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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北平鏖兵 第一節

第一章 北平鏖兵

第一節

「哎呀……」
「將軍,要不先退……退兵吧!」望著李增枝猙獰的臉,旗官心驚膽顫地道,「看樣子,登城梯也沒剩下幾架,望樓也被焚了。眼下弟兄們攻不上去,只能先退回來。還請將軍下令,把親兵們調回來,不然弟兄們進退不得,是要出亂子的!」
「將軍,打不得了。今天炮打得太多,炮筒都已滾燙了!」旗官看著李增枝得臉色,小心翼翼地說。
過了一陣,南軍的炮火緩了下來,顧成一琢磨,覺得時候差不多了,趕緊向高熾猛一揮手。高熾會意,忙扶正頭盔,在王景弘的攙扶下站起身子。城外,南軍已逼近到百步之內,有些跑得快的已開始越壕。高熾揚起劍,高聲叫道:「放箭,放箭!」
「世子爺,大師……」瞧見高熾和道衍,楊慶加快了腳步,待爬上城牆,他一骨碌撲倒在高熾腳前,顫著嗓音低聲道,「大事不妙,彰義門破了……」
羊馬牆是修在城壕與城牆之間的小隔牆。通常敵軍越壕時,守軍會遴選敢死之士伏於此,趁敵方剛越城壕,立足未穩之際擊之。不過眼下北平兵力十分緊缺,高熾早已把各城門堵死,據城死守,故這道羊馬牆處並無燕軍。但羊馬牆高達六尺,南軍要越它還是很需費番功夫的。先前南軍越濠,因與城牆相隔尚遠,一般士卒派不上用場,此時羊馬牆距城不到十步,南軍攀牆時又難以護身,這下城頭的守軍便有了殺敵良機。高熾一聲令下,幾百名精壯漢子齊聲大喝,舉起早已準備好的磚石,便向羊馬牆上的南軍砸去。南軍猝不及防,一時哭爹喚娘,紛紛又從牆上滾了下來。
「那就放箭、放弩、放銃!」
「把梯子都給老子燒了!」做完這一切,顧成冷冷下達了最後一道命令。燕軍將士將沸油澆到尚搭在牆上的各式登城梯上,再將其點燃,伴隨著熊熊烈焰,三十余架登城梯化為灰燼。緊接著,趁著城下南軍混亂的當口,燕軍連發火箭,將南軍剛剛搭起來的幾座望樓也給燒了個盡。
「燒你個狗娘養的!」
見主將發怒,旗官不敢再言,趕緊下去傳令。看著麗正門上迎風飄揚的「朱」字大旗,李增枝恨恨道:「待老子進了城,定要把朱高熾這死胖子丟進鍋里榨出油來!」
「南軍又上來啦!」王景弘一聲大喊,高熾忙從懸眼望去,只見經過一番慌亂,牆角下的南軍將士已逐漸恢復秩序,並開始重新組織攀城。浮籬畢竟只能用一次,現在城垛前已無工事,想阻擋南軍攻勢,就只有守軍親自上陣了。
「這南軍的炮子怎麼就打不完?」趁著伏地不動的這點空隙,高熾心裏忿忿想著。僅在麗正門外,李景隆就布下了十六門碗口將軍,外加一百多門盞口將軍。在剛到北平城下的那幾日,這近二百門火炮日夜作響,將無數的炮子傾瀉在城上,愣是把號稱固若金湯的北平城牆砸出無數個陷坑,城頭的敵台也被毀了不少,麗正門上的箭樓也有一小部分塌陷。這兩天,南軍炮火似有些收斂,但每次攻城前,仍會用炮子擊上一陣,以壯聲勢。燕軍沒南軍闊氣,在僅有的二十多門盞口將軍均被對方轟爛以後,高熾只能等到敵人逼近城壕,才能命士卒還擊。
兩人剛走到城梯口,道衍帶著一幫僧人上牆過來。高熾見狀,忙起身一揖,問道:「師傅,其他各門情況如何?」
北平乃三朝舊都,城壕既寬且深。在前幾次攻城中,越濠成為南軍最大的難題,併為此折了不少軍士的性命。不過經過多次交手,城壕已被填平不少。麗正門外的這段城濠原有近三丈寬,而到現在已被填的只剩下一丈多一點。此時,數百名南軍將士四人一組,推著上百架盛滿黃土的蝦蟆車沖了上來。這種蝦蟆車裝土入濠後有如伏地之蛤蟆,是填濠利器,而在他們身後,還有近千人肩扛土袋緊隨其後。
道衍這番自我貶損倒也不完全是謙虛。雖然他是燕藩首幕,朱棣最倚重的謀臣,但其所長卻僅是廟算。九九藏書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此類戰略之謀划燕藩上下無人能出其右,就是朱棣也對他言聽計從。但他卻從未歷過兵事,若說到臨機決斷,排兵布陣這類戰術,那莫說是金忠,就是張玉、朱能之輩他也未必及得上。對道衍的長短,朱棣心知肚明,故他每次議論用兵時,多倚重道衍之意見;但一旦出兵放馬,卻只帶上金忠在身邊參謀。道衍也知道自己戰術不精,故北平之戰一開始,他便鼎力舉薦顧成,讓這位身經百戰的老將協助高熾布防。正是他的識人之明,才促使高熾下定決心重用顧成,從而成功穩定住北平戰局。
但南軍眾多,很快,相繼又有三十余架登城梯架起。與此同時,又是一陣箭雨飛來,將城頭守軍壓制住,城下軍士則抓住時機趕緊登城。眼見攀城南軍越來越多,滾木、礌石也漸不敷使用,高熾臉上有些發白。若讓南軍登上城牆,那以守軍實力,是無論如何也肉搏不過的。心念一動,高熾握緊了手中的劍柄。他身胖體虛,親自上陣血戰肯定不行。高熾此時心中所想,便是萬一城破,便拔劍自刎,寧死也不能受李氏兄弟羞辱。
高熾心亂如麻,顧成可沒那多功夫。此時形勢危急,也容不得他先給高熾建議,再由這位世子發號施令了。眼見一名南軍的手已夠上跺牆,顧成拔刀上前,一刀將其手指斬斷。只聽得一聲厲嚎,這名南軍頓時摔落氣絕。
偏將一喊,李增枝方反應過來。再瞧了那親兵屍體一眼,李增枝猛打了個冷顫兒,顛著嗓子結結巴巴道:「莫……莫打了!傳令下去,退兵,退兵!」說完,也不待旁邊旗官反應,他已撥轉馬頭,向後一溜煙兒去了。
不過顧成和高熾都不知道的是,這一炮卻把李增枝嚇了個不輕。眼見那個被炮子砸中的親兵腸子流了一地,李增枝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頓覺胃裡翻江倒海,有一股東西要湧上來,他忙強自將其按捺下去,只望著前方怔怔發獃。
「燒得好!」
「除順承門和東直門戰事仍熾外,其他各大門前的攻防已緩了下來。不過據老衲派去的僧人回報,李駙馬和張將軍防守得當,兩門應無大礙!」道衍的臉色十分疲憊,本就枯瘦的臉龐此時更是一片暗黃。這幾日他領著慶壽寺的僧人為陣亡人誦經超度,還要想方設法鼓舞城中軍民的士氣,其勞累程度並不亞於坐鎮麗正門抗戰的高熾。
「嗚噢……!」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響起,高熾放眼一瞧,原來已有一段兩三丈長的壕溝被完全填平。見通途打開,一部南軍立馬衝過了濠,向羊馬牆逼去,而其他的南軍亦士氣大漲,有些地段上有三四尺寬的壕溝未填,可南軍不想再等,便將用來攀城的飛梯平鋪架橋,從橋上跨過了城壕。一轉眼功夫過去,已有近千名士卒奔到了羊馬牆下。
「快,投糞炮罐!」顧成刀一橫,大聲下達了命令。城頭軍士聽令,忙將放在牆角的陶罐舉起,對準附近梯上的軍士狠狠砸去。
「蹦,蹦……」接連的撞擊聲響起,糞炮罐準確的命中了攀城的士卒。這種陶罐里裝滿了熬得半干不稀的人糞、石灰、皂角粉和砒霜,人一沾上皮膚立刻開始潰爛。果然,沒多久,牆外邊傳來痛苦的叫聲。糞炮罐的好處便是方便使用,準頭也強。而且只要砸中爬在前面的人,罐子一碎,那跟隨在其下頭的攀附兵士或多或少也會沾染些穢物,一個罐子能傷一群敵人。經過守軍的這番猛擲,各梯上的南軍大半都被打中跌落,城頭的壓力暫時得到緩解。
親弟弟要立功,李景隆自然是儘力成全,並想方設法為他提供便利。按事先部署,南軍同時對北平大小十幾個城門開展猛攻。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南軍人多,而北平城內的兵又少得可憐,四面開花之下,朱高熾縱有三頭六臂,也難免會有疏漏。戰前,為了確保李增枝能取得破北平的首攻,李景隆便在兵力配置上對弟弟大加關照九-九-藏-書。因北平各門已被堵死。三十萬南軍中,拋去騎兵、炮手和護營士卒,只有二十二三萬步卒可直接用以攻城,而負責主攻麗正門的李增枝就得到了六萬人馬,占攻城兵力的近三成!而且,這六萬人,清一色的是精銳的京衛!這樣顯而易見的偏袒,其他將領看在眼裡,自然少不了有怨言,只不過不敢明言罷了。李增枝得了便宜,也想著要憑這支精兵一舉破城。可幾天打下來,麗正門屹立不動,自己卻折了好幾千口子,損傷居各部之首!面對這樣的慘重傷亡,李增枝心中窩火不已。尤其是他手下兵力既多且精,打出這樣的戰績就更顯得扎眼。為了挽回面子,李增枝下定決心,今日一戰必須破城!而且,李增枝心中還有一個顧慮,就是萬一被別的將軍搶先破城,那打北平的首功也就只有拱手讓人了。正是有了這個念想,此時攻勢方受小挫,他便生了暴躁之心。
李增枝這才意識到說錯了話,心中頓時後悔不迭——不管怎麼說,他還是要靠這支人馬打仗的,這要是傳開了,以後他還怎麼駕馭部屬?正尋思要說點什麼來收場,忽然前方白光一閃,繼而轟隆一聲,一顆炮子呼嘯而來,正好打到李增枝斜前方七八丈遠的一個親兵身上。親兵連聲都來不及出,便被炮子砸了個大窟窿。
「放箭,發石!不可讓他們填濠!」眼見城壕一尺一尺被填,高熾心急如焚。不過燕軍弓手就兩三百名,且連日作戰,已疲憊不堪,射出的箭既乏力道,又缺準頭,對填濠南軍的影響微乎其微。敵台上本還有幾架發石機,見南軍逼近,紛紛開始投彈,但沒過多久,南軍又一陣炮子打來,發石機頓也被打得粉碎。
與將士們興高采烈不同,高熾的臉色卻有些發白。這位燕世子一向敦儒修文,雖說因形勢所逼不得不上戰場,這幾日也頗經歷了一些廝殺,但像今日這般兇殘還是頭一回見。方才城下那個沒了眼珠的小卒狂叫著四處亂奔,那凄厲的叫聲讓高熾不寒而慄,頓時起了一聲雞皮疙瘩。
「狗屁的亂子!」李增枝咬牙罵道,「這麼多兵攻城,結果連城牆都沒上就被打回來,還有臉生亂?什麼狗屁京衛,連給韃子當馬夫都不配!」
原來這是麗正門城頭唯一的一門碗口將軍。先前因著南軍炮火厲害,為防這門炮在對射中被南軍打爛,高熾命人將它藏了起來。方才李增枝張狂,以為燕軍的火炮早在之前的炮戰中被自己打爛,故觀陣時肆無忌憚地帶著親兵出了本陣,向前挪了百十來步,這就剛好進入碗口將軍的射程範圍。顧成遠遠瞧著李增枝的軍旗不斷前移,頓起了偷襲之意,讓高熾將這門碗口將軍搬了出來安到敵台上,此時見增枝進入射程,當即命人點火,誰知卻棋差一招,功敗垂成。
北平的困境,顧成豈能不知?見高熾這般說,他只是暗自一嘆,也不應聲,自帶了幾個親兵去督導修葺城防去了。
牆下的南軍大聲驚呼。原來在昨天晚上,顧成讓高熾帶人忙活了一夜,在北平城牆上的各垛口處都設置了浮籬。這種浮籬,便是將一塊塊的竹籬捆于向城垛外伸出的兩根竹竿上,再在上面壓上磚石和石灰。南軍的梯子要想搭城,就必須先搭在浮籬上,竹籬和竹竿哪能承受這些雲梯和飛梯的重量,故當然是一搭即垮,到時候上面的磚石和石灰便紛紛下塌,城下搭梯的軍士便倒了霉!
「給老子打炮子,狠狠地打!」氣憤之下,李增枝厲聲尖叫。
「把石灰和糠粃都撒下去,快!」顧成繼續大喝。
「也好!老衲對守城一竅不通,留著也是給世子和顧老將軍添亂!」道衍一笑道。
不過披甲軍士有限。隨著南軍越壕的人越來越多,羊馬牆也陸續被翻越。終於,已有大批軍士進入羊馬牆內。而在遠處,南軍的火炮也重新開火,壓制住各處敵台,阻止台上守軍攻擊聚集在城牆根死角下準備攀城的兵士。
「那怎麼辦?」李增枝勃然大https://read.99csw.com怒道,「難不成任由北兵囂張?管不了這麼多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馬上令強臂力士放箭!」
不過南軍攻城步卒上萬,十幾人的折損根本算不了什麼。很快,大部南軍已奔到壕前。
「師傅辛苦了。今麗正門暫安,還請師傅回王府統籌全局,順便跟母親說一聲,也讓她安心!」高熾恭恭敬敬地對道衍道。
「是!」旗官無可奈何地答應一聲,正要下令打旗語,李增枝突然又道:「爾再派人去跟楊思美說,讓他帶三百親兵到濠前,但凡有退縮不戰者,立斬不饒!」楊思美就是當初被妙錦當街抽鞭子的岐陽王府管家,這次李氏兄弟北伐,他作為家將被帶了出來,充任增枝的親兵統領。
「燒倆眼珠子就叫喚?改天燒你倆屌蛋子喂你婆娘!」見城下南軍哭爹叫娘,城頭燕軍卻大聲笑罵。
「那爾說該怎麼辦?」李增枝猛扭過頭,氣急敗壞地對旗官叫道。
旗官一愣,猶豫半晌方小心道:「將軍,這北平是堅城,守軍又有死戰之心,要攻下恐非一日之功。自古攻城最難,多需反覆拉鋸,眼下才攻了四五日,沒必要將弟兄們逼得太緊吧?」
梯子剛搭上城頭的垛口,忽然上空傳來一陣竹竿崩裂的聲音。將士們下意識地仰頭一望,只見一堆東西猛地砸了下來。
「啊……」高熾驚叫一聲,頓覺頭暈目眩,身子也不由自主的一軟,幾乎就要跌倒在地,道衍和王景弘見勢不妙,忙上前一步將他緊緊攙住。
顧成說完,高熾已是滿臉愁容。正所謂殺敵一萬自損三千,雖然迄今為止北平仍巍然不動,但兵員減少已是不爭的事實。李景隆兵力充足,損個萬兒八千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可朱高熾卻沒這本錢!眼下北平各門均兵員緊張,城內能提刀扛槍的漢子都已上了城牆,高熾連一個多餘的兵也找不出來了!側目一掃,只見原先就不多的北平兵士又少了好些,剩下的也都是疲憊不堪,高熾心中不由一陣焦慮:大寧情勢不明,父王的大軍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趕回來。而眼下還是十月下旬,離下雪也還有大半個月。這二十來天內,北平僅能靠現有的兵馬維持。可城外的李景隆氣勢洶洶。以自己手中的這點兵力,自己能頂得住南軍排山倒海般的綿綿攻勢么?
城外,李增枝望著滾滾升起的濃煙,當場氣得七竅生煙。北平城牆高達三丈有餘,一般的登城梯根本夠不著。朱高熾為堅守北平,趕在南軍殺至之前將城外民居樹木一焚而盡。這座望樓和三十幾架登城梯是他專門命人將舊器械拆了建的,不想如今卻灰飛煙滅!沒了這些登城梯,至少三五天內是無可能再攻北平了。
「啊!」
一片哀號聲響起,一群南軍將士發瘋似的滿地亂滾,先前尚在架梯的一個半大小伙先是疾聲厲嚎,最後忍耐不住,竟伸出兩隻手指,直直往自己眼眶中戳去。眾人滿臉驚恐的退後,只見他滿臉污血,剛從眼眶中拿出的手指上竟捏著兩顆血肉模糊的眼珠!
高熾現在對顧成佩服得是五體投地。襲取大寧前,朱棣鄭重其事地委託顧成與道衍一道,協助高熾鎮守北平。起先,高熾對此還不以為然:一個敗軍之將,又非燕藩舊部,值得父王如此信任么?他又怎能與道衍師傅相提並論?可當北平防禦戰開始后,高熾立馬見識到了顧成的本領:這位老將軍久經沙場,對軍事可謂精通到了骨子裡。開戰前的軍議上,留守諸將面對十倍於己的南軍,均是一籌莫展,唯顧成慷慨陳詞,一述應對之法,且說得頭頭是道。高熾一喜之下,這才倚其為腹心。幾日來,李景隆以二十萬之眾連番圍攻,就愣打不下三萬雜牌軍把守的北平,這與顧成謀劃得當有著莫大的關係。就拿剛才那浮籬來說,前幾日仗打下來,因著敵方炮火猛烈,牆上原先設好的浮籬折損大半,而南軍多是在攀城前就已退兵,高熾便覺得浮籬暫時還派不上用場,也懶得再行修補,可顧成卻read.99csw.com堅持要一夜修好,當時自己還覺得是多此一舉,沒想到今天果然就碰到南軍越壕搭城,頓時發揮了作用。從這樣一件小事,便知顧成之能耐!而最難得的是,顧成還懂分寸、知進退。他知自己非燕藩舊將,故每次軍議,他只提建議,絕不插手具體事宜;戰場上也只站在高熾身旁出謀劃策,統兵應戰都是由北平諸將去辦。這樣一來,眾人對他也無話可說,並連帶對朱棣堅持重用顧成的遠見卓識也佩服不已。
「爾懂個屁!」李增枝怒道,「我在兵主面前打了保票,三日內必破北平。今天已是第五日,咱們卻還在城外頭!如今好不容易填平了城壕,要再不能破城,我有何面目去見兵主?無論如何,北平今天一定要破!」
「城頭有浮籬,架梯的當心!」
「都督,下令打炮啊!拼著炸膛,也得把北兵的氣焰給壓下去!」見李增枝一聲不吭,旁邊的一名偏將忍耐不住,當即大聲提醒。
守軍們兩人一組,將一個個鼓鼓的布袋搬到垛牆上用刀劃開,然後倒翻著把四角一提,整袋整袋的石灰和糠粃飛落而下。城牆根下擠滿了準備攀城的南軍將士,見狀四散欲躲,但人太多,一時又擠不開,只得趕緊把眼閉上,以免被灼傷眼睛。顧成快跑到一盆燒得滾燙的沸水旁,拿起兩塊濕布墊住手,端起便衝到垛牆處往外一潑,其他兵士見狀亦紛紛效仿,頓時牆下又傳出大片的哭爹喊娘聲。
青壯們得令,忙將準備好的氈毯、被褥用水浸濕,然後將氈、被兩端用繩子系在各垛口處事先安置好的一個木架上;而另一些將士則把浸濕的氈、被覆到一塊木板或門板上,然後將其撐到垛口處,僅留一絲縫隙。這種懸簾和懸戶既可抵擋敵軍射來的箭矢,又不至於擋住守城軍士的視線。而那些披甲的軍士則仍拿起弓弩和磚石,對準攀越羊馬牆的南軍士卒奮力攻擊。
「壕前一帶都被攻城的弟兄堵住,隔的太遠放箭,力道不夠,射不透北兵的甲。」
城壕外面,李增枝見先鋒敗退,當即一聲怒哼,扭頭對身旁的旗官道:「命炮隊打炮,把城頭北兵壓住!」
李增枝的發狠短期內起到了效果。南軍弓手得令,紛紛在百步外放箭,箭雨遠遠襲來,到城頭時已沒多少力道,對披甲的軍士難以造成損傷,但那些沒有披甲的北平青壯卻是擋不住的。很快,一些青壯中箭倒地。高熾見狀,忙叫道:「無甲垛卒掛上懸簾!安上懸戶!」
「甲兵射不死,那些青壯都沒披甲,他們也射不死么?」
「浮籬!」
望著潮水般退去的南軍,朱高熾如釋重負地出了口氣。不過顧成的一句話又讓他把心提了起來:「經此一戰,僅麗正門這邊便又損了四五百人。照這麼打下去,只要南軍再攻上幾次,咱們便無兵可用了。」
在一片歡呼聲中,雲梯、飛梯、鉤梯等攀城器械也運到了牆角下。南軍將士蜂擁而上,架起梯子開始搭城。
麗正門城頭,燕世子朱高熾緊繃著臉,一言不發地緊盯著呼嘯而來的滾滾洪流。在他身旁,顧成一身戎裝,雙手叉腰,一副鎮定若素之態,只是其眼神間亦難掩一絲憂慮。城牆上,數百名燕軍弓手已站到垛口;而更多未有披甲的青壯百姓,則抓緊時間把滾木擂石推到垛前,並將火油燒得滾滾冒泡;凸于主牆之外的敵台上,原先放置著十來門盞口將軍,但他們早已被南軍火力更猛的碗口將軍打得稀爛,高熾只得命匠人臨時趕製了一些簡易的發石機充數。千余軍士、不到四千青壯,這就是北平主門——麗正門的全部防禦力量。而他們面對的,正是北伐南軍中最精銳的部隊,由前府左都督,平燕先鋒參將李增枝統領的近六萬京衛大軍!幾次攻防下來,現城頭的守軍已死傷近三成,城防工事也被摧毀不少。好在仗著北平城高牆厚,燕軍也抵抗頑強,硬是沒讓南軍攻上城牆,並把敵人的攻城器械破壞好些。可面對六萬南軍,這樣的抵抗還能維持多久?高熾心裏九*九*藏*書一點底都沒有。而北平大小十幾座城門,現在都面臨著這樣嚴峻的考驗,這更讓這位職守北平的燕世子心驚不已。
弓手們起身,拉弓引箭,隔著城垛中的懸眼將箭奮力射出。數百支箭矢形成一陣箭雨,稀稀拉拉地向城外飛去,伴隨著幾聲尖叫,十余個南軍士卒撲倒在地。
高熾與道衍臉色一變:高燧負責把守彰義門,楊慶這般慌張的趕來,莫非是彰義門出了什麼事?抑或高燧本人……
「世子,生死皆是命數。戰場之上,切勿為此不忍!」顧成沉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高熾一怔,隨即向顧成投去感激的目光。
旗官嚇了一跳,忙勸增枝道:「將軍,弟兄們已衝到近前,這炮子沒個準頭,會砸傷咱們的人!」
聽道衍自謙,高熾忙欲說話,忽然城梯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高熾與道衍放眼一望,只見一個小內官踉踉蹌蹌地飛奔上來,待走近了,二人才看清,來人正是三郡王朱高燧的貼身內官楊慶!
「可太遠放箭,難免有力道不足中途而落,會誤傷我軍兵士!」
強捺心中憂慮,高熾道:「今日南軍攻的猛,只要各門不失,想來接下來幾天應不會有大戰,到時候再想辦法!」其實他能有什麼辦法?如今北平諸人能做的,除了希望朱棣快些回師外,也就是祈禱上天趕緊降場漫天大雪下來。只要連下數日大雪,那些主要由江南士卒組成的南軍便會戰力驟減,如此北平就得救了。不過近十年來,北平從來沒有在十一月中旬之前降過暴雪,眼下已是十月下旬,可朔風仍稱不上凜冽,完全沒有寒冬已至的意思。看來要仰仗老天爺庇佑也是難了。
「沖!」李增枝一聲高叫后,上萬名南軍步卒又大聲呼喊著,向城門方向撲去。
李增枝心急也是有原因的。確認燕軍主力已北上大寧后,李景隆大起德州、真定等地兵馬,湊了整整三十萬大軍,氣勢洶洶地來攻北平,想著趁虛而入,一戰搗毀燕藩老巢。李增枝也是信心百倍,認為打個近似空城的北平實是易如反掌,故向景隆請纓出戰,力爭將首破北平的大功收入囊中。
一架飛梯搭起,南軍將士舉著盾牌,沿階梯依次攀城。城頭軍士搬來一桿撞桿,眾人齊聲發喊,猛推向前,把飛梯推了出去,梯上軍士連聲驚呼,隨飛梯直落於地,頓時粉身碎骨。
「嗡……」李增枝話音方落,四周便炸開了鍋。麗正門外的這支兵馬都出自京衛,連他本人的親兵,除了幾十個李家家丁外,其餘都是從京衛中甄選的。李增枝這麼一罵,無疑將他們都侮辱了個遍。李增枝四周一望,幾個偏將都滿臉憤怒地望著自己,連其他的普通將士也都是眼中冒火。
望著顧成的身影,高熾心中稍安。這幾日,顧成日夜不離地陪伴著他,正是有這樣一位老成穩重的將軍相伴,高熾才能在李增枝的瘋狂攻擊中堅持下來。略整思緒,高熾扭頭對王景弘道:「咱們也別歇著,這一仗負傷將士不少,現都在城下救治。我得親去安撫一陣!」
「娘啊,我的眼被燒了……」
「世子卧倒!」顧成一聲大喝,高熾忙下意識地挨著女牆趴下,緊接著,一陣炮子打來,高熾只覺得城牆微微顫抖;一發炮子打中了箭樓,頓時磚石飛濺,一旁的內官王景弘忙一躍到高熾身上,將其牢牢護住。灰塵落地,空氣頓時污濁不堪,高熾連打幾個噴嚏,趕緊捂住了鼻子。
聽得順承、東直門無恙,高熾的心情舒緩不少。南軍負責攻此二門的分別是都指揮盛庸和平安。此二人雖聲名不顯,但也都是北軍老將,久歷兵旅。此次北平攻防,他二人所部攻勢之猛僅次於李增枝,並製造了好幾次險情。幸虧守順承門的李讓和守東直門的張信都非等閑之輩,他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保城門不失。幾天下來高熾也看出些端倪:這南軍雖是四面猛攻,但真正厲害的也就是李增枝的京衛主力與盛庸、平安二部,只要將與之相應的三門守住,其他各門一時半會兒出不了太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