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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她的青春歲月 2、月夜初遇了她

第四章 她的青春歲月

2、月夜初遇了她

獻舞再一瞧,見著了媯翟眉間一點粉紅如花瓣的印記,更是吃驚不小,莫非此女世外仙姝,趁月夜之際下凡遊玩?
花枝微顫,整個桃林彷彿被媯翟的笑聲吵醒,都婆娑起舞,落英繽紛。
天終於暗了下來,慢慢地,月亮東升,很快就銀光遍野。
近侍發現自己伺候主子十多年,卻越來越不懂主子的心。主子昨夜悄悄出門去,到底是見著了誰呢,竟然這樣失魂落魄,茶飯不思,酒也不飲,連禦寇公子邀他狩獵也懶得去,只獃獃坐在這院子里,時而憨笑,時而低嘆,時而撫弄琴音。一個鍾靈毓秀的俊美男兒徹底成了語無倫次的傻子。近侍擔心不已,話到嘴邊又吞下了,他想問不敢問。
星辰替媯翟擦乾頭髮,贊同道:「這話倒也是,男人不過是俗物,無甚了不起。你呢,美而不自知,這方是人世間最美的。」
獻舞就那麼獃獃地望著閉目奏曲的媯翟,連呼吸都忘了,彷彿連吸一口氣都能驚擾到她,讓她消失。獻舞已經二十五六,到了通曉男女之事的年紀,在他看來,至今沒有一個女子能讓他魂牽夢繞,心靈慰藉,縱然身段玲瓏,膚白貌美,不過是侍候于床榻暖被窩的人。所以,他對婚姻的慎重超過了公室族人的想象,他們以為國主謹慎是因為守德,能克制私慾,但他們不懂蔡獻舞的心。蔡獻舞想要他的妻子與他心意相同,白首到頭。
媯翟從獻舞手中接過琴,撩撥起琴弦,將曲子演繹出另一種韻味,獻舞聽得入了迷。
獻舞見媯翟眼波流轉如若秋水,似秋露凝華,似碧波幽光,攝人心魄,惹人愛憐,趕緊躬身大禮:「如此強人所難,真是愧疚之至。今夜能有幸遇見姑娘,便是幸運至極,豈能恬不知恥,不依不饒呢?在下無心之失,姑娘海涵。」
媯翟放下針線,俏皮問道:「行什麼大運?莫非撞見如意郎君了?」
她睜開眼來,驚詫不已,何時樹下竟站了一個陌生男子?
獻舞完全被這個桃林女子攝去了魂魄。
獻舞道:「何必謙虛,當下之世,甚少有人潛心探究樂曲深處的寓意,個個都是當風雅之事增添臉面光彩罷了。唯有姑娘這樣超逸之人,才能悟非常之理。只是不知以琴操此曲,可行否?」
骨笛的細膩,對著月光一瞧,更加通透。獻舞好奇問道:「為何非此笛不能?」
不知不覺夜深,星辰來喚,媯翟起身告辭。今夜是個盡興的夜,媯翟許久沒有這樣暢快,臨別前,她喃喃自語:「如此夜色,可惜沒有https://read.99csw•com一壺好酒,不然真是人間天上,最美良辰。」
到了黃昏,主子忽然像是醒悟過來一樣,沐浴更衣,換上一件素凈的衣裳,變得神采飛揚起來,他對著銅鏡照了又照,又不停看天氣,看夕陽,像是急切盼望著夜晚的到來。
「姑娘勿要見怪,地上寒涼且臟污,這樣墊著便好多了。」獻舞將外袍細細鋪好,這才請媯翟落座。
獻舞聞香而去,有些沉醉不知歸路的況味,覺得離那聲音越來越近之時,笛聲忽而停止了。獻舞彷彿是麻醉劑消退一般,從迷戀中驚醒,仔細一瞧,自己竟到了一片桃林。
這回星辰出色地完成任務,媯雉的婢女們也悄悄送星辰幾件成色極新的衣裳,還有幾匹顏色太素的料子。雖是媯雉不喜歡淘汰下來的,但總歸是情意,星辰照單全收了。因為她瞧媯翟的衣服都已經破得不能再補,堂堂王族,還是一個大好年紀的姑娘家,要穿著補丁摞著補丁的衣裳,星辰只要一想,就鼻翼發酸。
媯翟笑道:「《魚游》一曲擬魚兒水中游曳之態,乃鮮活之物。而竹笛乃青竹所制,奏草木之狀乃取自本音,若要擬鳥獸之態總歸得其形而乏其神,玉笛則更次之。非是青竹與美玉之罪,皆乃不出其身之故。」
媯翟贊道:「君乃知音之人。敝人一家之言,不成氣候。」
媯翟許久都沒有閑暇泡上一個熱水澡,難得享受一回。星辰穿好衣裳,為媯翟搓背,一邊兌熱水,一邊羡慕地撫摸著媯翟雪白的肌膚,說道:「要我說,美人真是天生的。」
媯翟停住腳,不可思議地看著抱著瑤琴的獃子,輕聲問道:「兄台有何貴幹?」
獻舞也盤腿而坐,與媯翟保持一尺的距離。媯翟身上的天然女兒香就這樣似有似無地襲來,令獻舞心馳神往。他接過媯翟的骨笛,羞得不敢直視她的手、她的眼,怕多看一眼自己就淪陷得更深,做出逾矩的行為來嚇跑人。
媯翟不說話,也沒有驚慌,也暗自打量樹下的男子。這人他從未見過,看年紀與長兄相仿,雖穿著簡單的衣裳,卻掩蓋不了自身氣度。他就像是一塊水裡洗滌過的美玉,英姿挺拔地站在這裏,頭頂明月,讓那一雙清亮的眸子散發一種秀逸的美。
是什麼人夜裡睡不著,吹了這麼一首清越的曲子呢?
媯翟不在意徑自離開,蔡獻舞方才覺醒,忙抱起琴追上去,急急在媯翟身後喊道:「姑娘且留步!」
媯翟原本沒有把獻舞的寒暄放在心read.99csw•com上,但是聽到獻舞竟能說出曲子的真意,也心生些許欽佩:「尊下好耳力,此曲名為《魚游》,原本是羡慕魚兒遨遊得自由自在。」
媯翟抿嘴一笑,心下釋然,也罷,這裡是她的領地,這個陌生人也未必知道她是誰。何不對著良辰美景,與一個真誠的人談心論曲,暢所欲言,誠如他所言,不也是浮生快事嗎?想到此,媯翟沒有了顧慮,道:「尊下言重。敝人便是作曲之人,承蒙不棄,還請不吝賜教。」
媯翟也高興地捧著錢罐:「原本還擔心那些水仙花兒不夠貴氣,怕不好賣,今兒還真是運氣了。」
蔡獻舞激動不已,原來這曲子是她作的,難怪如此美妙。獻舞忙道,好好。桃林無處棲身,媯翟斷然不能將陌生男子帶入閨閣。獻舞也不想強人所難,所以爽快脫下外袍。
獻舞點頭道:「如此一說,倒真有些道理。常聽玉笛所奏《仙宮曲》,自有一種飄渺出塵之美,而竹笛所奏《凌波》一曲盡得水仙之冷清,如今你這妙物所奏《魚游》當真鮮活之極。」
獻舞之所以牽著馬出來,是不想自己再跌跌撞撞認錯地方。他憑著記憶,往那一片粉紅的花海尋去。一路走心裏一路打鼓,實在不能保證那位神仙樣的姑娘還會出來,他也不知道,如果見不著自己會怎樣。
媯翟從懷裡摸出父親的骨笛,湊到唇邊,吹出了一支婉轉清揚的曲子。
媯翟掩嘴一笑,嗔道:「你把我誇得天上有地上無,好像神仙下世一般,若真有那麼好,只怕老天爺都要把我收走了。那些男人酥倒不酥倒的,不過是眷戀這青春容顏,豈能有真情意。」
獻舞不敢相信這是自己的眼睛能看到的景象。天!他活了這麼久,去到了許多地方,從沒見過這麼美的桃花。雲蒸霞蔚,燦爛瑰麗,一片粉紅的色彩如夢似幻漂浮在夜空中。月光灑在這些花上,將桃花的魅影折射得更遠,彷彿能鋪開到天邊。獻舞呆若木雞,都不知道怎麼挪動腳步。他無法不獃滯,這麼浩瀚如海洋的花海,他沒有見過,此情此景莫非真是人間么?
「你還不知道?聽說她母親想讓她嫁給侄兒蔡侯,所以預備了一場壽宴。看你堂姐那架勢,這壽宴的目的是路人皆知了。」星辰不屑一顧。
獻舞嘖嘖稱讚,道:「果真妙極,但不知譜曲之人是否隱居於此?如蒙不棄,姑娘可以為在下引見嗎?若能與之相交,真乃浮生快事。」
媯翟見獻舞如著了魔一樣獃獃站著也不理會沾了泥土九九藏書的瑤琴,忍不住輕笑了起來,旋即輕盈跳下花枝,如落花一樣飄逸。
媯翟笑道:「怎麼說?」
然而花樹無言,唯有驚起的鳥雀在朦朧中嘀咕兩聲,仙女早不見了。
星辰把一串沉甸甸的錢幣扔到木几上,眉飛色舞地說道:「今天來了個外地客,說是見咱們的布織得密實,花紋又別緻新鮮,所以花大價錢買去!你看,咱們又能存一筆了。」
媯翟倚欄而坐,將長發披散,托著香腮靜靜遐思,這偌大桃林別說男子,就是連只公狗都不曾見,除了長兄禦寇與叔叔陳完偶爾能悄悄過來逗留片刻,再無男子踏足於此。自己若為男兒之身,能綰髮仗劍,周遊列國,哪怕像那鄭世子姬突輾轉蔡宋之間,也比這樣悲守窮廬要好呢。媯翟忽而又想到那個差點嫁過去的魯國,那魯夫人齊姜之所以會愛上兄長,是不是也是因為寂寞的歲月里,只有她的兄長真正關心過她呢?
「嗨,咱管他們那麼多作甚。你看,今日去交貨,有人為了報答我給了這包香粉。咱們兩個許久沒有洗頭了,今日好好洗洗。」
這一吃驚,獻舞沒有忍住,懷抱著的瑤琴跌落花泥上,媯翟的清閑被打斷。
姐妹依偎著,穿針引線,手腳麻利地為媯雉趕製華麗的衣裳,直勞累到月上樹梢才算完工。媯翟去生火做飯,星辰則將幾日來做的活計收拾一起,打包后準備送到媯雉府上去換來工錢。媯雉府里那些奴僕,雖然跟著媯雉對別人作威作福,但是對於星辰卻很感激,如果不是星辰幫手,她們就要挨打挨罵了。雖然跟著得勢的主子能吃好喝好,但她們瞧著星辰跟媯翟親密無間的樣子,總會不由得羡慕。
看他腳下還有一個瑤琴,想來無他意,只不過像她一樣對月抒懷罷了。
星辰興沖沖跑回家,進門喝了口水,便急不可耐向媯翟報告好消息:「翟兒,今天我行大運了!」
獻舞將腰帶解下來系在花枝上做標記,怕再來不知去路,一路跌跌撞撞,好容易出了院子,尋著宮牆燈火,摸索回到別館,已經是下半夜。獻舞三魂失去了七魄,衣裳也忘了脫,獃獃倒在榻上。這一夜,他徹底失眠了。
獻舞悵然若失,對著那連成一片的花海喊道:「在下蔡獻舞,姑娘可要記得名字。」
媯翟只一笑,不置可否,她不信出了這園子,這個男人還能找來,更不信這個男子過了這樣一夜還會戀戀不捨再來相會。
她只揮揮衣袖,悄然遠去,隱沒花間。
媯翟盤腿打坐,將骨笛掏出來遞給獻舞細瞧九_九_藏_書,也說出了對音樂的獨特見解:「《魚游》一曲非此笛不能奏。」
獻舞抖落花瓣,上前施禮,問道:「在下冒犯,姑娘見諒。本無唐突之意,只是被姑娘笛音吸引便不自覺循聲而來,又聽得曲子清揚婉轉,有自由暢快之意,便想與奏曲之人合上一曲,聊表敬意。」
星辰回來,媯翟已經為她燒好了洗澡水,連日來的勞累,姐妹倆都累得腰酸背痛。星辰趕緊吃完了飯,二人窩在木桶里泡著澡,說著知心話。
獻舞忙道:「姑娘若不棄,在下明日再來。原地等候,不見不散,好酒一壺,與卿暢談。」
「最近堂姐不知發什麼瘋呢,要做這麼多新衣裳,難道是要嫁人了?」
星辰把錢罐收好,認真說道:「咱們誰也不靠,就靠自己,有我伴著你。」
獻舞焦急不已,他生怕笛音停下,便再也無跡可循。正當他如無頭蒼蠅撞落了一樹又一樹的花瓣時,他的眼睛被樹上斜倚著的媯翟牢牢吸引。
笛音就是這個女子奏出來的么?
獻舞一路忐忑來到桃林,意亂情迷地穿梭在花叢中。他從來沒有想過他遇到的女子或許不是天上仙子、人間美眷,而是曠野妖魅,專門來勾魂攝魄,讓他邪症入侵。他只是知道自己沒有辦法遏制自己的心不想那個人。
媯翟將及腰的長發隨意挽起,慢慢賞著一樹又一樹的桃花,這片桃林是上天的饋贈,雖櫛風沐雨,卻默默守護她。人生能獨享此美景,便也是一種福分。月色正好,桃花落紅如雨,星辰一直嚷嚷做個鞦韆架子也未能如願。
星辰給了媯翟一記白眼:「販夫走卒里,能有什麼好如意郎君?若真有,也瞧不上我這一個粗使丫頭啊!喏,是這個!」
獻舞急急地在桃林中穿梭,沾滿一身花瓣,笛音就在耳邊響起,但是這桃林大得他難以預料。近在咫尺的聲音,竟然怎麼也找不著,這美麗的桃林,成了迷宮一樣。
獻舞佇立在別館的庭中,正對月賞花。靜靜的夜,靜靜的風,近侍早已無聊地抱著柱子貪睡,只有他倚著假山,獨享安寧。
這月下的女子,藏身於花海之間,長發亮如飛瀑,月色輝映仿若波光粼粼。挺翹的鼻樑與纖纖十指無一不是靈秀纖巧,獻舞甚至彷彿能看到她長長的睫毛在微微顫動。這女子怎地有一股仙氣,不像是凡俗塵土之中開出的花朵。
忽然,一首別樣的曲子飄進了他的耳中,是笛音。清澈,婉轉,悠揚,彷彿就在極近的地方。這首曲子他從來沒聽過,仔細聆聽,竟有一種自由自在的情懷在read.99csw.com裏面。這聲音雖然有些澀澀的,可是偏偏曲子又極美,越聽越欲罷不能。
媯翟點頭:「亦可,只需商徵兩音略調試便可。你看,像是這般。」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想到此,媯翟只覺胸口煩悶,起身往樹林里去了。
獻舞踏著夜路,沿著別館牆外循聲而去,漸漸便遠離繁華,往一片自然中走去。夜色沉靜,鳥雀歸巢,沒有了宮牆燈火,只有月色如水。風中雜著一絲甜蜜的花香,令獻舞有些沉醉,笛聲似乎也裹挾著芬芳,撲鼻而來,將獻舞的身心都熨燙得服服帖帖。獻舞只覺得心起了一層柔柔的毛髮,變得軟軟的,然後又被一陣暖流梳得順順暢暢。
獻舞聰敏穎慧,又頗通音律,媯翟演示了兩三遍便學會,令媯翟極為佩服。月色無邊,花樹燦爛,獻舞撩動琴弦,媯翟奏出笛音,琴笛合奏的《魚游》曲響徹天籟。
獻舞原地徘徊,心被曲子吸引,決意去看看。他沒有叫醒內侍,只帶了小劍防身,就悄悄出門。想了想又迴轉身,從房內取下瑤琴,想著若能尋到人,必要與那奏出天籟之音的人合奏一曲。若脾性相投,能舉杯暢飲,豈不痛快?
「你看你,雖然日日夜夜做著粗重的活計,卻依然膚如凝脂,這般雪白剔透。瞧你這手臂,骨肉均勻,細長滑膩,真是令人愛不釋手。美人在骨不在皮,你不僅有身好骨架子,更有這不可方物的五官,還有這細緻的肌膚,你說,連我這一個女人都愛慕不已,恐怕男人見了你沒有不酥倒的。」
媯翟心想,沒有鞦韆架子也罷,倒不如攀上樹枝,置身花海,好好賞著當空皓月。
直到那熟悉的笛音再次響起,獻舞才敢確定,這聲音真的是從桃林中傳來。好奇心佔據了一切,獻舞憑著一種直覺,相信這林中一定有他不見就會後悔的人。
獻舞提著美酒,背著好琴,牽著雪白駿馬,獨自出門去。近侍想要跟著,獻舞卻不讓。近侍無奈,只能靜靜守在原地,但也能猜到幾分,看來國主可能真的遇到了知己,不然就不會帶著酒壺去了。
「在下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姑娘能否教在下此曲指法?」獻舞請求,媯翟應允。
「原來如此,陳、蔡聯姻,倒也符合國主的思量。」媯翟知道這不僅是蔡姬的主意,更是杵臼屬意。
媯翟雙目直視獻舞的眼睛,被這一雙清澈誠摯的眼睛打動。她在陳國見了太多俗世的眼神,鄙夷,嘲諷,嫌棄,躲閃,各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炎涼。難得一見這樣單純認真的眼睛,竟心中有些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