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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杯酒 Sakura/櫻 陽光下生活

第七杯酒 Sakura/櫻

陽光下生活

紫的頭部最先著地,死亡幾乎瞬間來臨,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白河夫婦失去冷靜,第一時間通知了身為鄰居和主治醫生的淺野,而崇見到此情此景,知道無論如何,都必須首先找回逃跑的彌生。
崇的頭,深深埋了下去。他在第一時間挖出了紫的心臟,將其保存。而一夜之後,他們共同商議出這樣的方式,利用秦柑以為彌生才是靜江的錯誤,將錯就錯。成功瞞過警方之後,崇的父親主持手術,時間異常緊迫,但好在最終的結局是靜江睜開了眼睛,擁有了她所一直憧憬的「紫」的名字。
不斷哭泣的母親擦拭著眼角的淚痕,哽咽開口:「因為彌生的逃跑,靜江才會與妹妹發生爭執,最終造成這種不可挽回的局面。說到底,彌生不該為此負責嗎?」
「白河父親以全家尋找失蹤的靜江為由,為紫辦理了休學手續,從而使真正的靜江有時間接受手術直到恢復健康。那之後,他們為了儘快結案,由崇將紫被掏空的身體分屍,和靜江的心臟一起,棄于鬧市,然後又過不久,全家移民。」彌生跪在地上,口氣幽幽地滔滔不絕,像個只會說話的木偶,「而沒有身份的我,被崇送回孤兒院,成為了一名保育員,將一個又一個健康的孩子變成新的『彌生』,也將一個又一個臉上掛滿期待的孩子送上了手術台。從十五歲到二十二歲,這件事我做了七年,七年之間,我越來越害怕孩子,到最後根本無法看他們,碰觸他們……
「紫已經死了,靜江情緒混亂,她的心臟再也不足以支撐她的身體,現在就是最後的機會,紫和靜江一母同胞,接受度一定最https://read•99csw.com高,為什麼一定非彌生不可呢?只是為了給紫留下一個全屍,就要殺死一條無辜的生命嗎?」
那一刻,彌生愣住了,過往的一切如同倒帶一樣快速在她的眼前一幕一幕掠過,紫的聲音反覆縈繞耳畔,大腦之中終於有一個驚雷炸響,明白了一切的她,沒有絲毫遲疑地,逃出了白河家的牢籠。
那一天空氣稀薄,叫人喘不上氣,彷彿暴風雨來臨之前的預兆。她跑得飛快,儘管聽到閣樓上秦柑的呼喚,但她沒有停下來。她終於明白了自己為什麼被叫做彌生,因為彌生就是「新生」的意思,他們的存在,只是為了資助人的新生,他們花了大價錢所好好供養著的,是他們所需要的器官,而並非如她一般無依無靠的孩子。
「我可以替她還錢。」淺野崇沒有躲開,他只是緊緊握著彌生的手。那一刻讓她覺得,這雙手如此溫暖,幾乎再也不想放開。
「不行,」父親卻再度否決,「如果想要徹底瞞過所有人的眼睛,『靜江』死亡的同時,『紫』必須是健康的,我們必須爭取手術的時間。」
彌生愣住,長久之後,一切的感情在她眼中漸漸全都消失,她抬頭,再度凝望那張與秦柑極度相似的臉龐,似是而非地笑了:「當一個人連活著都如此艱難時,任何心愿都只是最不切實際的奢侈品,我的一生,三十二年的光陰,卻連一次都沒有機會,去思考這麼幸福的問題……」
「好。」他想也不想就答應,而握住彌生的手,漸漸冰冷。
「在合法人體器官市場,眼角膜24400美元一隻,肝臟5571九*九*藏*書00美元,腎臟262900美元,心臟997700美元。至於到了黑市,十倍不止。」她的身後,秦枳走上前來,卻問出了一個完全不符合他風格的問題,「對於我那個單純又執著的傻哥哥,你愛過他嗎?」
「他一直說他會來帶我走,可是我沒有身份,對於有了資助人的孩子,孤兒院從來都不會為我們建立檔案,只有這樣,我們才可以悄無聲息地長大,被挖出需要的器官之後,再被悄無聲息地處理掉,就算屍體被發現,對於沒有人報案也根本無法核對身份的屍體,警察又能做什麼呢?
白河一樹在暴怒之下扔出手中的茶杯,打在崇的額角,緩緩滲出鮮血來:「十五年了,我養了這個孩子十五年,憑什麼?」
深夜裡,淺野崇找到了躲在垃圾站的彌生,那一刻,她心如死灰,儘管使出渾身解數,都無法從他手中掙開,直到他說:「我不會讓你死,我會像保護白己一樣保護你,總有一天,你會生活在陽光下。」
她不喜歡彌生這個名字,像個代號,她想,也許自己很快就可以成為靜江,雖然她是個很好的朋友,但她快死了,就算再難過,也沒人可以改變這樣的事實了。她一直這樣深信不疑,所以當那個突然出現的中國男孩問起她的名字時,她才會脫口而出:「靜江!」
她反覆地想,如果姐姐死掉了,是不是一切都會變好,自己本該擁有的東西也可以重新握在手裡。姐姐的存在一直多餘,死亡原本就是她的命運,如果沒有那個名叫彌生的女孩……
「直到十年前,靜江回來了。那時她的身體已經開始出現問題,極度衰九_九_藏_書弱的她只想回到日本來,完成她兒時的夙願,嫁給崇。而在知道白河一樹夫婦均已過世的消息時,崇卻做出了一個可怕的決定,是啊,很可怕,但我卻很喜歡。」彌生說到這裏,眼中漸漸流露出了一種恐懼和幸福交織的詭異神色,「他一面著手婚禮的籌備,一面每天對靜江使用超量藥物,使得她的身體每況愈下,不到三個月,終於撒手人寰。在她終於咽下最後一口氣的那一刻,我就在她身邊,像是很多年前一樣,握著她的手,聽她最後一次說,多麼希望能夠成為紫,可是她再也不會知道,最終成為紫的人,竟然是我……
她最終下定決心,在某個沒有月亮的夜晚,她叫了彌生出來,對她說:「你真的以為我父母是因為你生了病看你可憐,才把你帶回家來的嗎?真是太天真了,你不過就是我姐姐的一個活動器官庫罷了,只有你死了,她才能活,如果不想在被人掏出心臟之後凄涼地死去,就快點逃命吧!」
只是誰又能知道,直至此刻,這場噩夢才剛剛開始?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胸腔之中湧出巨大的喜悅,讓她一時間幾乎不能自處。她自小在孤兒院長大,從未體會過親情溫暖,也沒有人給予獨一無二的名字。她只知道自己有一個資助人,相比孤兒院里每天只能喝稀飯的孩子們,有資助人的孩子可以住在明亮的房間,穿嶄新的衣服,吃有營養的飯菜、酸甜的水果,還有每個月前往淺野醫院的例行體檢。在那裡他們做各種常規的化驗,只有心臟,每次都是詳細到不能再詳細地檢查。他們被告知,因為你們都是患有頑疾的孩子,所以才有好心九*九*藏*書人願意資助,直到你們病情好轉的那一天到來,也就是可以和資助人見面的時刻了。為了這樣快樂的願望,每一個孩子都乖乖配合治療,直到他們被陌生的人帶走,從此再也沒有任何消息。
之後,崇告訴了她紫已經死亡的消息。為了彌生的逃跑,僅有一線生機的靜江勃然大怒,一向溫柔克制的她與紫爆發了前所未有的爭執,在紫用居高臨下的表情轉身走出閣樓的時候,已經失去理智的靜江,用盡全身僅有的力氣,將她推了下去。
人生第一次得到承諾的彌生,安靜了下來。
「是聖馬利諾孤兒院?」桑蕎俯下身來,靜靜看著彌生,「淺野醫院多年堅持不懈對這家孤兒院進行醫療援助,打著慈善的名義每年為孩子們做免費的身體檢查,其實只是為了從中挑選身體最好的新生兒吧?只有這樣的孩子,才會有人斥巨資為自己或是親人買下來,精心培育成為可以用來移植的活體器官庫。」
然而,與白河夫婦所想不同的是,帶回了彌生的崇,卻跪在地上,請求他們放過可憐的女孩。他說:
「人生好像從來沒有這樣的時刻,可以從容地行走、吃飯、睡覺,我開始穿更昂貴的衣服,用更多的時間妝扮,也看了更多的書,學了所有能夠學到的東西,然而每一次站在穿衣鏡前,看到眼前的自己愈發明艷照人,都只能在內心暗暗嘲笑自己的蒼白。我對自己說,你現在的樣子,真像個鬼……」她忽然冷笑起來,嘴角彎起完美的弧度,「也許早在我被領進孤兒院的那一天開始,就註定了無法成為一個人吧……」
十五歲那一年,她來到白河家。人生中第一次叫出爸爸媽媽https://read.99csw.com這樣美好的字眼,有了姐姐妹妹這種可愛的存在,還有常常過來探病的朋友崇,她覺得自己真是幸福極了。儘管只被允許在院子里散步,以及和靜江一起去醫院複診,她已經非常滿足,她甚至偷偷地想過,啊,也許爸爸媽媽帶我回來,是為了替代很快就要消失的靜江吧。
「伯母,您已經失去了一個女兒,如果靜江被警察帶走,很有可能無法撐過今夜,」崇的眼睛,幽暗得幾乎無法直視,「可是我能救她,只要醫院出具證明,證明今晚死亡的人是心臟病發作的靜江就行了,今後,她可以使用紫的名字生活下去,沒有人會發現。」
人生中像是這樣的痛哭,在記憶中只有兩次。她以為再不會有這麼撕心裂肺的時刻,當她明白自己也曾擁有過那樣純粹得不摻雜任何黑暗的感情時,她的人生便徹底走向崩潰。而十七年前的那一次,真正的紫死掉的那個晚上,與此時此刻恰恰相反,她見證了所有人性之中最陰暗的部分,那些以愛為名的最刻骨的惡意。
整個房間沉默下來,良久,母親緊閉的眼睛終於睜開:「好,那我們就來做個公平的交易,你想要紫的屍體,就必須同時接受靜江的人生,手術之後,她的胸口會留有傷疤,一旦嫁給別人,現在的這個紫其實是靜江的事情就會暴露,你也不想的吧?」
彌生希望成為靜江,而靜江希望成為紫。那個健康且明亮的紫,在彌生的心日中,幾乎已經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那時的她所不知道的是,哪怕再明亮的地方,也會有不為人知的黑暗,就如同得知秦柑心意之後的紫,嫉妒像條毒蛇一樣,緊緊纏繞住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