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脫口而出：「十五歲。」

惱怒的臉倏地轉向我。這樣一看，他那略微挑起的雙眉英氣凜然，長相倒是不賴，是我喜歡的型。

「我也沒辦法呀。」

「啊，不好意思。」

我用左手指示「適當的部位」。小碎步還是在我的腹側摸索了一下。

小碎步的嘴像章魚嘴般嘟起，看也不看我一眼地回嘴：「可是，誰教媽媽騙人。」

騎出了大馬路，兩旁寫有本地觀光協會名稱的紅燈籠一路拖曳而去。觀光協會這個名詞煞有介事，還挺好笑的。

吉村昭認為，這時候發出的聲音應該是「哇咻」，近年來卻冒出「嘿咻」和「嘿呀」這種莫名其妙的聲音，令他深感遺憾，他強調這是關係到廟會祭典本質的大問題。

我家大門現在是對開的不鏽鋼門，以前是很牢固的木門，在我念高中的時候，門腳腐朽所以換掉了。選門的條件純粹以便宜好安裝為基準。

然後，她用力抓住小碎步的肩。我探頭出去時，小碎步已經停止哭鬧，卻依然垂著臉、抖動著肩膀。

「是喔！」

拐個彎再走一段路，我在打烊的超市旁把腳踏車停妥並鎖上。這樣既不會擋路，好歹我也是老主顧了，應該可以暫停一下吧，我自行想象著。

「五歲。」

「往下一九-九-藏-書點，抓這邊。」

「屁股好痛。」

也許正在想這下子麻煩了。太為難他也不好，我用盡各種方法打破沉默。

「我？還早得很，等我力氣大一點再說吧。」

「閉嘴！」小町阿姨用那宛如奧莉薇的細臂搖晃著兒子。

最後，在九點之前送他回來的約定下，我就這麼當起了短時間的灰姑娘褓姆。

那孩子好像是隔壁鄰居的小碎步。當然，這不是本名。總覺得他還是個小嬰兒，曾幾何時已經在家門口搖搖擺擺地蹣跚學步，我便擅自替他取了這個綽號。

「嗯……」

「——軟弱！」

直到傍晚才知道，小町家的奶奶下午好像住院了。

「捏不到肉肉。」

「對——。不過，現在哪有心情去逛。我們剛剛在外面吃過飯，好不容易才回到家，澡也沒洗，廚房也沒收拾。」

人潮明顯地增多了，逐漸有銀座徒步區的架勢。

門的高度到我的肩膀，我清楚看到小碎步的模樣，他渾身充斥著不滿。

「很辛苦吧。」

他不吭氣了。

我握緊小碎步的手同時彎下腰，撿起那東西並塞進口袋。

「哎呀，怎麼好意思麻煩你，不可以。」

「喂……」我有生以來頭一次勾引男生：小碎步以為又要挨罵了，氣呼呼地臭著臉。

孩童的奔跑聲響起，尖銳的叫罵聲自後面追來。

至於我，打從懂事起，就一直聽到這種吶喊聲。

十字路口已遙遙在望，再過去汽車htｔｐｓ://ｒeａｄ•9９csw•cｏm禁止通行，還有幾名警察站崗：號誌燈是黃燈，我加快速度一鼓作氣衝過去，本以為會被指責，結果根本無人理會。

神轎隊伍中也有女人。

他居然信了。我不能騙小孩。

隊伍中半裸男人的古銅色背部晃動著，汗如雨下。流線型的鳳凰在金光奪目的轎頂上顫動著雙翼。

「——抓緊喔。」小碎步抓我的部位過高，已靠近腋下，我尖叫一聲。

「怎麼了？」

「其實，二十了啦。」

做媽的聲音也拔尖了起來。我問——或者是肯定地說：「是為了廟會吧？」

回到喧囂聲中，神轎立刻出現了。

那個小碎步，現在又長大了一圏，已經會奔跑了。

我們跟著親子檔及麻雀般吱吱喳喳的孩子們往同一個方向前進，我不禁打從心底這麼想。不過，在逛廟會的輕鬆氣氛下，我又壞心眼地補上一句：「你是男生，萬一逛廟會時碰到壞人，你可得保護大姐姐喔。」

不需多想，這種吶喊的節奏明顯地加快。這年頭，建築物林立，空地急速消失，耳機使得邊走邊看風景的休憩時間也沒了，如果不加快節奏想必會來不及吧。

就這麼老套地推託數回合之後，小碎步用鬥志十足的語氣說「我要去」。

我拉著他的手邁步走出。小碎步仰頭看我，問：「你不喜歡？」

我稍微探出身子，對他說：「媽媽說的話，一定要聽喔。」

我踩上踏板。

「要不要跟hｔtps://rｅａｄ.9９cｓw•ｃom大姐姐去？」

「你講話跟我媽一樣。」

我轉頭問。小碎步不知道在幹嘛，一直扭來扭去。

「沒什麼，因為大姐姐自己也想來。」

路燈映現母子倆的影子，在乾燥的柏油路面延伸得又細又長。

「哪裡，沒關係。」

「醫生說應該不用開刀，只要吃藥就會好，所以我們也暫時安心了：」

「忍耐一下嘛。你是男生耶。」

「喂，你幾歲了？」

我曾經在某處讀到一篇報導，就連MIMIMIDO、RERERECI的《命運交響曲》，演奏時間也有越來越短的傾向。這該怎麼說呢？

騎了一段路以後右轉。那條黑暗的小路有幾處凹凸不平，腳踏車每顛簸一次，小碎步就會誇張地大叫「痛死了」。

我剛洗過澡，穿著睡衣、趿著拖鞋，一邊提防蚊子一邊在黑暗的浣子里乘涼。

我隨手梳抓了一下頭髮，換上格紋短褲與T恤，牽出腳踏車。八點了，我打算先騎到人潮多的地方，再走一小段路。

比起從前，年輕的抬轎手似乎變多了。我立刻想通了原因。在我看得起勁的那個年紀，以為是大叔的男人現在看起來其實很年輕。怎麼看事物全在於自己，基準在自己心裏，是我真的老了。

「為什麼老是這麼無理取鬧！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謝什麼。」

一雙修長白皙的腿竄入眼帘，神轎變換方向之後就看不見了。那雙腿沒穿鞋，走在柏油路上，畢竟還是有小九-九-藏-書石子之類的東西吧，更別說是碎玻璃什麼的，但願她別踩到。

「因為你肯帶我來。」

被你捏到還得了。不過，小町阿姨的那裡想必「捏得到肉」。她看起來明明很瘦，腰部居然有贅肉，我不禁胡思亂想，開始憂心起自己的將來。

我家當然有冷氣，問題是只有一個房間有，如果隨意開啟，離開冷氣房到廚房會特別悶熱，反而更痛苦。所以，我只有在受不了的時候才會開冷氣。

小町阿姨回答：「有啊，謝謝你的關心。」

不過有一點倒是可以確定。現在，看著神轎思考這種事的人只有我。

看到燈籠，不知是否已產生了來到廟會的感觸，英氣凜然的小朋友忽然向我道謝。

就算這樣站著，不時也能聽到鼓聲乘著涼風徐徐傳來。今天，我們這一帶有廟會活動，剛才還看到穿著浴衣的女孩朝大馬路走去。

我們在人潮中泅泳前進，路面上有個閃閃發光的小東西，那是罐頭的拉環，就像被火烤過般翹起，切口或許會變成相當鋒利的刀刃。

「坐好了沒？」

彷佛憤怒來襲，神轎在不知第幾次的搖擺直接對著我而來。小碎步繞到我身後，猛地抓住我的腰。

吶喊聲激烈又陶醉地沸騰著。

「抓衣服啦，抓我的上衣。」

我拉著小碎步躲入一旁的民宅屋檐下，九_九_藏_書看著躍動的隊伍，好幾年沒看過了。吶喊聲如咒語般不斷地重複著，神轎又搖又擺、忽進忽返。

我可以想象原因。

「意思是叫你加油。」

「什麼？」

然而天氣一熱的確讓人渾身無力。於是，我今天也在樓下（二樓實在熱得受不了），以一身難以見人的邋遢打扮，歪躺著看書睡午覺。

再走一段才會遇上交通管制，不過腳踏車可以通行。我一邊留神一邊踩踏板。

我毫不在乎地說。小碎步還不死心，「鋪個墊子嘛。」

「不是不喜歡。」

小碎步一邊走到我面前，一邊拋來單純的疑問。

「噢。」

其實我並不討厭，也討厭不了，我如此自省。那不是「神轎」的問題，而是生活方式。

小碎步好不容易聽從指示，腳踏車出發了。夜風吹撫過臉頰、身體，很舒服。

「大姐姐呢？」

叱責聲之嚴厲，果然讓那陣腳步聲在家門前停下來，接著被嚎啕大哭取代。

「謝謝……」

「病人的情況還好嗎？」

我一走近大門，隔壁小町家的媳婦；也就是小碎步的媽媽，向我低頭致歉：不是因為夜色太黑，她看起來真的很疲憊。

「醫生說，幸好不太嚴重。不過為了謹慎起見，還是要做詳細檢查：」

「大姐姐，你不去抬轎嗎？」

小碎步一臉不可思議地說：「大姐姐連算數都不會嗎？」

「你明明說『等一下』就去。」小碎步尖聲對著馬路叫道。

附近的小孩都出門了。況且，以他這個年紀還不能讓他自己參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