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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2月

2001年,2月

用微妙的讓人難以察覺的方式間接搞破壞,沒有人會懷疑什麼。在其他護士眼中,他只是在四處幫忙,偶爾去藥房補貨,或是幫其他護士一起準備輸液袋,要是有人需要急救,他們也能看到他四處忙碌的身影。從沒有人會把這三件事兒聯繫在一起,因為沒有什麼合理的解釋可以讓它們有所關聯。他壓根兒不需要遮遮掩掩,也不需要戴手套。他只需要從包裝中拿出早已準備好的10毫升容量的注射器,拔掉針頭的蓋子,推推,抽出「生理鹽水」,推推,再打到輸液袋裡。然後將用過的針頭和注射器扔進利器盒,將他獨家調配的抗生素雞尾酒放到指定病人的藥物托盤裡。查理在關燈的那一瞬間,瞥到了普魯卡因酰胺,就在架子的頂端。這葯又被放回去了,貨源被重新補滿,就像那些他藏起來的椅子一樣恢復了原樣。
關於這些「扔貨」,查理知道他們終會面臨的兩種結局。今晚,他直接為那個老太太選了一條比較直接的近路,直接往她的輸液袋裡注射了點兒地高辛,一切就搞定了。輸液袋的頂端有一個護士專門用於注入生理鹽水的口,他們管這種鹽水叫「洗液」,用來清洗血管里的殘留藥物,以便為其他輸液做準備。所以,往這個埠注葯是再正常不過的行為了,不會引起懷疑。如果有人撞見了他,他完全可以用這個理由搪塞過去。地高辛同生理鹽水一樣都是透明液體。但是,沒有人進來,這是個私人病房。畢竟,作為「百大醫院」,它的賣點之一就是一對一的貼心服務。
後來,他還記起那些護士對這個老女人的嘲笑,大家開心得好像在開派對。他記得當時老太太的主治醫生跟著一起來了這邊,一直在跟家屬解釋,為什麼要把她送到這兒來,為什麼需要叫救護車,為什麼急救,以及聖盧克醫院可以做哪些九*九*藏*書之前的醫院做不到的事情。但其實查理很清楚,什麼都沒有,全是瞎扯。大家都心知肚明,說的是套話。查理能體會其中的冷酷無情,因為他自己也深諳此道。這些家屬都不想面對事實,所以告訴他們需要知道的那部分就足夠了。

01

值班護士長塞爾瑪·莫耶是頭一個發現普魯卡因酰胺正在以非常誇張的「井噴式」持續缺貨的人。2002年4月,莫耶將這個情況彙報給了自己的主管艾倫·阿米地奧以及藥房的藥劑師湯姆·紐金。紐金翻查了自己的記錄,但沒法計算出具體丟失的數量。阿米地奧將此事放在了心上,但沒有採取進一步的措施。
開車去聖盧克只要一路向西到22號公路出口下高速就行了。他傍晚6點15分到達停車場,6點20分進了病房。夜班7點開始,但他喜歡早到。他在男更衣室脫了大衣,換了雙鞋。這時段更衣室沒別人—又是一個早到的好理由,不用怕被別人聽到自己小便的聲音,不用在乎別人窺探你的隱私,盯著你下面看,更不必用充滿孩子氣的幼稚搭訕來打破尷尬的沉默氣氛,沒人跟你玩更衣室的惡作劇。門外,可以聽到重症監護室各種儀器的轟鳴聲和嘈雜的人聲,還是探訪時間,很多家屬都沒走。整個病區顯得滿滿當當的,護士站空蕩得很,好像被遺棄了一般冷清。
2002年的6月1日是個周六,對於查理來說,這一天是樂翻天還是沮喪到底,完全取決於監護官的安排。如果孩子們來看他,而且大家玩得很開心,那就是一個完美的周末。他們可能在小花園裡玩耍,摘一些新鮮的花朵別在頭髮上,然後在dq冰淇淋店裡享受美好的午後時光,盡情享用所有菜單上她們感興趣的https://read•99csw•com新品。但很不幸,這一天是個糟糕的周末,下午的空氣潮濕,天氣預報還說有雨,他在家裡憋了一整天,但雨一直就沒下。哦,太典型了,他們總說有雨,而且只要你等,它就永遠都不會下。如果天氣預報什麼都沒說,很可能連著一周都大雨傾盆。他在準備上班的時候甚至都不確定自己到底要不要帶件雨衣。

02

自這個前海軍士兵查爾斯·庫倫13年前在一個全是女生的護士學校就讀護理專業開始,世道就變了。現在海軍的隊伍里有很多女人,而護士的值班台後面也不乏男人當班。查理對這樣的變化不是很喜歡,他覺得那些男護士大都態度惡劣,毫無同情心,冷酷得很。查理很少跟他們說話,並把本該給他們的那點熱情全都雙倍給了那些在聖盧克醫院工作的女員工。在這些人中,他最喜歡朱莉。查理開始每天往護士站送小禮物,上面總是貼著「來自你神秘的傾慕者」這樣的紙條。最初,這是個很可愛的行為,但隨著日子的累積,每天一個禮物的情況開始逐漸變得讓人毛骨悚然起來。所以到了後來,查理不得不把卡片改成:「送給朱莉,來自你的傾慕者布萊恩·福林。」這足夠讓這些護士琢磨一陣子了。誰是布萊恩·福林?這個問題成了整個護士站唯一的談資。查理處在匿名者風暴的正中間,為能偷聽她們的八卦備感自豪。終於,他還是控制不住揭曉了答案,承認自己就是那個神秘人,但結果卻與他原本的期待大相徑庭。男人們對他大肆嘲笑,女人們竟嚇得避而遠之,所有他身為布萊恩·福林所享受到的快樂一下子變成了痛苦。查理很怕遭到拒絕和別人的羞辱。他覺得,相比之下,還是匿名是最好的九九藏書選擇。當你充當別人的時候,你才會擁有原本沒有的力量。匿名可以讓你有權否認,有權消失,甚至有權將錯就錯而毫無悔過之意。能夠掌控局面,成為上帝才是最重要的。
查理每次輪崗時,都是跟兩個男護士一同值班,有一個是喬·布拉德,還有另一個查理沒記住名字。他很不贊成這種工作模式,就像是不帶著病人去廁所,而直接給他們穿上尿布草草了事一樣令人討厭。這是很不專業的安排。如果可能的話,他希望自己值班的時候壓根兒沒有其他男同事。不過,這個晚上,查理還是接了醫院打來的電話。他們說有個病人轉院,正在送過來的途中,希望查理過去。於是,他匆匆結束了洗了一半的澡,直奔高速公路。等他到了醫院的時候,新的病人已經躺在床上了,而其他幾個男護士正在一旁冷眼抱怨著。
查理簡直不敢相信這一切。他們就這樣跟他打著太極,周旋著。這感覺就好像你拼盡全力吼得嗓子都冒血了,還是沒人聽到一樣令人崩潰。不過,他還是會繼續吶喊下去的。當然了,你知道的,不是真的喊出來,他才不會喊呢,但他需要被別人聽到,被別人關注到。他重新關上燈,回到了醫院的走廊。當第二天早上7點有人來接班的時候,他們會發現葯櫃里又少了幾百美元的藥物,而重症病房裡又有幾個病人停止了呼吸。
再之後,當這個女人的生命終於宣告結束,她的家人都來悼念時,查理髮現這幫傻男人仍在不停地扔著那捲繃帶。還好,他把自己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這是他今晚需要照顧的唯一一個病人,很顯然,工作結束了,他可以回家了。最近有事情要忙—他最近一直對大家經常提起的那個叫簡的懷了孕的護士很感興趣,有幾個男的也經常在病區對簡眉來眼去,他能感覺到,但他才不屑於這麼做。他九九藏書想讓她知道自己在明確追求她。或許這次,是時候再請匿名者出山了。
聖盧克醫院的護士發現藥品失蹤的時候,已經是春天了。當然,不是什麼葯都沒了,只不過有一種葯,他們幾乎沒怎麼用,卻一直缺貨:普魯卡因酰胺。每天下午他們都會往葯櫃里補充這個葯,但每天晚上這葯都不翼而飛。連著6個月了,這問題實在很讓人頭疼。護士們常會拿這事兒開玩笑—肯定有人把這玩意兒當化肥使!沒有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也沒有人真的想要調查此事。
事後,查理將用過的針頭放入了利器盒內,離開病房,徑直回到了護士站,然後開始在值班台後面徘徊,讓自己顯得很忙碌,把椅子從護士站推走。直到護士站的警報終於響起,這個急救達人再次第一時間出現,用盡全力去搶救。
與此同時,那些護士開始用一卷繃帶玩起了打沙包。他理解這個工作需要一些輕鬆的氣氛來調節—這在病房裡是很常見的。沒必要因為死亡而哭哭啼啼,但無論怎樣,玩打沙包的遊戲還是有些過分了。就好像你不能拿硝化甘油開玩笑一樣,那是病房裡用於救命的心血管藥物,而不是送給這些愚蠢的男護士玩耍的玩具,他們不應該把藥物隨便亂丟到停車場上做實驗,觀察到底會不會爆炸。
這讓查理很失望,因為他一直在試圖向他們傳達信息。每天他上班的時候都會把這葯拿出來扔掉,連著好幾個月了。他發現自己真的太討厭聖盧克醫院了。他覺得要是個基督教醫院,肯定表現得比這兒負責得多。他認為聖盧克醫院不過是個工人階級的療養機構,如果你非要進醫院,那這裏也能讓你好起來。不過查理最忍受不了的還是他們的態度。他不停地將那些椅子拿走,而他們會接連將椅子找回來。還有那洗液—他也用得相當浪費,但好像主管對所有這一切都九九藏書毫不在乎,他想當然地認為可能是查理有這些需求。於是他開始跑到病人的房間,用他們的洗液,然後把剩下的給扔掉。他們毫不在意,擺出來更多的洗液,所以他不得不開始浪費他們為病人準備的爽身粉。雖然有時他自己也覺得這樣小兒科的戰役實在是荒謬得很。不過,作為一個在天主教醫院工作的天主教徒,曾經為了婚姻和孩子放棄自己的信仰,繼而在失去婚姻以後又失去了孩子,他到底還有什麼呢?一無所有。作為一個愛爾蘭猶太人,信奉著天主教的查理為聖盧克醫院工作著。作為那些醫生的得力助手、一位單身的連環殺手、一位藝術家,他竟然不知道能做些什麼事情來抵抗,只能通過精心的計算,消耗掉成百上千美元,當然,是以扔掉藥品、浪費醫院成本的方式。這是他唯一知曉的交流方式,雖然很間接。查理的一部分理智告訴自己,他們是知道這些事情的真相的,他們一定能調查出來,他們也必須調查出來。這就像是他給出的測驗,一種信念的表達。但在他心底,還有另一個聲音在嘟囔著,他們應該一直沒注意到,畢竟自己是那麼小心。對於這個想法所帶來的滿足感,查理還是感到非常欣喜。不過,事實是,他們確實早就發現了。
這次轉院的是個老太太,病得很重,是從另一個醫護中心叫急救車送過來的。這種病人往往被護士稱為「扔貨」,已經病入膏肓,別的醫院都不再接收了。她是將死之人,在急救車把她送到這兒的路上就搶救了兩回,不過是在熬時間。查理知道,「扔貨」其實是個戰略舉措—醫院或醫療中心擺脫掉一個瀕死的病人可以保持其頗低的死亡率—得靠這招才能進入「百大醫院」的名單。聖盧克醫院就是百大醫院名單上的一員,重症監護病房的護士很為此而自豪,但這種「扔貨」無疑會毀了他們的良好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