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緋當然不了解這些，他的配料放得很齊全。咬一口胡蘿蔔，還是像記憶里一樣的難吃，她艱難的奔向水槽，本來空洞的胃裡一陣翻湧，水龍頭的清水冰涼的流過她垂下的長發，流過臉頰，淋濕眼瞼，使她無法確定知道自己是否正在流淚。

從前的她，是不肯吃胡蘿蔔的，所以，穆庭恩總會在煮好的粥裏面小心翼翼的剔除掉所有橘紅色，那些，她都不知道。

「一起去接他吧？」隔了半晌，她又開口。

那時多好，她只是一個任性的小孩，擁有無數的怪癖，其實她非常明白自己只是為了一次又一次的試探他究竟是否在乎她，然後一次又一次的成功卻永遠不滿足。那時的她可以要求那麼多，卻什麼都沒有付出過。

「為命中注定乾杯。」桑蕎挑了挑眉，端起酒杯與他碰杯。

就在歐陽緋的酒吧，一群警察突然出現，他九*九*藏*書們就那樣在她面前帶走了穆庭恩。原告宋懋平，罪名是妨礙司法公正，他們說他以重建柯林斯基金會為名，向宋懋平索取大額的回扣，並誘導已經流產的艾瑪·辛普森出庭作偽證。

「嚯，還是那個怪味，」柯景倫仰頭一飲而盡，眉毛都扭在了一起，敲打著吧台喊道，「歐陽緋，我要喝啤酒。」

那一晚，柯景倫約她在緋酒吧喝酒。

她擦掉眼淚，抬起頭，面對鏡子練習微笑。

「哦，真抱歉，我睡糊塗了……」

「等一會兒稍微溫下來就可以吃了，看到你醒了，我這就回店裡了。」他側過頭去，對她笑了笑，然後放開了她的手。

結果是控方勝訴，穆庭恩被終身吊銷律師執照，入獄十年。

他離開之後，她再沒挑過食，因為再沒有一個人會那樣的寵愛她，不，其實是她明白，她九_九_藏_書只是不會再一次給予任何人那樣全心全意的信賴和依靠，人，真的愛過一次，就會蒼老。

之後的一切乏善可陳，藍慧生入獄不久，便病死其中，而藍寶玲最終由於證據不足沒有遭到起訴，她沒有嫁給任何人，三年之後，她死於自殺，遺言只有一句——「我的世界不大，除了你我誰也看不見。」

桑蕎當然不相信這是真的，她曾千方百計試圖營救他，但那場法庭辯論根本沒有開始，庭恩出庭三分鐘，只說了一句話，那就是：「我認罪。」

「我啊，」桑蕎執起酒杯，晃了幾晃，才慢悠悠的笑了，「和他一起生活了十年，就是因為太信他了，信他說的每一句話，從來不知道，原來他也是會騙人的。有時候我會想，也許從來都不認識他，或者從來都沒有那樣的相信他，是不是會更好？」

那是溫九九藏書和而柔軟的，屬於歐陽緋的聲音。

身後關門聲依然聽不出什麼情緒，桑蕎嘆了口氣，拿起湯勺將滾燙的菜粥直接送入口中，原來，那味道竟然是一樣的。

桑蕎就低頭抿嘴，笑得開懷的樣子。

可是桑蕎永遠不會忘記，正是這個人，永遠摧毀了她的世界，就在她十八歲生日的那個晚上。

為什麼不能再來一次，就像十年之間你們從未失散？

「我和緋那天都很忙，恐怕沒時間。」柯景倫只顧剝開心果，頭都沒抬一下，而桑蕎會意，道聲謝離開了酒吧。

為什麼不能原諒他的背叛？你自己不是也從來沒有遵守過？桑蕎，你從來不是一個有原則的人，你從來只為有錢人工作，你從來不管他們究竟是否真正無罪，為什麼卻惟獨不肯放過他，放過自己，放過你們的愛？

她並沒鬆開他，只是略微放鬆了力氣，卻剎那之間叫人覺九九藏書得，連那擁抱都是遊刃有餘的。彷彿一瞬間氣血全部湧上來，壓在眼眶眉心，歐陽緋不知道這種感覺究竟是憤怒還是悲傷。十年了，在這十年之間，他曾聽到在她口中發出唯一有情緒的聲音，不過是這樣一句聲嘶力竭的呼喚。

柯景倫也笑了起來：「我辦的第一個案子，遇上他，他打的第一場官司，遇上你，也許其實都不是什麼可以稱之為幸運的事情，但我們的確就是遇上了，這都是註定的。」

男人倏地僵住，過了好久，才緩緩開口：「是我……」

他點了兩杯紫羅蘭色的藍月亮，無視歐陽緋警告的眼神，開門見山的說：「十年之前的今天，我們辦完合作的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案子，就在這裏，琳恩請我喝了這杯酒，他說，這杯酒的意思就是『不可能的事』，直到今天，我依然相信他是一個可以把所有不可能變成可能的人，直九_九_藏_書到今天，我都相信他絕對不會背叛理想。你呢，夏琳，你為什麼不信他？」

那一天，她原本以為她所期待的一切都會揭曉，可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就像一塊石頭「砰」地一聲打碎了鏡子，生活的本來面目，瞬間支離破碎。

至於宋懋平，她活得很好，在之後的十年裡，她為柯林斯找到了新東家，對於溶血症的研究和臨床應用均頗有建樹，甚至還在去年獲得了諾貝爾醫學獎的提名。

很模糊的看見，似乎廚房裡面，有個人正背對著她煮著些什麼，而那味道，又分明正是當年每次生病，他都會煮給她吃的蔬菜粥。

為什麼做夢也會哭呢？桑蕎睜開眼睛，一伸手就觸到了滿臉的淚水，頭痛欲裂中坐起身來，忽然聞到了一種暌違太多年熟悉的味道。

她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沖向那個人的方向，在身後緊緊地抱住他，喚了一聲——

「……琳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