忽，心中慚愧，只要那時把善右衛門帶到海津城去，便不需主人信玄做無謂的操心。

聽到信玄的結論后，諸將低頭行禮。當他們離去時，信玄想著如何把行軍的快慢配合敵人的動態，這是信玄深謀遠慮的作戰方式。

「越軍本隊何在？」

「伊奈四郎公參見。」

「你是說不想當，但奉父命不得不來？」

躑躅崎城館各處，開始掛上燈火。居住城外的直屬將士聽到連續的擊鼓聲，也陸續到城館集合。

「你不以為越軍的行動快速嗎？」

信玄之弟信繁是個含蓄內斂的人。才華並不遜於其兄信玄，但從不會越過信玄來表現自己。而信玄對這謙虛的弟弟一向評價很高。

岐秀大和尚很滿意地點頭。把寺僧召來，準備為勘市落髮ｒｅaｄ.９９ｃｓｗ.cｏm。山本勘助之子勘市，剃度后成為妙心寺派的僧人，而以鐵以為法號，他就是後來撰寫《甲陽軍監》一書，在該書中描寫父親勘助為軍師之人。

勝賴以剛變音的沙啞聲音說。

不久，從躑躅崎城館內的狼煙台也升起一發紅色狼煙。

「這次戰爭是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戰！應有心理準備。」

「農民們說，既然建立那麼大的城池（海津城），越后絕不可能不採取行動。同時，常看到操越后口音的間諜之類的人物，在川中島到處走動。」

狼煙的信號時常改變。而這一年的狼煙信號，是以顏色和數目組合來通報內容的。

「屬下的意見和典廄公相同。我認為目前那一方先到達川中島，那方便較有利。」

「恐怕善右衛門是了解對方的身分，但是被問到當地起霧事情也不便裝作不知。不僅是善右衛門，那一帶的農民，既不想幫助甲軍，也不希望協助越軍，這是無可厚非之事。」

長禪寺的庭院頗為寬敞，一直延伸到後山的墓地，蟬鳴震耳欲聾。

眼前浮起三條氏的面容，信玄立刻想揮開她的影子，拉起馬首。

「這是可想而知的事，因為我也是派出你這類情報高手，相信對方也會派出能力高強之人，你有沒有聽說那些有名氣的細作？」

「立刻派人去……」

勘助跪伏在地聽命。

當信玄最後一眼看著這目送自己的勝賴形影時，這麼想著。

近年來，連年征戰，每當發生戰爭，馬匹被徵用，年輕人被徵召上戰場，農民難免迭有怨言。每當秋收期將要來臨時，必定會發生戰役。因此農民們對戰爭極為敏感。只要看到一匹快馬經過，立即聯想到戰爭。為了盡量避免農務繁忙時節，戰爭往往選在插秧前的春季及收割后的秋季舉行。

到了七月底，川中島附近的農民，開始盤算戰爭爆發后逃難的地點。

聽到勝賴意外的回答，一瞬間太郎義信瞪大了眼。

勘助望著飯富三郎兵衛。

「敵人也該知道，其實力攻海津城也不易攻破。我以為敵人的本隊，並非打算攻城，而是想在有利地點布陣，以便迎擊我軍。」

「你把善右衛門對霧所透露的概略內容說來聽聽。」

「不，我是要急著趕路，必須日以繼夜地趕到川中島。」

「信繁，你認為呢？」

「沒錯。好像要趁著我方尚未到達川中島之前以力攻的方式攻陷海津城。」

勘助沉默片刻之後，緩慢地逐一例舉出來。

「他們已預測戰爭將發生？」

「敬請准九*九*藏*書予參加此次軍事行動。」

「長閑，你好好告訴四郎，這次戰役事先已部署妥當，無法臨時把四郎安插為將。」

「戰爭不該夾雜私情，一旦夾雜私情會戰敗的。」

「我命令你先到川中島，去物色能像善右衛門一般通曉氣象之人。」

「農民善右衛門是否把有關霧氣之事透露給敵方？」

第一發的紅色，表示上杉政虎進發。第二發表示越軍向海津城出發。第三發表示對方兵力為兩萬名。

「屬下立刻啟程。在這之前，有一事相求。」

諸角豐后守說。

為了聯絡軍團的頭尾部隊，傳令騎兵四處穿梭。

川中島附近的農民們，更敏感地了解這些因果關係，他們深怕發生大戰後，會糟蹋剛成熟的稻禾。也害怕村莊被燒毀。最使他們困擾的是戰亂會犧牲無辜老百姓的生命，同時婦女與糧食會被亂兵掠奪。

「屬下在這場戰爭中無意生還。因此出發前想替兒子安排一個將來的出路。」

「相求？」

「以上便是川中島之霧的概要，順便一提的是，聽說次日早晨是否起霧，只要詢問善右衛門便能分毫不差。」

「除了善右衛門以外，屬下也把那附近農民的話綜合起來，逐條稟告。」

信玄這句話使勘助怔了一下。雖然曾經想到把善右衛門帶到海津城，但認為似無此必要，故未採取行動。

「你想不想當和尚？」

越中的神保良春通報古府中說，由於上杉政虎向岩代（福島縣）的蘆名盛氏和羽前（山形縣）的大寶寺義增請求派遣援軍。兩者的援軍將在最近向越後進發。這一則消息，到達古府中是八月五日。

從躑躅崎派出的快馬，前往甲斐、信濃各處通報消息。並傳達各地軍兵應做萬全準備，以便看到信號之後，能即刻集合在指定場所。

信玄露出驚訝的神情，勘助過去從未提出任何請求。

從海津城一路更換馬匹而帶來此第一消息的武士，向信玄一口氣陳述。

信玄的一對鷹眼，凝視著山本勘助，然後靠在肘墊上，朝身旁的飯富三郎兵衛瞄了一眼后，闔上眼，彷佛心情很寬舒。

「越后軍的先鋒部隊，村上義清、高梨政賴、井上昌滿、須田滿親、島津忠直等率領的信濃眾，包圍了海津城，總數大約兩千。」

「你很誠實，那麼你想不想學習寫字或讀書？」

「勘助，我有句話要交代，無論如何不許在這次戰役中陣亡。我還有重大任務交給你。你應該知道是何事，信濃地區可能就要有結局，下一個目標是你的故鄉駿河，那時更必須借重你，我再三叮嚀不許你死，這是我的命令，聽清楚了嗎？」

「屬下認為很快，敵人可能打算一口氣攻下海津城。」

「勝賴還是個孩子。這場戰爭並非孩子的遊戲。」

信玄到達大門峠頂，來自海津城的快馬，向他報告近況。

信玄一口答應勘助的請求。

許久不見，勝賴已經長成翩翩少年。勝賴像母親湖衣姬，有著筆挺的鼻樑、明亮的眼睛，已有大人的高度，面頰上仍帶著少年的羞澀。看他依照家臣的教導而迅速行禮時，信玄想保持威嚴，但也不禁和顏悅色安慰他說，你來了，身體還好嗎？

信玄望著飯富三郎兵衛的臉說道。他似乎在問對方，對於越軍快速的進擊有何看法，但飯富三郎兵衛不語。

飯富三郎兵衛似乎對自己的意見頗有自信。

勝賴似乎明白，但仍然面帶遺憾。一直目送信玄上馬，向著大門峠出發。

「聽說這一次戰役，是決定武田家命運的一場大戰，因此城主勝賴公請求加入作戰行列，敬請准予參戰。」

「既然有過這次事件，對於千曲川或犀川的附近要特別注意。風間勘兵衛一伙人到處打聽千曲川和犀川會合處那川中島的秋霧。並且他們會詢問這一帶的秋季何時會起霧、何時會消散、起霧前日天氣如何等等問題。聽說也曾經去訪問農民善右衛門許多事。」

上杉政虎率領一萬三千名軍士從春日山城出發是八月十四日。二天後也就是八月十六日，武田信玄也帶領了一萬三千名兵卒自古府中出發。途中兼并信濃軍兵，到達川中島時，預定會變成一萬七千名的大軍了。

「正在向善光寺集合。」

（太郎這孩子真傻！身為兄長，應對弟弟好言相勸，那時甚至可以替弟弟請求准他上陣，真是個性乖僻！）

「上杉政虎公率兵兩萬名向海津城進發。」

「若敵人的想法像你們所說，便不須急急前進，若太過於前進，反而使軍團彼此之間會失去聯絡，而把運輸隊拋在後頭。同時遠路趕來的士兵到戰場時，也無法立即作戰，如果勉強作戰必會落敗。」

「到底是行動迅速！」

「算不了甚麼大戰爭。今後打仗的機會還多，勝賴可以繼續磨練武技以待來日，你回去這樣告訴他。」

「越后首席間諜風間勘兵衛已來到此間。」

武田信玄的本隊，在次日即十七日，進入諏訪境內休息時，高遠城主伊奈四郎勝賴的使者到達。

「你對這次戰役如此慎重雖然令人欣慰，但也不必把事情看得如此嚴重。不過，若是為了勘市將來著想而讓他當一名隨軍僧的話，首先他得出家，我會修書向長禪寺的岐秀大和尚推介。」

信玄的臉上剎那間露出喜色！但旋即克制，而以嚴肅的神情，命令近侍準備迎接。

信玄說著，仍然閉著眼睛。

即使無人囑咐，看到在北信建築了海津城如此巨大的城池，人人都知道將會發生大規模爭奪城池的戰爭。從天文二十二年（一五五三年）以來八年間，甲軍和越軍曾多次爭奪川中島，從未發生雙方主力部隊間的衝突。多半是越軍和甲軍先頭部隊的戰役而已。每當越軍投入主力部隊企圖一決雌雄時，甲軍主力就會閃避交戰。當越軍退下時，又隨後追擊、攻佔信濃。如此反覆進行。但是，這次由於完成海津城這樣的大據點reaｄ.99ｃｓw.ｃoｍ，甲軍需要據此以防守，越軍若任由海津城繼續存在，等於將北信濃拱手讓給甲軍，即使再大的犧牲，也必須攻克海津城。這便是人人之所以預料越軍主力和甲軍主力會起衝突而演變成一場大規模的戰爭之故。

勘市連續點了兩三次頭。

甲斐國本來多山，山間農作物的成長情況良好。因此，沿著笛吹川、釜無川水域沿岸水稻的培育，當然更良好。

「三郎兵衛以為如何？」

「當地農民的恐慌比過去嚴重。」

然後信玄自言自語說：

狼煙除了甲斐國之外，也繼續傳播到信濃國，這是請求各路兵馬緊急出動的信號。

不久，響起出發的法螺聲。大軍團越過大門峠。

許久以來，第一次從川中島回到躑躅崎城館的山本勘助向信玄報告。

信玄望著勝賴被義信喝斥后忍氣吞聲，雖然想安慰他，但礙於在場武將而不便如此。他看到跟隨勝賴進來的長坂長閑，一臉困惑的神情坐在那兒時，便說：

使者口頭陳述。

「你必定和那人會過面。」

雖然信玄快馬加鞭趕去川中島的海津城查看農民善右衛門的居處。然而善右衛門果然在數日前，出門前往耕作后就此行蹤不明，杳無音信了。

信玄笑著回答說：

他清楚地回答。

山本勘助把話中斷，思考著是否有遺漏之處。

甲軍的狼煙台安置在從海津城到古府中的沿路要地。在海津城升起狼煙后大約半小時，古府中便能接到緊急通報。

雖然是以兄長身分勸阻弟弟，但這卻傷了勝賴的心。

雖然山本勘助武士的階級身分較低，但從頭至尾，信玄就將他視為親信，並讓他盡忠效命。

上杉政虎關心信濃地區，除了現在之外，再也沒有得到海津城的機會。因為再過一個冬天之後，海津城的防衛會進一步的加強，到時便奈何不了它了。

永祿四年八月五日夜半，在躑躅崎城館瞭望台上的哨兵，看到從甘利山上升起紅色狼煙，狼煙連續升了三次。停止約一小時后又繼續升上三次。第二次升起時，班長已經上樓了。

「你看！說這話便表示你還是個小孩，連使刀用槍的方法都不懂，還談甚麼戰爭！」

淚水從勘助眼中奪眶而出。

內藤修理同意諸角豐后守的話。

看到這發狼煙升起，圍繞著甲府盆地所形成的山丘各處，也跟著升起狼煙。

山本勘助肯定地說。

信玄說著，勘助看到信玄眼中帶著怒意。覺得自己受到斥責。由於多年來隨侍信玄從未受到斥責，勘助心中頗有挫折感。

「甚麼？勝賴來了。」

「屬下絕對不死。」

「你是說沒把他扣押？」

信玄說read.99csw.com道。在場諸將同時抬頭，他們訝異的神情似乎在說為甚麼主公說話前後矛盾。

到了八月，越后地區並無任何軍事上的變動，這陸續通報到古府中。

信玄說完，眼中不再帶有怒意，恢復平時一般冷靜的眼神說道。

「你為何要勘市做一名隨軍僧人？」

彷佛在證實這一則情報一般，越后領土內的將士們，從關東遠征回來之後，疲憊的身心並無暇獲得休息，立即著手準備下一次戰爭。

狼煙的內容如此解釋，在深夜中被通報給睡眠中的信玄。

（今年是否會爆發一場大戰呢？）

勘助替善右衛門申辯。

（太郎乖僻的講話活像他母親！）

傳令兵還特別以口頭囑咐，這是奉令而說的。

「農民善右衛門當然扣押下來了是嗎？」

信玄深深地點頭說。

「屬下有一子勘市，現年十二歲。懇求將來讓勘市隨軍到戰場擔任隨軍僧人之職。」

永祿四年（一五六一年）風調雨順，農作物生長良好，秋天的豐收幾乎可以預卜。

樓上擂起鼓來。

當信玄遣回使者不久。

「只要不打仗……」

甲軍派出的間諜向古府中通報說，有巨額金錢，送到蘆名盛氏和大寶寺義增之處，做為軍費。

飯富三郎兵衛脫口而出。

與戰爭並無直接關係的農民議論紛紛。可見永祿四年的川中島戰役是必然的。

同時，越中一向宗也通報說，為了迎接來自岩代及會津的援軍來防守越后，已經準備西濱、能、名立等地點，暫時做為他們的駐守地區。

躑躅崎城館頓時緊張起來，人員進出頻繁，時常在信玄的主持下召開軍事會議。

「我喜歡學問。」

所謂通曉氣象之人，是指能對當地氣象加以觀察及預測之人。

「辛苦你了，暫時回去休息一下。」

所謂隨軍僧人，是在武將身邊擔任書記或使者的職務，或在寺院做戰勝的祈願時恢復僧人身分。換言之，平時陪在武將身邊，有時也會以僧人的身分住在寺內，或前往鄰國當一名使者，同時不帶武器到處雲遊，刺探他國動靜。

過去遇到梅雨期后的豪雨時，幾乎每年都會鬧水災。在龍王附近的防水堤完成後，不再有水患，預料今年的稻米必會比往年豐收。

武裝的軍團朝向通往信濃的道路陸續前進。

在川中島附近的氣象條件中，有關霧的部份如下。

信繁思考片刻說：

諸角豐后守如是說。諸角豐后守是甲軍中最勇猛的將領，但性格急躁，他似乎以為敵人已來到川中島，怎麼可以採取緩慢行軍，他情急之下形之於色。

「難道不要急著趕路，而像上次那樣緩慢行軍？」

狼煙之夜終於過去。

口中如此說，心中卻想，即使叫我不死，遇到該死時也不得不死。

飯富三郎兵衛了解勘助的心意。把書記長沼隆信召喚來。

勘市搖搖頭。

如果上杉政虎袖手旁觀，北信濃、奧信濃，將會完全落入武田信玄之手，這是不必贅言的。

義信投以侮蔑的眼神離去了。在二十三歲的義信眼中，勝賴可能還像個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