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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她的落魄與堅強 2、直面身世

第三章 她的落魄與堅強

2、直面身世

媯翟聽著這樣驚人的話語,不知該做何反應。自己的母親不就是魯姬么?怎麼會忽然變成一個狄族的女人?
蔡姬燦然一笑:「這世上沒有什麼好人壞人,只有強者弱者,對付男人要殺其頭滅其族,對付一個女人,慢慢剝落她的驕傲與自尊就足矣。」
媯翟跑遍了椒蘭殿的角落,喊遍了所有認識的人的名字,都沒有發現一點線索。
蘆館已經多年沒有人居住,不知道是否殘舊,肯定要費力氣打掃。以前自己十指不沾陽春|水,但從這一刻開始,她要自己養活自己。媯翟懷著忐忑和激勵自己的心態,踏進了那間別館。
「說就說!難道怕你不成。誰不知道你不過是先王在外地與一個狄蠻女子一|夜|歡好產下的私生女。後來,那狄蠻女人到了先王府中,為魯姬所不容,被火燒毀了容,變成了醜八怪,這才不得不得卷包袱走人了。有什麼了不起!」
重華殿內,媯雉試著新衣裳,不解地問母親:「母親為何要教奴僕這樣打擊媯翟,她是壞人嗎?我們既然下了手,為何不置她于死地,還要這樣拖沓?」
僅僅是數天以前,那些人還對她前呼後擁,低眉順眼。祖母還派人送來了華貴的衣裳和小玩意。敬仲叔叔還說不用怕,有他。可是這些人呢,都去了哪裡,為什麼任憑她一個人在這裏面對凄涼。她甚至有些恨祖母,如果因她是狄蠻血統,應該從她出生的時候起就冷落她,至少她會學著堅強與冷靜。可她們對她是那樣寵愛,整個宛丘乃至整個陳國,祖母總是把最好的東西留給她,彷彿怎麼愛也愛不夠。
「我的生母在哪裡?我的生母在哪裡?」
「對了,我想起夫人說過,好像那狄族女子不足月就生下了她,這裏面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奴婢真的不知……不知道,再……再沒有人見過她!」
「唉!」小四嘆了一口氣,道,「主子,不是小四不願意幫忙,是那西陸行館戒備森嚴,莫說是人,就是連一隻鳥都飛不進去。裏面的人都出不來的,沒有王令,誰也不敢冒那風險。主子,您還想去見夫人嗎,是不是有什麼重要事情?」
媯翟這才明白,怪不得長姐與堂兄沒有露面,原來是大嬸母去世了:
一班奴才聽到這句話,都笑了起來,一個老女人說:「你read.99csw.com是三歲小孩啊,扯謊的鬼話都信,還桃花仙呢?真是笑死人!」
媯翟含淚起身,說:「貴族落魄女子連村婦都不如,這王宮看著華麗巍峨,雕樑畫棟,不過是吃人踐踏人的地方,小四你雖然是奴僕之身,卻沒有像他們那樣落井下石,這份高潔,彌足珍貴。今後你我不分彼此,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而今你就是我的親姐姐,而不是侍候我的人。」
媯翟把馬拴在院子中,懷著疑惑走進去。裏面果然有個十七八歲的少女,正興緻勃勃地擦著木質的地板,烏黑的鬢髮沾著汗珠黏在飽滿的面龐上。
「靜若嬤嬤,祖奶奶!」媯翟跑前跑后的呼喚,整個椒蘭殿只有自己一遍遍的迴音。
小四哪受得了媯翟一跪,也趕緊跪下:「我的小主子,真是折煞我了,您這樣不是要折奴婢的壽么,奴婢怎麼擔當得起!」
這裡是她成長的地方。天下茫茫,何處是家?
「女公子,你終於來了?奴婢等你好多天了!」小四站起身,麻利地把抹布丟進木桶中,將扎進腰帶里的前襟放下來,指著窗明几淨的屋內,自豪地笑道:「怎樣,這裏拾掇得還不賴吧!」
小四也不客氣,道:「做你的姐姐倒也行,只是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是誰居住在此?難道這裏已經被人佔領了么?
媯翟這才明白父親,這陳國的一切,都是多麼的虛偽無聊!是的,遲早有一天,她要離開這裏,離開得遠遠的。她不會屈服於冷落,沒有人對她好又怎樣?她決意不會搖尾乞憐討好誰,她不信沒有了王族的庇佑就活不下去。
幾個奴才全然不顧媯翟穿著孝服,將各種不堪入耳的猜測都說了出來。
「我是誰?我從哪裡來的?」媯翟在椒蘭殿的庭院里徘徊,喃喃自問了上千遍,直到口乾舌燥嗓子全啞。
她一個人獃獃地回到寢宮,除了夜空中的繁星便再也沒有人願意等她。
「唉,妻妾之間爭風吃醋,難免會有些不明不白的慘禍。雖然常言道寧為窮人|妻,莫為富人妾,可是有時即便作為正妻不受夫君疼愛,又有何用,衛姬終是讓妾室佔了上風。那禦寇公子少了母親庇佑,以後的路子還不一定順暢呢。咦,主子,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是不是著涼了?」小四說著說著忽https://read.99csw.com然見媯翟面色蒼白。
當她大汗淋漓地進到椒蘭殿,看到的卻是冷清荒寂的宮殿,沒有穿來入去的奴才。媯翟推開大門走進中庭,花草馥郁滿枝頭,天氣有些許炎熱,蟬鳴鳥叫不絕於耳,但就是沒有一個人。媯翟往前走,走到昔日靜若嬤嬤抱著她乘涼的地方,依舊空空蕩蕩的,除了滿地的灰塵和廊檐下咕咕叫喚的鴿子。屋檐角下墜著的銅鈴在發出叮噹的聲響,連個人影也瞧不見。
媯翟跌跌撞撞往椒蘭殿走去,她要找祖母問個明白。
難怪她的名字叫翟兒,不是她們說的吉祥的意思,而是不忘狄族的血統。這樣卑賤的血統,難怪他們都敬而遠之。她到底是誰?母親是誰?她要是弄不明白這個問題,連呆在宛丘都沒有底氣。可是不在宛丘,要去哪裡?
奴才們嚇得腳底生風似的跑出去,連頭也不敢回。
媯翟聽完這一句,才丟開手去。那奴才癱坐在地上疼得直掉眼淚,被別人攙扶著才能站起來。
媯翟驚訝不已,難怪椒蘭殿空無一人。
「西陸行館?離王城十里之遙的西陸行館?那不是昔日先君患病避居的場所嗎?那裡甚是偏僻,王叔為何要這般縱容蔡姬放肆?祖母是他的母親啊!」
小四替媯翟擦著淚,自己卻也跟著哭了,邊哭邊笑罵:「你瞧你,倒招人流眼淚了。什麼苦啊難的,有我在,你只管放心。自從我父親被降罪,我就是山上潑辣粗長的牽牛花,是給豬吃的粗鄙植物。不過,可別小瞧牽牛花啊,它能蔓延不絕長滿整個山頭呢,我現在什麼都學會了,絕對讓你活得好好的。」
媯翟覺得自己的人生驟然間完全破碎了,身世有如迷局,環環難解,此時她只關注一個問題:「我生母是誰?為什麼要走,是受了傷么?在哪裡?」
「衛姬向來健朗,何故早逝?」
哭了好久,媯翟才醒過神智,疑惑地望著小四。小四沒有說話,將媯翟的行李取下來安置好后,把媯翟扶到床邊坐下,壓低聲音說:「小主子有所不知,桓公夫人的日子如今也不像從前了,那該死的蔡姬趁著您守喪期間,強迫她搬到西陸行館去了。」
媯翟完全像發怒的獅子,一時間院子里一點聲音也沒有了,再沒有人敢說話。奴才痛得眼淚掉下來,憋紅了臉小聲九-九-藏-書回答:「我真的不知道。」剛才那麼囂張的幾個人,此刻都不敢上前來勸,只嚇得轉過臉去。
媯翟樂了,原來是這事。她忽見窗外星漢燦爛,靈感一來,這小四不就是天上的星星,照亮了她的迷惘嗎?
「沒,沒事。」媯翟聽小四說起母親兩字,想到她父母之事還是需要親自問祖母,於是問,「小四,我問你,我要見祖母,你可有法子?」
小四寬慰道:「主子,你放心吧。夫人畢竟是國主的母親,雖然不得自由,但國主還不至於少了她的衣食用度。倒是咱們這裏,是斷然不會再有人管了,咱們只能自生自滅,所以你若是要盡孝,就要活得好好的,不教她老人家替你擔心。至於家國大事,你也甭費那腦子,活好自己要緊。依奴婢看來,您避人耳目,裝聾作啞才是正經,以後再慢慢想辦法吧。奴婢只知道,活著才有希望,活著才是最好!」
小四如何不知緣由,但她不想讓媯翟傷心,於是扯謊道:「其實奴婢也不甚明了,只說是不慎跌落古井中溺亡。」
「唉,蔡姬多年來因妖冶不端倍受夫人訓斥一直怨恨在心,加之衛姬死後,蔡姬按喪不發,夫人聞之大怒,以家法嚴懲了她。這蔡姬如今權傾後宮,新仇舊恨,如何不伺機報復。若是只憑蔡姬一人怕也無力興風作浪,大王其實早就埋怨夫人過於偏袒你父王,所以心裏不痛快,就縱容蔡姬處置。夫人畢竟年邁哪裡還能抵抗,只能忍氣吞聲遷居西陸行館。說是遷居,與軟禁無異啊。好在夫人有先見之明,她知道蔡姬定會對您刁難,您除了避開她們還能有什麼法子。想來想去,只有這裏您最願意來,便叫奴婢趁亂先出來收拾妥當恭候著您。」
媯翟杏眼圓睜,衝過來一把擒住奴才,問道:「你胡說什麼,說清楚!」
小四一動不動,任由著媯翟抱著自己嚎啕大哭。今時不同往日,這小主子以後的生活只會更艱難了。
於是媯翟自己掌燈,一個人收拾著行李。能帶走的不多,不過幾件衣裳和幾件父王珍愛的舊物,再就是一劍一琴。她要離開這噁心的宮廷,過清凈的日子,最好是讓那些洋洋得意的人忘了她。她要去蘆館,去父親曾經呆過的地方。只有在那裡,才沒有無止境的貴賤之分。
活著才是最好!這句話如九-九-藏-書醍醐灌頂震醒了媯翟。她飽讀詩書,竟沒有一個奴婢想得透徹。想到此,媯翟對著小四跪下來:「小四姐姐,如今沒有人願意管我媯翟了,只有你還記得我,照顧我。你今日這番話真如滄浪之水將翟兒澆醒。承蒙姐姐不棄,媯翟定當愛身惜福。」
「沒,沒什麼問題要問,只是,只是念著祖母待我那樣好,如今處境艱難,我又不得見,心裏很是難過。」
「依我看,不如喚做星辰吧,明亮繁多,不輸月光。」
祖母的宮殿一直是整個王宮最奢華的地方,祖母沒有在這裏,能去哪裡呢?是病了還是去世了?不管怎樣,都要有一絲消息,就算去到別的地方,這裏總會留一兩個看門的人吧,為什麼一個人也沒有呢?難道父親死了,祖母也不想再認她這個孫女了么?難道父親死了,她與陳國就沒有半點關係了么?
「小四?你怎會在此?」媯翟有些驚訝,更帶著不可置信的驚喜。
小四拉著媯翟坐下,俏皮笑道:「你替我取個名字吧,小四小四的叫得太難聽了。」
屋內柔柔的燭光遙遙地灑在院子里,仙鶴流泉,芭蕉翠竹,都還是當年的位置,只是越發蒼翠些。屋內傳來一陣輕快的小調,像是女孩兒哼著小曲。
「山雞也來充鳳凰,還不知道她那個生母是什麼貨色,保不齊是哪裡偷漢子偷來的野種也說不定。」
媯翟環視屋內,發現雖然沒有宮殿里豪華,但是乾淨整齊,很是素雅,一陣感動,忙點頭道:「甚好,甚好。」說完便泣不成聲,抱住小四盡情地哭開來,把這連日來的委屈都哭得淋漓盡致。
「這委實有些蹊蹺。」媯翟有些不信,「好好一個大活人,怎會無故跌落到井裡?」
媯翟冷冷地吼出一個字:「滾!」
奴才們不以為然,依舊自顧敘話。媯翟猛地將桌上花樽砸在地上,哐當一聲,驚得所有人都安靜下來。她們雖然沒有服侍過媯翟,但都知道媯翟對奴僕向來忠厚,但凡是偶然碰到都是笑臉迎人,從不端架子,幾時見過媯翟有這樣認真的猙獰之色?媯翟眼睛睜到最大限度,撐得整張臉都只能容下眼睛似的,臉色發青,太陽穴鼓起如一座小山,似有滿腔怒火從那裡要噴發出來。她上前狠狠鉗住那個刻薄面相奴才的手臂,很快把對方箍出了一道淤青。媯翟所有的力九-九-藏-書量都發泄在這隻手上,全然不顧那奴才吃痛叫喊,只一字一句重複問道:
奴才們都知媯翟有些拳腳功夫,於是都哆嗦著退出門外。一個奴僕強裝鎮定地說道:「是小主子讓奴婢滾的,可不要怪罪奴婢不勞作。」
媯翟從懷中掏出那支骨笛,默默地端詳著,回想起父親往日奏笛的沉醉,才有些明白,那分明是思念一個人才能有的表情。難道這隻骨笛是她生母的嗎?難道父親蘆館獨居七年和魯姬驟然謝世都是因為她的親生母親嗎?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她的母親,真的是個狄蠻女子嗎?她是什麼樣的女子?
「就是就是,我聽人說狄蠻的女子都放蕩至極,但凡是走到男人屋子裡就跟男人睡覺,一輩子都不知道要睡多少個男人呢!」
只是父親的一場葬禮,所有的繁華盡失,所有的真情都變成了假意。媯翟這才明白,對一個人不好不是最可惡的,可惡的是虛情假意的好之後,再狠狠地唾棄。
媯翟取下佩劍,將劍指著一幫奴才教訓道:「都給我滾出去,誰敢再踏進這裏一步,我就將她碎屍萬段!」
奴才見媯翟不說話,嘻嘻哈哈地嘲笑起來:「你不信是怎的?不信你摸摸自己額頭啊,那裡還留著火燎泡的疤痕呢!」
奴才幹咳兩聲,一把將媯翟推搡開來,理了理衣裳,不甘示弱地反擊道:
媯翟拉著小四的手,破涕為笑:「你總算不是奴婢來奴婢去的了。如今我到了這般田地,跟你也沒有什麼區別,你就是我的好姐姐。」
夜晚,勞累一天的媯翟靠著星辰迷迷糊糊地入眠了。跟往日不一樣的生活,會是怎麼樣呢?她猜不到,也想不了,只能來什麼就迎接什麼吧。幸好她還有這樣一間蘆館,還有這樣一個夥伴,以後再苦再難,她也要活下去。
媯翟問:「何事?」
媯翟獃獃地撫摸著眉間的肉痣,愣愣地自問:「難道這不是桃花仙子摸過的印記么?」
她牽著馬兒,馱著行李走出門外,朝著蘆館的桃林走去。
「星辰?星辰?」小四咂摸著,隨即高興道,「好,以後我就叫星辰,咱們倆一起過跟往日不一樣的生活!」
這幫奴才自幼在宮中生活,過慣了趨炎附勢的生活,這邊嚇破了膽,回到蔡姬那裡,轉眼就喜笑顏開。聽了她們的傳達,蔡姬誇讚道:「嗯,做得不錯,一併有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