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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山雨欲來 第一節

第二章 山雨欲來

第一節

算命人見高熾臉色數變,心中不由更奇,方欲作答,卻突然瞄了一眼侍立一旁的狗兒,卻忽然想到:這家奴年紀約莫十七八歲,但嘴上卻是乾乾淨淨,一根鬍鬚也沒有,且先前說話,儘管故作深沉,仍掩不住一絲尖細之音;而眼前這位公子應是二十左右,氣度卻是十分雍容和藹,且又是一副大腹便便的模樣。將眼前情景與所測之事聯繫到一起,再加上以前道聽途說的一些王府傳聞,算命先生心中一噔,似乎已明白了眼前公子的身份。不過他亦是精細之人,只是心中一念而過,隨即又神色如常地繼續說道:「陰陽本為兩極,雖可相調,但亦相爭,唯看環境變化及兩極自身氣數而已。」見高熾臉色有些發白,算命人哈哈一笑道,「不過以敝人陋見,自太祖橫掃海內,統一天下以來,我大明聲威日漲、國運昌隆,正是陽氣旺盛之時。這南北之事,若真遇陰陽不調,兩極互爭,雖一時之勢不可妄測,但于最終,應是陽者居上!」
高熾俯看了一會兒,方點頭道:「恩,以前還真沒注意過,下次給我宮裡送兩盆來。」
高熾從小體弱多疾,卻又偏偏身材肥碩,向來經不得久動,此時已是累得滿頭大汗。待走到個僻靜些的角落,他方氣喘吁吁地對狗兒笑道:「這段日子呆在府里著實憋得慌,今日出來走走,正好活動活動筋骨,免得又悶出病來。」
「呵呵,無妨,這位小兄弟說的卻是在理。我若真說的有誤,這『天下神算』四字便是當不得了,被扯了也是應該!」
兩人說笑一番,見時候不早,便準備打道回府。剛走幾步,狗兒忽奇道:「公子您看,那有個卜卦算命的。」高熾笑道,「算命先生有什麼奇怪?你又不是頭一次出府,莫非還沒見過?」狗兒又道九_九_藏_書,「算命的自是見多了,可向來都是在人多的地方擺攤兒,這人放著熱鬧的集市不去,卻在此僻靜之處擺攤,還打出個『天下神算』的幌子,卻是稀奇!」高熾放眼望去,見這算命先生不像尋常江湖術士般見人就攀,卻只拿著一本《周易》悠然品讀,對生意毫不在意,看上去倒有幾分名士派頭。高熾心中也是一奇,遂生了興趣,便對狗兒道:「走,瞧瞧去!」,說著便走了過去。
算命人寥寥數語,高熾聽得卻是大驚:諸藩大都在北,燕藩更是位於正北之地,而京師正在江南!如今南北大事,除了削藩還有什麼?這算命的竟是一語中的!過了好一會,高熾方回過神來,面帶恭敬地問道:「那依先生所言,這南北之事,最終又是何解?」
高熾笑罵道:「爾這狗奴才就會耍嘴皮子,回頭我稟了父王,叫爾以後專門過來種花,看爾這破嘴向誰去使。」
高熾聯想到近來朝廷又擒齊王,削藩之意已明,自己身為燕世子,也有朝不保夕之感,心中不由一動,想了一想道:「便測字吧。不瞞先生,欲乃官宦子弟,打小便承著世職。吾既受朝廷恩蔭,效忠明室,便測個『明』字。」
「公子客氣!敢問公子是要卜卦、還是測字?」
「既如此,請問公子是測姻緣、財運、還是前程?」
一出燕王府,氣象便是一新。這幾日風雪不止,人們只得窩在屋裡,好容易挨到今日天氣放晴,憋了幾天的北平市民們紛紛走了出來,大街小巷間到處充塞著人流。高熾與狗兒二人邊走邊瞧,不多時便來到了燈市口。
高熾頓時大窘,一時望著算命人不知說什麼好。
「狗兒住口!」高熾輕聲一喝,隨即對算命先生笑道,「家奴不曉事,讓您見笑了,先生莫read•99csw.com怪!」
狗兒聽見有人說話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是高熾,忙起身行禮笑道:「世子爺早!非是奴婢不忠心辦差,實在是王爺看不上咱,把奴婢扔在府里。奴婢心想著侍候王爺不成,便來這裏瞅瞅花兒解悶得了。」
高熾見一上來便直入主題,不由一愣。旁邊狗兒卻不滿道:「你這算命的也忒古怪了吧,哪這般待客的?咱不卜卦也不測字,卻是見你這般大言不慚,居然打出『天下神算』的幌子,於是犯了稀奇,特來見識見識。」算命的聽狗兒言帶嘲諷之意,倒也不惱,仍是微微笑道:「既是要見識,也得卜完卦、測完字方知實與不實。小兄弟不測不卜,卻不知如何個見識法?」
接連數日大雪,直至清晨方停。朱高熾吃完早飯推門出來,見燕王府內已是一片銀裝素裹。待向母親請完安,高熾換了便裝,欲出門溜達溜達。這幾日王府內氣氛一直不好,就在幾天前,齊王朱欂入朝,被建文扣于京師的消息送到了北平。朱棣得知情況后大驚失色,一連數日茶飯不思。
高熾噗哧一笑,罵道:「爾個狗奴才,方才在集里活蹦亂跳地鬧了個歡,眼下知道怕了?我瞧爾一向忠心,才讓爾跟著侍候,原來爾卻是怕自己受罰!等會兒回了府,我便打發爾種一冬的花去,莫非本公子還治不了爾?」
算命先生見有客來,卻也不起身相迎,只是緩緩放下手中書,微微一笑道:「這位公子是要測字,還是卜卦?」
算命人見高熾不報自己姓名便問人名諱,愈發堅定此前判斷,便大笑道:「討教不敢。公子如此禮遇我這下里巴人,氣度讓人折服。在下金忠,字世忠,乃通州衛一屯田小卒,因生性懶散,且不願于黃土中終日,遂找人代了差使,自己來北read•99csw.com平城中混口飯吃。在下長期於此地謀生,公子若是願意,可隨時前來指教,在下不勝榮幸。」
高熾笑道:「也不過是個人喜好罷了。」
「爾就吹吧,小心把臉皮給吹破了!」高熾笑道,「不過這花確實不錯,大冬天的還開得這麼鮮艷,叫什麼名兒來著?」
朱棣心緒不暢,朱高熾的日子也不好過。雖為燕藩世子,朱高熾卻因身材過於肥胖,且體弱多病,故一直不太討以武功見長的父王喜歡,平時父子相處時他便十分小心謹慎。如今這非常時刻,他更是戰戰兢兢,唯恐一個不小心惹怒父王,給自己招來麻煩。今天一大早,朱棣便又去慶壽寺向道衍問計。朱棣一走,王府內便輕鬆了許多。高熾也已膽顫心驚了數日,如今趁著父王不在,便想著出去透透氣,換換心情。
北平本是金元舊都,富甲天下,海內商賈莫不聚於此地。元廷北遁后,北平人口驟減,達官貴人更是少了許多,但仍不失為天下名城,繁華冠于河北。燈市口平日便就熱鬧,今日又有諸多士民出來,集市裡更是水泄不通。高熾與狗兒到一家賣藝的攤邊看了半天雜耍;又跑到個韃子貨商跟前,讓狗兒就著一張狼皮跟這韃子比劃了半天價錢,實是過足了癮。過了小半個時辰,方從集中擠了出來。
算命人見此情景,忽然大笑道:「無妨,無妨,敝人在北平謀生數載,官家子弟也見的多了,卻都是些碌碌之輩,所問所求,不過一己之利;今日見公子氣度不凡,且憂心國事,與那些膏粱子弟全不能比,敝人已是暗自佩服。錢財乃身外之物,要與不要都是無妨,這錢我也不收了,唯願公子心懷黎民,將來一朝入仕,能造福百姓,敝人便不勝感激。」
「這是九子蘭,原是西南方有的花兒。三保九*九*藏*書大哥託人從那邊帶來的。這花兒耐寒,冬日里只要細心養,也能開得十分艷麗。」
哪知狗兒也是一臉苦相道:「公子是臨時叫小的,小的只忙著換衣服,也是一個銅子都沒帶。」
高熾扭頭向狗兒說道:「公子我出來太急,忘了帶荷包,爾先把錢付給先生!」
狗兒自知說錯了話,不由臉上一紅,旋即冷笑道:「試便試!是騾子是馬,一溜便知,只怕你到時說的不準,我可要把你這幌子扯了!」
高熾道:「吾素來關心時局,今日不測自身,便問國事!」
「願來如此。小人多此一問,倒是孟浪了。」其實算命人心中仍有些許疑慮,只是撇下不提。略想片刻,算命人侃侃道:「『明』乃我大明國號,其事亦應為朝廷大事。『明』字左為日、右為月,日主陽,月主陰;而四海之內,北為陽、南為陰,若敝人想得不差,公子所問,必是朝廷關於南北之間的大事。」
狗兒涎著臉笑道:「不怕世子爺笑話,要是做別的倒也罷了,這種花奴婢還真樂意干。世子有所不知,奴婢祖上三代都是做這營生的,前元至正年間,奴婢爺爺種的杜鵑還送進過宮裡,討了一個蒙古貴妃的大賞哩!」狗兒平日乖巧,頗討高熾歡心,因此也敢開開玩笑。
「這事爾自去操心,」高熾一揮手道,「本世子要出去遛遛,爾把這身內官衣服換了和我一起來吧,我在遵義門等爾,別太久了。」
「哪有讓世子候奴婢的道理!」狗兒作了個揖,一溜煙地跑了。待高熾踱到遵義門,狗兒已換好衣服恭候多時。
待走到後花園處,高熾發現父王的貼身小內侍狗兒蹲著身子,正擺弄著些花花草草,便笑到:「爾個狗奴才,不隨父王出去,在這裏折騰些破花做什麼勁?這大冷天的,花都死光了,爾還能讓他https://read.99csw.com們活過來?」
「好咧,一會兒便給世子搬去!不過這花得多伺候,稍一粗心,這大冷天的,不出三日便得壞死。」
高熾本沒打算算命,不過見此人雖是謙恭,言語間卻頗為自信,不由心中大奇,便道:「既如此,便求教於先生了。」
狗兒正拿著帕子給高熾拭汗,聽得此言,卻立馬叫起屈來:「好我的公子爺咧,您今兒可把奴婢害慘了。您瞧您這一身大汗,等會要再一經風,沒準兒又得受寒。若是娘娘見了,肯定數落我的不是,說不準還得挨板子!到那時我可真是沒地兒說理去!早知如此,先前俺就老老實實賞花,叫別的奴婢侍候公子得了!」風遺塵整理校對。
高熾心中一時大熱:此人雖混跡於市井,卻也是位英傑!本來他便欲結納此人,可轉念一想:如今時勢多舛,父王一再囑咐要謹慎小心。此人來路終究不明,貿然結納,恐有不妥。於是拱手道:「先生高義,餘十分佩服,今日便赧顏相賒,他日自當奉還,余與先生一見如故,若是有緣,必再來討教。敢問先生高姓大名?」
算命人略為奇怪地瞟了高熾一眼:「敝人于北平擺攤已有數載,前來求解之人不知凡幾,卻都只關乎私人之事,今日公子問國事,於敝人倒是頭一遭!」
算命人一番解釋,讓高熾本已撲撲之跳的心略為安頓下來,不過一個新的疑惑又在他腦海中泛起:「若真是陰陽不調,那會是何情景?朝廷與燕藩之間又會發生何等故事?」本來他想再向算命人諮詢清楚,可轉念一想:今日所言已是過多,若再問下去,恐露了身份,遂笑道:「我也就是隨口一問,不想先生高明,竟得如此透徹,實在讓人佩服。我出來已久,尚需回家侍奉雙親,便改日再來討教!」說完便掏荷包,卻又突然一愣,卻是忘了帶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