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了甩頭，右腳用力，油門催著笨重的卡車前進。

他究竟在等待什麼？究竟在凝視什麼？

例如，這所大學的女孩子作風都十分開放，深夜一兩點還會穿著迷你裙在街上亂逛，連跟男孩子擁抱都不避諱路人觀看。相反的，「小曖昧」只要一下班，姣好的身材馬上就包得緊緊的，跟個採茶村姑一樣。

於是，方德杉想起了更多的事情。沒錯，他也曾在雞隻轉運站附近見過那個男的！但他實在難以確定自己所看到的是不是同一個人。因為一方面正值深夜，車頭燈正前方以外的景物是根本看不清楚的；另外一方面也是他的車速並不慢，總是匆匆一瞥。

所有的工作全部結束，通常已是曙光微露的清晨六點以後。回到公寓，他自然是體力透支，倒頭大睡，直到下午才有力氣爬下床。

若只有這樣的工作分量，其實還好，因為方德杉並不是沒有從事過極為辛勞的工作，頂多只是加上日夜顛倒的生活罷了。但是，公司里經常會有臨時的差事要處理，比如說家庭搬遷託運、商務貨運委託等大小不一的案子，時間幾乎都在白天。只要公司人手不夠，在公寓里熟睡的他，往往就會接到電話，然後他必須立即中斷美夢，睜著惺忪睡眼上路。

自從離開ｒｅａｄ•９9ｃsw•ｃｏm黑道之後，方德杉早就甘於享受單純而平凡的生活了，縱使這樣的生活有時十分乏味，他也不覺得無聊。

方德杉十八歲時，連五專都還沒畢業，就輟學不念了。那一年，他的父親做生意失敗，受不了刺|激而自殺，母親也離家出走，不知去向，只剩他孤零零的一個人。他那時年輕氣盛，也不認為學校還有什麼好去的，日子過得毫無目標，就和黑道混上了，醉生夢死又是三年。

那天是星期三，如同往常的時間，他騎著自行車準時打卡上班。

就這樣來來回回，一個晚上總共三趟。運送完全部的雞隻之後，再將大卡車歸還貨運公司。不過，歸還前必須將車輛沖洗乾淨，將雞禽的異味清除掉才行。

但是，他並不是什麼聰明人，即便身處黑道，也沒辦法混出什麼大名堂。黑道的鬥爭遠比一般人的世界更兇狠、更極端，有勇無謀的人可是活不久的。借口說是決定金盆洗手，實際上只是想保住一條小命，他終究不再跟家鄉里那群流氓繼續同流合污了。

「當然又是那些官在作怪啊！什麼死雞肉！雞農虧本也連帶虧到咱們……」老闆又開始抱怨了，彷彿事情沒有順從他的心意，公司馬上就會破產倒閉似的ｈttｐs://reaｄ.９9cｓｗ.cｏm。但在此時，方德杉卻得和老闆站在同樣的立場上一起抱怨，儘管他並不真正清楚死雞肉是怎麼回事。

因為學歷不足，方德杉起初只能白天在工地里干點粗重的零活，晚上則筋骨麻痹地返回狹窄潮濕的工寮里睡覺。忍受過這麼一段漫無止境、像是坐牢服役的時日，他總算存夠一點錢，還考取了貨車駕照，才終於脫離了螻蟻般的生活。

那個男子總是看著手錶，然後抬頭將目光投向卡車，像是在凝視著自己。然而，路燈的光線太過微弱，他根本無法辨識男子的面孔。

這大概是曾經受過黑道教育的緣故吧！

願意振作的他，為了遠離江湖是非，一個人提了包只有幾件衣服的行李，離開生長二十余年的高雄，買了單程車票獨自到台北討生活。

他突然覺得有點好笑——長這麼大了，還凈想些有的沒的。

最後，方德杉一邊應和老闆，一邊拎了鑰匙往路口走去，一直到轉出公司大門，說話刻薄的老闆才總算放過他。

「怎麼會這樣啊？」

看了看表，十點五十二分，發車的時間和往常差不多，只跑兩趟。雖然錢變少了有點不爽，但今夜應該可以早點回去休息。

「因為貨少出一趟，今天出車只算兩班的錢而已九*九*藏*書哦！」

可是，仔細一想，確實有點像。他們的身材、站立的姿勢很類似，而且轉運站附近的男人，也是在第二趟車次時看著表，然後再抬頭凝視他……不知什麼緣故，他總覺得毛毛的。

方德杉的耳膜無心地接受著音波的震動，腦筋此時卻是一片空白，開始天馬行空地胡思亂想。

目前為止，方德杉只跟「小曖昧」約過三次會。「小曖昧」似乎向他暗示，她好想擁有自己的房子。唉，為了儘快存夠買間小套房的頭期款，下個月大概仍然要束緊褲帶了，而且這麼一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有自己的車了。

「哦……知道了！」

開了幾年車，現在的方德杉成了一家小型貨運公司「迅興快運」的卡車司機。一個月雖賺不了多少錢，但總算是可以租一間小公寓，三餐不缺，偶爾還可以跟同事上高級餐廳奢侈地見一下世面。

貨運公司本身並沒有車庫，公司內所有的卡車全都違規停放在附近的路邊，零零落落地散在街頭各個角落。反正車那麼多，就算偶爾被開罰單，還是比購買一大塊地當公司停車場划算。這也是老闆省錢的伎倆之一。

這輛堵在路邊的卡車，彷彿一具龐大的鐵皮貨櫃，遠遠看去十分突兀。他扶著前輪上方的把手一口氣躍至車門，九*九*藏*書熟練地用鑰匙開門，鑽進車內。

打開廣播，AM節目里的男女主持人正在互相調侃彼此的婚姻生活，除了黃色笑話以外沒什麼其他內容。可是，在台北連絕大多數勞工階層都滿口不甚標準的普通話，也只有在這麼庸俗的節目里才可以聽到親切熟悉、帶有南部鄉音的閩南語。

「杉仔！今天跑兩趟就好了！」老闆抽著煙，「剛剛來電話說，今天沒出那麼多貨！」

方德杉接下來的目標，就是追到公司門口那條馬路上最性感、昵稱叫做「小曖昧」的檳榔西施，並且跟她共組一個家。他變得比窩在工地的那段時間更努力，只要一想到他的夢中情人「小曖昧」，他就會更勤奮地想要力爭上遊，拚命爬出這個現實社會的最底層。

方德杉拐了兩個彎，在距離公司約一百米的馬路旁找到了自己慣駛的貨運卡車。

說到他的工作，其實並不輕鬆。每個禮拜一、三、五晚上十點半準時到貨運公司報到，開出大卡車到郊區外的雞隻轉運站去提貨。那是雞隻批發的盤商交易地點。有時他得協助搬貨上車。接著，開著載滿雞隻的大卡車回到市區的批發市場卸貨，當然偶爾也要幫忙卸貨。

有錢人真是幸福，想買車就買車，想買房子就買房子……方德杉的腦中能夠想到的，全是九_九_藏_書由他在開車途中所見所聞的事物所延伸出來的簡單念頭。就在他將卡車駛入大學後門那條必經的巷道時，忽然他想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因此，在三月十四日那天，他絕對想不到一整個晚上竟會出現那麼多次怪事！

不過，這勉強算是一份穩定的工作，而且在前往公司的路上，都可以見到笑容媚艷的「小曖昧」對他打招呼。因此方德杉並沒有太多牢騷，仍然善盡本分地耗用他的體力與精神。

這條巷道末端的轉角，曾經站著一個神秘的男子。不過，他出現的時間並不是現在，而是在下一趟車次時。

他開著車轉了幾個彎，經過附近的私立大學。這條馬路是他每次出車的必經之途。

在方德杉貧乏的記憶中，那個神秘男子出現過好幾次了。

在昏暗的路燈下，男子的身影極為模糊，不知道在等待什麼。

這時候方德杉忍不住在內心罵了十幾次髒話，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的表情依然維持著憨直的笑容。

滿臉胡楂的老闆雖然才過中年，臉上的皺紋卻堆了一大把，據說他很早以前也當過卡車司機，後來累積了多年的人脈與經驗，才獨立開了這家貨運公司。臃腫的體態，使他吝嗇的個性更令人厭惡，不過為了博取老闆的好感，方德杉對他說話只能客客氣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