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更新駕照是在五年後嗎？」藤間隨便問了句。

藤間尋找著合適的語言。「莫非？」

「沒有嗎？我只是憑經驗瞎猜的。一旦有了自己的孩子，就會覺得別人的孩子看起來也格外可愛。你現在的表情很溫柔。」

藤間吃了一驚，猜不透她意圖何在。「是啊。」他姑且先回答道，「我覺得太麻煩了。總是攢了好多記錄，等到想起來的時候才發現存摺里已經沒錢了。」

他嘆了口氣，其中既包含到了這把年紀卻突然報名書法教室般的害羞之情，也包含自然而然流露出的、被任性並以自我為中心的一歲孩童所折騰出的疲憊。

「五年，真是轉眼就過去了啊。」剛坐在椅子上，她就開口說道，「我都三十歲了。」

「是女兒。」藤間邊說邊有些害羞地皺起了眉，又嘆了一口氣，「育兒真是辛苦啊。」

「我五歲。」男孩張開了手。

「但是，記賬這麼點小事……」

不過，當藤間在駕照中心的食堂吸著烏冬面的時候，她和男孩突然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說：「難得遇見，一起吃頓飯吧？」

她笑了出來。「不過你看，等她長到像我們家的孩子這麼大的時候，就會很輕鬆了。」她一邊撫摸著男孩的頭一邊說，「對吧？」

結婚後，工資還是會打到藤間的賬戶上，然後他再打給妻子。雖然妻子曾提出由她來管賬，這樣肯定不會出錯，但藤間很怕被奪去自由。所以他小小ｒeaｄ•99csw•cｏm地堅持了一下，拒絕了妻子的要求。這是他唯一拒絕過的妻子的要求。

「然後就聊到記賬了？」

「花了這麼長時間陪媽媽辦事，真棒啊。」藤間說道。

他沒想上去搭話。隔了五年的再會，確實有一些「偶然的喜悅」，但他並不知道對方是否記得他，所以覺得以過分親昵的態度去接近人家似乎不太好。

「大概那時我的丈夫就對我的懶散感到無法容忍了吧。」

「是男孩嗎？」

「因為不一定每次更新時都有藤間先生你在啊。」

「這麼說來，實在讓我無法覺得與自己無關啊。」藤間說道。然而那個時候，這確實還只是別人的事。雖然妻子在女兒出生后顯得很疲憊，但也許是對孩子的愛戰勝了一切，她幾乎沒在藤間面前表現出生氣或不滿，至於離婚，更是想都沒想過。之後想一想，恐怕那時妻子已經放棄了與藤間溝通，認為即使跟神經大條的藤間商量，結果也只有生氣的份吧。那時又正趕上公司大批更換伺服器客戶端，藤間在公司里消耗了大量的精力，對家裡的氣氛更加遲鈍。

第一次在駕照中心相遇時，那位少婦抱著一個孩子。藤間在五年後——從現在來看是五年前——知道了那個孩子的性別。也就是說，在下一次駕照更新的時候，他們又碰巧相遇了。藤間那時已經完全忘記了她的事。想必對方也是如此。

孩子說出的九-九-藏-書話太危險，藤間困惑地「咦」了一聲。

她點了點頭。「我在開車這件事上還是很認真的，沒有出過事故，也沒有違反過交規，每次駕照都是金色級別的。」

「我那個做事認真的丈夫迄今為止一直對我心懷不滿，終於，某一天，我們大吵了一架。」

因此，當對方說「哎呀，真巧」的時候，藤間突然心生感激。那是在藤間做完視力檢查，正漫不經心地走著時，她從後面走了過來。旁邊的男孩子不停地問：「喂，媽媽，這是誰啊？」

原來如此。藤間點了點頭。「嗯，我在一年前有了孩子。」

執拗到這個份上了啊。藤間彷彿切身感受到了一般，胃都疼了起來，只能說道：「是這樣啊……」

「咦？」

男孩噘起嘴來，用大人般的口氣說：「這點事是應該的。」佯裝成熟的樣子反而讓他顯得更加稚嫩。

「時隔五年再相見，好像不應該聊這種沉重的話題。」她read.99csw.com的笑容中沒有一絲陰影，顯得滿不在乎。藤間知道那並不是因為她很樂觀，而是因為她已經度過了最消沉的時期。

「那次大吵一架之後，我丈夫就不太回家了，貌似住去了離公司很近的廉價旅館里。」

最先發現對方的是藤間。當他在周日來到擁擠的駕照中心，排在視力檢查的隊伍中時，突然想起五年前發生的那件事，不由得自言自語：「說起來，上次在這裏，我的眼鏡被一個帶著小孩的女人搶走了啊。」就在這時，他的眼中出現了一個孩子的身影。小孩穿著印有電視節目里出現的英雄角色的上衣，好奇又有些戒備地看著周圍。藤間看向他的右手，發現他正牢牢地牽著媽媽的左手。之後他看到了孩子媽媽的臉，發現就是當年的那個女人。她似乎已經完成了視力檢查，正在等候室附近呆站著。

「莫非你有孩子了？」

在停車場分開的時候，她說：「對了，上次更新駕照之後，我立刻換了隱形眼鏡哦。」並指了指眼睛。

「是嗎？」藤間眯起了眼睛。

小男孩似乎沒什麼概念，或者根本不想聊關於小學這個完全未知的世界，所以沒有回答藤間的話。「感覺既像是一瞬間的事，又像是很遙遠的事。」她說道。比起孩子的成長和駕照的更新，她似乎更關心接下來這五年的生活會變成什麼樣。

在察覺到母親說的並不是什麼愉快的話題之後，她的兒子開始興趣索然地環視九-九-藏-書四周。

「我們家那位，離家出走了。」

「沒有『把大家都殺光』？」

然而那個孩子卻搶先說道：「不是出軌哦。」把藤間嚇得不禁後仰。

「真的嗎？」她神情誇張地表達了喜悅。

「藤間先生，你也是那種不會記錄存摺賬目的人嗎？」她突然問道。

這時她兒子說：「那個，我肚子餓了。」更像在問「說完了沒有」？

「不知道。跟『把大家都殺光』的意思差不多吧？」

「你知道什麼叫出軌嗎？」

「啊，那是我向他解釋的時候說的。你看，不是說出軌會使所有人都變得不幸嗎？所以，我就告訴他，『跟把大家都殺光差不多』。」她咧開嘴笑著，「實際上，我丈夫確實沒有出軌，又或者只是我沒發現而已。更重要的原因恐怕是，他果然受不了我的粗心大意和得過且過的性格了吧。」

「我覺得你們吵架的理由並不是什麼大事啊。」

藤間一邊聽，一邊想著明明知道客戶要求改善功能，卻依然沒有在新產品中反映出客戶要求的客戶端。恐怕無論是誰，都會失去耐心地想「喂，你沒聽到我們提出的意見嗎？那我們去找別的廠商做生意了」。

「這點可以肯定，沒有。」她似乎有確信丈夫沒有出軌的理由，藤間也覺得沒有必要再在這點上追問。她繼續說道：「他有時會打來電話，有時還會回來拿內衣。後來，有次臨近記賬日的時候，他說起有沒有記賬的事。」

「下次更新駕照九*九*藏*書時，你要上小學了啊。」藤間看著男孩。

「不是才剛三十歲嗎？」藤間發自內心地表示羡慕。那時的藤間已經三十四了，開始在意腰上堆起的贅肉來。

藤間苦笑起來。這次她又是在生日過後一個月，臨近截止期的最後一個周日才來。

藤間重新看向她的臉。和五年前相比，先不管變老的程度，作為一名母親，確實可以看出她變得更強大了，而且一點兒也不顯老。藤間開口說：「也許是心理作用，我覺得你好像比五年前更年輕了。」

「啊，是嗎？這麼說來好像是啊。」

被叫去拍照的藤間與她分別，後來的優秀司機講座上也沒能坐在一起。

「都是日積月累造成的，負面事物的積累。我也有些意氣用事，儘管我丈夫說他想知道進賬的情況，讓我記賬，可我完全不想去做。大概他還想調查我有沒有亂花錢吧。」

是出軌了嗎？這話就快脫口而出，又因顧及孩子而忍了下來。

「媽媽，他只是在說客套話，你可別真信了。」男孩立刻說道，「別在我爸不在的時候讓別人有機可乘啊。」

「都是積累而成的。」她點了點頭，「積累也分為正面事物的積累和負面事物的積累，而我們之間就是負面事物的積累。」她自嘲地說道，「造成那次吵架的原因，大概是我說了要打掃卻沒做，或是說了要做便當卻睡懶覺忘記了之類的事。要是只犯一次，他頂多也就說聲『真拿你沒辦法』，我卻犯了一次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