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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他們開始做|愛。
她靜靜地躺在那裡看男人在最後的光亮中穿衣服。她覺得她此刻的心很疼痛。她任憑男人在她滿是汗漬的肩膀上親吻過一陣之後,便依依不捨地走出了房門。房門在男人的身後撞出沉重的響聲。女人被驚醒,她原以為自己並不愛這個男人而是愛他的皇位愛他所能夠給予她的生存的幫助。但在這一陣熱烈的瘋狂的可涵蓋一切的肌膚之親之後,特別是當她意識到她享有的這個男人不得不走的時候,她哭了,她發現自己可能並不是不愛他。
這便引起了王皇后越來越強烈的嫉恨。她恨皇上很少到她宮裡來。她覺得這樣做一個皇后簡直是徒有虛名。而她也不過才是個剛剛二十歲的女人,她需要皇上,她並不心甘情願做那個名義上的皇后,她要和皇上夜夜在一起。
他們站在武瞾修行的那個房間里。他們將門窗關嚴。然後,做天子的男人脫下了女人的衣服,一件又一件地,從頭到腳。然後他激動而又輕輕地撫摸著女人的身體。從她的肩膀一直向下。男人的手緩緩地移動,它們顫抖著,直到它們再也無法摸下去。緊接著,他便也迅速地脫下了自己的衣服。男人和女人。他們赤|裸著身體面對著面。他們無言。他們只用熱烈的目光撫弄著對方。這是他們前世的姻緣,他們不可以違抗。天色慢慢暗下來,房間里的光線像詩一樣動人而美好。這時候男人把女人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身上,並引導著那雙手撫遍他身體的每一個部位,直到他再也不能忍受再也不能等待。他終於瘋狂地將那女人抱在懷中。
但王皇后簡直沒想到,母親在聽清了事情的原委之後,臉上竟綻出了一片燦爛且胸有成竹的微笑。
我在浩莽的大山大河之間,在蒼翠的松柏之間,想著她。我覺得我不僅僅應當崇敬她,還應當以一顆女人的心去理解她,感覺她,觸摸她。
其實這裏的生活並沒有那麼可怕。在沒有任何男人的情況下,女人和女人的關係反而變得和諧起來。她們彼此之間不再嫉妒,因她們巳無須爭寵也已無寵可爭。而且在感業寺這樣清靜秀麗的院落中,一個女人她只要能夠安下心來,就會發現這裏的寧靜幽雅,並能夠每日看到那異常美妙的日出日落。於是,被皇宮發落至此的這些女人們慢慢地開始紅潤起來。郊區的新鮮空氣洗去了她們宮中的蒼白與不幸。她們慢慢適應了這裏也慢慢忘卻著以往。她們開始拜佛燒香誦經打坐,並開始能夠沉人到這種嶄新的生活中。
絕望中的武九_九_藏_書瞾掩面長泣。剛才發生的一切彷彿只是一場夢。
女人被留下來。她覺得很孤單。她不願再過這種可怕的比丘尼的生活了。
不盡的纏綿。
然後我上路了。
但問題就出在這個王皇后無論怎樣美麗高貴,也無論這個太子妃怎樣因高宗的繼位而榮立皇后,這個鏡中美人的魅力依然不能引起皇上李怡的興趣。李治喜歡的,是那種現實的女人,哪怕那女人並沒有多美麗。
隨著雍王素節的越來越大,皇上對他也越來越寵愛,王皇后便更是感到恐惶。她知道一旦皇上立素節為太子,她的皇后便馬上會被廢掉。於是她慌忙同母親及在朝庭做官的舅舅柳商量。當時柳爽官至吏部尚書,又與朝中的決策人物長孫無忌等關係密切。於是他們沆瀣——氣,並策劃出由皇後向皇上提出收養後宮中一位地位低下的嬪妃劉氏所生的李治長子忠的陰謀,並在此基礎上,要求皇上冊立陳王忠為皇太子,以此來抵抗蕭淑妃拚命要將自己的兒子立為太子的企圖。
譬如蕭淑妃。
從地上到嗞嘎作響的木板床上。
其實他們原本就沒有信仰。他們只有愛,愛就是宗教,就是綱常,也就是真理。所以他們在他們的宗教引導下做了愛。
武瞾見到李治時竟也無動於衷。她任憑李治撲上來,摟緊她並擁抱她。她既無反應也不掙扎,她只是任憑著李治,任憑著這個痴情男人的熱望與衝動。
那是種莊嚴、寧靜而又充滿了無限溫情的聲音。那聲音使女人身心顫慄,她越過男人的肩膀看到了小桌上那尊她為自己供奉的佛像。她心裏很清楚神靈被褻瀆了。她心裏有了種說不出的憤怒,她覺得自己很脆弱。
離她遙遠的時候,一直覺得她這個女人很神秘。後來接近了她,才知道過早開始的宮中女人的戰鬥生涯使她在太多的苦難中,學會了做一個聰明的人。她是在變得聰明之後才發現原來女人單靠美貌是不夠的,她要想獲得更多的權力,還需要智謀。
蕭淑妃是個活生生的女人。她給予皇上的是無盡的女人的嬌媚與風情,和她不斷生養的那一個又一個的皇于和公主。於是皇上一夜一夜地停留在蕭淑妃的床榻上,又一夜一夜地沉浸在只屬於他們自己的那溫柔之鄉中。
因為她又是這樣一個擁有美貌的女人,她便必得會為獲得男人的寵愛而奮鬥拼爭。
還有凄凄惶惶的黯然。
於是我想到此刻如果是我被關進那人間地獄般的感業寺中,被強迫著棄絕人世的一切慾念與願望,我該怎樣九-九-藏-書呢?她還那麼年輕那麼美麗。她知道愛情是怎樣的境界。她觸摸過那些她愛與不愛以及愛她與不愛她的男人。她還需要那些男人就像那些男人也需要她。她還有今生今世都不得相見的母親和姐妹,她想念她們想念這些親人這些血脈相接的骨肉。但是,她此刻卻只能斬斷這一切塵世的絲絲縷縷,沒有任何的退路。她只能在那個與世隔絕的寺院中生老病死終此殘生……
「阿彌佗佛,聖上真是大慈大悲。」武瞾合手做揖,後退著,拉開了她與李治之間的距離。
我應當設身處地地為她著想。我應當在她做出的每一個選擇的後面看到她心靈的真實軌跡。而我著手要寫的,也該是這個偉大女人的令人震撼的心史。
結果,唐高宗李治在父親忌日的儀式后微服私訪感業寺時,他簡直不敢相信站在他面前的這個身體健康、面色紅潤,但目光獃滯的女人就是武瞾。
偶爾當著皇上李治,她也會極盡詆毀之能事,將蕭淑妃說得—錢不值,弄得李治厭煩透頂。他想不到後宮女人爭風吃醋竟到這般天地,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反倒使他這個做皇帝做男人的人,終日陷在一種緊張的精神狀態中。他覺得他生活在這樣一群女人中真是很累,他不論聽到哪個女人議論到另一個女人,都恨不能拔腿就逃,更不要說還有心情同這個喋喋不休的女人上床睡覺,耳鬢廝磨了。而王皇后便是常常因了她的多嘴而喪失了被李治愛撫的機會。
於是,很多部史書便暗示說,這位大唐皇帝李治與感業寺的尼姑武瞾終於耐不住激|情與寂寞,在這個佛光普照佛法無邊的寧靜的寺院中終於背叛了宗教和綱常。
武瞾的眼睛清澈明亮,但目不斜視,彷彿她已不再是人間的凡物。她頭上戴著黑色的布帽,那布帽遮掩了她被削凈的光頭。她穿著灰色的布衣布褲,綁腿纏得整齊而簡潔。但她無論怎樣出家人打份,還是掩飾不住那青春的美麗線條。
李治再度奔向牆角的武瞾,他拼力搖晃著她,他大聲呼叫著,「你怎麼了?你怎麼能變成這樣?你不記得我們在含風殿講過的話啦?我不會讓你總呆在這裏的。我日日夜夜都惦念著你,我這裏疼啊,你摸到了嗎?這裡在流血。」
因為她天生是個女人。是女人她便必然知道美貌之於女人的價值。
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李治便是陷在後宮女人如此爭風吃醋以至爭權奪勢的旋渦里。李治很苦惱,他既在王皇後向他哭訴時覺得這個女人很可憐,又在面read.99csw.com對著蕭淑妃和可愛的素節時,覺得也許唯有素節才是應當做皇太子的。李治的心緒是剪不斷理還亂。他因苦惱而苦痛。加之,他又去感業寺看了那個朝思暮想的武瞾,而又因重重障礙不能與之真正相愛的現實,就更在他的苦痛中平添了很多悲哀與絕望。
武瞾像一隻被凍僵的小鳥,被皇帝懷抱著撫摸著慢慢溫暖和蘇醒過來。她淚流滿面。她說她沒有一天不想念皇上,她以為皇上已經忘記她了。武瞾不過是曾與皇上萍水相逢的一個女人,而武瞾曾得到過皇上的恩寵,那是她永誌不忘的。武瞾心裏銘記著皇上,能如此便心滿意足死而無憾了。
後宮里美貌的女人們便是這樣爭來爭去。她們會不惜一切為保護身邊的這一份寵愛而傷害同類。她們妒嫉自己以外的任何女人。她們認為女人便是女人的天敵。這樣的後宮生活培養鍛煉了她。並使她慢慢得知了帝王的寵愛意味著什麼。權力。這是她過去根本就不懂的。但是她獲得了,那權力就在她的手中,她可以想要什麼就有什麼。於是,權力又使她逐漸超越了女人,使她越來越變得狡柞狠毒、老謀深算,將各種手腕在權力場的角逐中玩得爐火純膏,並附麗著一種女性的色彩。然後她懂了女人的天生麗質原來是如此巨大的財富。只是,她永遠無法脫盡的女人的氣味中,已摻進了鮮血和許多心靈的碎片。
李治在見過武瞾之後,便再也不能抑制自己的思念。自那天之後,他便橫下一條心來,一次次微服私訪感業寺同武瞾幽會。人們當時經常看見,有一輛雕畫著金龍圖案的高貴馬車,時常在午後停靠在感業寺門口的一棵大樹下。人們不知道從車裡走出來的那個人究竟是誰。他總是匆匆忙忙地低著頭向寺院里走去。他總是顯得很神秘又很急切。那車整個下午就停靠在那裡。直到黃昏降臨暮色蒼茫時分,那人才又躲躲閃閃地從寺院里出來,慌亂地坐上車回返長安城。
夜色慢慢降臨。屋子裡沒有燈。李治絕望地撫摸著武瞾。他又奮力掙脫著,他說他必得走了。他會再來。他說話時的神情有如生離死別。
李治不得已終於掙脫了武瞾的擁抱。在離開武瞾身體的那一瞬間,他覺得心如刀割,有股股的熱血流出來。但是他必得離去。他不得不走。他在戀戀不捨中奮力逃出了武瞾的小屋。他鑽進皇家的馬車,那馬車很快消失在濃郁的夜色中。
在武瞾與李治的難分難捨中,感業寺的上空已被玫瑰般迷濛的暮色籠罩。天色一https://read.99csw•com層層暗下來,晚風習習,寺院內清冷的鐘聲響起來。那鐘聲寧靜聖潔,穿透著空間,也穿透著李治和武瞾的心。
李治再度把武瞾緊緊摟在懷裡。他說:「你根本就不會知道我究竟有多麼想你。皇位有了江山有了但沒有你,我擁有這一切就全都等於零。你能理解嗎?你是這天下最能理解我的人。你是我的女人。告訴我這些日子你想過我嗎?」
很多天我一直被這些文蠹們的文化遺產包圍著,好像我唯有經由他們的引導才能夠了解歷史。但看得久了才知道他們根本不可能給予我正確的方法,更不要說公允了。但我依然被他們包圍著。方圓幾百里。上下幾千年。而那個本來應當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女人卻離我越來越遠。在他們的筆下她是個心狠手辣、篡奪王位的女人,是個歷史所不容的荒淫無度的娼婦。一度,他們真的使我陷了進去。我惶惑著,直到有一天,我心裏想,去他的歷史吧。我被糾纏得太久了,我已被異化得失了天性,我應當走出這間四壁是書的房間。結果那天我終於下決心把所有的一摞一摞關於這個女人的各種史書全部塞進了書架。我決計不再去讀它們,不再受它們干擾。
皇帝的經常微服私訪最先引起了已冊立為皇后的王氏的注意。而那段時間里,王皇后正在後宮裡同皇上寵愛的蕭淑妃爭寵。皇后美麗端莊,如瓷娃娃般的臉上每個部位都長得異常美麗,美麗到做作,美麗到竟全無了天然的味道。皇上可能就是因懼怕這做作的美麗而對皇后敬而遠之的。皇后出身高貴,她美麗的眼皮總是死羊般垂著,這就使她在孤芳自賞之外,又多了份目空—切的高傲。
李治抓住武瞾合在胸前的兩隻手;貼在自己的胸前,他問著武瞾他說:「你難道真的忘了嗎?我是那麼愛你……」
「是為了探望先皇的遺眷,今天是先皇的忌日,還有……」
「為什麼?」武瞾緊緊抱住皇上的脖頸,她說,「為什麼?就因為你是皇上嗎?那皇上就該詛咒該唾棄,別走,抱緊我。答應我永不再離開我。」
「聖上怎麼會來?」武瞾平靜地問。
他們已昏天黑地精疲力盡但卻依然不願分開。他們想這一定就是真正的愛了,是神聖而超越了一切的。然後,寺院的晚鐘響起來。
這時候在門口恭候的皇上貼身宦官再也等不及了。他們需對皇上負責需對朝廷社稷的利益負責。於是他們在感業寺嚴厲的女主持的引領下,輕輕叩響了武瞾黑漆漆的窗,並輕聲喚著,「聖上,聖上,時辰不九*九*藏*書早了。」
他們討厭那聲響於是他們離開那張床。
「我想你,聽到了嗎我真的很想你。」
王皇后義憤填膺,但卻不敢對皇上爆發。她的難言之隱是,無論她怎樣承受皇恩,卻都不曾為皇上生下哪怕是一子半女,而那個蕭淑妃卻是幾年裡接連生下了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特別是那個兒子雍王素節就直接威脅到了王皇后位置的穩固。皇后沒有子嗣這不能不說是皇後作為女人的缺陷。她為此而格外苦惱,但這卻是不能改變的現實。這就是說,她徒然生有女人之身卻連女人最起碼的生養能力也不具備。她如廢人般白白地坐在天下人母的寶座上,卻不能有自己一個真正的子女。王皇后每每得知皇上又到蕭淑妃處去了,她便恨得咬牙切齒。她偶爾會悄悄溜到蕭淑妃的牆外去啼聽那兒女繞膝的天倫之聲。而聽過之後,她更是變態地又哭又鬧,對著搬來與自己同住的母親柳氏,大罵蕭淑妃是淫娼藹婦,並詛咒她的孩子們個個天亡。
「罪過罪過,小尼不敢,還望聖上體諒。小尼已是削髮之人,在佛門苦心修行。這裏與宮中的生活兩個天地,還望聖上早早返駕,我會日夜為聖上燒香的。」
李治看見武瞾的臉慢慢變得慘白。她冰涼的手也開始溫熱。她看人的目光不再那麼凝滯,她漸漸滿眼含淚。她奮力地搖著頭。她說她不敢相信,「皇上是你嗎?真的是你嗎?」她的肩膀開始抖動起來,但是她面對著這個日夜盼望的救她出苦海的男人,卻無話可說。
於是她又在智謀的海洋中游泳。她游得很好。因為游得很好慢慢地又變成了一個有野心的女人。但是為什麼歷史不能把她說成是一個有理想的女人呢?野心與理想的差別究竟在哪裡?翻開史書到處是她濫殺無事和與男人淫|亂的記述。歷史在一個女性的偉人面前搖擺著失去了它起碼的公正。那些窮酸的老式的或是受過宮刑而變態的文人們,竟然都被這樣一個敢怒敢恨敢想敢做並最終登上了王位的女人嚇壞了。他們於是責問,女人怎麼可以當朝?他們認為天下因此而失了方圓。他們甚至不願在文字中施捨一絲的同情給予這個少有的奮鬥中的傑出的女天才。
而就在這個時候,王皇后終於千方百計買通關節,向灰衣的宦官打聽到皇上一次次地秘密外出,原來是為了去探望一個先皇太宗遺留下來的可憐的才人。王皇後為此異常憤怒,並準備大動干戈興師問罪。這是後宮爭寵的女人的一種本能的反應。於是,她立刻跑到母親的房間,流著眼淚控訴皇上的少廉寡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