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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她的父親母親 2、骨笛為媒,暗結桃李

第一章 她的父親母親

2、骨笛為媒,暗結桃李

半夜裡,子林將骨笛悄悄放在狄英房門外。過了今夜,他就要離開這裏了,未來,他們還會相遇嗎?子林想到此,雖然心碎,卻也無奈。
子林衝過去,當狄英冰涼的臉龐被子林溫柔的手掌撫摸,她的眼淚再次衝破眼眶,本想痛罵一通眼前的冤家,話到唇邊又變成憐愛。她明白,不能失去,便是相許。
冉酉的草廬名曰蘊廬,極為清新別緻。菜園田壟,竹籬水塘,院中幾株桃樹,樹下的石几上放著琴,一旁的馬廄里拴著馬,屋子的外牆上掛著刀劍。子林見狀,忙問:「蘊廬中是否還住著仁兄雅士?」
日復一日,子林愛上這樣的日子,如果沒有宮廷中的事情該多好。
天亮了,兩人又開始了往日的生活,但誰也沒有捅破那層紙。
狄英也摟著子林,胸前的溫柔融化著愛人。她知道他的顧慮,於是道:「你知道,世間之傷痛並非是失去,而是未曾開始。」
陳佗甚至都不知道子林是怎麼出現在這裏的,如何願意相信自己就這麼死在刀下?他是太宰,是陳國國主,是何等尊貴的身份?怎麼能被一把貌似伙夫用的菜刀取去首級?
陳佗一劍刺瞎杵臼的坐騎,馬兒禁受不住將杵臼甩落在地上。劇烈的疼痛使杵臼一時動彈不得。陳佗旋即跳下車,揮劍斬來,不等杵臼還手,子林沖了過來對準陳佗後背一刀劈下。
陳佗被劇烈顛簸驚醒,氣憤地撩開門帘責問士兵:「發生何事?」但是杵臼只策馬馳騁,並不答話。陳佗環顧四周,見馬車外只剩幾名侍衛,護送衛兵已經了無蹤跡。他當然不知道這是蔡桓侯趁他盡興之際把陳國的衛隊也灌醉鎖起來,再用蔡國衛軍魚目混珠,將陳佗送出了蔡國,姑夫杵臼所託之事完成,他才放心地命令兵士關上城門。陳佗一直在車上飲酒作樂,哪裡料到這些變化。
秋風微涼,可是眼前這女子卻兀自挽著褲腳,將草履隨意掛著牛犄角上,只露出粉白的玉足晃蕩著。那腳踝上沾著泥土,顯得膚白如雪。陳子林只覺得心像是發酵了的麵粉被烘烤得酥脆,忍不住說:「秋寒習習,姑娘衣衫單薄,還請保重。」
那村女卻不理會子林關心:「我家主公乃陳國司寇冉酉大人。這枚骨笛是主公家傳,不知尊下從何拾獲?難道主公有何不測?」
有一天,狄英睡醒后,透過窗戶看見子林剛洗九-九-藏-書完馬。她走到窗戶邊,沒料到子林也正在往西廂房裡看她,那眼光溫暖、柔和、深情,他衝著她一笑,用一種非常輕柔的、簡直可以說是親昵的聲音對她說:「你醒了?」那個眼神一下就打動了狄英的心,碰撞剎那間的電光石火讓她的心狂跳不已,幾乎就是在那個時刻,她愛上了子林,她心跳加快,像著了火似的。這顆如花綻放的女兒心不曾被陌生男人嗅過,但陳子林卻如雨露一樣滋潤了這朵花蕊。她從來不知什麼是恐懼,這一眼卻讓她不知如何是好,於是趕緊裝作干別的事情。
女子一邊飲馬擔水,一邊叫道:「狄英生來只會保護人,從來不會伺候誰,尊下如若不棄,請到右廂房睡;若嫌棄,那恕不遠送。」
陳佗依舊肆無忌憚地與美女調笑,馬車顛不下好興緻與好氣力,他在女色間遊刃有餘,好不快活。春日的黃昏來得很早,鄉野花朵散發著催眠似的晚香,陳佗枕著美女玉臂慢慢睡著了,手裡還舉著捨不得放手的酒樽。
該來的擔憂終於來了,弟弟杵臼派人送來了書信。不出弟兄三人所料,在杵臼安排的酒色中,陳佗果然中計。此時陳佗沒有在宛丘關心家國大事,而是駕著車馬趕赴蔡國與美色糾纏,一切都在計劃之中,這一天,終於來了!
子林藏匿在暗處,將狄英看得分明。聽到狄英喚他,死去的心忽然活了起來,可下一秒想到權謀大計又不忍連累她,只能靜坐床榻,咬緊雙唇,任由傷心淚水流過臉頰。儘管他已經有了髮妻,如此痛徹心扉地愛一個人卻是頭一遭。
「哼,都以為王室之人遠見卓識,原來粗鄙至此!誰說撫琴操曲,擅騎射者,只能是男子?此處無有他人,唯有吾一山野狄族女子也!」
他這才回過神:「姑娘,敢問你家主公是何人?」
子林抬頭一瞧,見前方的草地上,一個身著短衫的村女騎在牛背上,年約十七八,正瞪著圓圓眼睛瞅著他。她面頰上散發著柔和光暈,炫目得讓子林有些睜不開眼睛。直到女子惱怒相問:「喂,你聽見人家說話沒有?」
子林藏在官道一旁的樹林里,取下腰間的羅布蒙上臉,撫摸著冰涼的刀刃,這是一把好刀!他飲下一口酒,剩餘的便倒在了刀刃上,酒滴彷彿是血一樣在刀身上滴瀝,把天邊的雲霞折射得耀眼,如同人read•99csw.com的瞳孔在燃燒著仇恨的火焰。三聲鷓鴣叫罷,不遠處的道上出現了陳國華麗的馬車,時機到了!子林大口喘著粗氣,把刀藏入刀鞘,狠狠扯下面罩,罩在馬的眼睛上,往馬臀上狠狠一鞭。馬受驚,也不管前方是峽谷深淵還是刀山火海,只發了瘋一樣沖向馬車隊。駕車的馬兒受驚,一陣瘋跑,跑了許久遠才停下來。
「想來你便是狄英姑娘了。在下陳子林,陳國王室宗親,承蒙冉酉大人關照,避禍於莬,命我以骨笛為信。姑娘請放心,大人一切安好。」子林有些興奮地將信物呈上,卻趕緊低頭,不敢再看女子,怕再失神智。
她躲在黑夜裡,藏在被褥中,撫摸著滾燙的臉龐,翻來覆去叩問自己無法解答的問題:這個煙冷風清的男子為何要來這蠻荒之地避禍呢?又為何時常嗟嘆憂愁,可對她卻沒有一點脾氣?他是錦衣玉食的貴族,心裏像是裝著什麼迷茫的心事,他有著如何的坎坷曲折?他為什麼要為她這樣一個鄉下女子做這麼多細瑣事情,對他的妻子也是這樣嗎?他的笑容那麼明媚,總是像天上的太陽,可是偶爾看他坐在院子里,那麼孤寂,那麼悲涼,這是為什麼呢?為什麼她喜歡他的喜歡,彷彿痛也跟著他一樣了呢?
溫熱的鮮血濺了子林一臉,子林像是看出了陳佗的不甘和疑慮,冷冷地諷刺道:「陳佗,你的血如此骯髒,怎配死在我的劍下!」
那天的時光過得特別慢,兩人除了必不可少的話以外,都紅著臉沒有說話。夜深了,淡淡的月光灑進寂靜的房間里,子林自顧獨嘗思慕,暗笑自己有妻室之人竟還被一山野小姑娘吸引,不能不能。他在胡思亂想,卻不知西廂房的佳人也在輾轉反側。
狄英卻怔住了,這個公子哥什麼也沒有說反倒笑著,自己是不是太刁蠻了?也許是有點,於是她趕緊去燒水煮飯。把飯端到桌子上后,她豁然發現,子林居然在幫她收拾門外的雜亂物什。她叫道:「別收拾了,反正沒有外人來。快吃飯吧!」「是餓了,真香!」
桃花紛飛,遍地落紅,如同昨夜綻放的少女心事。子林牽著馬,踏過滿地胭脂,漸行漸遠。狄英仰起頭,把奔涌的眼淚都逼回了身體里。
狄英勇武,雞啼三聲必晨起舞劍。子林被她舞劍的聲音驚醒,站在窗前看著那嬌美身九*九*藏*書姿,竟陶醉起來。狄英舞完劍開始去生火做飯,子林沒事趕緊也到灶間幫忙,狄英沒有拒絕,還教他:「莊稼活不用學,看我咋做你咋做。」
幾天的相隨,子林已熟悉了狄英的生活規律和習慣。他每天配合著這個姑娘燒水煮飯,去菜地學著除草,放馬放牛。狄英撫琴,子林就躲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奏笛相和。讓子林沒想到的是,原來她也最愛《梅引》。狄英騎馬馳騁原野,子林就遙遙尾隨。狄英累了回家,會一頭倒在廂房裡睡去,子林就把馬兒洗刷得乾淨帥氣。
子林不知道自己能對這熱烈的感情把控多久,欲言卻被狄英捂住唇道:「於我而言,今夜錯過堪比生離死別。你若不想我痛,就請不要猶豫。子林,我是不怕的。」
陳佗醉意朦朧地擁著蔡國的美女向蔡桓侯道謝拜別,在蔡國的日子真是舒適,都讓他有些不想回宛丘了。而蔡桓侯表面寒暄,內心卻失望得很,他原本很看好陳佗,為其坐穩王位暗自出了不少力,可是想不到這個人也不過如此,一見美色便毫無免疫力,終究難成大器。倒是杵臼多次陪陳佗赴宴,表面看著輕浮,私底下卻絲毫不被他物吸引,難怪他那小姑姑寧願嫁給杵臼做妾室,也不願嫁給陳佗。蔡桓侯一邊跟陳佗寒暄一邊給杵臼暗示眼色。原來,蔡桓侯見陳佗扶不上牆,早已聯合杵臼欲除掉這個廢物。杵臼看到蔡桓侯的眼色,眼皮閃了一下,扶著醉醺醺的陳佗上了馬車。學館歸來的蔡世子獻舞看著華麗的馬車從宮門前駛過,實在不知道王兄為何要與這樣俗氣的人結交,於是反背著手學著大人嘆氣。
陳子林環視茫茫野地,不見宮殿城郭與依依墟煙,更不知道冉酉的草廬是在何處。他忽然就明了冉酉讓他選在此地避禍的意義。莬地在召陵西側,離陳、蔡、許、柏四國都不遠不近,實在是避嫌不避世的好去處。
子林不知為何被這野蠻的丫頭吸引住了,她和王宮裡的女子說話很不一樣呢。他呵呵一笑,拿起行囊就進了屋。
子林苦嘆,是的,他來此不應該是為情愛,而是身負血海深仇,她也許還不知道彼人之心,或許知道也裝作不知道吧。罷了,罷了,兄弟三人這番謀奪,不知生死,何必將叵測寄予他人,留給她清靜或許最好。
女子接過信物一瞧,笑著道一聲:「既是主公九九藏書安排,那就跟我來吧。」她騎著牛逍遙前行,子林騎著馬跟在大水牛的後面,有些忍俊不禁,這姑娘居然騎水牛。
狄英不是王室教化出來的獃滯膽怯女子,此刻她只知道她的心在放肆地召喚愛情,除了愛情,什麼都不重要,哪怕是生死。她拉過子林的手貼近自己滾燙細滑的肌膚,一寸寸地撫摸。她慢慢湊過來,溫柔的鼻息一點點噴在子林面龐上。眼前這個男人,長了一頭光澤的頭髮,英俊瀟洒,輪廓如此俊朗,眼神如若清潭,簡直可以攝走靈魂。從前,狄英對那些臭男人是看不上的,更不要說子林這樣出身貴族、優雅白凈毫不接地氣的人,可是命運讓他們的相遇變得這般吸引人。狄英的細腰被子林環繞,耳朵伏在子林胸膛上,聆聽他強勁的心跳。這是屬於她的春屬於她的雷聲,一切都要蘇醒。
子林將書信焚燒,望著寂靜的房舍,心口的空氣如抽去一般。來時寒冬,離時早春,而今桃花也開得熱熱烈烈,他愛慕的那個人還和原來一樣單純熱情,每天生活得快快樂樂。
陘山蒼莽,無甚多田地,除卻稀少夷狄土著,再無文明蹤跡。諸侯們都忙著稱王奪嫡鬧亂子,放著這麼好的關隘竟也懶於爭取,卻不知日後這座高山的擁有者讓他們膽戰心驚。
陳佗倒下了,目艮睛里的不甘心最後變成空茫的鏡子映照著天空。那炙手可熱的王位真是令人羡慕啊,可是他還沒有坐滿一年,就這樣死在侄兒刀下。
是個女子!
子林擔不起強忍的辛苦,狄英的堅定衝破他的情感閥門,他再不能猶豫,貼上朝思暮想的人兒,將她抱上床,一寸寸飲盡芳澤。子林心內暗暗發誓:一定要活著回來找她……在他心中,狄英是他的希望,這個冥冥的希望是即將來臨戰役里一個必勝的信念。
她忽然心慌了,忍不住衝到隔壁,焦急喊起來:「子林,子林,你還在嗎?」
子林就這樣站著,春寒中的男兒身軀卻冒出了細密的汗珠。他知道狄英這樣的女孩子,今夜的舉止定然不是隨意能給予誰的,這是上蒼賜予他蒼白人生的禮物,可是,他怕辜負,更怕傷害。
「我見這石几上瑤琴,又見牆上掛著刀劍,還養著馬,料想此處定還住著謙謙君子、驍勇之士……」
此刻陳佗終於明白過來,趕緊勒緊韁繩,穩住馬車,抽出佩劍,對杵臼罵道:「不肖臣九-九-藏-書子,寡人今日親手了結你這陽奉陰違的小人!」說罷,一劍直撲杵臼脖頸。陳佗的武藝原本遠在杵臼之上,但酒精的作用消減了威風。杵臼順利躲過,拿出一支火摺子扔進車內,得意說道:「季父,您這般寵愛您的美人,侄兒就殺了她們,也好免卻您在黃泉路途上寂寞之苦。」馬車上的錦緞瞬間燃燒,車內的美人凄厲哭喊。這哭聲刺得陳佗心疼,他咬牙切齒地罵道:「杵臼,寡人要你替美人殉葬!」
置身曠野,少了王室的糾纏,子林的心漸漸空了。終於可以暫時卸下煩惱,靜心片刻。他將冉酉的骨笛湊在唇邊吹起一曲《梅引》,正信馬由韁,一個落梅之聲打斷他婉轉的笛音:「尊下為何有我主公信物?」
夕陽已經完全隱沒了,黑暗漫無邊際。狄英坐在蘊廬門前在桃樹下發獃,她愛的人沒有回來。
天色微明,狄英把她最愛的駿馬牽來給子林,取下佩刀交予他。她沒有問你何時回來,他也沒說等我。二人就如往常一般,只是靜靜看著對方,各自心裏藏著波濤洶湧的情感等待著未來歲月證明。
朦朧的燈火勾勒出狄英玲瑰曲線,子林的每個毛孔都散發著渴望。然而,他又不得不抑制慾望:「狄英,我是愛你的,可我將要面對一場殘忍的廝殺,有可能再也不回來。如果讓心愛之人為我抱憾受罪,我寧願時光停留在此刻。」
杵臼騎馬走在前面,回頭一望便能隱約看見陳佗在酣夢中。晚風中誰也看不真切杵臼是什麼表情,他向北眺望,已聽不見車輪滾滾的聲音,依稀聽見潁水河畔有人磨刀的聲音。
狄英拴好水牛,不解問道:「何故有此一問?」
狄英握著錦帕,將房門狠狠推開,目艮前黑洞洞的空間,無人應答。原來他真的走了!可是他在她心上已經烙下痕迹。她顫抖地親吻著笛管,心被無比的遺憾包圍,哭得縱情而凄涼。子林看見披著幽光的狄英,像是一朵水仙在早霧中綻放,那滿臉的淚珠,讓他心口絞痛。他可以忍受不見,卻受不了無邪英氣的她哭得這般可憐。
狄英夢中醒來,似乎聽到一聲嘆息響在耳畔,這嘆息太沉重,帶著無盡痛楚與傷感,令她不禁鼻酸。這是何故?她情不自禁起身打開房門,不見任何人,只有腳底下那支熟悉的骨笛在一方錦帕上寂寞躺著。她白天看到子林讀信時憂鬱與嚴肅,難道他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