媯翟把嘴唇湊到子元耳邊，用輕柔的嗓音，說著寒冷的警告：「也請你小心一些，不要太早落在我的手裡！我會讓你比蔡獻舞更凄慘！」

媯翟點頭：「嗯，如此得體。潘崇。」

「臣在！」

媯翟一個人孤獨地坐在寶座上，面無表情。她看著那個華麗的木箱子，一想著自己的兒子成為權力鬥爭的殉葬品便肝腸寸斷，恨不得將子元千刀萬剮，可是眼下，她不能認輸，不能哭，不能叫那些做了惡的人得逞。

申侯聽罷媯翟這話，以為媯翟失了主意，忙道：「公子惲雖並不可能親手弒君，但也難逃醜聞，且年幼，臣以為不宜為君。莫敖大人征伐多年，立下汗馬功勞，又是武王嫡親幼子，當繼大統，安我民心。」

子元抬起頭，陰森一笑，將手指向了子文：「指使者公子惲，意欲取王而代之，主謀便是謙謙君子子文大人。」

媯翟把布團燒掉，丑嬤帶著宮中世醫進了外殿，正替羋惲診脈。

媯翟一步步攀上寶座，留給子元一個倔強而清瘦的背影。她一步一念：熊貲，你要保佑我，我一定要給咱們的孩子報仇！媯翟盤坐，面色如雕像一般凝固了，一字一頓地問子元：「先王遺詔諸卿想必言猶在耳。先王將寡人母子安危均託付于莫敖大人，不知莫敖大人對於新王暴斃有何交代。」

直到接到丑嬤的平安信，媯翟這才放下心來。她不再忍讓躲避，一個人的朝堂也要繼續。子元見媯翟沒有答覆他，索性不回。宮中議論紛紛，說著媯翟與子元的私情，各色油醋都添加進來，一時間整個楚王宮傳的都是媯翟香艷的故事。

丑嬤笑了，輕輕哼著鄉謠，哄著兩個孩子。

子文道：「既然幾千雙眼睛，莫敖大人又怎會輕易准許刺客回都呢？莫敖大人用兵如神，不會連個刺客也鬥不過吧。」

世醫不敢怠慢，忙寫下了方子。

命婦循例與媯翟敘了一會兒話便起身告辭，媯翟叫星辰拿出幾支簪子作為打賞賜給命婦。

媯翟撇嘴一笑，滿眼唾棄：「你可曾聽過一句話，叫畫虎不成反類犬。你想學你王兄的霸道，可是又不知其精髓。寡人可不是當年的息夫人，而是今日的楚夫人。你有什麼詭計儘管使出來，寡人不懼，從今往後，寡人與你斗到底！」

羋惲迷茫地遵照母親的旨意在靈堂前為長兄叩頭。長兄對他來說是陌生又熟悉的稱謂。他懵懂地穿上冕服，坐在母親身旁，聽著朝臣跪拜擁呼。從此，他不再叫羋惲，而是冠上了王者獨有的姓氏——熊。他仰頭看著母親發紅的雙眼和殿下鄭重深思的姑姑，決定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也要保護好他的親人。

「子文前幾日身體微恙，靜養於家中，拙荊ｈtｔpｓ://ｒeａd•9９csｗ•cｏm與僕從皆可為證。」子文並不怯懦，反而對子元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可憐。

「世子病情如何？」媯翟問道。

夜深了，郢都城內一片寂靜。更鼓三響，郢都宮內的南門緩緩打開，一輛馬車正停在城外。守將潘崇小心地觀望四周，不敢有一絲大意。陰沉的天空不見星光，兩個黑衣人匆匆而來。

子元原本想和媯翟在議政殿上決一戰，讓她乖乖呈服，手下兵將已被他安置妥當，城外均已安置，沒想到媯翟自己說新王是暴斃的，看來有迴旋餘地。於是子元立即收起陰笑，忽然哭著跪在殿下：「夫人，臣悔不該帶大王去堵地狩獵啊！」

媯翟渾身發冷，道：「子文能冒險進言，看來事情比我想得嚴重。想不到子元竟然手腳這麼快！也不知簪子的玄機他能不能勘破。」

「星辰，把它們一個個掰開。」

「嬤嬤，為何我會在馬車上？」

丑嬤摟著羋惲，道：「夫人叫你替她去拜會拜會你姑姑曾夫人。路途遙遠，公子怕不怕？」

入夜，媯翟正在想第二日議政之事，聽蒍呂臣報告，門外有女子求見。原來是宗親命婦們入宮探病，其中便有子元與子文的妻子。

斗般點頭，道：「孩兒早想建功立業一掃多年鬱氣，父親您放心吧。」

子元惱羞成怒罵道：「你這無情的女人！」

僅僅只隔三年，郢都城內又掛起了白幡，媯翟已經不清楚自己經歷了大大小小多少場葬禮。

子元正要發怒，媯翟出言制止了爭辯。媯翟明白子元能使出這樣拙劣的計謀，不是因為缺乏謀划，而是要給她來個下馬威。媯翟鄙視一笑，問道：「如今大王薨逝，孰是孰非真假難辨，但國不可一日無君，諸卿以為，該立何人？」

子文冷靜道：「莫敖大人不要含血噴人，公子惲不過八歲，哪裡知道弒君篡位這樣高深的計謀？子文寸步未曾離開郢都，何來堵地殺人一說？」

媯翟淡淡掃了申侯一眼，心道：好吧，就讓寡人一次辨個忠奸。

羋惲膽氣十足地道：「不怕，見到姑姑，惲兒還要替母親問好呢。」

「臣參見夫人。」子元進了殿，不脫鎧甲也不跪拜，徑自坐在了殿下離媯翟最近的位置上。

朝臣們爭執不下，支持子元的人和反對子元的人一樣多，決定權最後落在了大宗斗祁的手中。

「是嗎？真這麼巧，居然就一塊兒病了？」子元得意不已，死咬子文不放，「您的家眷都是向著你，自然什麼話都可以編，但是堵地幾千戍衛幾千雙眼睛皆可為證，他們親眼見到您殺了大王。您看，這是什麼？」

子元哭得比死了親兒子還痛心疾首：「臣原本只是想ｈttｐs://rｅａd•９９cｓw•ｃｏｍ帶大王去跟著勇士們練練手，沒料到被那些心思險惡的人鑽了空子。在大王回都的前天晚上，有人帶著死士對營房突襲。時值深夜，來人眾多且身手毒辣，他們先火燒了本座的帳房，然後殺入軍中，趁著混亂假扮侍衛把大王擄走。臣與對方交手，那人見不是對手，便，便將大王一劍殺死了。」

子元聽著媯翟動怒，眼淚也懶得流了，猥瑣說道：「夫人，如果混進帳中的人就是在座列位中的人，事情就要另當別論。如果不是今日這樣朝聖，夫人又怎會知歹徒之兇殘？夫人，您要替大王報仇啊。」

「這是為何？」星辰有些疑惑不解。

小蠻聽僕人傳給她后，回來在院里替獻舞絞著錦帕，有意無意地嘀咕道：「真不知夫人有什麼好，蔡侯居然也喜歡她。」

斗祁怯怯地看了子元一眼，被子元眼裡暗藏的殺機嚇得不輕。這一雙陰狠的眼睛反倒讓斗祁忽然明白了什麼：寧可扶植這個女人和那小子，自己安樂晚年，也不能扶植白眼狼自斷後路。斗祁心裏罵道：呸，就是幫了你也是死，還不如不幫你！

「國主薨逝，郢都大喪，正值民心不穩之際。現在寡人要將王城安危交付與你，務必要杜絕一切別有用心之人肆意挑起恐慌。」

媯翟聽了這話，心裏有了把握，站起身來，道：「諸位可聽清楚了，何人繼位非寡人一女子的臆斷，而是諸位的抉擇。寡人只想告訴爾等一個真相，公子惲因為身體微恙早已經去了曾國療養，算來已經有十來天了。試問一個在他國探親訪友的人，怎能在前日與人合謀弒君篡位呢？」

媯翟踉蹌後退，眼前一陣發黑，氣血直衝頭頂。她咬住自己的手背，強迫自己不驚叫出聲。當她抬起頭來時，雙眼如利刃死死地鎖住了子元。

眾臣大驚，雖然傳言離奇香艷，畢竟沒有見到，如今見子元這樣放肆囂張的行徑，都忍不住嘀咕開來。

媯翟不放心，囑咐禦寇與斗般：「禦寇，子揚，你們一定要將人平安送到曾國。」

一旁站著的蒍章自危不已，因為他前幾日確實身體不適躺在家中，但是看子文這樣的情勢也不能料想子元會拿出什麼「證物」來。

媯翟迅速鑽上星辰在暗處備好的馬車，主僕二人急急回到內廷。

驚人的逆轉讓子元驚得說不出話來，公子惲怎會離都？明明是在宮內治病？不光是子元，除了子文，眾人一片嘩然。

「世子著了涼，有些微熱，吃幾服藥退了熱便好。」世醫如實回答。

子元說罷從懷裡掏出一塊沾了血跡的玉佩，正是子文平日貼身帶著的。

子元道：「我的確低估了你那顆聰明的腦袋，不過，來日方長，我不會reaｄ•９９csｗ•com再輕易放過你。」

斗祁心裏叫苦，他都快七十歲的人了，也叫他不得安寧，可是該反對還是該支持呢？他不知怎麼抉擇。子元是宗親，勢力龐大，若是反對，自己別想過好日子；可是不反對，他明知此事有蹊蹺，若是輕易讓子元上位，又怎麼對得起先王？

星辰道：「他既是有心之人，必能知曉。」

媯翟又道：「大王暴斃，國之大哀。但是，莫敖大人是兩位世子的親叔叔啊……」媯翟說道這裏故意停住不語。她看見莧喜蒍章等人面有怒色，而申侯等人則面有驚懼，子元神情複雜且有些不知所措。

此時，子文從妻子手裡接過簪子，仔細琢磨簪子的玄機。終於他找到了暗扣，知道了答案。

蒍章一向表面依附於子元，但是到了這麼關鍵的時刻，他不得不表明自己的立場，出言反對：「申公此言差矣。公子惲自幼跟隨夫人長大，若有被人利用的跡象，夫人怎會不知？長子幼子皆是夫人親生，試問哪個母親又會親手扼殺自己的兒子？若說公子惲逃不脫嫌疑醜聞纏繞，那麼莫敖大人護駕不力，也難以給國人交待！」

斗般見父親面色凝重，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子文卻只叫兒子附耳一陣詳細交代，斗般聽罷驚得半晌回不過神來。

待她們散后，媯翟悄悄打開子文妻子送來的禮盒，漆盒內是一些精緻糕點。

子元站起身，踱步到子文面前，道：「小孩子是沒有那個心，但是某些大人卻是有的。你覬覦本座輔臣的地位已久，與蒍章、莧喜等人同流合污合謀弒君奪位，取代本公輔佐新君，又有何不可？試問子文大人，您前幾日為何沒有到宮中教習？蒍章大人又為何病得蹊蹺？」

媯翟道：「你是說有人蓄謀弒君篡位？那請問何人指使，為何篡位，主謀是誰？」

「也罷，寡人最近也有些疲累，你替寡人與世子好好開幾帖葯調養調養。」

丑嬤跳上馬車，悄聲勸道：「您回去吧，老奴拼了性命也會保全兩位小主子的。」

媯翟冷冷笑道：「從寡人第一日來郢都起，你那雙色眼便出賣了你的心。你以為寡人願意敷衍你，願意屈從你么？今兒告訴你，寡人對你從來沒有過好感，只有鄙視。無論你是惺惺作態地故作溫情，還是假模假樣地佯裝霸道，都不會在寡人心裏有絲毫波瀾。」

朝臣們不知出了什麼大事，也不敢上前瞧，但是看著媯翟以對峙的姿態看著子元便知不是小事了。

星辰依言行事，一個個捏開糕點，果然在其中一個發現了一個極小的布團。媯翟吃驚不小，展開布團，看見短短八個字：新王位懸，保全世子。

四個侍衛抬著一個精緻的木箱子走上殿來，看著似乎不輕。ｈtｔｐs://ｒｅａd•9９ｃsｗ.ｃｏm

「這……」子文初始並不明白自己的玉佩怎麼會到子元手裡，細一想前日家裡失盜恍然大悟，可是這樣的話說了斷然不會有人信。子文一時間躊躇不已。

媯翟星目微緊，隱忍著怒氣不發，只問自己關心的事：「莫敖大人回來了，為何大王不上殿向寡人問安？」

空空的內廷沒有了丑嬤的護衛，這天子元輕易地就進了內廷。他抓住媯翟的手，咒罵道：「早告誡過你，不從我只會後悔。哼哼，你也不想想，你有幾個兒子可以消耗。熊惲不會活得太久。」

媯翟犀利的雙眼毫不懼怕地迎上子元，慢慢地說著讓子元覺得又恨又怕的話：「所以，要讓寡人相信莫敖大人，恐怕很難。想來，這其間有什麼誤會罷，寡人想，不如給他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徹查此事。大王遭遇不測，不可如此慘烈地橫陳屍首于朝堂，讓他安息是第一要務。至於其他事情，等公子惲回國即位再議吧。莧喜大人，您文才極佳，又深知禮法倫常，您以為大王謚號為何？」

子文謹慎囑咐道：「此事非同小可，切不可讓奸人得逞。」

媯翟壓抑住憤恨，問道：「莫敖大人何出此言？」

「這是何物？」媯翟有點不祥的預感，箱子里不會有好東西。

一連幾日，媯翟窩在內廷閉不出戶，叫星辰把藥渣倒在顯眼的地方故意叫人看見。媯翟不敢鬆懈，日日叫人探聽熊艱的安危。子元將熊艱帶至離都城三十裡外的堵地狩獵，整日不歸。葆申師父勸不回，也氣得犯了病。眾人皆知，這是子元在向媯翟示威。

潘崇見狀連忙迎接上前，帶著敬畏回道：「一切俱備，您可以放心。」

「適才，我見子文之妻似乎有話要說卻終究咽了下去，我想這禮盒內必有玄機。」

天亮了，羋惲與羋芷醒來，發現自己坐在馬車裡，身旁只有丑嬤陪伴。

蔡獻舞閉目養神，假裝沒有聽見。

媯翟聽著這話，笑了：「莫敖大人真以為寡人糊塗了么？」媯翟笑完忽然含淚怒罵道，「堵地乃王室狩獵場，禁衛森嚴，豈是旁人隨意可進？即便有人混進帳中，莫敖大人征戰數年又怎會不知先保國主之理？即便國主遭遇不測，為何不遣人報知寡人，不予大王靈柩安置，而要這樣冒犯寡人，使大王不得安息？莫敖大人，先王對你不薄，你就是如此報恩的嗎？」

莧喜等人聽暴斃二字，吃驚不小，不敢置信地湊上前去看看木箱子里到底是何物，這一見也嚇得說不出話來，只差把五臟六腑嘔出來。唯有子文不動聲色鎮坐原地，關注著子元的反應。

斗祁道：「若是公子惲確實與此事無關而只是個誤會的話，那麼宗親們願意遵從文王遺願，全力輔佐公子惲。若是公子惲無法https://read.99csw.com逃脫嫌疑，那麼宗親們便改變心意。」

黑衣人沒有說話，而是走出城門，將懷裡抱著的孩子交給馬車裡出來的人。馬車裡藏著的不是別人，正是屈禦寇和斗般，抱著孩子的也不是別人，是媯翟與丑嬤。

禦寇道：「夫人，您栽培禦寇多年，禦寇不會讓您失望的。」

莧喜道：「大王歿于未成年之時，並沒有能獨當一面，是以，臣以為不可謚號為王。既然在堵地遇險，莫如追謚為『堵敖』為宜。」

子文將簪子恢複原樣，悄聲對妻子道：「去叫子揚（斗般字子揚）來，我有話吩咐他。」

子文苦澀道：「孩子，你還小，路長著呢。看來為父要避幾天，等你們到了鄖國再說。」

蒍呂臣正要上前去打開蓋，媯翟攔住了他。她一步步走下殿來，離箱子越近血腥味就越明顯。她走到箱子前，微顫著手，將華麗的木蓋子打開。一股刺鼻的血腥氣衝天而來，朝臣們都忍不住掩鼻。媯翟忍著噁心湊近一看，見到自己的兒子熊艱正渾身帶血地躺在木箱子中，因為死去多時而略顯浮腫，怪異而恐怖。

潘崇道：「微臣明白。」

熊艱年幼的軀體就孤零零躺在木箱子里，沒有人在乎他是怎麼死的，只在乎他死了之後誰可以取代他。朝臣們心裏的各種打算因為媯翟的那句話而點燃，此刻都忘了自己該噁心，該聞不了那難聞的氣味，只為了爭取新的靠山爭得不可開交。

「快快請起，難為你們還來看望寡人。」媯翟躺在榻上與妯娌們寒暄，特意瞄了瞄子文的妻子，果真端莊嫻雅，一雙細長的眼睛透著沉穩的智慧。

媯翟點頭，不再多言，禦寇揚鞭一揮，馬車便消失在夜幕中。潘崇悄悄將城門關上，媯翟道：「潘崇，你要管牢自己的嘴，明白嗎？」

媯翟接著上了幾日朝，子元仍舊與熊艱在外狩獵，媯翟只好命申侯去堵地請子元回都。這天，子元終於傳信回來了，還帶著豐盛的獵物回來。

羋惠接到了媯翟的密信，得知自己的侄兒危在旦夕，火冒三丈。她派人秘密地保護好羋惲，後來獲知熊艱已死的事情后，親自帶著私卒親衛軍浩浩蕩蕩地送羋惲歸國。

潘崇從一個內宮守衛升遷至王城統兵，欣喜不已，連連謝恩。

媯翟不給斗祁猶豫的時間，直接使出殺手鐧：「大宗，如果告訴您公子惲不可能有時機弒君，那麼您覺得該立誰？」

子元得意一笑，眼神變得猙獰，他沒有直接回答媯翟的話，反而輕描淡寫地岔開話題：「大王近日騎術精進，狩獵準頭也越發好了，所以要給您獻上大禮。把東西給夫人抬上來。」

斗般也道：「有夫人御賜的神箭，沒有人能阻撓我們。」

子元一驚，兇狠地瞪了蒍章一眼，蒍章別過頭去假裝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