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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金陵迷煙 第三節

第六章 金陵迷煙

第三節

可如今,改制改得武將離心離德,紛紛棄己附燕,削藩更把燕軍削到了金陵城下!想到這裏,建文心中猶如被針扎一樣難受。他不明白,事情這麼會成這樣;他更不明白,自己怎麼就走到這般絕境。想到這裏,他終於忍受不住,竟嚎啕大哭起來。
「是!」李景隆帶著哭腔答道。
進入華蓋殿後不久,建文駕到,眾臣趕忙跪地行禮。
六月初十的晚上,徐增壽一夜未眠。昨日下午,他派徐得出城見朱棣,結果到現在也沒有回來。這不能不讓徐增壽感到憂心。
眾官打得解氣,一旁的方孝孺卻是焦急萬分。建文一喊徐增壽的名字,孝孺便知不好,可要阻攔也來不及了。繼而,百官圍毆徐、李二臣,更是讓孝孺感到事態嚴重。若真讓徐、李二人當著皇帝的面被文官打死,那其他武將即便無反心,也會因憤恨文官羞辱武臣,轉而投降燕王。念及於此,孝孺忙向建文示意,讓他趕快阻止。
建文剩下的日子一個巴掌都數得過來了。哪怕他下旨監禁,用不了幾天,進城的燕軍也會成功將自己救出。經歷了牢獄之災,只怕燕王對自己的感激之情還要更甚幾分!
皇帝發怒,群臣雖猶不解恨,也只得聽命罷手。建文一眼望去,李景隆臉上淤青,冠帽已被扯下;徐增壽更慘,眼角和鼻孔都已流出血來,身上公服也被扒光,只躺在地上,一副哼哼唧唧的樣子。
可就是這有限的風險,眼下卻極有可能成為現實。不過思慮再三后,增壽終又平靜下來。事已至此,若徐得真被逮了,那自己想什麼也沒有用。好在得知被盯梢之後,增壽小心了許多。如今的徐得只負責傳信,對城中諸將之事並不知情,因此建文不可能從他口中撬到投降將領的確切姓名。至於自己,增壽也盤算好了,在此人心躁動的形勢下,估計建文也不會冒著驚動眾將的風險,對自己痛下殺手。
朝堂上的事,朱橞已全部看在眼裡。李景隆的建議,與他心中所想不謀而合。不過與李景隆多出於羞憤不同的是,朱橞是從眼下形勢作出的判斷九*九*藏*書
不過儘管策反進行得十分順利,可當燕軍渡江后,增壽卻不得不面臨一個大大的難題:這最後一步該怎麼走?
一石激起千層浪。眾人怒火未平,再一次一擁而上,圍著李景隆又一頓拳打腳踢。
「殺了這個兩面三刀的小人!」
「徐增壽!」建文喉嚨里發出一陣怒吼。殿中眾人頓時一震,哀鳴聲戛然而止,大伙兒用驚疑的目光看著徐增壽,不知皇上要對他做什麼。
不過建文畢竟年輕。此時在朝堂上一片哀嚎,他的心境也亂了起來。再看到徐增壽時,建文的滿腔悲憤化為深深恨意。終於,他忍耐不住了!
打完徐增壽后,眾人還不解氣,不知是誰叫道:「要不是李九江這廝,朝廷豈會落到如此地步!不能讓他跑了!」
景隆一說完,左班文臣隊伍中頓時一陣嗚咽。若燕王不降,那便只有打了。事到如今,就是最強硬的文臣也明白,此戰凶多吉少!朝廷的覆亡,或許就在這幾天了!
「皇爺!皇爺!」王鉞一直守候在殿外,聽得建文的哭嚎聲,他頓時大驚,忙隔著門焦急地勸道,「皇爺您莫要如此悲傷,金陵城堅固無雙,且勤王兵馬也會相繼趕到,到時候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這話說得連王鉞自己都覺得不可信,到最後他也忍不住鼻子一酸,再也說不下去了。
「逆賊!」大理寺丞鄒瑾首先發難。他疾步上前,抓住增壽的衣領,對準了便是一拳。緊接著,監察御史魏冕上前一腳,將猝不及防的徐增壽踹倒在地。
在鄒瑾和魏冕的帶動下,文官們的怒火被徹底激發出來。緊接著,程濟和御史大夫練子寧、禮部尚書陳迪、監察御史牛景先、衡府紀善周是修等大小官員一哄而上,把徐增壽揍了個鼻青臉腫。
想了一想,建文|做出決定:「把徐增壽收入內官監牢中,聽候處置!」
建文自己也沒料到會成這種局面。此時他已冷靜下來。回頭一想,頓時也是後悔莫及。見孝孺一臉焦急之態,他立刻會意,馬上大喝一聲道:「都給朕住手!」
徐得一開始還不九_九_藏_書招。可當番役們將十八般武藝用上,他便撐不住了,只得承認自己去到燕營,並將以前去北平送信的事也說了出來。不過讓孝孺失望的是,關於增壽與燕王密謀的內容,徐得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
受局勢的影響,本就不老實的五府將軍們早已是心猿意馬。徐增壽借燕軍得勝之勢,沒費多大功夫便拉攏了一大批人。水師總兵陳瑄的倒戈,便是這位燕王小舅子的得意之作。燕兵渡江后,所有人都知道朝廷大勢已去,因而更加積極的附和增壽。
徐增壽也是一驚。他立刻反應過來:徐得肯定被抓,而且肯定已經招了!不過他已有所準備,此時雖然內心驚恐,但面子上仍強作鎮定,垂首不語。此刻的他已打定主意,不管皇上說什麼,他也是一言不發,先把這關熬過去再說!
「打死他!」
六月十二日,金陵下起了瓢潑大雨。久旱逢甘霖,這本是一件喜事,不過在建文看來,這場暴雨似乎是在昭示自己末日的到來。今天上午,燕軍又啟程開拔,從龍潭一路西行,直至龍江紮營。龍江在京師的外廓之內,離外城已是咫尺之遙。而這時,他千呼萬喚的勤王兵馬卻仍是不見蹤影。建文不知道的是,那些攜帶蠟丸密召出城的人都被燕軍游騎截獲,短期內不可能有勤王軍馬前來了。
「不錯,此事越快越好!」朱橞一咬牙,當機立斷道,「馬上去把王佐喊來,咱們把獻城之事妥善商議一下,然後派人去龍潭,一併稟告四哥!」
「當廷鬧事,成何體統!」建文恨恨地罵道。不過他也不想處罰打人文官,畢竟他們也都是忠心的,而且徐增壽實在可恨。
自從燕軍打到長江北岸,徐增壽便又活躍起來。本來,建文派了個錦衣衛百戶盯住增壽,使他一度不敢輕舉妄動。不過隨著局勢的變化,燕王漸有殺進京師之勢,京中開始人心浮動。徐增壽抓住這個機會,用一千貫的價錢外加未來的指揮僉事之職,成功把這個百戶買通,從而又開始在五軍都督府中搞起了串連。
朝臣們沉痛的情緒九九藏書影響到了建文。其實他對守城也沒太大信心。想到數日之後,這江山或將易主,想到自己這個大明天子,即將淪為階下之囚,建文一時也忍耐不住,竟然也痛哭失聲!
就在昨天上午,程濟在定淮門等到了徐得。按照事先的計劃,程濟不動聲色地將徐得綁了,直接送到方孝孺府上。孝孺雖是儒臣,這時也顧不得斯文體面,一上來便命番役上刑。
內官監監牢是關宮裡人的。按大明的規矩,徐增壽這種人應關在錦衣衛詔獄或是刑部大牢中。不過詔獄在洪武末年已被朱元璋廢棄;而刑部和都察院、大理寺等三法司坐落在外城太平門外的貫城中。現在燕軍兵臨城下,關那裡當然不可能,所以建文只得將他丟到內官監看押。
自打身份被建文知曉后,增壽便已斷絕了燕藩的聯繫。這之後與勛戚們的往來勾結,燕王均不知曉。可局勢發展到現在,再不與燕藩聯繫已不行了。必須與燕王取得聯繫,才能裡應外合,打好這最後一仗!思慮再三,徐增壽決定冒險派徐得出城。因為監視自己的錦衣百戶已經被買通,此時派徐得出城,雖然不能說完全沒有風險,但畢竟也是有限的。
好不容易處理完這件事,建文感到心力交瘁。不過他仍強打起精神,用懇切的語氣對眾人道:「朝廷危在旦夕,眾卿務必和衷共濟,萬不可再自相猜疑!」
殿內的哭聲停了下來。半晌后,隨著「吱……」的一聲響,奉先殿的殿門被打開,形如枯槁的建文走了出來。望了滿臉關切的王鉞一眼,建文似哭似笑的支吾一聲,隨即又發出一陣長長的嘆息,才有氣無力地登上乘輿,返回乾清宮就寢。
晚膳是在坤寧宮進的。馬皇后雖在後宮,也知道外頭形勢不好。見建文滿臉愁容,善解人意的她想盡法子逗夫君開心,不過建文又哪笑得出來?草草吃完,建文撇下妻兒,獨自一人走進了奉先殿。
看到徐得的供詞,建文恨不得立刻就將徐增壽碎屍萬段!不過在孝孺的勸說下,他終於冷靜下來。儘管不知道增壽暗中做了什麼,但建文也明https://read.99csw.com白,這多少會與守城將領有關。若在往常,建文自然是要徹查到底。可如今這形勢,一旦把此事揭開,那些暗中降燕的將帥們很可能成驚弓之鳥,沒準兒立刻就開城投降了。無奈之下,建文只得答應暫時隱忍,以防激化矛盾。
不一會,李景隆便將王佐領到。三個人關上門嘀嘀咕咕了半天,終於敲定了獻城一應事宜。緊接著,當天傍晚,朱橞的心腹內官吳智換上百姓衣裳,急匆匆向龍潭方向奔去。
無奈之下,孝孺只得將徐得知道的整理成供詞,讓他畫押之後,進宮呈給建文。
……
難道自己錯了嗎?建文內心痛苦地吶喊著。他只是想削除藩國割據隱患,使天下真正盡歸朝廷所有。作為一個天子,一個皇帝,他這種想法有什麼錯?而復古改制,也是要一掃太祖時期的弊政,創造一個安定祥和、繁榮富強的大明盛世!
建文的臉色很是陰鬱。朝會開始,李景隆便結結巴巴地報告了燕王拒絕罷兵的事。
王鉞展開供詞,哆哆嗦嗦地念了起來。殿上百官先是狐疑,繼而驚愕,當王鉞將供詞念完時,左班的文官們已是群情激憤!
見增壽不語,建文愈發確信他有鬼。怒不可遏之下,他厲聲罵道:「爾這個吃裡扒外的東西!北伐開始,爾便與燕庶人暗結,出賣朝廷!如今爾又裡外勾結,妄想助北兵進城!朝廷待爾不薄,爾卻如此狼心狗肺!」說著,建文從袖口抽出徐得供詞,一把擲給丹陛下侍立的王鉞道,「給朕念!」
赴華蓋殿的路上,徐增壽隱隱覺得有些不對。首先,程濟便對他怒目以視,一副恨不得將他吃掉的樣子。程濟曾打探到他和燕王暗結,此人與自己不睦,倒也是情理之中。不過今天這般模樣,卻又比往日明顯許多,聯繫到徐得的失蹤,增壽愈發不安。
本來王佐的防區不是金川門。不過就在昨日再赴燕營之前,李景隆借口金川門地位重要,要兵部把王佐調來。兵部尚書是茹瑺,他自然是心照不宣地應允。有了王佐,朱橞他們的力量自是愈發強大。
散朝後,氣急敗壞的李景隆九九藏書和谷王朱橞一起,騎馬直奔金川門。一進箭樓,李景隆便尋了個小閣間,把門緊緊關上,然後咬牙切齒地對朱橞道:「使長,不能再耽擱了,馬上派人給燕王送信,請他趕緊攻城!」
徐增壽的那些隱晦事,朱橞已從景隆口中得知。此次他突然暴露被押,讓朱橞大吃一驚。經此事可知,建文已對城中武將謀反之事頗有察覺。不過就建文的處置看,他應該還不知道具體的謀反人員,但過兩天就不好說了。一旦建文對徐增壽用刑,而徐增壽又受不住盡數招了,那這些與徐增壽勾結的武官很有可能會被一網打盡。朱橞倒不擔心自己,畢竟他是朱棣親自招攬的,徐增壽供也供不到他頭上。但若李景隆這幫人都被一鍋端了,那他朱橞就將孤掌難鳴!想到這裏,朱橞也覺得應該抓緊時間,趕在徐增壽竹筒倒豆子之前,趕快讓燕王進來。只要燕軍進了城,自己的迎附大功就算坐實了。
當太祖朱元璋和孝康皇帝朱標的畫像再次出現在建文面前時,這位年輕的天子忽然生出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三年前,也是盛夏,也是在這裏,建文曾莊重地向祖父和父親稟告其將出兵討伐燕逆的決心。當時的建文,正是躊躇滿志,他堅信王師一出,不費吹灰之力便可讓區區燕藩化為灰燼。可現實卻和他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三年征戰下來,不僅自己朝思暮想的剿平燕藩未能實現,反而朝廷卻變得風雨飄搖,自己的皇位也岌岌可危了。跪在大殿中央的蒲團上,建文想起這段不堪的經過,一時不由淚如雨下。
盤算完畢,增壽心中終有了幾分底。此時已是六月十一的寅時,徐增壽洗漱完畢,又穿戴好衣冠,隨即出門上朝。
「遵旨!」不管是真心抑或假意,文武眾臣仍是齊齊答應。只是,恐怕建文自己也不清楚,這種表面上畢恭畢敬,到底還能持續幾時!
就在提袖抹淚之際,建文不經意間忽然發現,徐增壽卻毫無表情地站在那裡!瞅見此人,建文心中頓生一股怒火。
處置完徐增壽,他又對景隆道:「曹國公要從大局著想,今日之事切勿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