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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 第四章

春天

第四章

阿健先生再次向大家躬身致歉。眾人陷入沉吟,各自或舉起酒杯,或持筷夾食。原來他有這麼一層苦衷哪。
「他們應該可以成為一家人,沒問題嘛。」
「什麼叫感壓式?」
「光是能夠看著他們,就該滿足了;光是能和他們待在同一棟大廈的屋檐下,就該感到滿足了。一個拋棄家庭的人,能有這福分,就該跪謝老天爺了。我很明白,現在的生活已經是上天的恩賜。」
「嘿,大家全湊到一塊羅——!出了什麼麻煩嗎——?」
「自動門?」
莫道克先生苦笑著回答:「我爸爸喜歡上別的女人,和她去了很遠的地方。後來那個女人死掉,爸爸覺得孤單,才想起我們,所以想回來看看我們。」
「這張老臉真是沒處擺。我壓根沒察覺那孩子的感受。」
這恐怕有點強人所難,可佑圓兄還是點頭答應了。
「這家店什麼都好吃,你以後可以多多光顧——」
「確實沒錯——」
「那個奈|美子小妹妹住的大廈,是那一棟嗎——?」我南人抬起長長的手,指向背後。
「誰?你的朋友沒幾個好東西!」
阿健先生的眼眶好像有些濕濕的。說來的確是自私,可他的心情我能夠體會。我南人也點著頭。要說自私,我南人的任性妄為,遠遠在他之上呢。
我探頭瞧一瞧咖啡廳,只見莫道克先生正坐在桌邊喝著咖啡,身邊擺著某個店家的紙袋,大概是剛去買東西回來。他望著窗外的小院子,開心地微笑著。
花陽畢竟是藍子的女兒,對於畫圖和美勞等美術方面似乎頗有興趣,經常上莫道克先生的畫室玩。瞧,眼下也興緻勃勃地想看莫道克先生的畫圖工具呢。
「嗯!」
「你不喜歡那個伯伯嗎?」
家裡難得有小客人,特地買了蛋糕回來,奈|美子小妹妹一看到蛋糕就笑逐顏開,花陽和研人也樂得沾光同享。
大夥紛紛幫他想。最後是阿紺為他解了圍。
「我知道阿健不是什麼可疑的傢伙,一定是另有隱情。你願意說給我聽嗎——?」
我南人把百科全書的事從頭說了一遞。阿健先生一直仔細聆聽,等到我南人講完以後,他嘆了一口氣,頭垂得低低的。
當然,前提是全盤相信奈|美子小妹妹說的是實情。
「起初,我只是站得遠遠地看著她。根本沒那個臉上前告訴她,我是她爸爸。」
「丸八」是開在車站前的那家超級市場。
最後,他終於忍不住向老朋友吐露了心聲,那位朋友也能了解他的心情。可是,如果想要完成那個夢想,阿健先生首先必須脫離目前的生活,揮別過往的日子,徹底改頭換面才行。
阿紺把整件事說了一遍。雖然阿青和我南人不對盤,但阿紺和我南人卻很合拍。一來,兩人是親父子,加上阿紺年少時有一度對音樂極度熱中,由衷體悟了我南人的專業才能,從此對父親肅然起敬。只是,我南人根本沒盡過父親的本分,想來就教人搖頭。
阿青也問了阿紺同樣的問題。
「請節哀——」
「看來,給各位添麻煩了,真的非常抱歉。」
是呀,上回我南人好像提過這麼回事。
時間到了下午三點。
「我說,阿健啊——」
阿紺壓低了聲音,告訴勘一:阿健提到的法子,就是奈|美子小妹妹的媽媽。
時間是下午四點半。花陽和研人已經把奈|美子小妹妹送到家,兩人又一起回來了。進門后,研人直接進了裡屋,花陽順勢走到莫道克先生的桌邊,輕巧地坐下。
在店裡細聽客廳談話的勘一,頓時起了疑心。阿紺也皺起了眉頭。
「我偷偷地躲在暗處,看著女兒夫婦倆牽著孩子走在路上,那模樣幸福極了。女兒的丈夫看起來人品不錯,我就放心了。我唯一的盼望是她能過得幸福,永遠過著安穩的生活。原本這樣我就心滿意足了,可是多看了他們幾次以後,愈來愈渴望能親手抱一抱孫女奈|美子,哪怕只要一次就好。但是自己也明白,那是個不可能完成的夢想,甚至連做那種夢的資格也沒有。」
一個可愛的聲音read.99csw.com從古書店那裡傳來,聽得勘一笑眯了臉。奈|美子小妹妹怯怯地走了進來。接著從屋裡發出一陣啪答啪答的腳步聲,花陽和研人跑進店裡。
阿紺把錄影機沿路跟拍的畫面,播出來給大家看。
莫道克先生的日語雖然已經很流利,但偶爾仍會過上一些措辭和語句,不曉得正確的用法。
阿健先生說,那天晚上喝點小酒後正要回家,經過大廈附近,忍不住抬頭望著女兒家的窗口。他看著流泄出來的燈火,想著裏面的一家和樂,一時出了神。
是呀,一伙人全跟著去聽我南人的朋友阿健先生是怎麼解釋的。研人和花陽一齊抗議起來,無奈接下來只能交由大人們解決了。
「是。」
「我知道了。」奈|美子小妹妹聽話地點點頭。
「奈|美子小妹妹因為個子小、體重輕,就算站在感應墊上,自動門也不會打開,所以才會把百科全書放進書包里,以增加自己的體重。可是兩本厚書畢竟太重了,沒辦法一路背去學校,於是想到途中借放在我們的書店裡,回家時再順道帶回去吧。」
「花陽……」
我南人彎下了修長的身軀,坐到矮桌邊的老位子上。藍子起身去廚房裡泡茶。二樓傳來花陽和研人以及奈|美子小妹妹的笑聲,我南人望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臉上笑開了花。
「這樣哦。」
「阿健啊——,這樣真的好嗎——?」
勘一略作沉吟,抬眼望向阿紺,開口喚了一聲:
「特地把她抱起來,的確不太尋常。」抱起胳膊的勘一嘀咕著。
「所以我才會帶著書。」
「你認識一個叫大町奈|美子的小妹妹嗎?」
「老爹——」
「為了不惹出麻煩,她採取的自保策略就是百科全書。」
「伯伯是誰?」
「話說回來,那個管理員的問題,可不能坐視不管哩。」
一旁的勘一低聲嘟囔著:「什麼soul?我還蘇聯咧!」
「是呀。」
奈|美子小妹妹聰慧又伶俐,她把老師說要留意舉動可疑者的提醒,全都聽進去了。
「只要踏上那塊門毯似的東西,機械受到壓力,就會啟動開關,把門打開。現在幾乎看不到這種東西了,只剩下一些老舊的大廈或高樓,還繼續使用這種類型的自動門。」
「我說,阿健呀——」
「噢。」
勘三肘腳才出門,我南人就揚起尖高的聲音進門了。他每回都這樣,兩手空空地來來去去,真讓人納悶到底上哪裡晃蕩去了。我總是想著下次一定要跟蹤他弄個清楚。
其實,還有阿紺躲在隔壁的佛堂豎耳聆聽,坐在帳台里的勘一也留神著背後的交談。
「什麼事呢?」
阿紺縮著肩頭,恭敬地回答:「他們夫妻的感情似乎很好。先生是在區公所工作的老實人,挺和善的:太太也很會持家,還在那家『丸八』兼職打工。」
「說來實在丟人……」
「當我看到和當年的法子長得一模一樣的奈|美子,那小小的身軀,站在自動門不知該怎麼辦時,竟情不自禁地把她抱起來,並且告訴她,再大一點,就可把門踩開了,在那之前,由伯伯幫著她踩。」
「我說,阿紺。」
我南人和阿健先生有相同的際遇。一想到當年的變故,我的胸口不由得一陣哽咽。
「我知道,只是去拜見他的尊容罷了。」
「唔,你那件事算是喜劇收場……,但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得到同樣的結果吧?世上的人可不是一個個都這麼心軟哩!」勘一把杯里的酒一飲而盡,「你叫阿健是吧?你的苦衷,我都了解了。這秘密會幫你守住,絕不跟別人講。往後你多留點神吧!我很能體會你想待在女兒和孫女身旁的心情,可今後還是低調點,別再惹出風波來,好好過你的小日子,這樣比較好吧?」
下一秒,勘一和我南人兩人同時開口了:
奈|美子小妹妹歪著頭想了想,說九_九_藏_書:「是不討厭啦,伯伯還滿親切的,可是他每天都會等我回來,好像有點怪怪的。」
就是呀。方才,奈|美子小妹妹之所以站在大廈門口遲遲沒進去,正是因為自動門沒開。
「我有點事想要問你——」
「那個,我說……」勘一轉向佑圓兄說道,「那棟大廈的管理公司,不就是那一間嗎?」
「拋家棄子的男人也好,被扔下不管的家人也好,雙方的心靈都受了創傷啊——。想要讓那個傷口慢慢痊癒,只能貼上一片名為LOVE的OK綳啊——!」
「約莫兩年前吧。我到這裏幫忙蓋房子,恰巧遇見了一位老朋友,他以前也常來家裡走動。」
這樣的情況,研人和花陽已經體驗過很多回了,他們都明白抗議無效,乾脆閉上嘴巴。
「得令!」
我南人抬頭望著天花板,沉吟了半晌,然後開了口:
「那麼,你為什麼會想到要帶百科全書呢?如果用力踩門墊,門不會開嗎?」
「所以你那天晚上才會站在那裡呀?」
「什麼事?」
「他為什麼會離家出走?」阿紺問道。
「您女兒,真的沒發覺嗎?」
大家都詫異地反問,只有藍子想起來是誰,點了點頭。應該就是上回我南人介紹給藍子認識的那位男士吧,我還記得呢。印象中是位慈眉善目的人。
吃著蛋糕的奈|美子小妹妹點了頭。
大家若有所思地點了頭。如果只發生過一兩次也就罷了,還可以用他喜歡小孩的理由解釋過去,可是每天都特意等奈|美子小妹妹回家,情況就不單純了,也難怪小妹妹會起疑。
阿健先生有些尷尬地點頭,「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我原本在千葉縣開了一家小公司,和太太生了個女兒法子,一家三口住在一起。」
阿健先生點了頭,接著朝店裡環顧了一圈,站起身來說道:
「我接下來要講的事,希望各位能幫忙保密。」說著,他的視線朝所有人的臉上掃了一圈。
「花陽,你也要嗎?」
「嗯!」
「花陽不見了!」
說得真好,我也希望大家都能這麼想。只見佑圓兄點頭如搗蒜,阿紺朝莫道克先生的肩頭拍了一記,連勘一也把嘴抿得緊緊的。
「那個管理員伯伯,想必是我的朋友阿健——」
「您好。」
「我……」
「說來實在丟人,我當時想擴大生意規模,結果一敗塗地。雖然拼了命再站起來,生意卻絲毫不見起色。最後,我扔下家人,一個人逃走了。」
「怎麼,你又想幹什麼啦?該不會是想把大夥全找過來,曉以大義讓他們和好如初吧?這事哪像你想得那麼簡單啊?喂,阿紺!」
「原來是這麼回事呀。」
儘管大家對我南人這種莫名其妙的言行已經習以為常了,可包括勘一和阿紺在內的所有人,無不露出困惑不解的神情。
「啊,真奈|美,不好意思!」
「孫女——?」
「總之——先找他來問一問吧——,萬一誤會他也挺無辜的。假如他真打算動什麼歪腦筋,也得把他導回正途才行羅——」
研人更是大模大樣地往勘一的座位一坐,說今天晚上這就是他的位子啦。
「結果,我嚇壞了。」
「沒辦法恨他?」
整起事件,原是聽從勘一的發號施令,眼看著被我南人搶走了主導權,勘一有些不高興,可對方既是我南人的朋友,也只好讓他去盤問了。
阿紺心裏明白,這時候得幫爺爺做做面子,於是笑著依照吩咐起了身,穿過咖啡廳出門了。
「對對對,你去幫這個阿健講個情呀,讓他後半輩子都能留在那裡當管理員啦。」
我南人皺起眉頭,說道:「我這人雖沒什麼長處,可至少還有識人之明喲——。該怎麼說呢,就是能看出一個人的soul吧——?我可以感覺得出來——」
這回不是我南人,而是勘一提高了嗓門問道。阿健先生看向勘一,點點頭。
包括真奈|美在內的所有人,全都用力地點頭。阿健先生輕輕地嘆了氣,下定決心說道:
「爺爺,又還沒確定人家有問題。」
勘一的聲音里罕見地九九藏書充滿溫情。阿健先生聽完,微笑地點頭答應:「您說得是。給您添麻煩了。」
「你有什麼事要找那個小女孩嗎——?」
「我想,法子應該沒發覺吧。每回只要看到她出現,我就會盡量想辦法不和她打照面,而且過了這二十年,我的樣子也變了很多。」
原來這一屋子的人,早被這個阿健先生給看穿了。
我也這麼認為。
「好像有看過。」
「家裡有小客人——?」
「我寄了離婚申請書給太太,開始到處流浪,待過一個又一個鄉鎮。所幸身體還算健壯,在做得動的範圍里,四處打打零工、幫忙捕捕魚,就這麼活到了這把歲數。」
正當我南人打算接著說什麼的時候,店門突然喀啦啦地被粗暴地拉開了。大家嚇了一跳,轉頭一看,只見亞美站在門口,神色十分慌張。
哎,說這種話可會沒朋友的喲。
和莫道克先生談天時的花陽,看來無憂無慮的,旁人見了都明白她很喜歡莫道克先生。即便莫道克先生和藍子結了婚,成為花陽的爸爸,我想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問題,就不曉得他們本人有什麼想法。我這邊什麼忙也幫不了,只能在一旁祈求一切順順利利的。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嘍。
阿健先生的表情頓時僵住了。過了幾秒,他點了頭。
「門真的沒開耶!」

「花陽怎麼了?」勘一和我南人也跟著站起來了。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我不著痕迹地問了問和她相熟、一起在超市兼職的其他太太。當年父親拋下了她的事,果然還是在法子小姐的心裏留下了疙瘩。最重要的,法子小姐還告訴人家,她覺得父親可能已經死了。」
「好!我去探上一探!」
大家全看向莫道克先生。這還是我頭一遭聽他提起。
「什麼意思?」
「你看,我說得沒錯吧!像你這種成天遊手好閒的傢伙,哪能了解人家的苦處。就算你再東想西想搞些什麼名堂,也是沒用的啦!」
店裡一片悄然無聲。
「為什麼自動門沒開呢?」
「聽到這些消息后,我忍不住哭了。我這個自私鬼,真不知道該怎麼向太太謝罪才好。事到如今,再做什麼都於事無補了,但我還是去給她上了墳,痛罵自己的愚蠢,其他的什麼都說不出口了。這幾十年來只顧著逃避現實,我還算個男人嗎?」
「是啊。我當時也那麼認為。我很生氣地告訴爸爸,我從小沒有他在身邊,一直很寂寞,爸爸聽了也流下眼淚向我道歉。就算他再怎麼道歉,都不值得原諒,可是我——,嗯……那句話……該怎麼講呢……」
即便她體重不夠,也可以全身跳起來,用力往下一蹬,自動門應該就會打開了呀。奈|美子小妹妹看起來挺健康的,腿腳應該都沒什麼毛病。
「這就叫LOVE呀——!」突然大叫一聲的是我南人。在他只是照平常的音量說話罷了。
「那位朋友幫了我很多。他幫我找到工作,還借我錢租房子,讓我在這裏住了下來。到了今年春天,我偶然得知那棟大廈在找管理員。」
不曉得他女兒還記不記得爸爸的長相呢?二十年的歲月,想必改變了阿健先生的容貌。或許女兒就算見到他,也認不出來吧。
「我在。」
「應該不至於完全沒感覺吧。」
不好意思,我也在藍子的旁邊坐下來一起聽聽吧。
就是說呀。奈|美子小妹妹同樣感覺有些奇怪,但又猶豫著該不該把管理員伯伯舉動怪異的事告訴媽媽。因為那個管理員伯伯在其他時候都很和藹,小妹妹似乎也知道大廈里的鄰居都說他很盡責。
「我來過一次了呢。」
「你是為了讓自動門打開,才特地背在身上的嗎?」
「春」居酒屋的空間不大,櫃檯至多坐五個人,偌小的桌位頂多坐上兩組客人,就把整間店擠得滿滿的了。
「我也這樣認為。」
「幹啥突然來這麼一句?」
「其實,奈|美子是我的孫女。」
我南人決定,當天晚上等阿健下班以後,邀他喝個兩杯。
「真是個聰明的孩子。她曉得萬一read.99csw.com自己把這事說出來,一定會掀起風波的。」
咦,這不是莫道克先生的聲音嗎?
「我買了一些畫材。要看嗎?」
我南人看向真奈|美,真奈|美也點頭表示阿健先生說得沒錯。桌上擺著幾碟小菜,其中一道應該是味噌春筍吧,還有那個炸樬木芽,看起來真美味。
「事情鬧大可就麻煩了。你先去調查一下,奈|美子小妹妹的爸爸媽媽是什麼來歷背景。」
我南人那張細長的臉,倏然往前一湊。
「雖然很多年沒見了,畢竟是親父女吧?管理員和住戶總會碰到面吧?」
「人,有時候會做錯事,甚至不可原諒。不過,能夠原諒他的,或者雖然沒有原諒,但是能夠陪在他身邊的,我想,只有父母子女,還有家人了。」
「奈|美子小妹妹的爸爸媽媽,就是這個阿健的女兒,你查得怎麼樣了?」
「沒問題——,這些人沒別的,就是口風緊。真奈|美,你說,對吧——?」
佑圓兄聽了,雙手猛拍了一下,「哦,你說的是筱原家的少爺吧。」
「怎麼都沒人?」研人發問。
「可是有些自動門,裏面的機械已經舊了,體重太輕的小孩踏上去不會有反應。」
他似乎說得渴了,低聲致歉後端起啤酒杯,喝了一口,再往下說:
阿健先生打算尋短,他選擇跳河自盡。不幸的是,不,該說幸運的是,他熟悉水性,沒能死成。
「快進來、快進來!」
「是啊,自動門。」
聽到我南人的慷慨陳詞,勘一的雙肩陡然架得高聳,破口說道:
奈|美子小妹妹的表情頓時黯淡了下來,「因為伯伯會生氣嘛。他說那麼用力踩,會把門踩壞的。然後他說要幫我一起踩,就把我抱起來,把門踩開了。」
他說,離家出走時,女兒才十歲左右。
「還真是個自私的傢伙哩!」
「是。」
「這和是不是外國人,沒有關係。我的爸爸,也曾經離家出走。」

「我們沒有生氣,但是不可以像這樣擅自把書放在店裡面喲,萬一弄丟了怎麼辦呢?」
「他不久前還是個流浪漢呢——」
儘管活著也只是丟人現眼,可阿健先生不敢再次嘗試輕生。
大家終於懂了。
我還記得,莫道克先生頭一回來家裡,同樣是在春曖花開的時節。他當時的日語不若現下這般流利,結結巴巴地問了我,院子里的櫻花真是太美了,可不可以讓他在這裏寫生?那時候,研人才剛出生不久,花陽也還是個小不點,她那天一直待在莫道克先生身邊,專心看他作畫呢。
「就是角落那棟第一大廈呀。」
阿健先生緊咬著嘴唇,懊悔地說,自己實在太魯莽了。
藍子苦笑著回答:「今天家裡的男生都去『春』居酒屋吃飯了。」
「你心裏沒法平靜吧?不能好好地過你的小日子吧?這樣,會被奈|美子小妹妹一直當成怪叔叔的喲——!她對你的記憶,就會永遠都是被這個怪叔叔猛然一抱,受到驚嚇的印象羅——?被心愛的孫女這樣誤會,阿健和小妹妹雙方不都太可憐了嗎——?」
「啥事啦?」
「怎麼沒人看店哩——」
「不好意思,我這不相關的人從旁插嘴。您女兒,是叫法子小姐嗎?或許還沒發現您是誰,但應該隱隱約約有點感覺哦。」
「沒有恨他的辦法?好像不太對……」
我南人和他的朋友阿健先生坐在桌位上,櫃檯前有勘一、阿紺、阿青,以及大概是湊巧在場的莫道克先生。我還看到佑圓兄和常本兄,這兩位上回夜裡巡邏時和勘一一起發現了形跡可疑的阿健。光是這些人,已經把位子統統坐滿,幾乎把整家店都包下來了。
「是我們那棟大廈的住戶,大町先生家的女兒吧?」
「花陽,午安。」
「那位老朋友說,我太太在三年前生病,死了。」
「因為這棟大廈是很久以前蓋的,採用的是感壓式自動門。」
阿健先生從那位老朋友的口中,聽到了家人的近況。原來,太太接到他寄來的離婚申請書後,擱了一陣子才送去登記。不過,太太之後沒有再婚,獨自一人把女九-九-藏-書兒拉拔長大。
說話的是真奈|美。
從方才就面色凝重地聽著阿健先生自白的莫道克先生,忽然開口了。大家紛紛抬起頭來。
「午安。你買了什麼?」
「那時候我還小。他忽然不見了。剩下我和媽媽兩個人,相依為命。等到我長大,上大學的時候,我爸爸才突然出現。他用了化名,可是我馬上就知道是他。」
想必她曾經做過各種實驗吧。先是尋找自己背得動,還能擺進書包里的重物;找到了百科全書以後,又試過一本行不行,最後才發現要兩本才夠重。我彷彿能瞧見她努力的身影,嘴角不由得露出了笑意。之後她又看到咱們家滿屋子都是書,心想暫時擺在這裏應該沒關係吧。
聽到藍子的回答,我南人點了頭,雙手緩緩地抱在胸前。
亞美端了個盤子過來,「莫道克先生,這是沒做好的奶油蛋糕,不嫌棄的話請用。」
我想,這就叫父子連心吧。
莫道克先生和花陽一起吃著奶油蛋糕,聊得十分開懷。亞美從櫃檯里望著他們兩人,臉上帶著微笑,不由得輕輕說了一句:
當然,邀阿健前來的只有我南人一個,其他的人全都裝作碰巧來到店裡,實則在櫃檯那邊拉長了耳朵,細聽他們兩人的交談。
老闆娘真奈|美似乎也察覺到情況有異,始終沒說半句話。
阿健先生卑微地希望,能夠看女兒一眼。
花陽牽起她的手、研人輕推著她的背,一前一後地護著她進了客廳。畢竟還是一年級的小孩子,要是咱們大夥排排坐輪番問話,想必會把她給嚇壞的,因此只由藍子帶著花陽和研人一起聽她的解釋。
「我爸爸很內疚,他說能夠見到我,已經滿足了,還向我道歉,說再也不會來打擾我了,然後就走了,不知道去哪裡了。我後來找了他很久,找到他以後,我告訴他:如果他願意搬到我附近住,我可以常常去看他喔。還告訴他,媽媽說,雖然還沒辦法原諒他,但是假如爸爸不討厭我們,也可以來看看我們。爸爸聽了,哭得很大聲。他很高興,然後又向我說對不起了。看到他的反應,我也一樣覺得很高興,流了一點點眼淚。」
「噢,亞美太太,謝謝。」
「關於百科全書……」
「怎麼了?」阿紺立時站起身來。
「那個當管理員的傢伙,就是上回的偷窺狂啦!」
「所以,這部分只能請奈|美子小妹妹本人來解答了。」
勘一是個道地的江戶人,性子急得很,根本不聽藍子要他等一等,早已邁步出門了。
不過,想到這裏,又浮現了一個疑點。大夥也和我一樣,先是豁然明白過來,旋即又冒出了一個問號。
「就是管理員伯伯。」
「到了這把歲數,身子不如從前,連意志也跟著薄弱下來了。」
這時,外面傳來凌亂的腳步聲和勘一大喊一聲:「喂!」
管理員。應該是指那棟大廈的管理員吧。
眾人轉頭看著阿健先生。
阿健先生深深地鞠了個躬,勘一這群人也喃喃吶吶的,不知說什麼好。他坐了下來,面向我南人,開口說道:
那位老朋友告訴阿健先生,他的獨生女法子過得很好,現在三十歲,已經結婚生子了,湊巧的是就住在這一里。
「對對對,就是這句。我們一起相處了幾個小時,說了很多話,也聽對方說了很多話。這段時間里,慢慢有一些熟悉的感覺冒出來。該怎麼說呢?就是某件小事、某句話、某個動作,會讓我覺得很懷念,很高興。我心想,噢,畢竟我們是親父子呀。原本以為我都不記得了,其實爸爸一直都留在我的腦海里。」
「嗯。」
「阿健?」
「你說得對——。像這種難題和棘手的事,就不能叫LOVE了喲——」
「你這外國人,懂啥呀?」
藍子先問奈|美子小妹妹上學開不開心?隨意聊了一陣,讓她放鬆下來以後,藍子才切入正題。
藍子正在準備晚飯時,花陽和研人從二樓下來,卻只看到一問空蕩蕩的客廳。阿紺和我南人都不在了。花陽和研人去店裡找太爺爺,古書店也已經打烊,連防雨套窗都關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