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老師走了以後，我看著他的辦公桌，出神了好一會兒。

「這個倒沒有，他們問的都是一些——一些例行性的問題。哦，等會兒我有一個校務會議要出席，所以有什麼語文方面的問題，改天再說吧。有些問題不必太鑽牛角尖，考試不會考這麼細的。」

「但王陽明做得並不徹底啊！我並沒有找到他去追查那名小吏來歷的資料。按照道理，人既然死在他的轄區，那他總得像警方偵查謀殺案一樣，進行一點調查吧？」

「不過，我的看法和警方的一樣，這是一件很單純的自殺案，如果說連警察的辦案結果都無法信任，那我們還有什麼值得相信的呢？對不對？」

「嗯，我是蠻愛胡思亂想的啦。不過，有許多事情不就是這樣被淹沒的嗎？或ｒeａｄ.99ｃsｗ.com許，小吏主僕一行人，真的是先後被謀殺的也說不定。」

幾個月下來的成果是可觀的。一開始我以詢問國學問題為由，向自己班上的任課老師請教，也就是那個老處|女。隔了一段時間以後，我便利用她不在辦公室的時間，向其他的語文老師問問題。幾次下來，我便可以旁敲側擊地問他們一些非關學習的事情了。這當然包括這些老師去年教導哪些班級。

「說得也是。對了，警察有沒有跑來問你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呀？電視上的刑警都會這樣的喔！有時候甚至會懷疑你，問你案發當時有沒有不在場證明。」

「《瘞旅文》的寫作緣由，是一個小吏經過龍場驛，主僕三人先後死於蜈蚣坡下，王陽明於是htｔｐｓ://ｒeａｄ•9９ｃsw.ｃｏm代為收埋，並寫下這篇祭文。我所不明白的是，人有可能僅僅經由一面之緣，甚至是名字也不曉得的情況下，為對方的死感到如此凄愴嗎？」

「——譬如說，一年前學校不是有位女同學自殺嗎？關於這件事，老師你有什麼看法呢？」

「老師，《瘞旅文》這個故事的發生時間在正德四年農曆七月三日，那麼也就是王陽明被貶官的時候了。」我說。

這個學期我常常到語文科的教師辦公室去。原因只有一項，我必須得到雨凈一年級語文老師的說詞。

「王陽明在明武宗正德元年，也就是他三十五歲的時候，因為宦官劉瑾假傳聖旨，逮捕了勸誡武宗的戴銑等人，於是他也上疏營救，劉瑾一怒之下，打了陽明四十九*九*藏*書廷杖，然後被貶官到貴州龍場驛做驛丞。」

我試探地繼續問：「也就是說，唯有在感同身受的情況下，王陽明才願意去弔唁這個無名的鬼魂了？」

「對。王陽明在正德三年春天赴任，在貴州待了三年，才升任廬陵知縣。等到劉瑾被誅，陽明才又被朝廷所重用。」羅老師回答。

「真的呀！」

擺在桌上的語文參考書，書頁上印著《瘞旅文》的祭歌：連峰際天兮，飛鳥不通。遊子懷鄉兮，莫知西東。莫知西東兮，維天則同。異域殊方兮，環海之中。達觀隨寓兮，莫必予宮。魂兮魂兮，無悲以恫！

「可以這樣說。」

如今我已經找到了雨凈一年級的語文老師了，他姓羅。

「然而，無論如何，王陽明這篇祭文仍是寫得極好，尤其以最末的兩九*九*藏*書段祭歌，將孤獨、鄉愁、生死存亡與未知的命運，描寫得讓人深切地感受到他的苦楚，更在最後以達觀與坦然面對的態度來勉勵亡魂，這也可以說是對自己的一種期許吧。」

我可以看得出來，羅老師的面孔有點僵硬，他似乎不知道該如何答話。

「好啦好啦，這種事情，跟語文課是沒什麼關係的。」

因為，羅老師剛剛說了謊。辦公桌玻璃下的行事曆告訴我，校務會議不在今天。

我決定今天問個明白。

「嗯，其實像阮籍也曾為一個素不相識的未嫁女子放聲哭過，這可能是中國文人至情至性的共通特點。不過，王陽明或許就沒有那麼純粹，從文章中可以看得出來，他有大半成分是為自己遭貶而悲傷的。

王陽明與無名小吏素不相識，正如我與葉芳佳素不https://read.99csw.com相識。王陽明埋葬了這個無名吏目。而我，卻要努力地挖掘，挖掘出葉芳佳自殺案的真正內幕！

我突然感覺有點好笑。

「……其實，那個女學生，剛好就在我去年任課的一個班級上。」

「徐同學，你的想象力也太豐富了吧。的確，是沒有這麼細節的資料提及王陽明對這件事是否有任何調查，但是至少從《瘞旅文》的前後文與旁證的地理信息來看，小吏主僕三人的死因應該是由於瘴癘之氣。龍場驛地處深山叢林之間，到處都是野獸、毒蟲與瘴氣，氣候潮濕，一旦水土不服，很容易就會感染各種疾病而死。」

經常地出現在同一個地方——尤其是狹窄的場所，對於人與人之間，彼此的熟悉是很有用的。別人看慣了你的面孔，那麼他們就不會對你的存在表示任何反對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