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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她的父親母親 5、入府

第一章 她的父親母親

5、入府

她是誰?那麼緊緊依偎在丈夫身邊?懷裡抱著誰的孩子?她是那麼年輕,清瘦的臉龐,緊緻的肌膚看不出一絲皺紋,頭髮黑亮得反光,白玉般的脖頸散發著誘惑。
子林聽著孩子的哭聲,驚喜不已,孩子真的出生了?娶妻至今整整七年,為人父親的喜悅才姍姍來遲。子林拍著門扉央求道:「狄英,讓我進屋去見見孩子,狄英,狄英……」狄英不肯,抱著孩子來回走動,假裝聽不見。
當她穿著華麗衣裳走進屋內,見丈夫安好無恙,激動得恨不得撲過去抱著他。可是這盛裝的期待來不及綻放,便被一個年輕女子擊得粉碎。
杵臼扯下面巾,捏了一把蔡姬嬌媚的面龐,擁著美人滾在榻上,色眼迷離地說道:「衛姬木訥,不解人意。你若助我,他日便可叫你所想之事成真」
生性善良的狄英把魯姬當成自己的親姐姐,對於魯姬的溫和絲毫不起疑心,她為自己遇到好人高興,感激魯姬事事教育她,指點她。魯姬已年近三十,嫁給子林這些年,看多了宮內爭風吃醋、互爭寵愛之事,天真爛漫的狄英哪裡知道王室貴族深如古井的心計。
「狄英,這是我的世婦魯姬。」子林看見魯姬過來,微笑著向狄英介紹。
子林攔住小廝,並不驚奇狄英的怨恨,思慮片刻,停止敲門,對屋內懇切求道:「狄英,我知你必定憎我,只是你我這般僵持,孩兒定然無法安眠。你若不許我進屋,我站在這裏與你說話便是。只一點,這些衣食你且收下,不當為我,也為孩兒吧。」
蔡姬不明白別人家的妾室跟自家有什麼關係,於是心不在焉地回道:「不甚清楚,只是聽說好像是狄蠻,好像叫什麼狄英。」
「你……你……你怎敢如此忤逆!我決不允許我的孫女學得她母親這樣野蠻,來人,把翟兒給我抱來,暫交魯姬撫養。沒有我的命令,狄英不許出房門半步!」
蔡姬抖落紗帳,嬌笑啁啾起來。
杵臼聽罷,心中越發有了主意,於是叫蔡姬附耳過來,詳細計較一番。蔡姬聽聞,輕蔑一笑,用帕子遮住臉,反問杵臼:「怎麼不叫衛姬助你,調唆我來助你,你拿什麼厚禮來謝我?」
子林笑著把臉貼著孩子的面贊道:「好名字,你沒入宛丘,倒是跟媯氐極為默契了。」
「姑娘,懇求您讓主公進屋吧!您可知為見您一面,主公是冒著殺頭的風險啊!」小廝看著子林在風中嘶啞了嗓音,聽著嬰兒啼哭不止,於心不忍,也勸說起來。
子林府中。子林read•99csw•com前腳一走,魯姬就使出了手段。她先在葯碗中下了瀉藥,卧病在床,然後指使下人污衊狄英做了手腳。狄英沒有做過,自然抵死不認,於是要求請陳曹夫人來做主,魯姬答應。
狄英縱然比部落的女人要多熟詩禮,卻從沒有經過俗世洗禮,並不在乎那些禮節,尤其是她不知道的禮節,狄族女子的身份地位從不需要男人給予,她反倒覺得自己帶著孩子到宛丘抬舉了子林,她給子林生了一個漂亮的女兒呢。所以當子林介紹魯姬之後,狄英只點點頭表示尊敬。
魯姬見子林一去半月無音信,心裏很是焦急,既怕萬一國主詢問穿幫計露,又恐子林遭遇不測,每日痴痴等待,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她命人徹夜點起長明燈,生怕一閉眼燈火滅掉,噩耗就傳來。一入夜,凄涼感就像惡魔利爪撓得她的心一陣酸麻,她總是睡前往地上隨手扔下一把錢帀,然後翻身起來掌燈尋找,找著找著,天便亮了。
然而,魯姬攔下了狄英派去的僕從,換人以狄英的名義送了一份禮物給婆母。陳曹夫人見狄英送來一個精美的盒子,很是高興,誰料打開一看卻是一隻死去的貓。這隻貓正是陳曹夫人喜歡的。
子林被笑容感染,幸福的眼淚滴落在孩子面龐上,欣喜問道:「可取了名字?」
「這狄蠻竟這般心狠!」陳曹夫人氣得頭昏腦漲,又聽聞人來報,說魯姬被狄英陷害患病在床,更加氣憤。魯姬善妒她是知曉的,但上回魯姬帶狄英來拜見,不僅言辭懇切,而且舉手投足間對孫女也非常疼愛,表現得體自然,想來是這個蠻族女子恃寵而驕,放誕乖張。
「狄蠻?」杵臼細細啞摸,想起子林在莬地時,冉酉常到監牢里去看子躍,還提供了子林的情況,這才能將殺陳佗的信送到莬地。這女子應該是冉酉的親戚,只是不曾想,都有孩子了。於是又追問:「孩子何時出生?」蔡姬理著髮髻,有一搭沒一搭地回道:「看上去約莫七八個月大的樣子,不過是丫頭片子,沒什麼可怕,不過這回也奇怪,魯姬竟然很喜歡那個女嬰。」
狄英終究是放不下女兒,見子林不用強也冷靜下來,耐心哄孩子睡覺。
陳曹夫人移駕來到子林府中,果見魯姬面色發黑,躺在床上病容消瘦,不到一刻光景,便上吐下瀉了好幾回。她喚來闔府僕從,倶都指認親眼見狄英把藥物放入了夫人的飲食中。
愛消釋了所有的積怨,這一天,二人訴盡相思read•99csw.com與磨難,子林完全忘記了回家一事。
我的世婦?魯姬聽聞此言,覺得再沒有比現在更冷漠更凄涼的時刻了,自己的丈夫對著別的女人,就像是介紹一個普通朋友一樣介紹妻子。她魯姬掌管府中一切,自詡尊貴,可惜到了子林口裡,跟廚娘、僕從,甚至一個小玩意兒,有什麼區別?世婦的尊稱就是一樁絕世的嘲諷。
杵臼喊來蔡姬詢問:「你可知子林妾室的底細?」
子林抬起頭,鄭重回應:「當然,就像你一樣。」
在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終於傳來小廝的通報,子林歸來了。魯姬激動地將長發撫弄一遍又一遍,對著銅鏡勾勒眉眼迤邐的線條。她希望自己這樣精心打扮,能夠讓夫君多看幾眼。
小廝氣憤不已,要為主子鳴不平:「你這女人,好不識趣,你當我主公是什麼人,恁憑你這般辱罵?」
子躍捻須,思慮一番,同意了子林的建議。杵臼欲阻攔,遭駁斥。其實,子躍對於子林的期待和信任一直都在杵臼之上。子躍又是一個感念舊情的人,囚禁了子林那麼久,連除夜家宴也不宣召,心裏很是愧疚,如今子林解禁,他把一個重要的任務交給子林——尋回太子免的後裔。杵臼請旨同去,子躍清楚杵臼與子林有罅隙,也清楚杵臼有些不安分,為了避免衝突,他拒絕了杵臼的請求。子躍心裏並不懼太子的後人接任王位,這些時日來,他坐著王位的椅子倍覺疲累,十年之約的承諾時常像是警鐘敲響。他明白那個約定不是安神葯而是驚魂湯,太子免是先王嫡長子,如果其後裔繼任實為天經地義,那麼後面幾十年中,也不用看到三兄弟的爭奪了。
狄英本來只是疑惑,但聽得陳曹夫人和魯姬一口一聲狄蠻,聽得尤為刺耳。魯姬教她很多,卻沒有教她如何處理婆媳關係,在身份被貶低的時刻,狄英的自尊高漲,動了怒氣:「您為何口口聲聲稱我是狄蠻?我有名有姓。狄族的女人做任何事都坦蕩清白,沒有做過的事為什麼要認?沒錯,我是狄族女人,難道因為我是狄族女人,就該扛下這些荒唐的罪名嗎?我看,非是狄英向長輩示威,而是你們根本瞧不起狄英!」
子林不顧一切去見的,果然是一個女人。她一直攪擾著不讓子林納妾,沒想到子林私下還是幹了這件事。
「依臣之見,莫如將陳完貶謫蘆館,賜其尊號,廢其權柄,既全大王仁心,又察臣僚之誠意。」子林吃了牢獄之苦,知曉了兄弟的意圖九_九_藏_書,便學會了慎言慎行。
小廝如獲大赦,趕忙去馬廄避寒,子林卻巋然不動。他想起春日里那一夜,狄英拿著骨笛為他流淚,如果沒有深刻的愛戀,如何有此深重的怨言。子林相信自己的誠摯,一定能見上孩子一面。子林抉住門框,不想讓自己倒下。他身上的斗篷沾滿蓬鬆的雪,像是披著一件潔白的羽衣,血管已經凝滯,子林呼出的氣息似乎都有霜花。
狄英不解:「何故這樣說?」
狄英聞此言,往日消失的恨意全都衝上了心頭,怒吼道:「殺頭何所懼?難道普天之下,只他一人涉險么?狄英風霜中產子,幾乎都要凍死,可是那個一走了之的人卻音訊全無,狄英不是教他來此,哪怕給個口信讓人知道他的死活才好。他一走就這麼多時日,既然來之不易,為何不快滾!」
狄英點頭,取來絹帽,指著上面繡的字,道:「叫翟兒。我是狄族女子,她身上流著我的血,所以取了這個字。」
「狄英,你怎地心如蛇蝎,自你入府以來,魯姬對你無微不至,為何要置人于死地?就連我的貓兒都不放過,還血淋淋地裝在錦盒裡給我送來!」陳曹夫人看著魯姬這樣難受,見狄英毫無羞愧之色,對狄英大失所望,「本來還希冀你為子林多添子嗣,想來像你這樣歹毒的狄族女子,實在不配與陳氐聯姻。」
子林已經順利出城。杵臼在屋子裡團團轉,冥思苦想仍然沒有想出好的計謀去干擾子林,直到聽妻子衛姬與妾室蔡姬在院子里聊天,說子林也娶了妾室,還生了個女兒,今日蔡姬領著子林的妾室和女兒去見了母親陳曹夫人,他才找到了機會。
但熏陶在權勢爭奪中的杵臼如何願意放棄來之不易的十年之約?如果真的讓子林把太子免的後裔尋回,那繼位機會怎麼還有他的份兒?當有人對唾手可得的權力不在意的時候,那些求而不得的人往往會按捺不住。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子林順利找到長兄的後裔。
狄英正色道:「我可不喜歡她是金絲雀,黃鸝鳥,她是山中的鳳凰,要飛便要越過高山瀚海,直上雲霄,自由自在。」
「婆母,您不要動氣,英兒妹妹從小長在山野,與蠻族刁民親厚,雖言行無狀,卻是極為真情真性的。」魯姬勸慰婆婆,可是字字句句都在火上澆油,嘆了一口氣又故作黯然地說道,「子林對我,大抵是情分已斷,妹妹有了子嗣,這世婦之位讓給她也是應該的,只等子林回來,我會跟他說明。」陳曹夫人聽魯姬這九_九_藏_書樣一說,也不由得可憐起兒媳來,指著狄英斥責道:「不是她還有誰,我們陳氐的女眷,溫婉柔順,除她這個有武藝的狄蠻之人之外,誰能抓住我那靈敏貓兒!這分明是向長輩示威!」
狄英從沒經歷過這樣的時刻,對於婚姻到底該多莊重,從沒有過比較。她心心念著的是所愛的人也愛著她,忠誠,相守,直到老去,這樣就足夠。她端詳著眼前的貴婦,被那件繁複刺繡的衣裳吸引,她從未見過這麼漂亮的衣服。貴婦的面上敷著均勻白粉,眉眼描得極為精緻,顧盼之間飄逸秀麗。狄英看著她那麼靜靜站在燈火的光暈下,身姿挺拔,矜持嬌貴,只是神態中藏著疲憊與憔悴,眼睛紅紅,更輝映得描了胭脂的唇瓣有些妖麗奪目。原來,這便是子林的正妻。
開得門來,狄英見著了門前儼然雪人的子林,身後跟著瑟縮不已的小廝。再次重逢,恍然隔世,狄英百感交集,多日累積起來的心牆轟然倒下,原來,要說忘記最不容易。狄英藉著雪地的光芒,打量著子林,宛如刀劍的眼神像是要把對方的心洞穿。子林看著眼前的愛人熱切地叫了一聲:「狄英!」這一聲稱呼驚醒了狄英的神智,她忽然砰一聲把門關上,諷刺道:「公子何人,想來是走錯地方了!」這一聲響動,驚醒了孩子,翟兒哇哇大哭。
魯姬寬厚之態讓子林放心不少。他重新審視髮妻,看到了魯姬不少好處,慢慢懺悔起自己多年的冷漠。妻妾相伴,其樂融融,禁足的日子也就一天天被打發過去,到了夏日,子林禁足令解除,面見君王。
太陽升起來,明媚的光亮掃上子林面龐。他費力睜開眼睛,眼前一切都罩上了一層光暈。他看見狄英抱著孩子默默凝望著他,那眼神無比柔和,一旁的小廝驚喜而又興奮。屋內爐火燒得正旺,熱熱的湯水咕嘟唱著歌兒。狄英把孩子送到子林跟前,子林愣住了,終於醒悟過來狄英已經原諒了他。他小心翼翼抱著這團粉|嫩的生命,孩子櫻桃般的小嘴微微張開,烏黑的眼睛滴溜溜轉著,衝著子林笑得可喜。
不久,屋內傳來狄英輕哼的歌謠,孩子不再吵鬧,慢慢沒了聲響,像是睡著了。窗上的母子剪影令子林心裏難過不已,他伸手去觸摸,眼淚滾落。子林連番趕路,身心疲憊,又在雪天站立許久,此時鬍鬚與長長睫毛結了一層冰,見小廝連連跺腳,凍得話也說不利索,吩咐道:「你去一旁馬廄里暫避一下,別凍壞身子,所帶物什不可浸濕。」
「什麼,https://read.99csw.com我殺死了您的貓?不,夫人,狄英絕不會做出這樣無恥的事來!我也絕對沒有給姐姐下過葯,狄英可以對天發誓。」狄英疑惑不已,為何說是她殺死了婆母的寵物?
「寒舍微賤,恐辱尊足,我沒嫌你們臟,你們倒自以為了不起。蘊廬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請尊下離開!」狄英口裡這樣尖銳,心裏卻一片柔情,還好,他還活著。
子林笑道:「王兄有一長女叫翚兒,杵臼有個小女兒叫雉兒,皆取自瑰麗吉祥的鳥兒,咱們的翟兒長大了肯定有副動人的歌喉。」
但是這輕描淡寫的致敬就像一個耳光狠狠劈在魯姬臉上。若無恩寵,這個女人怎麼能這般驕縱?魯姬怒火攻心又發作不得,只能上前降低身份佯裝關心:「這是我們家的寶貝吧,妹妹辛苦了,天冷快進屋子裡去。」子林驚異地回過頭,第一次見魯姬這樣。魯姬只差銀牙咬碎,折斷指甲在拳頭中,可是子林回來了,她只能微笑。心想,只要熬過這段時光,子林禁足被解,以後有的是手段折磨這個女人。
子林夜夜陪伴著狄英,魯姬雖然忌恨,但也不敢拿丈夫的生死和前途開玩笑,她不清楚大王和杵臼知曉後會不會對子林有所傷害,因此只能幫著全心全意地照顧嬰兒。表面看來是為子林與狄英製造獨處的機會,其實是多接近孩子。她知道子林很愛孩子,可她沒有完成這個任務。眼下不能辜負子的信任,否則功虧一簣。媯翟被精心照料,養得粉妝玉琢般可愛。魯姬不曾有過孩子,抱著這個嬰兒漸漸有些愛不釋手,有時抱著孩子她就悵然若失,如果她也能有個孩子,就不會這樣寂寞了。到了桃花再次盛開的時節,小媯翟已經長出了新牙,變得活潑好動,常常眨巴著眼瞅著魯姬和狄英,充滿了好奇。
魯姬詫異於自己竟能站穩,她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才能走到子林面前,坦然面對一切。來的這個女人是什麼人,有什麼樣的故事,與子林有著怎樣的過去,她一概不知。然而,子林就這麼背對著她,不曾說一句關懷的話,眼神全然被那個女人抱著的孩子吸引。魯姬曾以為自己還算年輕,還有希望,哪怕子林對她沒有愛只有感激,她也能挾恩索報,不至於晚景凄涼。但是生存是嚴酷的,那原本淺薄的好感,現在看樣子已經蕩然無存了。魯姬猶如被人拋進了無底的寒潭,心裏苦苦掙扎。
子躍開口就問子林一個犀利的問題:「子林,依你之見,陳完如何處置?」子躍這回沒有聽從杵臼的話,徑直問子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