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不是學生，這筆數目也不小。這種書的銷路有限，再加上這家出版社規模並不大，所定的價錢也讓消費者出不了手。可是，若只是偷走昂貴的書——或許我不該說這種話，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問題是，這種事先設計的犯罪手法，該怎麼說呢？毫無出奇之處。這表示犯人是個一絲不苟的小偷，是個只偷內容，再以書本這種『形式』歸還的竊賊。」

「可惜……，我的意見毫無參考價值。」

我像個演員，開始替他接話。結果——

「可是，……那樣毫無意義。」

我愕然地張大了嘴。

「沒有啦，當初聽說書本被倒過來放的時候，我已經想到解答了。看到那本書，我更加確信自己沒猜錯。然後……，我覺得那很可怕。」

「對不起！」圓紫大師乖乖低頭致歉。

自以為行遍天涯海角卻發現仍在如來佛的掌心裏，孫悟空首先的感受不是惶恐而是被騙的懊惱吧。至少，此時的我就是這樣。

圓紫大師沒去收銀台，徑自站在電梯前等我，當時我也沒放在心上。然而，現在仔細想一想，他與小正(雖https://read.99csw.com說只相處過幾個小時)重逢卻佯裝不熟，的確不像他的作風。

「店員一定會認為『這種事也不是不可能，因為最近常有惡作劇』。換言之，『事先設計』是為了日後返書所做的心理伏筆。」

圓紫大師緩緩地點頭：「對，只要這麼說『當時因為急用，發現買錯以後已經另外買新的應急』，店員反而會低頭致歉，然後退錢。」

很窩囊地，光是這樣就令我失去再度搭乘電梯的勇氣。

這種解釋很奇特。小正當天隨口說的「有病」這個字眼浮現我的腦海里。

「如此一來，我們的推理也應該倒過來。目的是『買書』的『相反』。」

「把書盒掉包並不是因為其中一本書比較貴。價錢都一樣。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嫌犯只想買裝在《室町小說》書盒裡的《中世歌謠》。」

這個說法就這起「事件」來說，也許是更符合常識的解釋。但是，圓紫大師想必不是真的這麼想。因為那樣太不自然了，而且發生的時間、地點與「顛倒」的惡作劇相同。

我發現自九-九-藏-書己可能與「那個人」搭乘同一部電梯。

圓紫大師說：「如果是這種個性，透過自我合理化，即便是再病態的事他也能坦然執行。想到這一點，我就很害怕。」

我的不滿如同日蝕呑噬影子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悚然一驚：圓紫大師繼續說：「因此，我想先聽聽看你的想法，了解一下還有什麼其它解釋。」

「關鍵？」

圓紫大師瞥向陽光逐漸消失的窗外，看著上方搭起的橘色遮陽篷，冷不防說：「……站收銀台的是高岡小姐吧。」

然後，我正想走向藍綠色大樓的「那一層」，卻像被線拉扯般在人行道上駐足。雙腳的影子映現在柏油路上，已泛灰模糊。

「設計性結局？」我一頭霧水。怎麼回事？

「您為何不早說。」我雖然有點惱羞成怒，還是察覺這有點不像他的作風，於是如此問道。

「不，沒那回事。對於關鍵處，我跟你的想法一樣。」

現在，較合乎常理的說法，就像眼前的假玫瑰般黯然褪色。

「是！」

「本來應該跟她打聲招呼。可是，我故意不過去。」

「故意……」我如九九藏書鸚鵡學舌般重複著，一邊估量著這句話的意思。

萬一每層樓都有兩、三個人出去，方形鐵箱中最後只剩下我和「那人」獨處怎麼辦？在不停上升的密室中，萬一「那人」取出《中世歌謠》，低聲演練起返書時的台詞怎麼辦？我彷佛可以看到那蠕動的白色嘴唇。

「就像伊索寓言的狐狸說『那葡萄是酸的』吧。」

「我是指書被放反或上下顛倒的行為，不太可能是偶然：正如你所言，推斷這是同一個人做的比較合理。不過，我剛才也說過了，如果目的是為了貪便宜，事先讓店員注意到這種惡作劇也未免太奇怪了，反而應該盡量掩飾。」

我恍然大悟：「返書！」

「沒錯。可以對店員這麼說『我只看外盒就買了，沒想到裏面裝的書不對』。」

「懂嗎？」

「對，就是那種異常令我害怕。說不定此人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是偷竊行為。的確，把書拿走時，他付了錢。到書店返錢時，再把書歸還。就算被盤問，恐怕也會打從心底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回答『我又沒有偷任何東西』。甚至還會抱著傲慢的價值觀認定九_九_藏_書『這本書根本不值得我花這麼多錢買』。」圓紫大師盯著白色杯底殘留的可可汁液，露出有點疲憊的表情，繼續說：「心理學上有個術語叫做『合理化』。」

「如此一來，與其說此人有良心，不如說是……不正常吧。」

「太過分了吧！那樣，我豈不是個大傻瓜。」

「咦？」

「懂。之前也破解過謎團的圓紫大師，如果來到那層樓，高岡小姐一定會問起書本『顛倒』的原因。可是，您不想把這件事告訴她。」

「六千五百圓：對學生來說是一筆巨款。」

店門開啟，一名看似學生的胖男生走了進來，喳喳呼呼地向女店員搭訕。女孩開懷大笑，站在櫃檯內邊說邊笑，將刀叉拭凈后歸位，只聽見鏗鏗鏘鏘的金屬撞擊聲。

「啊，對。」

「對，也就是『設計性結局』。」

我可以想見對方的模樣，一定是一個主觀意識很強、頭腦聰明，又極為神經質且情緒不穩的人。

「是的。我的想法純屬推測。書本被顛倒放置，也許只是惡作劇。與那個惡作劇無關的某人走到那一區買書，拿起那套叢書里的兩本書，一邊考慮『該https://read.99csw.com買哪一本』，一邊抽出傳票，放回去時不巧放反了。更不巧的是，連書盒也放錯了，最後買走了其中一本。這種事也有可能發生。」

「所以，問題在於為何要『設計』。」

「沒錯。既然再怎麼跳都構不到葡萄，只好這麼想『那是酸的』，讓自己心裏舒坦一些。人的確會產生這種心理。如果事實真如我所猜想的，想必此人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竊賊。他認為『壞』的行為，絕對無法直接做出來。可是，如果真的很想做，他會以『這不是偷竊，我只是借用一下需要的書』的方式，找一個對自己有利的借口。如此一來，前一秒跨不過去的障礙，便可以輕易越過了。」

然後他陷入沉默。

「如果只看書盒卻買錯了書，可以做一件事。那是什麼？」

「不管怎麼樣，那個買書人來返書的機率應該很高。我不能讓收銀台的人有先入為主的偏見。」

在薄暮的籠罩下，我目送走向地鐵車站的圓紫大師離去。

說到心理學，我在通識課學過一點皮毛。

想象中的「那個人」臉上沒有表情，臉孔就像雪白的能劇面具，甚至不知「那人」是男是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