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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山雨欲來 第四節

第二章 山雨欲來

第四節

「葛誠起身說話!」建文說話了,其聲音深沉冰冷。葛誠聽了心中一驚,來不及多想,忙磕頭謝恩,完了方站起來。
但皇帝召見是不可能推辭的。葛誠忙整了整衣冠,輕聲道:「請公公帶路。」便隨那內官一起折返回去。
在大朝儀上,燕府長史葛誠作為燕王朱棣的賀使也參与其中。這不是他第一次參加此等大儀,洪武年間他也曾代燕王進京,恭賀新年。但此次與會,葛誠卻仍感到無比震撼,作為大明官員的自豪感通過這套皇家儀禮被完全的激發了出來,使其內心無比激動而幾乎不能自持。
葛誠忙道:「自是太祖高皇帝的恩典,太祖命微臣輔佐燕王,效忠朝廷。」
方一進門,後面咣的一響,門已經被閉上。葛誠嚇了一跳,來不及細想,忙埋頭便跪道:「臣葛誠叩見陛下!」
建文沒有說話,房間里鴉雀無聲,葛誠額頭上頓時冒出熱汗,頭深深地埋在下面。
「爾可知這五品官位是誰所賜?」
聽完葛誠敘述,建文皺眉想了一會,便已明白:儘管沒有燕藩確鑿的謀反證據,但情況已經明了,自己這位四叔已對朝廷防範頗深。尤其廣智門放人進府之事,其中頗為蹊蹺,應不是空穴來風,燕藩背後必然隱藏著反常之事。想到此,建文腦子一轉,心中已有了計較,便對葛誠沉聲道:「葛愛卿,朕有一事需爾去做,不知爾敢與不敢?」
葛誠嚇了一大跳,忙跪下道:「當然是效忠皇上,臣食的是朝廷俸祿,對皇上忠心不二,豈敢受他人驅使!」
「好一個忠心不二!」建文一聲冷笑,頓了一頓,突然厲聲道,「朕問爾,爾身為燕府長史,自當謹慎侍奉燕王,使其恭順朝廷。為何燕王有不臣之事,爾既不規勸,又不稟告朝廷,爾之內心可真把朝廷與read.99csw.com朕放在眼裡?」
待起身後,葛誠仔細觀察了下四周:這房子不大,只向南面開了一扇小窗,屋內北面有張坐塌面南而設,想必是為建文所備;牆壁上掛了幾幅行草,葛誠粗粗一看,似是北宋黃庭堅的筆法;坐塌前方還擺著一個紅木凳子,不知是不是為自己所設。不過建文不在,葛誠自然不敢貿然坐上去,只得站在那裡輕輕搓手。
儀式中間,翰林侍講方孝孺作為代致詞官,于丹墀正中誦出自己精心準備的賀詞,對建文的孝悌仁愛做了恰如其分的讚頌。隨後又是一番儀禮。終於,在百官三呼「萬歲」,行了兩次四拜之禮后,大朝儀結束。此時一眾內官齊力揮舞響鞭,眾人肅靜。建文隨即起身,在導駕官的引導下返回華蓋殿。一路之上樂聲不斷,直到皇帝進入華蓋殿,音樂方止,文武百官此時才依次退下殿來。
「如今太祖已升遐,爾又應效忠於誰呢?」建文步步緊逼。
建文渾身緊繃的神經瞬間鬆了下來,人忽然有一種虛脫感,過了好一陣方恢復過來。他見葛誠已伏在地上哭成個淚人兒,便微微一笑,起身親自將葛誠扶到紅木凳子上坐了,方溫言道:「葛愛卿不必如此。人孰無過?能改了便好。且你謹言慎行,不做妄言,本也是人臣之道,豈有罪過可言?今日朕召你於此密室,便是望你敞開心扉,將所知盡皆奏上。至於實與不實,朕自有明斷,必不怪你欺君!」
應天城裡鞭炮齊鳴,一夜喧囂,建文元年的元旦終於到了。前一日是洪武三十一年除夕,建文下午便至文華殿受了齋戒。除夕剛過,他便帶了一幫侍從禮官從正陽門出城,至天壇行了南郊大禮,緊接著又到孝陵祭掃。待從鐘山上下來,依次經朝陽門九九藏書、東安門,由東華門回到紫禁城時,已是正月初一的拂曉時分。建文于華蓋殿換上袞冕服,在一干導駕官引領下來到奉天殿時,文武百官已在殿外丹墀上恭候多時。
葛誠受此重任,血氣大漲,大聲說:「臣為陛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此番臣回到北平,必尋得燕王奸計,不負陛下所託!」
葛誠被召見的地方是乾清宮。乾清宮位於內廷,乃皇帝寢宮。一進乾清門,葛誠便背心發涼:皇上不在外廷,而在寢宮召見自己,究竟所為何事?莫非陛下已決心要找燕藩的晦氣,而先拿自己開刀?葛誠越想越怕,卻又不敢多問,只得硬著頭皮,隨小內官走了進去。
待出了午門,氣氛便鬆了下來。一些相熟的官員三三兩兩的聚到一起,而那些平日便愛埋頭攀迎的下官們則紛紛跑到各自上司跟前點頭哈腰,攀附交情。葛誠是藩國屬官、自然沒有什麼人來巴結他,而他在京中也無特別熟稔的官員,此時便獨自步行。正過了端門,一個小內官急急小跑過來,對葛誠細聲道:「葛大人留步,皇爺要召見你哩!」
「陛下……」過了良久,葛誠一陣大哭道,「臣有罪,臣有罪啊!臣其實知道些燕府動靜,只因無憑無據,不敢亂說,怕說錯了自己遭罰,藩王謀逆乃是大罪,臣不敢不慎啊!」
一聲道閉,卻沒聽見有人答話。一時房間內靜寂無聲。葛誠嚇得大氣也不敢出一口,身子伏在地上不敢起來。
建文此時已換下先前大朝的袞冕服,換上一身素白的衰服。葛誠早已聽說,建文自太祖崩后,便立誓三年之內,除上朝外,平日皆服衰服,以全人孫盡孝之道,今日一見果然不假。葛誠亦是極重孝道之人,見皇上如此打扮,不禁心中對其評價又高了幾分。
就在葛誠等九*九*藏*書的頗為不耐之時,坐塌後面的屏風處突然傳來一陣響聲,葛誠忙一骨碌跪下,此時一陣腳步聲傳來,葛誠心中暗道:皇上來了。
葛誠見建文如此禮遇,不由一陣感動,而建文之言也打消了他被燕藩牽連的恐懼。待心緒平穩下來,葛誠便將自己所見所聞一一道出,連當日東殿議事時高煦的不敬之語也如實複述出來,只是隱去自己被辱一事不提。
葛誠見建文一臉肅容,忙起身跪下道:「陛下言重了,臣乃朝廷命官,陛下若有差遣,臣萬死不辭,豈有不敢之理!」葛誠本來就是謹守君臣綱常之人,以前因著種種顧慮不敢言語。今日建文恩威並施,已成功將其懾服,他的那顆忠君之心頓時活了過來,此時一番表態倒也並非做作。
待到抬頭一看,發現房間內空無一人,建文並未在裡頭。葛誠頓時一頭霧水:既召我來,怎麼卻又沒人。一時間葛誠微微有些慍怒。他當然不敢在此地發牢騷,但見建文既然不在,便也大著膽子扭了扭已跪的酸疼的雙腿,徑直站了起來。
「葛誠,爾是幾品?」建文終於發話了,但卻是這麼沒頭沒尾的一句,葛誠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得畢恭畢敬道,「回陛下,微臣是正五品。」
內官並未把葛誠帶進大殿,而是左彎右拐,直到一扇小門前才停步。他輕輕推開房門,對葛誠笑道:「皇爺有旨,命葛長史在此見駕。你請進。」葛誠聽他如此說,忙道了個謝,提腳跨了進去。
「好!」建文對葛誠的表現十分滿意,隨即道,「朝廷削燕之意已定。朕要爾回燕府後,陰刺燕王罪證,配合朝廷除掉燕王。此事風險極大,若被燕王得知,你必然死得不明不白,朕也解救不得。不知你可願做?」
葛誠頓時一震。王府官屬進京朝九_九_藏_書賀,皇帝要問事情本也是情理之中,但一般不會在元旦召見。而且通常召見,也是一眾長史一起見駕,少有單獨奏事的時候。如今朝廷正在削藩,北平城內已是風聲鶴唳,建文這時候單獨召見自己,聯想到朝廷對燕府的態度,葛誠不由得一陣緊張。
其實建文此時心中也很緊張。方才那些燕府謀逆、暴昭已得實證之類的話,都是齊泰教他編出來嚇唬葛誠用的。若葛誠此時如實坦白倒還好說;若其真心向燕王,抵死不認,那自己就麻煩大了。若放葛誠回去,他必告訴燕王今日詳情,燕藩很有可能立馬舉兵;若將葛誠扣下,卻又沒有正當名目,燕王見葛誠無端被扣,必知朝廷有驚變之舉,其結果恐怕還是興兵作亂。眼下朝廷針對燕藩的部署剛剛開始,燕王若真於此時扯了反旗,自己必是猝不及防、釀成大禍。此刻建文的內衣已被汗濕透,只是神態上看不出來而已。
建文聲色俱厲,葛誠頓覺五雷轟頂,整個人頓時呆住。其實燕王府自太祖駕崩以來,便多有不尋常之事,葛誠身為長史,多少也曉得一些。前些日子葛誠還隱隱聽說,暴昭訪燕之前的一個晚上,曾約有千人由燕府北面的廣智門直入內苑。不過葛誠雖然有些消息,但俱是道聽途說,且大都語焉不詳,他並無證據在手,自然不敢貿然勸諫;且燕王平日對其也不錯,雖談不上依為心腹,但也十分尊敬,這在諸藩王中已算難得。正因如此,當劉璟在北平對其屢次試探時,葛誠雖知燕府不正常,卻也沒有抖摟出來,只是支吾以對。沒想到今日進京,皇上竟當面詰問!葛誠此時方寸大亂,忙拜了一拜,用顫抖的聲音答道:「臣惶恐,臣實在不知燕王有何不臣之事……」
「葛誠,可知朕今日召爾至此,所為何事?」https://read.99csw.com建文語氣仍是冰冷,一句問詢的話中似乎帶著極大的壓力與威嚴,葛誠心馬上又提了上來,小心翼翼道,「臣愚昧,請陛下明示?」
葛誠一驚,差點沒被嚇暈過去。原來明代藩王有錯,通常王府官屬亦需擔責,其懲罰較藩王本身有過之而無不及;有時候藩王犯錯,受頓斥責,下不為例也就過去了,王府官屬卻被冠上輔佐不力的罪名,而被罷官、謫戌乃至殺頭。如今皇上竟說燕藩謀逆,且連證據都掌握了!自己身為王府屬官之首,其結果除了滅族不做他想。想到這裏,葛誠頭上汗珠大把大把滴落於地,人幾乎都跪不穩了。
過了良久,葛誠跪不住了,房間里鋪的是青磚,把他的膝咯得生疼。而此時又正是冬天,陣陣寒意透著地板沁上膝蓋,讓他無法忍受。見過了半晌還無人搭理,葛誠實在跪不住,便大著膽子稍稍抬頭,想看看建文到底在做什麼。
建文于殿內御座坐下,大朝儀正式開始。一名儀禮司執事官行了五拜之禮,奏唱升殿。建文起身,樂工們奏響了《中和之樂》,其後一眾禮官、司官、內官們各司其職,按部就班,將儀式的每一部分都演繹得盡善盡美。這套禮儀從洪武二年便開始啟用,至今已有三十載,雖是繁縟無比,但卻莊嚴肅穆,氣勢恢宏,彰顯了數千年華夏文明的博大精深,將禮儀之邦的精髓展現得淋漓盡致,也讓萬里來朝的番邦屬國使節們感受到天朝上國的無上威儀,進而對大明天子產生無限景仰與敬畏,並成為他們各自歸國后誇耀終生的談資。
「胡說!」葛誠尚未說完,建文便將其打斷道,「燕王收買民心、結納異人,謀逆之心昭然若揭。前日暴昭採訪北平已得了實證,爾身為朝廷命官,竟袒護燕藩,知情不報,難道不知朝廷懲治王府官屬的律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