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飛起來也是八分
與平時不同的是，之前我們都是接了毒島先生分配的任務，而這次只是一時興起。
「什麼沒什麼變化啊，高田？」
「毒島先生，不好意思打擾你了，不過你最好準備一下哦。」我說。
「上面有郵箱地址。」
「哦。」這豈不是已經失去了人生的目標，沒有前進方向了嗎？「聽起來有些可憐呢。」
「溝口先生，那個數碼相機你放哪兒了？」
「因為是裸體派對，裏面只有毒島先生一個男人。女人全脫|光了，毒島先生也是。你說那是不是全世界通用的、『毫無防備』的範本啊？」
「我不管什麼意義不意義的。無論是八分還是十分，只要能飛我就會飛。不顧得失。」溝口先生像念咒一樣喃喃道。
我本來以為溝口先生會目瞪口呆地說：「騙人的吧，那個老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啊？」但他並沒有做出那樣的反應。
「那啥，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啊？快點兒告訴我啊。」
電梯來了，我們跳進去。裏面很擠，讓人心情煩躁，但溝口先生拄著拐杖，倒是讓周圍空出不少，連我都覺得有些對不起他了。電梯里的人都盯著數字鍵盤，不發一語，我也沒能繼續發問不過溝口先生可能一開始就沒打算回答我。
「這我還是頭一次聽說。後來怎麼樣了？」
看向前方，溝口先生穩穩地舉著槍，與毒島先生面對面而立。
「嗯。」
「什麼簡訊啊？」溝口先生問。
「飛起來八分，走著十分，發郵件只要幾秒啊。」
「跟毒島先生有什麼關係？人家可是被死死糾纏，躲到醫院的儲物間里哭哦。高田，你把毒島先生當成那樣的人了嗎？」
「放心吧，我也不想有人打擾我們。」毒島先生說完，把手伸向病床，接起了電話。「嗯，是我。這裏沒什麼事。」他應答道，「據說有個可疑人員坐計程車從醫院跑出去了。嗯，沒錯。所以你們也去外面找找看。」
「人家只是在搜身，防止進入病房的人身上有武器嘛。」
「那些有錢人，搞不好反而是整天待在電腦前發獃吧。工作的價值和獲得的報酬不一致，這點我了解，但你不覺得，這樣真的很不公平嗎？於是啊，我就開始考慮要不要給護士加工資。畢竟這是事關人命的工作，而且作息極其不規律，又需要一定的技術，難道不應該給她們一流企業員工的工資嗎？」
就像潛進海里，身體會自動感覺這樣很危險一樣，連三歲小孩都能本能地察覺，背叛毒島先生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你怎麼想？」常務問。
「那上回那個司機是——」
溝口先生明白我已察覺到現狀，點了點頭。「快走，別讓他跑了。」說完，他就拄著拐杖，踏著富有節奏的步子走向電梯間。
溝口先生一邊敏捷地拄著拐杖前進一邊說：「就是助人為樂。」但他似乎很不適應自己說出這樣的話來。
「當然是剛才那位佐藤小姐啊。」溝口先生的語氣也變成吵架時的樣子。
通過這些線索，我只能想到一個人。
「你為什麼要道歉呢？」護士笑了。
溝口先生邁著緩慢的步伐走向駕駛席。
「高田，怎麼了？」
「就在那個時候，五個持槍的男人跳了進來。他們都接到了除掉毒島先生的命令，連酒店的人都跟他們是一夥的。」
我其實也沒怎麼懷疑，但還是感慨道：「原來是真的啊。」
「被弄濕了，我就扔掉了。」
「你胡說！」
「你看，只要知道了襲擊毒島先生那個男人長什麼樣，大家就能提高警惕了，而且對付起來也會輕鬆很多。」
「有人衝著毒島先生的公寓開了一槍。響聲很大，但我們把周圍的居民都擺平了，所以沒惹來警察。這種事情換作平時，可能只是唬小孩子的威脅手段，只是，不久前我們又收到了一封很可疑的威脅信。」
我慌忙環視周圍。一想到通道另一頭的某間病房裡就躺著毒島先生，就忍不住焦慮起來。我沒說什麼不能讓毒島先生聽到的話吧，我突然開始回憶自己的言行。
常務正欲跟著過去，但想到毒島先生的病房還需要戒備，就停下了腳步。
直到第二天，我才後悔當時為什麼沒細想白大褂的事情。
「病房門口那個機器人一樣的傢伙，他不會是同性戀吧？摸得我渾身起雞皮疙瘩。」在往回走的電梯中，溝口先生咂著舌頭說。
我強忍住笑意。「真有這麼這麼好的事情嗎？人會因為恐懼和不安而行動，但很難因為感恩而有所動作哦。」
「高田，怎麼了？我這邊也得到了個不得了的消息。」已經把拐杖放到旁邊、坐在床上的溝口先生一邊說，一邊緩緩地躺了下去。
「於是呢，那個護士怎麼了？」
男人看到我那不爭氣地露出了怯意的臉，說：「原來是高田啊。」
「是事故之類的原因嗎？」
「喂，高田，你是不相信我的實力嗎？」溝口先生看了看後視鏡，「你以為我干這行有多久了？」
「那個男人也熟悉花語嗎？」
「我以前想開西式點心連鎖店來當副業呢。還進行過融資，準備收購些小點心店。」
什麼押不押韻，那根本就是生造的東西好嗎。
「喂喂，你開車到底在看哪裡啊？」溝口先生故作威嚴，以充滿壓迫力的姿態走向四門車。
「其實我也不討厭你。」
「可上次，我們這有個年輕的小護士把溝口先生的數碼相機摔壞了，就這麼輕輕一拍，啪嗒。」
車身開始傾斜。
「最近我開始想，是不是也有不讓他們面露痛苦的辦法呢？」
「據說二戰結束后，美國軍隊來到日本，想對我們表達戰爭『永遠不會發生』。結果『never happen』被蹩腳的翻譯整成了『不得了happen』。」
「你不是來找老師的嗎？跟你說了，在咖啡廳那邊。」
我立刻衝出了病房，溝口先生在後面大聲叫我，但我根本沒時間停步。我本打算跑向電梯，但考慮到中途可能浪費更多時間，便選擇了樓梯。我飛快地往上跑，幾乎把自己絆倒。
聽到蔬菜二字，我瞬間便脫口而出「西蘭花」幾個字。「如果不是，那就是香菜了。」
「那樣真的有意義嗎？」我說。不喜歡別人難過之類的話，想讓別人開心之類的話，我實在無法忍受這種半吊子的言論。我一直以為溝口先生只是個大大咧咧又心思單純的男人，結果不止如此，他竟然還是個半吊子的天真漢，實在太讓我失望了。這樣的他就像沒營養的蔬菜一樣，讓我有種「如果說它有點營養，我還能勉強吃下去」的感覺。
「還有一分鐘。」
「喂，你說什麼呢？」
「實在沒辦法，我才老實躺在了床上。」溝口先生悶悶不樂地說。
「你是什麼——」
「應該是跑到樓下去的人打來的。要是我不接，他們會馬上趕過來哦。」毒島先生說。
「毒島先生不是有座公寓嘛……」
見到敵人比我預想的還要沒出息，我同時感到了愕然和安心。
「高田，你小子頭腦挺不錯，但凡事太講究了。唉，不過總比太田那種笨蛋要好。」
「佐藤小姐？哦，清潔工大媽嗎？我知道了。」
「對啊。岡田總愛去管別人的閑事，我就奇怪，他怎麼老愛去搞那些麻煩事，不過看來，跟別人聊天也是很重要的事情呢。」
溝口先生粗魯地拉開了拉鏈。
「不得了了，溝口先生。」
「你知道嗎，這就是我的溫柔。我雖然不能告訴你岡田在哪兒，但無論如何都想讓你知道岡田平安無事。」
「呃，那是什麼啊？」
緊接著，我把溝口先生的病友告訴了他，同時把香菜的花語解釋了一遍。
我的意思是，憑什麼要讓這種一直不講究活法的人來教訓我怎樣的活法才是最重要的呢！
聽到小溝溝這個沒羞沒臊的稱呼，我實在是受不了了。看來他不僅跟護士病人閑聊，就連清潔工都混得很熟了。
「休假，這裏又沒好吃的，還不如趕緊出院比較好吧？」
我一口氣爬完樓梯，頓時氣喘吁吁。上到七樓時，我已不得不彎下腰，試圖理順呼吸。
此時溝口先生與病友在醫院咖啡廳里討論的話題已經不再是太田的失敗軼事了，不知為何，變成了美味蛋糕店的信息。
「啊？」
我動彈不得。溝口先生把一根拐杖夾在腋下，另一隻手也握住了手槍，對準毒島先生。他呼吸粗重，一臉要把對方吞掉的險惡表情。
「這種職業可是很少見的。這跟想當醫生的人不一樣哦。」
「沒想到我竟毀掉了岡田的人生，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我能做的，只有替他報仇。」
「嗯，那是當然。」我邊說邊舉起雙手。
「我跟你說，那個老師根本不是真兇。」
「從一開始。」
「聽到沒？不要再接近那個人了。我們現在對你還算客氣的，今後會時不時注意你一下。你小子的做法在我們看來簡直是太天真了，看你這種大外行幹活兒，老子根本不想奉陪，而且越看越生氣。在我們這些專業人士眼中，你這種簡直就是過家家。」溝口先生亢奮地說。
「怎麼辦，我們手上又沒傢伙。」我跟在他旁邊說。我把槍放在車上了。
「小哥，你在胡說什麼呢？」我趁機走到溝口先生身旁，「你想說我們的車保養不良嗎？這是冤枉人啊。你知道我們每天多麼認真地保養這輛寶貝車嗎？你看看、你看看，我們家小車的屁股都被削掉一塊了，它可是我們的掌上明珠啊。」
女人們發出慘叫，全都躲到了套房的角落。毒島先生被五個男人用槍指著，圍在中間，卻面不改色，冷靜如初。他死死地盯著面前的男人的雙眼，說：「你們到底是為了什麼來干這件事的？」
「威脅別人，搬運貨物，我不覺得這工作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別人應該都會想『唉，真不想變成那樣的人啊』。」
「你還真是……」
「算是吧。因為我想起來，以前岡田說，聽別人說話的時候，自己能發現很多事情。」
「不過話說回來，你覺得會不會有人看了我和你的工作，心裏想『啊，我也好想做這樣的工作』呢？」
溝口先生一開口，其餘兩個病人就面露喜色地湊了過去。看來，溝口先生那些亦真亦假的故事，是他們百無聊賴的住院生活中難得的樂趣。
「喂，高田。」溝口先生叫了我一聲，我離開了那張床。
「郵件啊。就說如果你是岡田請馬上回信。」
一開始我還以為毒島先生是擔心溝口先生再次叛變，派我去當間諜，讓我暗中調查的。但毒島先生卻說：「只要好好利用，溝口這人還是挺有能耐的。不過他要是跟奇怪的人在一起，就完全沒用了。這次我派你過去，是讓你保證他能好好乾活兒。」
我無法反駁。這是當然的，我根本找不到任何借口，只能大聲說對不起。
在走向電梯間的路上，溝口先生歪著嘴，看著我說：「你說過，要是飛起來也是八分，那用走的也沒什麼區別，是吧？」
到了一樓，溝口先生又咔噠咔噠咔噠飛快地往後門走去。
槍口飛快地，幾乎是機械性地移動到門口，同時發出了槍聲。常務捂著大腿倒下了，但似乎還沒反應過來。只見他坐在地上一邊呻|吟，一邊四處張望。
「高田，我只有一把槍，要是一直指著你，毒島先生就會逃脫了。所以你要是敢反抗，我只能馬上射殺你了。聽到沒？我只給你三秒鐘。一、二……」
「懷疑同夥好玩嗎？」溝口先生不耐煩地說。但我很想提醒他，溝口先生你這個同夥，以前不就試圖背叛過毒島先生嗎？
「溝口，你做這種事有什麼意思？」毒島先生十分冷靜。他並沒有爭辯，而是用詢問對方老家在哪兒的語氣說道。
他到底在說什麼呢？我吃了一驚。
因為懶得退訂，我就沒有去管，但一天給我發好幾條，讓我開始有點厭煩了，甚至覺得這其實是競爭烤肉店的陷害策略吧。
「幹嗎啊，吵死了。」溝口先生皺著眉頭瞪了我一眼，說他現在很忙。
「的確像他的性格呢。」
我也點頭道：「你現在這樣，已經吃不了兜著走了。」
「意義什麼的根本沒意思。」溝口先生說。他正準備打開門走進大樓，裏面一個剛好路過的護士就跑過來替我們打開了。
答案很簡單。
當我不斷跨越台階時，剛才那本辭典上的文字又浮現在眼前。在香菜的花語中，記錄著一個很不吉利的詞——瀕死的前兆。
「因為老師真的知道很多花語啊。我都嚇了一跳呢。你知道嗎？連捲心菜都有花語哦。那哪兒是花啊，就是菜葉子嘛。」
溝口先生開口道：「到時候，我們就如你所願，找個地方度假去。我剩下的人生都是暑假，而且沒有作業。」
「高田，想必你也知道，每次接近毒島先生，他身邊總是有人。特別是我，因為過去那件事，已經成了重點戒備對象，更別想替別人報仇了。所以，我才會絞盡腦汁，想了這麼一出。」
「啊什麼啊？」
「而且啊，溝口先生還很溫柔呢。」
我猶豫著到底要不要表示贊同，最終還是閉上了嘴。當你不知道該說什麼時，閉上嘴巴是最明智的選擇。
「不過溝口先生現在又開始替毒島先生幹活了吧？都不知該說他厚臉皮，沒節操，還是做事太隨便。」我苦笑道，「難道他真的不會有罪惡感或遲疑嗎？」
據說毒島先生對自己看上眼的人格外照顧，對惹自己生氣的人則特別殘忍。這樣想來，溝口先生現在還能活蹦亂跳，甚至又回到毒島先生手下幹活兒，的確算是個奇迹。
「沒什麼，我知道是誰企圖襲擊毒島先生了。」
就在我內心矛盾的時候，溝口先生開口道：「毒島先生，我跟岡田其實認識很久了。」
毒島先生口中的「發生了很多事」中的「很多」，在我聽來充滿了暴力和騷動的氣息。
「而且，那個男人的兒子兒媳都去世了。搞不好他是因為那個，才對毒島先生心懷怨恨的。」
「喂，你小子在後備廂里放了什麼鬼東西？！」
「佐藤小姐是誰啊？」
「我沒見過你們幾個，你們應該也跟我沒仇沒冤，只是接到了命令而已吧。」毒島先生用淡然的語氣，像開導部下一樣說，「既然接到了命令，就要好好乾，千萬別搞砸了。」
司機「咦」了一聲，小聲地說了句聽不清的話。
「會嗎？」
我心情鬱悶地走回大病房，一無所知的溝口先生正和一位資深護士相談甚歡，這更讓我提不起勁來。我真想劈頭蓋臉地說他一頓，數碼相機被弄壞，這件事可比溝口先生想象中的要嚴重很多倍哦。
「兩個人不戴頭盔，一下子就會被交警抓住的。」
毒島先生躺在病床上，穿著病號服，看起來十分放鬆。他嘴角帶笑，但那好像要把我一口吞掉的凌厲眼神卻與往常完全不同。
我心裏同時覺得，現在不該完全聽從溝口先生的命令。可溝口先生馬上又說：「你還想再來三秒嗎？」讓我頓時陷入了恐慌。因為眼前就是血流不止的常務，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被恐懼所驅使。「對不起。」我一邊道歉，一邊用膠帶封住了常務的嘴。
只是，我不明白溝口先生一開始為什麼會答應跟那樣的男人搭檔。與溝口先生搭檔了一年，我發現他總會憑藉氣氛或勁頭，甚至毫無根據的直覺來行事。所以，他跟太田搭檔或許只是一時心血來潮罷了。
「高田，那是騙人的。」
「欺負弱者？」
「而且，昨天我走到那男人床邊時看到了一個裝著白大褂的紙袋。」
溝口先生打開電梯門，從裏面拽出一個蛋糕盒。再按按鈕，電梯又下去了。
溝口先生突然心血來潮地說：「啊，喂，你……把車子的後備廂打開。」
「我很後悔，當時就不該把所有責任都推到岡田身上，因為岡田是個好小伙兒。他很有意思，是個好小伙兒啊。」
像是看穿了我的動搖一般，電話那頭適時地傳來「在樓上，樓上」的read.99csw.com聲音。「人家住的可是最頂層的豪華單間，就像VIP房一樣。我現在就在上面給你打電話呢。」
我一時間沒明白過來。不過，看到溝口先生那極不優雅的駭人表情，以及他身邊的清潔工大媽，我突然想通了。「是盯上了毒島先生的男人嗎？」
「我骨頭折了，整個都折斷了！救護車，救護車！」我並沒有馬上理會像孩子一樣吵鬧的溝口先生，而是先給毒島先生打了通電話，向他請求指示。要是隨便把他送到什麼醫院去，暴露了我們的工作，那事情可就麻煩了。
「那傢伙？」
「聽好了，我這種最怕麻煩、什麼都隨隨便便的人，這回可是絞盡了腦汁。只要努力，我還是能做到的。」
「嗯。不過有情報總好過什麼都沒有。」
男人的表情扭曲了。他明顯意識到了自己的頹勢，雖然試圖喚起體內的鬥志，但我一眼就看出，他失敗了。
「那他當時在哪兒？」
「香菜還有那種意思嗎？話說回來，那張貼紙上畫的真是香菜？」
「她估計不想說吧。」溝口先生氣沖沖地說，「都是那個護士的錯。」
「那個，溝口先生，不好意思打擾一下。」我終於等得不耐煩，加重了語氣，「剛才有人給我打電話，我出去回一下。」
太危險了吧！溝口先生身子猛地往後一躥，失去了平衡，一屁股跌在地上。不僅如此，可能因為用力過度，還翻了一個跟頭。
「用你的手機登陸那個頁面，然後給他發郵件，問他是不是真的。」
「那是因為你的腿骨折了。」我故意說了句不著邊際的話。
有一次，太田遭遇了不得不背下一串冗長數字的窘境。要記住如此多的數字，簡直不可能，而且他手邊沒有記錄工具，連手機都沒電了。他在包里玩命翻弄，發現唯一能派上點用場的居然是一根棒狀點心，名叫「美味棒」。太田絞盡腦汁，覺得「這玩意兒應該能管點用吧」。一開始他嘗試用美味棒在地面上寫字，但是失敗了。緊接著，他又想用點心屑擺出數字來，但剛放下就被鴿子吃掉了，簡直就和《漢澤爾與格萊特》里的情節一樣。最後他走投無路，直接用指甲在點心上刻了數字。
「呵呵。」
「那又如何呢？」
我右腳猛踏台階，一次跳過數級，又重複一次動作。這麼說來，寫下威脅信的肯定是個熟悉花語的人。
「跑到醫院里來了。」我指了指病床說，「想襲擊毒島先生的，是住在三樓大病房裡的人。他現在被溝口先生關起來了，不過我擔心他還有別的同夥。」說到這裏，我大叫一聲看向溝口先生。「那個來探病的男人是同夥嗎？」
「毒島先生他身體不舒服嗎？」
「叮」的聲音響起，原來是我的手機收到了簡訊。我飛快地看了一眼，又是烤肉店的廣告，真是讓人煩不勝煩。
常務聳聳肩道：「怎麼可能？！不過我確實看到溝口和太田到處打聽，好像覺得岡田還在哪個角落裡活著。」
「這到底是什麼？」我說。
「那是肯定的吧。」我說，「畢竟這份工作屬於重體力勞動，又直接關係到患者的健康甚至生命，所以她們一定隨時都繃緊了神經。而且在人際關係上也積累了很大的壓力。」
當然，我不會把這種事情說出來。這個世界本來就是由爾虞我詐和無視規則的競爭組成的。只要是個成年人，就應該注意自己的言行，防止被人下套。
「是太田嗎？」
我拿起相機，外觀看起來並沒有什麼損傷，但無論怎麼按鍵，相機都無法工作。電池也沒什麼問題，定睛一看，會發現鏡頭附近摔歪了。我想取出儲存數據的快閃記憶體卡，但怎麼找都找不到。
常務遞給我一個信封。
「抱怨？」「也不是說抱怨不好，我的意思是，她會抱怨，不就是因為過得很慘嗎。」
看到一個裸體男人如此平靜地說話，五個人全都放鬆了警惕。他們本能地以為真有人來了，沒多想就同時看向房間的出入口。
「我不覺得在日本隨處都能看到拿槍的男人。更加不可能有兩個男人都拿著槍還都開著一樣的車。」
「又是對岡田先生的回憶嗎？」
「你給我好好聽著，走著是十分，飛起來是八分，簡訊只要一瞬。儘管如此，如果能飛，還是應該飛的。如果錯過這樣的體驗，簡直太虧了。」
「當然是毒島先生那裡啊。你知道毒島先生生起氣來有多可怕嗎？還是趁現在趕緊去道歉比較好。」溝口先生挪了挪身子，把手伸向旁邊的拐杖。
「啊，的確如此。」
我飛快地撲了上去，雙腿壓住他的雙手，整個人騎在他身上。不能給對方任何反應時間。男人掙扎著，因為本來就瘦，自然也沒什麼力氣。他根本掙不開我的束縛。
「呵呵。」溝口先生跨過後門的一小段門檻，「試試也沒什麼壞處嘛。」
「生日快樂。」我馬上回過頭，恭敬地說。
「溝口先生。」我叫了他一聲，但他忙著聊天根本沒空理我，我只能加大音量繼續叫他。
我走到大病房，發現溝口先生已經回到病床上了。
我本以為，「有人打電話」是我與溝口先生之間對「毒島先生打電話來了」的暗語，沒想到溝口先生說：「高田，你要打電話就在這裏打嘛，這裏可以打電話的。」
「啊，要我去叫人嗎？」我覺得什麼都不懂的人不方便準備膳食，便要走出病房去叫護士。
「據說他們不知從哪個可疑的融資公司搞來一筆錢。剛才那個帶摩托頭盔的年輕人每天都會過來照顧他，應該是遠親之類的吧。」
「瀕死的前兆，對吧？」拄著拐杖走到房間角落的溝口先生說。
「我跟岡田最後一次見面時，他就發了這樣的簡訊。他應該還記得。」
「不用你說我也會開槍。」
「原來如此。」我應和著，拿起頭盔走向窗邊的床位。
「威脅信？」
「滿一年了。」我很想說，其實我不算他的手下。
「我不喜歡甜的東西。」我說。但溝口先生充耳不聞。
「啊？」我實在不耐煩了，「你到底在說誰啊？」
當我準備原路返回時，突然注意到床邊放著的紙袋。
「當時我也笑他說：『要是能做得開心，那就不是工作了。』」
「是烤肉店的廣告簡訊。最近不知是開張多少周年，玩兒命地給我發簡訊。」
此時我先反應過來了。「溝口先生，是不是那個啊？」
「你很熟悉花語嗎？」
女人明顯很介意我的存在。她時不時地瞥我一眼，似乎嫌我太礙事了。雖然這麼說難免有些自誇，但我還是很識趣地說：「我到自動售賣機那兒買點東西。」然後離開了。
「那男人一開始還戰戰兢兢地向我們道歉，後來卻直接拿槍指著我們，我總覺得他有種孩子氣跟暴戾混合在一起的感覺。」
「什麼意思？」
溝口先生回給她一個毫無節操的玩笑話，把護士逗得花枝亂顫。
「八分和十分沒什麼區別，你這種說法，跟『人總是要死的，何必掙扎』是一樣的哦。」
「我怎麼能那麼干呢！」我話音未落，溝口先生的槍口已指了過來。
當著護士的面說「這破相機本來就有點毛病」，還輕易地原諒了人家，一旦情況不妙，又把責任全都推到人家身上——這人果然太不靠譜了。溝口先生就是這樣的男人。
病房陷入一片沉寂。被膠帶封住嘴巴的常務雖然呼吸粗重，卻一言不發。
「嗯，因為只差兩分鐘，那不就是沒什麼區別嗎？」
男人們強壓興奮，死死握住手槍，卻無法回答毒島先生的問題。
你這不是對醫生的偏見嘛，我心想。
至於溝口先生，他甚至把手機掏了出來，開始向別人介紹自己經常瀏覽的「美食日記」。
溝口先生說他給了我一些「很像這麼回事兒的信息」。那男人的兒子兒媳死了，莫非都是假的嗎？他為什麼要說謊呢？
「弄濕了？」
我跟溝口先生也都帶了槍，卻放在車上，要說大意，我們的確太大意了。
途中，我遇到一個矮個子護士，為了不引起她的懷疑，我故作鎮定地與她擦肩而過。因為我跟溝口先生乾的都不是正經營生，長相也是很容易讓人看一眼就引起不必要戒備的那種，所以不必要的時候，還是低調一點比較少惹麻煩。怎知那位女護士卻對我說：「啊，你是來陪那個溝口先生的人吧？」
「看上去很像？」
「你聽好了，所謂的專家，是工作之外也能信手拈來。專業的廚師即便回到家裡，也能做出美味的飯菜，不就是這個道理嗎？」
「毒島先生，我覺得你還是先準備一下，方便隨時轉移。」
到達七樓，走出電梯，可能是受到「VIP專用病房」這個名頭的影響，我總覺得地板上鋪的油布的色調和觸感都好像比樓下的要高級一些。我從電梯間走到走廊，猛地發現角落裡站著個西裝筆挺的男人，嚇得我頓了一下。
然後溝口先生說：「對了，上回我跟你說的那個桑葚蛋糕，你快買來給我呀。」
「那是騙人的。」毒島先生攤開手，露出了高興的笑容。
走進病房，看到毒島先生正坐在抬起靠背的床上，身前還橫著一張小桌，他正在吃貌似鬆餅的東西。
「那是什麼，克雷格·賴斯的小說嗎？」
可是，從電梯里出來的卻是拄著拐杖的溝口先生，看到黑洞洞的槍口對準自己，他瞪大了眼睛，著急忙慌地說：「喂喂，搞什麼啊？是我啊。別整這出好嗎？」連唾沫星子都飛了出來。
比如幾年前，據說他不願再給毒島先生做外包，而是自己獨立出去了。我當時還不認識毒島先生，現在想來，除了感嘆他真是「不要命也得有個限度啊」，同時也覺得毛骨悚然。
到了三樓，我們走向病房，從走廊另一頭走來一個衣著樸素的中年女人。她推的小車上裝有塑料袋一類的清潔工具，想必是清潔工吧。
「可我要寫什麼啊？寫我是溝口嗎？如果不注意，岡田先生可能會懷疑是別人謊稱溝口先生騙他上鉤啊。而且那如果不是岡田先生，一定會被無視掉的。」
時機太壞了。此時逆向車道剛好開過來一輛小型貨車，駕駛員察覺到危險，猛打方向盤，但沒有避讓成功，正好碾到了溝口先生的大腿上。
「前天，毒島先生被人盯上了。」
「我不是很清楚。不過我認為，他本來打算用白大褂作掩護潛入這裏。」
「啊，原來還有蛋糕要送來啊。」毒島先生說。溝口先生的話讓人無法理解，聽起來有點可疑，但毒島先生不知是因為遲鈍還是大氣，總之十分平靜。
可是，走到窗邊的溝口先生明顯嚇了一跳，動彈不得。我凝神望去，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原來那小子拿著一把槍，正指著溝口先生。
我說：「不好意思，我是來看望毒島先生的。」
「有什麼問題嗎？」
「是嗎？」
那估計是溝口先生對哪個護士發|情，想偷|拍人家吧。而那個護士煩不勝煩，輕輕一揮手，剛好碰到了相機。事實肯定是這樣的。
「這次的獨立鬧劇，都是岡田一手策劃的。」他以此為借口，轉嫁了所有責任，自己逃脫了責罰，岡田卻被當成殺雞儆猴的犧牲品。
「我可沒聽說這種事。」聽那護士的說法，像是掉在了病房的地上。
「到底是為什麼呢？」我用明顯不感興趣的語氣說，溝口先生卻根本沒發覺。
那裡面，裝著完全在我意料之外的東西。
「啊哈，嗯。」溝口先生雖然毫無興趣地聽著，但當我講到毒島先生公寓被襲，毒島先生也住在這家醫院時，他的臉還是抽搐了幾下。而當我說到那個疑似兇犯的男人我們碰到過時，他已經完全興奮起來了。
「出什麼場啊？」
溝口先生沒有放慢速度，直直地沖向了那個男人。正面衝撞。因為是突襲，男人馬上跌倒在地。溝口先生也失去了平衡，但在「哎呀」、「痛死了」、「嘿」幾聲之後，他成功地用拐杖撐住地面，沒有跌倒。
當然，這一切都是在溝口先生不知情的情況下完成的。
「沙希小姐回複評論都很快的，郵件應該也會馬上回復。」溝口先生依然堅持管博主叫沙希小姐。「三分鐘。我就等三分鐘，沒消息就開槍。」
「那你就說，雖然沒有照片，但我們腦子裡都記得那人的樣子，不會有問題的。」溝口先生粗暴地說，「不然還能怎樣？」
「呵呵。」
下坡車速自然會加快，沒有哪個司機還會猛踩油門。所以面對前車急剎，他們會有更多的反應時間。
溝口先生搞不好根本就沒打算逃吧，我不禁想。嘴上說著要活得比人家久，搞不好心裏在想，只要報了仇，就什麼都無所謂了。
我有些興奮，不過沒有明確的理由，應該是預感到了自己將有所發現吧。
每每憑藉心血來潮行事，然後吃苦頭。
「等等，你冷靜一點說話。聽好了，要是盯上毒島先生的是那個住院的病人，那就證明，那傢伙就是撞了你們車子的人。你們見到他，難道都沒認出來嗎？」
雖然不是未知物體，卻也讓我倍感意外，因為，裏面裝著手槍。不止一把。裏面裝著好幾把手槍，還有一張摺疊起來、類似地圖的東西。
我悄悄走到老師床邊，猶豫著要把頭盔放在哪裡，最後，還是把它放到了架子上。
「一日三餐都是特別關照的。房間里還有個很小的升降機，像電梯一樣的玩意兒。飯菜都通過那個直接從廚房送上來，就像SF小說里出現的房間一樣呢。」
「啊，這裡有點下坡哦。」我看著溝口先生的臉說，但他似乎沒聽到我說話。他現在已經滿腦子都是「急剎」了。
「你不覺得很好玩嗎？『never happen』變成了『不得了happen』，而我們對此一無所知，就整出了『飛起來也是八分，走著是十分』這樣的話。」
另一個聲音是從病房一角傳來的。我往那邊一看，馬上明白了聲音的來源。原來是常務曾經提到過的運送食物的小型電梯，電梯到達時，會發出輕快的提示音。
回到病房，溝口先生躺到床上，又開始用手機瀏覽蛋糕點心的信息。
然後我向他彙報，說「剛才在毒島先生的病房裡因為數碼相機的事情被臭罵了一頓」，為了煽動起溝口先生的危機感，我還說「常務快要氣瘋了，毒島先生也很生氣」。
「說是為了嚇唬一下虐待兒子的父親，他要我偽造駕照，還搞了各種麻煩的動作，反正蠢得很。那種事又賺不到錢。」
「哦哦，高田。」我又沒在病房看到他，便去咖啡廳找，他果然在這裏，看到我就沖我揮了揮手。
我以前聽說過，有個組織為了殺害議員，把兇器當成接力棒，經過好幾個人的搬運，才成功丟棄了。
我再次道歉。心裏在想，溝口先生是不是應該跟我一起被罵呢。
「不是毒島先生那件事？」
「嗯。」我嘴上應著，其實並不知道毒島先生的公寓。是他自己家，還是租出去的公寓呢，或是情婦的住所。我不禁開始回憶自己前天幹了什麼事。是什麼時候的事？
「毒島先生，你知道桑葚的花語嗎？」
時間一點點流逝，我盯著手機屏幕，一心一意地祈禱著。郵件啊，快來吧。
「我忘了叫他把槍還給我。」
「你也不知道吧？」溝口先生興緻勃勃地坐了起來，但不知是不是扯到了傷口，痛得他齜牙咧嘴，「我也一直想不明白那部分的意思，據說是從『never happen』這個英語詞轉變過來的。」
毒島先生淡定自若，看不出半點焦急。他推開碟子說：「是嗎？那我就換身衣服吧。」說著，他走下床來，「對了，盯上我的是哪個蠢蛋？」
我跟溝口先生不同，至今為止的大部分人生都是以優等生的身份度過的。書也是。從娛樂性小說到商業書籍，能讀的都讀過了。我自認是個從小就盡量尊重富有理論性、看起來合理的ｈｔｔpｓ://ｒｅad•99csw.ｃｏｍ想法的人。是因為覺得老實工作的大人實在太愚蠢，才會到毒島先生手下做事的。
毒島先生似乎終於察覺溝口先生的態度很奇怪了，只見他繃緊了臉，雖然沒有表現出怯懦和不安，但還是直直地盯著溝口先生。
「是啊，惹毒島先生生氣，還能保得一條小命，溝口也算是幸運的了。」
主導權已經落到了毒島先生手上。
「那就是為了讓腦子靈光的人發現『真兇一定是熟悉花語的傢伙』才貼上去的。」
他好像年齡跟我一樣大，不僅胖，且動作遲鈍，我經常聽到他的傳聞。活兒不會幹，還一天到晚吃零食。一年前，溝口先生終於忍受不了車裡總有食物的味道，把他趕走了。
沒有任何印刷字樣的紙袋裡，有件被揉成一團的白色衣服。那好像是醫生的白大褂。
「嗯，無所謂。」毒島先生若無其事地說，「把命賭在這上面也挺好玩的。如果岡田三分鐘內不聯繫你，我也就放棄了。溝口，你就對我開槍吧。」
「現在還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單獨行事啊。」
「但凡這種小少爺，必定都有秘密。」
「哼，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當時岡田所做的，就是『讓它看上去很像』。」
「不，那真不得了。」我反射性地想說飛起來也是八分，「怎麼會有呢？」
駕駛席的窗戶打開，一個男人探出頭來。那是張略顯稚氣的臉，既然開著這麼貴的車子，那一定是一個從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小少爺吧。
「開槍的人不知道毒島先生住院了嗎？」
「怎麼了？啊，連溝口也來啦。喂，這個很好吃哦。」毒島先生輕快地說。
「那是一輛白色的……」常務報出一個可以稱作豪車的型號。
「你是認真的嗎？」
溝口先生又說了一句，男人點了點頭，走到老師位於窗邊的床位上，放下全臉式頭盔。頭盔里還放著疑似摩托車鑰匙的物體。
「還有，您知道那封信上貼的貼紙嗎？有可能是香菜的圖案，那個圖案暗藏著一個花語。」
「胡說八道，你是想拖延時間吧。」
「那麼，如果我說岡田還活著，你會怎麼想？」
「但這不是工作啊。」只是因為後面那輛車很拽，就決定讓他吃點苦頭，僅此而已。
我還因為溝口先生剛才的那些話而陷入混亂狀態，雖然有很多問題，卻不知道先問哪個才好，只能獃獃地站著。
「又不是飛機。」
「讓太田查了一輪，我才偶然發現的。從我們碰面那天算起，已經將近二十年了。」
結果，當時跟他搭檔幹活兒的男人，好像叫岡田，就被毒島先生安排解決了。
男人試圖站起來，我馬上踩上一腳。男人又倒了下去。
病房很寬敞。
「不是，你忘了嗎？當時我拍了照的。」我為了保證事後能敲詐錢財，用數碼相機把對方的駕照拍了下來。雖然那只是一般化的流程，此時卻體現出它的價值。
溝口先生咂咂舌。「那啥，我也是會用腦子的好嗎？好端端的頭盔為什麼會跑到我這兒來，稍微想想就知道了嘛。你說是不是？」
「那啥，我不也每天都來嗎？」我試圖爭辯，卻被無視了，「是不是老師的兒子啊？」
「不是你說的嗎，毒島先生不是收到了不會再變老的威脅信嗎？明天就是他的生日了，要是會被襲擊，那應該就是今天了。」
要說偽造的駕照里唯一真實的東西，那就是照片了。
「就一瞬間。」回答完，我的心跳開始加速。是一瞬，還是永遠呢？
「你沒被溝口影響，忘了自己原來的立場吧？」
「走著是十分，飛起來也是八分，中間只差兩分鐘，你會飛嗎？」
我趕緊跟在後面。
「啊，那是我告訴他的。」毒島先生一邊拿起叉子，一邊平淡地回答道。
毒島先生一動不動地看著溝口先生，沒有表現出一絲慌張。
雖然是我先猜到的，但還是忍不住反問：「真的嗎？」
「壞掉了。」我老實地說。
捲心菜也會開花啊，我正想反駁，腦中卻閃過一絲靈感。
「啊，那輛車，司機確實拿著槍呢。」我難以掩飾心中的興奮，「連後備廂里也有槍。」
「哪裡一樣了！」
「其實不是五個人，是六個。」
我看到毒島先生點頭承認了。「更新那個博客的人，就是岡田啊。」
「我還可以把你腦袋切開，從裏面抽取記憶哦。」常務不停扯著自己的領子。
「不知道，那是啥啊？發奮嗎？」
「在你那裡啊。」
「溝口，我不也告訴你了嗎？」
「一開始？」
「唉，看著這些蛋糕店的照片，讓我忍不住想起了我的兒子和兒媳啊。」老頭子滿懷感慨地說。
「那啥，happen那部分究竟是什麼意思？」
可是，毒島先生說出的，卻是完全出乎我意料的話。
「她好像在哪個停車場把這個傢伙的車給撞了，明明只是一點擦傷，這男人卻又是要修理費，又是喊脖子痛要醫藥費，還威脅她呢。其實，就跟我們乾的那些事差不多。」
「啊？」
「看來沙希小姐很有冒險心哦。」白領男陶醉地說。
「那個太田，是在我之前跟溝口先生搭檔的人吧？」
溝口先生的快速恢復雖然可喜，但對我這個每天到醫院去看望的人來說，到醫院后第一件事就是滿世界去找他，無疑徒增了更多煩惱。
「喂，高田，怎麼樣？」溝口先生大叫。
「又是那個老師告訴你的吧。」
男人弓著身子說：「對不起。」
就算博客照片里有花語為「容易親近」的花，也不一定代表拍照的人容易親近吧。
「陪他？嗯，算是吧。」我覺得自己突然成了來看護溝口先生的兒子，心中油然升起一股煩躁，「不好意思，打擾你了。」
「小夥子每天都過來探望，看來溝口先生很受敬仰啊。」貌似白領的男人說。
「香菜也有花語嗎？」
「那傢伙撞上了我們的車，把我的腿整成這樣了，原來就是那個混賬啊！」
「什麼意思？」
溝口先生放開一根拐杖，拖著一條腿走過來，把盒子放在棉被上。他輕輕掀開蓋子說：「是桑葚蛋糕。」然後轉過盒子，讓毒島先生也能看到裏面的東西。因為盒蓋只打開了一條縫，裏面的東西看得不怎麼清楚，但的確是一個小小的圓形蛋糕。
換句話說，他真的是「做事完全不經大腦」吧。
「沒有人這麼說。」
「啊哈？」溝口先生瞪了我一眼，然後面露困惑地說，「呃，你騙人的吧。」
「你看你看，這個博客很不錯哦，而且更新很頻繁。」
「啊，對了。」我又插嘴道，「花語跟占卜或者人格剖析是不一樣的哦。」
「那是肯定的。應該說，我至今為止都沒被溝口先生影響過。」
不過，溝口先生會帶我到最近熱門的咖啡廳去，興高采烈地吃蛋糕和餡餅。只要有時間，他就會用智能手機搜索甜食的信息，還會看不知道是什麼人寫的美食日記。
「今天，我更是對你另眼相看了。只要你現在住手，我就當所有事情都沒發生過。你以後就找個地方安靜生活吧，我們不會再來打擾你。」
「那你再加一句『交朋友比生孩子還困難』。」
「哦，說得好啊，高田。那我也留在這裏。」溝口先生笑道。
「好吧，可是為什麼？」
「這裏就交給我吧。」我馬上說，這句話還沒經過大腦就脫口而出了。因為溝口先生把敵人關進儲物間里立了功，我要是不起點作用，以後可就不好混了。「萬一那個司機來了，我也能認出來。」
「什麼意思？」
「岡田跟我說要辭職的時候，曾經這樣說：『我的工作總是讓別人怕得想哭。看著別人那麼痛苦，我一點都不快樂。』」
「他應該也挺內疚的，因為就在不久前，溝口還一直到處打聽岡田的下落。」
「誰知道呢。」溝口先生說完，又指著窗戶說，「老師那邊好像有本字典。」
「可是，對方並不知道毒島先生住到這家醫院里來了啊。」
我買了一瓶根本不想喝的烏龍茶，到周圍晃了一圈，突然看到溝口先生神情駭人地走過來說：「喂，高田，走了。」
「溝口先生，你是從什麼時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想這些東西的？」
「想在這個行當里生存，這種事情是很重要的。」
「男人們激動得不行，一個個都舉著槍，把毒島先生團團圍住。」
溝口先生的介入十分勉強，我們三個大男人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緊緊挨在了一起，看上去就像夾著一個病號服男人的三明治。真噁心，我馬上退了開去。
終於來了嗎，我馬上擺好架勢。一心以為襲擊毒島先生的男人就要從電梯里出來了。
「有何吩咐？」我挺直身子說。
「不去攻擊對方的弱點，不去利用對方的失誤，而是讓對方高興，賣他們人情。」
「對了，高田，你把照片弄來了嗎？」常務說。
就在此時，常務從病房門口走了進來。他似乎並沒有察覺到異狀，只是一邊漫不經心地往裡走，一邊說：「喂，溝口，你說的到底是哪裡的儲物間啊？」
「啊哈？你說什麼呢！我跟你說，大約十年前，毒島在赤坂的一家酒店裡定了個蜜月套房，還叫了好幾個女人，唉，開了個算不上高雅的派對。」
那根本不是什麼溫柔。
「啊。」我馬上明白過來了。因為我對那個車型記憶猶新。
第二天，我在前往醫院的路上接到了常務的電話。正奇怪是什麼事，就聽見常務說：「我們又收到威脅信了。」緊接著又說：「那邊這周內好像又有動作了。為了以防萬一，我已經加強了戒備，但畢竟這裡是醫院，凡事不能太過分。」
「他其實是意外忠實的甜食黨哦。你知道嗎？給我推薦這個沙希美食日記的，就是毒島先生。」
「什麼事？」
「撞車的男人，很可能跟毒島先生完全沒有關係。」
毒島先生動作很快，立馬蹲下來，把手伸向了腳跟。
「溝口先生，你幹什麼？他要逃了。」
「那就老實跟他說，其實沒有唄。」
看起來很懦弱的男人一直點頭說著「好，好」，然後耷拉著肩膀說：「那個，我能走了嗎？」並打算關上車窗。
溝口先生也聽過嗎？
「這話真沒品。」我脫口而出。緊接著，我開始了打從娘胎里出來后最緊張的一次電話操作，拚命往手機里輸入文字。事已至此，我也有些自暴自棄了。如今這個狀況，讓我只能對溝口先生唯命是從。「不過這就變成從我的郵箱發過去了，但也沒辦法啊。」
「知道他在吃什麼？你什麼意思？」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嗯，一開始我的確覺得很奇怪，但等我認定他就是那個人之後，就沒再懷疑了。」
「怎麼可能！」我極力主張，但他根本不聽。不知是否聽到了外面的嘈雜聲，常務從病房裡走了出來。
怎麼回事兒？我能想到的，只有清潔工大媽那件事。是我把一直纏著那女人的男人趕走了。原來溝口先生以此為由，托她「幫忙用電梯把蛋糕盒子運上去」嗎？不過想必她不知道那蛋糕盒子里竟藏著一把槍吧。如果是這樣，那她倒是有可能答應。
「後來成功了嗎？」
換句話說，是為了讓外包工廠維持運作，特意派遣一個人去當卧底，暗中控制無能的廠長，是這個意思吧？既然如此，為何不讓我來當廠長呢？雖然我會這麼想，但溝口先生肯定不樂意。
「所以就要這樣嗎？」我不覺得這輛車裡也會有錢。
或許是實在受不了跟太田那樣的人搭檔了，在我與溝口先生頭一次搭檔時，他首先確認了兩點。一是「跑得動嗎」？二是「吃零食嗎」？
「不，讓我發笑了。」常務露齒一笑，「最後還跑去找岡田小時候的同學打聽他以前的故事，還偽裝成記者採訪那個導演呢。」
「替岡田報仇。」溝口先生的回答十分簡短，卻能深深鐫刻在對手腦中。
「毒島先生，蛋糕給你送來了。」
溝口先生早已習慣拄著拐杖走路，只見他三跳兩跳便走到了電梯間。可能因為他的動作太敏捷，沒有引起毒島先生的一絲憐憫或感動。
我知道常務體內的怒火開關被打開了。既沒有聲音，也沒有亮燈，但他的表情明顯繃緊了，緩慢地向我靠近。
「願意陪我干那種蠢事的，這世上還真沒幾個。」
我正在心裏幸災樂禍，結果陪溝口先生一起被罵了。
「讓你感動得落淚了？」
「每天早上去叫你，跟你一起上班。」
「拄著拐杖過去還能博得一點同情。」溝口先生笑著說，「搞不好，他還會因為我努力爬到七樓去看他而感動不已呢。等會兒要不要跟他說不是『快到鎌倉』而是『快找毒島』呢？」
「唉，可惜發生了很多事，最後還是沒成功。」
他可能以為稍加威脅就能得到答案吧。
毒島先生撓了撓屁股。溝口先生嚇了一跳，猛地把槍往前一推。
「他根本不在那裡。」
「跟我這種不擅長學習、把功課全都丟到一邊、隨隨便便的人不一樣。你會認真地考慮事物。」
咖啡廳旁邊是護士站，護士站前面是一條分別通往左右兩邊的通道，與我所在的地方組成一個Y字形結構。雖然我不太熟悉這裏，但想必走到其中一條路的盡頭，就能找到方便打電話的地方。於是我懷著期待，向右側那條通道的盡頭走去。
「真是太可笑了。」兩個病人噴著唾沫大笑起來。我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呆愣在那裡。
我們以站姿對峙，我正想往他肚子上再來一拳，讓他停止掙扎，溝口先生插|進了我們中間。
只聽「叮」的一聲響，是我的手機收到了簡訊。
可能他每天來探病，也是襲擊毒島先生計劃的一環吧。
「哎呀，別這麼說嘛。啊，對了，我是給這個高田吃的。」
「相機。」
「高田，你知道赤坂的蜜月房事件嗎？」常務說。
「高田，我說你啊，不也把剛才那個人跟上次的男人弄混了嗎？你難道分辨不出來？」
我先打了個招呼，然後老老實實地低下頭說：「不知道您也在同一家醫院里，所以沒能及時問候，十分抱歉。」
「原來是採訪啊。」
我們會利用對方的罪惡感和感恩之情，逼迫他們做許多麻煩的事情。
裏面有張紙。用打字機打了一行字——「毒島不會變老了」。不知對方是不是覺得只有這行字孤零零的，信紙右下角還貼了一小張貼紙。
因為溝口先生把所有錯都推到了那個叫岡田的人頭上。
「那樣醫療制度就會崩潰了。」
那就是跟溝口先生住在同一個病房的，那個老師。
我逐字搜尋。香菜的花語是「慶典」、「勝利」，反正都是些積極華麗的語言。不過，看到最後一個花語時，我不禁發出了呻|吟。豈止是呻|吟，我甚至感到如墜冰窟。
「不，快找毒島。」溝口先生戰戰兢兢地小聲說，馬上換來常務的破口大罵。
「要是我就會飛，因為人人都想飛嘛。」
「去？去哪裡啊？」
「不過，也沒什麼變化呢。」
「話說回來，溝口先生你賣了這麼大的人情給清潔工大媽，到底有什麼好處呢？」我在與他一同走回病房的路上詢問道。
我正想把槍要回來，那個機器豹子卻一路小跑地向電梯衝了過去。他反應很快，手裡已經拿著槍了。
「那怎麼辦？我剛給常務打電話，還告訴他有照片呢。」
溝口先生咂了咂舌頭。他一邊感嘆「這種話不該這個時候講吧」，一邊微笑道：「毒島先生，你果然很厲害啊。」
「是啊。」溝口先生有點生氣地說，「是被一個護士摔壞的，這可不關我事哦。現在那玩意兒已經接不了電源，也拍不了照片了。」
「你知道你幹了什麼好事嗎？到底開車的時候你在看哪裡啊？！」
「前段時間開始，毒島先生就住進了你現在所在的那家醫院里。」
「小子，你給我小心著點，不要再接近那個人了。」溝口先生用刻意壓低卻充滿迫力的聲音—ｒｅad•99csｗ•ｃｏm—也就是平時幹活兒時的語氣說。
「毒島先生的腳跟上總是貼著類似剃刀刀片一類的東西。」常務的語氣興奮起來，就像講到了動作片的高潮處，「然後，他保持蹲著的姿勢，手持刀片，把五個人的手腕都割開了。一瞬間！嗯……可能有兩三瞬吧，總之，男人們當場血流不止。」
「那啥，我跟你說，過去岡田多管閑事，曾經執行過一個奇怪的任務。」
「那倒也是。」她忍不住嗤笑出聲。她雖然比我矮上一大截，但不知是因為挺拔的身子還是穩重的下盤，讓我覺得她像一個可靠的老師。「他聲音大，性子壞。不過溝口先生也算不上什麼麻煩哦。因為他總是樂呵呵的，還會告訴我哪裡有好吃的蛋糕呢。」
「我知道是誰要襲擊了。」我后腰上塞著一把槍，卻被機器豹子沒收了，「喂，你幹什麼？」
「對吧，好像跟導致溝口骨折那次，被你們碰瓷的車一樣吧？我也是才想起來的。」
所以我才說不要在下坡幹這種事嘛，我暗暗咂了咂舌頭。
「真不愧是老師，對花語都這麼熟悉。」溝口先生誇張地感慨道。我不知道那人為何會被稱作「老師」，反正溝口先生管那老頭叫「老師」，恐怕老頭以前是老師或教授吧。
我皺起眉頭。「什麼意思啊？」
溝口先生踩下剎車，讓車子完全停下來。
「是受了溝口先生的壞影響。」我在對方把一切說開之前就先斷言道。
毒島先生的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我是一點都掌握不了。
「不過，還有更感人的。」溝口先生已徹底沉浸在自己的演講中，對我的回應幾乎是左耳進右耳出，「聽好了，高田。要是男人不用走的，而是用飛的，結果會如何呢？」
「啊，小溝溝，看到你真是太好了。」清潔工大媽露出打從心底里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你在說什麼呢？」護士樂呵呵地問。
「那當時開車的男人，到底是誰啊？」
「這是什麼啊？」
「哦哦，高田，你也來啦。」溝口先生說，「你剛才那麼急匆匆地跑出去，害我也緊張了好一會兒。不過我還以為你去上廁所了。」
「聽好了，現在掌握那人信息的就只有你跟我兩個人。也就是說，我們現在受到了一定的重視。至少不會有危險。」
溝口先生絲毫沒有遲疑。
「你什麼意思？」
「只要能飛就要飛嗎？說得真好。」毒島先生與溝口先生相對而立。二人之間僅隔幾米的距離。這時我發現毒島先生原來赤著腳，他穿著拖鞋，卻沒穿襪子。於是我想起了那樁軼事，就是他用藏在腳跟的剃刀刀片，割了五個人手腕的事。
「為什麼我的飯要先讓部下吃啊。」毒島先生苦笑道。
溝口先生拉起了手剎。
溝口先生從床邊抓起一個頭盔。「你把這個放到那位老師的床上吧。」
「唉，我怎麼就對岡田做了那種事呢。」
按下發送鍵的同時，我彷彿看到一隻小鳥帶著我的音信，張開翅膀消失在遠方的光景。
「啊？」他那語氣，就像一個女人突然跑到我這裏來，要跟我同居了一樣。我不禁迷惑不已。
等五個男人都把手指扣在扳機上，毒島先生又說：「要選好時機哦。」
「是的是的。」我敷衍道。溝口先生堅持的說法，如果粗略總結一下，很可能與「最重要的不是時間和記錄這一類的結果，而是過程」這樣的教誨相通，而這樣的意見我覺得也不壞，只是他那種「就算只差兩分鐘，還是飛起來更好啊」的孩子氣想法，實在是讓我無法接受。
很快，白色四門車就猛地發動了引擎。後備廂還敞著，他卻衝進逆向車道離開了。
「也不是這個意思。」
「就是那傢伙。」溝口先生毫不猶豫地走上前去。
我正準備追過去，身前突然出現了一根拐杖。
「然後，這邊這些黃色的太陽花，它們的花語是『容易親近』哦。」
三個老男人興高采烈地談論甜點，對我來說實在是太噁心了。
此時毒島先生說：「我知道了。」他吐了一口氣，像做好了準備一般挺起胸膛，似乎在說，要開槍就沖這裏打。
「白大褂？」
我還無法判斷自己所處的立場是否能隨便說出看法，便回答道：「不過，看這威脅信和孩子氣的貼紙，倒是覺得跟那時撞上我們車屁股的司機很像。」
電話鈴聲響起，不是我的手機，溝口先生也並不動彈。原來是從常務衣服里發出的。不一會兒，鈴聲停了下來，周圍陷入一片靜寂。很快，毒島先生的電話響了起來，他的電話還扔在床上。
溝口先生總是想到一出是一出，我根本拿他沒辦法。明明已經五十好幾，比我大了兩倍有餘，做事還是會想當然。
溝口先生稍微降低了車速。
毒島先生皺起眉頭。「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毒島先生究竟是什麼意思，溝口先生似乎也一樣。只見他全身緊繃，好像生怕自己落入敵人的妖異魔障中。
看來，這人是到大病房來看望那個老頭的。
「我不想讓人聽到，所以要出去打。」我點了點頭，離開了咖啡廳。
「抱怨。」
「走吧。」溝口先生走到車外，我也解開安全帶，跟了上去。
「毒島先生也一樣哦。」
「他還說，如今兒子已經過世了。」
「對吧？而且她們工作這麼累，工資卻不高。」
「不準動。我也聽過毒島先生你的一些軼事，據說你在腳跟藏著刀片，還把五個人的手腕給割了。」
「喂，高田，等會兒你見到佐藤小姐，記得告訴她已經沒事了。」
男人一直把雙手背在背後，讓我很是緊張。那是隨時準備抽出手槍或類似武器的姿勢。不知是否察覺到了我的視線，西裝男說：「雖然知道你是誰，但我還是不能大意，對吧？」他歪著頭，語調有些戲謔，目光卻十分嚴肅。
「你那邊是關於那傢伙的消息嗎？」
「但岡田回不來了。」連我都能感覺到溝口先生扣動扳機的手指力量加重了。莫非，槍聲又要響起來了嗎？
一聲輕響，是配送餐食的電梯上來了。溝口先生剛好站在附近，便拄著拐杖，輕快地走了過去。
「原來如此。難怪你說威脅信和貼紙配在一起正合適啊。」
「可真厲害。」那個白領男感慨道，我卻覺得無可奈何。
「溝口先生不也看書嗎。」
溝口先生煩躁地大吼一聲，他好像終於妥協了，後備廂「砰」地彈了起來。我走到後面說：「溝口先生，你叫他打開後備廂幹什麼？」
我和溝口先生則轉身走向毒島先生那間豪華的病房。就在此時，我「啊」了一聲。
「還不飛過來嗎？」
「溝口，你想幹什麼？」他用低沉的聲音說。跟我以前聽過的傳聞一樣。赤坂的蜜月套房事件。被五個男人用槍指著，即便全身赤|裸也毫不畏懼，那就是毒島先生。
「不會出事吧。」我坐在副駕上說。心血來潮地當什麼「碰瓷客」，這可不是什麼好主意。
「我啊，可是把《骷髏十三》全都看完了哦。」
「沒啥，剛才我接到毒島先生的電話了。」我拉起隔間的窗帘，坐到床邊的圓椅上，刻意壓低了聲音，把剛從電話里聽來的消息說了出來。
「其實那個呢……」
「那個是哪個？」
溝口先生眯起眼睛。「你別看他那樣，已經算瘦了很多了。」
「我跟他說，只要他不再出來示人，找個地方安靜地生活，我就不會拿他怎樣。」
「溝口先生，你懂英語啊。」我不小心脫口而出內心的驚訝，但他一點都不在意。
我和溝口先生這樣的人，究竟教會了世人什麼呢？
「是那傢伙嗎？」我覺得那人跟當時在車裡看到的人體格有些不一樣，莫非那人走出駕駛席后就是這個樣子嗎？
接著，他又兀自掏出手機，開始瀏覽介紹烘焙點心蛋糕的頁面，還把隔間的帘子拉開了。我真受不了他，但還是問：「你以前就喜歡那些嗎？你是甜食黨嗎？」
「你在說什麼呢？」
「用膠帶把他捆起來。」溝口先生重新把槍口指向了毒島先生。
我很難相信真有像太田那樣的男人存在，但更難相信溝口先生竟會跟那種男人搭檔幹活兒。
常務說：「唉，溝口就像動物一樣，從來都只想著自己。他從沒認真干過什麼事，只會一味地從別人手中奪取。連岡田也成了他的犧牲品。」
這麼說來，最危險的就是生日的前一天，也就是今天了。
「因為坐飛機的時候，不是要辦理登機手續和檢查行李之類的，很花時間嘛。是指這個嗎？」
「啊？！」
「溝口先生總在網上看美食日記。」我沒來由地說了這麼一句。
我正猶豫著要不要用手去碰，常務卻說：「別擔心指紋之類的問題，警察又不會調查這玩意兒。」說完他又把信封往前推了推。
那封威脅信。
「那個，很對不起。」
恐怕在溝口先生這麼長的人生中，就沒積攢下任何金錢或經驗吧。我以前曾聽毒島先生說：「高田的人生與溝口正相反。」我也有同感。我在學校努力學習，巧妙地利用了同伴，一直走到了現在。雖然插手過一些違法的事情，但我並不打算成為溝口先生那樣的人。
「人家說不得了了，急忙道歉的時候，我們不是會說『走著是十分，飛起來也是八分』嗎？」
「還有，你們也準備好，萬一發生什麼事就馬上趕到毒島先生身邊。你先確認好通往毒島先生七樓病房的路線，保證屆時無論利用樓梯還是電梯都能快速趕到。」
我都不知該如何反駁了。「也就是說，溝口先生在儲物間里碰到清潔工大媽在哭，就挺身而出助人為樂了唄？」
「是，是。我現在就去那裡。」我回應著，然後又說，「其實比起照顧溝口先生，我更想去保護毒島先生。我會服從那個糟老頭的命令，都是因為那是毒島先生的意思。」
「放心吧，這裡是醫院。那種小傷一下就能治好的。」溝口先生口齒清楚地說道。
「是我讓你們這麼以為的。你說，老師的兒子兒媳死掉的信息，你是聽誰說的？那對夫婦因為蛋糕店經營失敗而雙雙尋死，你是從誰那裡聽來的？不都是我嗎？知道嗎，我只是跟你說得很像這麼回事兒而已。而且，將白大褂放在那裡，故意讓你發現的也是我。」
沒什麼東西比免費更貴的了——就是這個，我們一直在用自己的行動向世人傳授這個道理。
那片香菜葉子的貼紙，是否代表了這個花語呢？我不由自主地想。瀕死的前兆，這不正是最適合用來威脅敵人的信息嗎？
怎麼回事兒？五個人面面相覷。毒島先生則理所當然地說：「第一個打中我的人，將會是下場最難看的那個。我是說，如果有人因為我的死而生氣的話。所以我勸你們還是一起開槍，別讓他們查出誰是主犯。好好乾，別搞砸了。」
「怎麼了？」
機器豹子不知何時已經走到小型電梯前，把裏面的東西放到托盤上，關上門，轉身走向毒島先生。毒島先生坐在一張簡易小桌前，高興地說：「哦，看起來很好吃呢。」
這是一條狹窄的雙車道，後面開過來的是一輛白色車身、馬達夠勁兒的四門轎車。因為車標太大，看起來就像幾個傲慢的大鼻孔。
其他病床都空著。溝口先生說他們不是去復健，就是去喝茶了。
「還有啊。」
「如果不是這樣，那麼當時的司機有可能只是負責搬運槍支的。」我說。這樣一來，也能理解那個司機怯生生的態度，以及毫無威懾力的氣場了。實際上，他看起來的確不太像是有膽子直接襲擊毒島先生的人。「負責襲擊毒島先生的，會不會是醫院里的人，也就是這裏的住院患者呢？他們有可能是分工合作的關係。」
「肯定早就忘了吧。」
「什麼事？」
「沙希小姐會不會也是個容易親近的女性呢？」白領男和溝口先生馬上積極附和道。
溝口先生在我身後大聲嘆息。真是煩人的獨白。如果要懺悔，麻煩自己找個陰暗狹窄的角落懺悔個夠。
「其實有人目擊到了槍手開的車。」
「是誰啊？」
「我覺得對方應該不會那麼快回復吧。」
「是。」我似乎被他的迫力震撼了。一直弔兒郎當，做事根本不經大腦的溝口先生，現在卻完全像個陌生人。因為現狀證明我的主觀判斷從頭到尾都是錯的，讓我已經無法相信自己了。
他的話真的可以相信嗎？
「為什麼？」我忍不住脫口而出。磨磨蹭蹭的搞那種東西，就不怕警察或者機器豹子突然跑過來嗎？真要一一去確認，時間根本不夠。不過我還是邊想邊戰戰兢兢地掏出手機，打開瀏覽器，照著溝口先生提供的關鍵字搜索，打開了貼有蛋糕照片的那個「美食日記」。我趕緊搜索屏幕界面。
「還不是從沙希小姐的美食日記上照搬的。」
果然，他這是要碰瓷了。
那男人又瘦又高，雖然感覺不到殺氣，但明顯充滿了戒備。
「高田，你從我說的話和那件白大褂上推理出了老師就是真兇。果然聰明人就是不一樣啊。你們能理順事物的關係，做出正確的推理。」溝口先生抬起頭說，「我果然沒看錯人。」
「重點不在那裡。」
我根本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比起他的話，我更加在意敵人會不會隨時從病房外闖進來，坐立不安。
「你在說什麼呢？」
「您想起這個了啊。」
「少廢話，快用膠帶把那傢伙捆起來。」
「喂，怎麼了？」機器豹子走過來，向我搭了句話。與此同時，我也被搜身了。
我把威脅信的事情說了一遍。
「你、你們的車是女、女性嗎？」皮膚白皙的司機雙唇顫抖，說了句不著邊際的話。
「據說跟你同病房的那個人很可疑哦。」常務向溝口先生走去。
「原來如此。」
毒島先生還有很多類似這樣的故事，我真不敢相信，溝口先生居然敢反抗那樣的人。
「我可是個正宗的西式點心控。是不能和那些垃圾一樣的零食相比較的。」
原來那個熟悉花語的老頭，真是個穿著白大褂研究花語的博士啊，我差點兒就要接受這個解釋了，但很快又想到，研究花語應該不用穿白大褂吧。
「採訪？這是怎麼回事兒，那種事情真有可能嗎？」
「以這個年紀來說算健康的，只是把健康檢查時發現的息肉全都割掉了。用內視鏡把胃啊腸啊的都照了個遍，每個都是良性的，屬於發現得早。本來馬上就能出院了，但我們跟院長打了個招呼，想留下來長期住院，權當休假了。」
「盯上毒島先生的男人，根本就是假的。我就想，要是我知道真兇長什麼樣，或者讓他們覺得我掌握了重要線索，到時候就連毒島先生也要靠我了。」
「這句很流行的，因為押韻。」
毒島先生緩緩走向前，繞過病床，向溝口先生靠過去。
「怎麼了？」溝口先生拄著拐杖說。
「什麼如何啊？」
最後，男人幾乎是手腳並用地逃開了。
「毒島先生他沒事吧？」
但毒島先生馬上說：「啊，不用了不用了。」同時房間里又響起一個低低的、類似引擎運作的聲音。仔細一看，原來是毒島先生的床頭抬了起來。
「相機？」
「摩托車？可是，溝口先生你還拄著拐杖啊。」
正當我覺得知道了不該知道的秘密時，病房入口正好閃現出一個人影，把我嚇了一跳。
溝口先生不耐煩地擺著手，說：「這個高田，雖然是個壞蛋，腦筋卻好得很。他還會看書哦。」
追尾痕迹並不算大。我們小車的左後角被撞癟了，後面那輛四門則毫髮無傷。
「桑葚嗎？應該很好吃吧。」毒島先生此時已經快扣好襯衫扣子了。
「是的。」原來溝口先生也知道啊，我對他有點刮目相看了，「所以，這肯定是熟悉花語的男人乾的。」
我之所以會跟溝口先生搭檔，無非是毒島先生命令的。
「我也不是非常清楚，」毒島先生說完，表情略微鬆弛下來，「但我知道他在吃些九-九-藏-書什麼。」
「很有意思，是個好小伙兒。就因為這樣，你就要毀掉自己的整個人生嗎？聽好了，溝口，如果你現在住手，我可以既往不咎。」毒島先生說，「我並不討厭你，你想從我這裏離開時，我就知道你會把責任都推給岡田。儘管如此，我還是讓你活了下來。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一開始就很看重你。」
「那時候，岡田悄悄給我發了個簡訊。說托我的福他還活著，現在正在享受甜食。那個沙希，應該是他在哪兒認識的女人的名字吧。」
儘管如此，這句話令溝口先生無法開槍也是事實。
「嗯，的確是這樣。」那乾脆出院不就得了，我心想。不過待在醫院也有好處，畢竟這樣一來，敵人也不能輕舉妄動。
「啊？」
「是『保持警惕』哦。」
「高田，怎麼樣，香菜有花語嗎？」
「那是我安排的。撞了我的車的司機，剛好就是襲擊毒島先生的兇手。哪兒有這麼巧的事情啊。我目擊到持槍的可疑男子，而那個可疑男子朝毒島先生家開了一槍。因為我見過那個男人的臉，所以他們自然會依靠我。這就是我設計的劇本。因為我早就知道毒島先生在醫院里休養了，甚至還有所期待，覺得如果運氣好的話，他們沒準會安排我去看守病房。不過紙上談兵還是不行啊，事實並沒有我想象的那般順利。我沒想到那傢伙會逃得那麼賣力，結果一不小心摔了一跤，還被碾斷了大腿。真是太倒霉了，倒霉得連我自己都要笑出來了。」
「去哪裡啊？」
「這是怎麼回事兒啊，溝口先生？」
「你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是啊。」
「你整天都在想些什麼啊？你知道這件事有多重要嗎？！」
「那如果有聯繫呢？」我忍不住問出了口。
於是毒島先生就命令我：「你去跟溝口搭檔。」
「啊，你們剛才提到過。」
「高田，馬上發。」
「這是來看望那位老師的人落下的頭盔吧。為什麼會在你這裏？」我接過來一看，連鑰匙都在裏面。
「高田，多虧了你，我被別人感謝了。你真是幫了我大忙。」
「當時毒島先生的部下都不在嗎？」
毒島先生卻略帶苦笑地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是指那張紙片。上面說我不會變老了，意思是說我會在生日前被襲擊。你們說是嗎？」
他面前還坐著兩個身穿病號服的男人。一個是七十幾歲的老頭，一個是四十幾歲、貌似白領的男人。兩個人似乎都接受了外科手術，具體情況我就不太清楚了。他們仨圍著一張小桌子，啜飲著紙杯里的飲料。
「那可真不得了啊！」
「是。」我回答道。糟糕了，我有預感，要是毒島先生這次真有什麼意外，那責任肯定就是我來擔了。要是到時候真開始戰後審判，我肯定是最適合不過的犧牲品。
常務自然不覺得有我們在就不會有問題，但他現在可能真的很想不顧一切地跑到敵人那裡去，便興奮地向樓梯跑去。
「能夠以自己努力的身姿來引領後輩前進，這種事情可是很少有的哦。」
「你這是對國會議員有偏見。」
「算了，這樣就夠了，反正他也只會欺負缺錢的弱者。我們這些專業人士一露面，他就不會再來了。」
「這個高田，雖然還不能獨當一面，但經過我的指導，已經越來越能幹了。對吧，高田？」
「人啊，只要給他一點看上去很像那麼回事兒的信息，他就會自動展開想象，最後說服自己。所以啊，我也試了一回。」
「唉……哦，對了，高田，就是今天吧？」
「也不知怎麼回事兒，後來就變成她欠那人的錢，還不斷被壓榨利息。最後實在還不上，那人就時不時跑到這裏來給她添麻煩。」
「就是有人打了。」
「也不能這麼說。不過人啊，一旦積攢了過多壓力，就會想吃甜食。」
「少給我講那些意義不明的廢話。」
「原來如此。」溝口先生抱起雙臂，嚴肅地點點頭，「那又怎樣？」
「呵呵。」溝口先生很快就承認了，「不過啊，最近我總會想起一些事情來。」
就在此時，電梯停在七樓，發出「叮」的一聲。
「既然摔壞了，當然要賠償，可是溝口先生卻說：『不用了、不用了。』還原諒了那個小護士。他還說啊，這破相機本來就有點毛病了。」
「我想起一件事，之前跟太田幹活兒，有一次，用的那輛車裡居然放了一大筆錢。」
「然後呢，高田，現在就輪到你們出場了。」常務的聲音變得嚴肅起來。
正當我考慮措辭時，溝口先生插了進來。
「怎麼可能！」溝口先生一口否定道。有一部分原因當然是毒島先生說的話太令人難以置信了，但或許更多是因為，他一直認為是個年輕女子的沙希小姐居然是岡田，這個事實讓他太難以接受了。
「是槍唄。」
「啊，老師的孩子是開蛋糕店的嗎？怎麼不早說呢，在哪裡？」溝口先生探出身子說。
二十年前？他到底在說什麼呢？我無法理解他的話。
「溫柔？不，他一點兒都不溫柔。」
「數碼相機，在那裡。」他指了指牆邊放著行李的架子。
「沒錯。上面說他跟毒島先生有仇，還附了一張公寓的平面圖呢。」
只有溝口先生很傻很天真。他完全不思考，不停地往海里潛，直到呼吸開始困難了，才想到「慘了，這回得死了」。不過為時已晚，他很可能真的會溺死。
「呃……」我陷入混亂，他到底在說什麼呢？怎麼處置這男人，還得毒島先生拿主意，但至少絕對不能就這麼放了他。
「我連石楠花是什麼都不知道。」我突然想到一個冷笑話，但很快便拋到了腦後。
「不，聽說不是哦。上回我們聊天時，老師好像說自己的兒子兒媳曾經開過蛋糕店呢。」
「你是想要個後繼人嗎？」
昨天常務給我看的威脅信上，不就寫著一句話，還貼了一片綠葉子的貼紙嗎。
「算了，今天就先放過他吧。」
「綠色的葉子嗎？」那片綠色的小葉子看起來像草葉，又有點像青菜葉子的尖端。
「原來如此。」
「比如說，最近的年輕人在泡妞的時候都會用簡訊，『我喜歡你』用手指按兩下，好，發出去了。」
「你說那張香菜的貼紙意有所指。不過呢，其實毒島先生和其他所有人，在你提到之前，都不知道香菜還有花語。你說是不是？花語這種東西，如果對方不知道，就根本沒有意義了。」
「啊哈。」這種事情估計上網搜一搜就能找到，之後有時間再找找看吧，我這樣想著，把事情拋到了腦後。
「哦哦，那件事啊。沒什麼，就是剛才老師教了我一句話。你知道什麼叫『不得了happen嗎』？」
呃，我倒抽了一口涼氣。
「上次我也說過了，重要的不是這個問題。」
「是嗎？這不是跟看了日本國家隊的比賽，就開始踢足球一樣嘛。」
「那片葉子。」
「據說那男人的兒子兒媳以前是開蛋糕店的，後來因為經營不善，連命都搭上了。」一定是毒島先生在後面興風作浪，才會引起那場騷動的，我很想繼續下去，卻不敢直說。
「你管我們什麼關係！」我往旁邊移了一步，與溝口先生並肩而立，然後把臉湊過去說，「你說什麼蠢話呢？！」接著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臂，扭到背後，「溝口先生，要把他帶過去嗎？」
「啊。」我也想起來了。剛才那個護士不是說過嘛。
「我也沒聽他說太詳細，不過那家蛋糕店的經營狀況好像挺不好的。」
「建議？」
「話說，你在溝口手下幹了多久了？」
「因為欠了一屁股債，夫妻倆一起自殺了嗎？」
「聽說越是專業廚師，越不會在家做飯哦。」
「走著是十分，飛起來也是八分。」溝口先生有節奏地回答道。
「要是給病人買東西，我會被罵的。」
「下坡也不會更加危險啊。」
「嗯，呵呵。」我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心裏在質疑：你什麼時候給過我指導了？
「呃……」
就這樣結束了嗎？我心想，但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象著毒島先生突然說「溝口你背後那個是誰啊」，然後溝口先生條件反射地向後望去的光景。換句話說，我還是覺得赤坂蜜月套房事件會在這裏重演。
「哎呀，高田，那個護士好厲害呢。」溝口先生躺著說。
溝口先生抬起後備廂蓋，裏面放了一個包，看起來像是短途旅行的行李。
「老師唄。我看他穿著白大褂，拿著手槍，就給了他一拐杖，塞到儲物間里去了。護士也幫忙了哦。」溝口先生不知是不是在害羞，臉上的表情都扭曲了。
「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男人驚恐地指著我們說。
「可是啊，在這傢伙之前跟我搭檔的那個小子，實在是太差勁了。那小子叫太田。」
「在醫院里想接近毒島先生很麻煩，因為有常務親自坐鎮，武器也會被沒收。唯一能做的，恐怕就是偽裝成醫院里的工作人員了。」沒錯，所以他才需要白大褂。
溝口先生皺了皺眉，點點頭。
或許有一天，那位護士就會覺得，早知道還不如賠了那個相機錢。在被溝口先生盡情利用之後，她一定會後悔得想哭，說：「要是當時賠了相機錢，就不會如此麻煩了。」
「你不知道就不能怪你了。」毒島先生心情似乎不錯，他爽快地說，「應該說，如果被你知道了我在哪裡，那才是大問題。」
「相機是在洗手間被摔壞的，剛好掉到了水龍頭下面。」
還是告訴溝口先生吧，我心裏雖然這麼想，卻怕得不敢說出來。
護士發現我走進來，丟下一句「那我以後再來」，便匆匆離開了。那樣子像是把我當成了電燈泡。
「嗯，因為溝口先生的工作本來就討人厭嘛。」原來如此，那個叫岡田的男人原來是滿口理想論的熱血青年啊，我想著。
只要毒島先生願意，讓一個人消失根本不是什麼難事。
他轉而發出咒罵，不過臉上挨了我兩拳就安靜了。真沒出息。
「那應該是香菜吧？你不覺得有很多人討厭香菜嗎？正好適合做威脅信的署名。」
這裏與溝口先生在樓下住的大病房截然不同。放了一整套待客用的沙發后，空間還是很大。連病床都是特大號的，要是再掛上一幅畫，簡直就是酒店套房了。我一邊想著一邊往旁邊看去，那裡果然掛著一幅畫，甚至還有個大衣櫃。
「什麼好厲害啊？」
溝口先生打開蛋糕盒蓋子。
溝口先生終於把太田過去的失敗故事都抖落了出來。
「喂，高田，讓後面那輛車撞上來吧。」溝口先生說。
我實在太得意了。雖然並無打算，但還是揚揚自得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溝口先生也會有壓力嗎？我很想問他，但還是忍住了。「真的是那樣嗎？」
「他是怎麼知道這家醫院的？」我問，「為什麼那個大嬸能認出那個男人呢？」
毒島先生並不驚訝，而是平靜地看著我和溝口先生，不一會兒，他脫掉病號服，從衣櫃里拿出休閑褲穿了起來。
「空手也沒問題吧，就空手。」
在男人們咬緊牙關，幾乎就要耐不住緊張的壓力時，毒島先生卻嘆息一聲，放鬆了身體。只見他溫柔地看向房間深處，伸出手說：「哦，你也來了啊。」
「你到底在說什麼？」
醫院規定一般工作日的探望時間從下午三點開始。我在一樓登記處寫下名字，卻被告知拒絕探望。我只得給常務打了個電話，進行了一連串麻煩的對話后，終於拿到了探視胸牌，走進了電梯。反正溝口先生這會兒肯定正與別的病人聊得起勁吧。
「什麼其實那個啊？」
我頓時蔫了。「好像壞了吧……」
「嗯，那是什麼意思，署名嗎？」溝口先生皺起眉頭，「那到底是什麼貼紙，菜葉子嗎？」
我內心暗道，溝口先生在也起不了什麼作用。
「還是等到平地上再行動比較好吧。」
「好精確的推理。」
正是如此。確切地說，人是在生日當天幾點正式長大一歲的呢？嚴格來說，應該是離開娘胎那一刻吧，但一般情況是只要到了那天，人就算長了一歲。
「搞什麼，原來這個也變成死語了嗎？簡單來講，就是有人說『不得了了』的時候，你就回答『不得了happen』。」
「溝口，你這是要幹什麼？」毒島先生說。
「啊，可是你們的剎車燈好像沒亮啊。」
工作和職責還是有人分擔比較穩妥，這是進行困難作業時的基本原則。
「真是傑作啊。」我生硬地應道。
我大聲指責，溝口先生百般威脅。隨後，我按照往常的順序，要求男人出示駕照，並用數碼相機拍了下來。他的名字與外表不符，看起來挺瀟洒的，讓我覺得這人真配不上自己的名字。然後，我又逼他說出了電話號碼，並馬上用自己的手機撥通了這個號碼，確定真的打到了那個男人的手機上。
「如果你就是那個人怎麼辦？」
「那你這樣寫。」溝口先生快速說道，「『不如我們做朋友吧。一起開車兜風一起吃飯。』」
「那麼複雜的事情咱們就不考慮了。不過仔細想想，那樣其實也不太好，因為會招來很多動機不純的人爭著當護士，對吧？到時候，像國會議員那樣的蛀蟲，都會變成掌控人命的護士了。」
一開始他痛得大喊大叫，不停按鈴吵得護士不得安寧，還邊哭邊罵：「昨天才動的手術，今天就要復健，這是人乾的事情嗎！人類的身體真能那樣亂來嗎？別開玩笑了好嗎？！」總之麻煩得很。但過了不久，他就展現出讓負責幫他復健的看護人員都大吃一驚的恢復速度，現在只要有根拐杖，他就能四處走動了。
「以防萬一嘛。我的意思是，提高警惕是最穩妥的。高田，你知道石楠花的花語嗎？」
「現在就是沒辦法了呀。」
「喂，高田。」溝口先生舉著槍，叫了我一聲，「現在馬上打開那個美食日記。」
「可是到底要怎麼做啊？你還記得當時那個拽得要死的小子長什麼樣嗎？能畫出人家的畫像來嗎？」
「那傢伙來了。」
「我不太懂什麼叫SF小說里的房間……」
「不是那樣還能是怎樣？」
「確實有這種人。」
「喂，高田，這就是那個。」窗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我這才發現那裡站著一個人，不禁嚇了一跳。原來是常務。他個子高大，肩膀寬闊，是個輪廓分明的美男子，傳聞以前還給什麼雜誌當過模特，但對我來說，他只是一個毫無人情味的恐怖上司。
「啊？」
肯定是個愛吃蛋糕的肥胖中年婦女吧。我實在太想說這句話了，在此期間，三個人依舊對著那個甜食黨的博客聊得起勁。說著「要不要寫條評論呢，沙希是每條評論必回的哦，每次收到她的回復我都很興奮呢」之類的話。
「你來幹什麼？」常務逼問道。
一年前，溝口先生在找人替代太田。
「也對。」
「我不覺得很厲害，而且那搞不好是醫院給準備的標準答案。」
「於是，岡田現在就悄然平靜地生活在某個地方？可喜可賀啊可喜可賀。我呸，你覺得這種話能騙到我嗎？！」溝口先生的態度明顯比剛才更加動搖了，「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岡田現在在哪兒，在做什麼？」
副駕上沒有人，只隨意地扔著一個黑色行李包。
原來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人竟有那麼強悍的恢復能力。
溝口先生輕易便上了鉤，臉色刷白地說：「喂，那可糟了。不如現在去吧。」
「我聽你說起那件事的時候，還以為是什麼無聊的玩笑呢。現在想來，搞不好那是真的。」
「嗯，的確是。」
「對不起。」我又低下了頭。
這完全是我的臆想，但把那對夫婦生意上的失敗跟毒島先生聯繫到一起，並不顯得很奇怪。
「都是老師教我的。桑葚的花語其實是……」溝口先生說話的同時，拿起箱子，將從裏面拿出的東西指向了前方，那是一把槍，「比你活得更久。」
「喂，高田hｔtｐs://rｅａd•９9ｃｓw.ｃｏm，郵件還沒來嗎？」
「是誰？」毒島先生問。
門外站了一個抱著全臉式摩托車頭盔的男人。可疑分子！我條件反射地繃緊身體，但溝口先生馬上揮了揮拇指說：「找老師的話，他在自動售賣機那裡。」
「我過去被岡田說，只憑一時心血來潮衝動行事並非壞事，但有時也要稍微過過腦子。」他撓著頭說。
自從我跟溝口先生搭檔，他已經用這種手段搞定了好幾個人。然後他會拉著後面那輛車的司機說：「你小子居然敢撞我，你看你要怎麼賠償吧。」一番威脅之後，他就勒索金錢，有時候還會不斷糾纏。
莫非他真覺得，在這種耳目眾多的地方給毒島先生打電話一點問題都沒有嗎？
「樹葉貼紙唄。不知道是故意惡作劇，還是別有深意。」
「毒島先生嫌她們煩，都趕走了。這樣一來我們也能自由檢查一些東西。」男人說著，直起身來，「好，你可以進去了。就在通道盡頭。」說完，他拍了拍我的屁股。
「即便只差兩分鐘，我也會選擇飛。因為要是能飛，我會更高興。」
「更新那個博客的，是沙希小姐。」溝口先生惡狠狠地說。
「叮」，電話響了。要是烤肉店的話，我可絕對不饒他。
「護士？」
「是啊。不過，這種事隨時都有可能傳到對方耳朵里。」
「以為飛起來也是八分，走著也是十分，不是只差兩分鐘嘛，那地方一定很近吧。」
「就是美食日記啊！」
機器豹子開始搜溝口先生的身。絲毫沒有放鬆警惕，不錯過每一個角落的那股認真勁兒，讓人更覺得他簡直就是台機器。
後方傳來輕微的衝擊。我的身體向前傾，繃緊了安全帶。
「只是就這麼放過你們，我這老大也不好做了。你說是不是？要管著這麼大一群人，其實是很費神的。於是，我就向岡田提出了一個建議。」
「我不是那個意思。」
「高田，你腦子挺靈光的啊，一定從小就學習很好吧。」
「溝口先生，你想怎麼逃啊？」
我覺得體內好像有人在瘋狂地敲著大鼓，讓我身心都為之震撼。
「那也要看人的。」我回答。今時今日，要是有個男人突然跑到我家來，與其說感動，更直接的感受是恐懼才對吧！
毒島先生掛掉電話，說：「這樣就暫時不會有人來了。」然後若無其事地繼續道：「當時……」他全然不顧眼前的槍口以及它所代表的死亡，那平靜的態度，讓我驚訝不已。「溝口啊，其實我當時根本就不打算殺了你們。說起來，我根本沒怎麼生氣。」
「開玩笑的。」
「不好意思，毒島先生，我開完這槍，就算報仇了。然後我也該溜之大吉。」
聽到這出乎意料的話，我表現出些許驚訝，但很快又想，世界就是這個樣子的啊。
說到葉子，最近好像在哪裡見過。
在病房入口，我又被搜了一次身。那裡站著一個我見過幾次但不知道名字的男人，他像機器人一樣面無表情，檢查著我身上的東西。因為他的臉型有點像豹子，我暗自給他取了個「機器豹子」的外號。機器豹子把我的包放到入口附近的架子上，順便又把我屁股口袋裡的錢包也拿走了。
「發什麼啊？」
「可既然如此，她為什麼還要當護士呢，你不覺得奇怪嗎？」
護士走開之後，我徑直走到了通道的盡頭。這裡是樓梯間，我走到轉角處，拿出了電話，將來電顯示的那串號碼回撥過去。
「那麼，你覺得直接走到女孩家裡，親口對她說『我喜歡你』的男人是不是更讓人感動呢？」
「嗯，因為他一定給你們添了很多麻煩。」
他們到底把醫院當什麼了，我不禁想。我想起上小學時，父親被檢查出癌症，但因為醫院里的病房不足，遲遲不能手術，最後就這樣被拖死了。雖然醫生說父親的癌症發現時就沒有救了，但我還是無法接受。當時是不是也有人像毒島先生那樣，長期佔據病房，搞什麼在醫院休假呢？仔細想來，當時我就是看不慣醫生的精英脾性，最後才走上了違法犯罪的道路啊。
「於是，我就問她了。你們幾個小妹妹每次過來都會跟我抱怨，那你們當初為什麼要當護士呢？」
「又不是四片葉子的三葉草。」常務笑著說，我卻覺得這貼紙有些嚇人。
「啊，你說的什麼『人格剖析』是什麼意思啊？」白領男轉過頭看著我。
我猛地回過神來。別說那位老師，就連來看他的那個男人，都跟撞上我們車子的男人完全不一樣。這是怎麼回事兒呢？我開始整理自己的思緒。
溝口先生只是露出了往常那副居高臨下、自以為是的表情看了我一眼，說：「是嗎？高田也發現了啊。」然後又尖聲說：「放心，他現在在三樓的儲物間。」
「什麼那個很對不起啊？」
而是向那護士賣個人情，再找個機會加以利用。
「那個司機的臉，你跟溝口都見過，對不對？也就是說，你們兩個是很重要的證人。」
「可是，那上面的確貼了。」
「唉……」我的身子無力地鬆懈下來。不過確如他所說，只要我們掌握著情報，狀況就不會壞到哪裡去。
「我只等三分鐘。三分鐘過了就提醒我。」溝口先生說。
不僅是我，其餘二人也頓時蔫了。雖然有點氣餒，但也安心了不少。即使在這種時候，溝口先生還是會肆無忌憚地搗亂。
「為什麼？」
「你只要想象一隻氣球二十四小時吃個不停就對了。」
「原來是岡田先生啊。」溝口先生每次提到岡田先生，都會變成一副哭哭啼啼、小孩子一樣的表情。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他為了活命犧牲了岡田先生，因此心裏有罪惡感。溝口先生與岡田先生搭檔時的工作回憶，似乎都是些開心的事情。
「啊，這篇日誌里拍到的太陽花也很漂亮呢。」老頭盯著手機屏幕說。想必是美食博客上貼了張花的照片吧。「橙色太陽花的花語是『冒險之心』哦。」
常務並不認同，搖了搖頭。我也覺得這個說法太勉強了。
沙希是誰？應該是女博主的名諱。
我們從後門走到外面，門外就是自行車停車棚，不遠處站著一個身材高瘦的男人。他戴著一副有顏色的眼鏡，頭上還有一頂帽子。身上的衣服全都大了幾個碼，看上去像hiphop愛好者。
「那就是真的啊。」我高聲說，「也就是說，當時那個男的，就是襲擊毒島先生的男人嗎？」
「原來如此。」
「不，除了那個還有很多事。」從你的說法來看，我無論如何都會聯想到毒島先生那件事。
故意讓人家撞上來的是溝口先生，把你腿碾成這樣的也是別的車啊，不過我並沒有說出來。
「我跟你說，人啊，總是輕易就會受到壞影響。」
「哦哦。」我皺起眉頭。
「跟那個沒關係。」
既然那男人有本事持槍，當然有可能去偽造駕照。不過，照片騙不了人。
「喂，高田，你在幹什麼？」常務的表情因疼痛而扭曲。他並沒有發怒，而是搞不清楚狀況，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於是，他們湊到一起盯著手機屏幕，然後對蛋糕的材料和大小品頭論足。
「我覺得，住院就應該老實躺在床上吧。」
我把左大腿骨骨折的溝口先生送到新若島醫院做了手術，再把他送到三樓的病房。他住進了最西側的大病房裡。
「應該是原本放在老師床邊的頭盔不知為何掉到了地上，被巡房的護士看到，以為是我的，才放到這裏來的吧。」
怎麼能讓他輕易逃走？！
「要是一個男人從天上飛過來，對你說『我喜歡你』，那簡直就只有答應這一個選擇了吧？我要是個女人，肯定會當場脫|光抱上去。」
想必溝口先生照例是做事不經思考吧，他對我的話充耳不聞，飛快地靠過去。另一頭的男人可能也想不到，這個拄著拐杖的病人就是當時碰瓷的人，只見他渾然不覺地站在原地。
「足球隊員可是英雄啊，但護士確實是默默無聞的喲。她們不但默默無聞，薪水還少。既然如此，她們為什麼會選擇這個一看就很累的工作呢？因為『自己曾經受到過幫助，因此也想幫助別人』，這不是很令人感動嗎？」
儘管如此，溝口先生還是為弄壞相機的事情道了歉，當然，也沒忘記把責任都推到護士身上。然後又高調地表示：「要是我和高田在醫院里發現可疑男子，保證馬上彙報。」聽起來就像高中生宣稱「我會努力晨練」一樣。
溝口先生拄著拐杖挪過來，用下巴指了指我。
「然後，」我說，「現在知道那傢伙長什麼樣的，只有我跟溝口先生兩個人。」
因為不能招惹警察，我對碾了溝口先生的小貨車司機說：「趕緊給我走。」那個中年男子雖然對我們產生了懷疑，但也覺得能就此了事再好不過，便趕緊離開了。
「那啥……」電話另一頭的常務壓低聲音說。
溝口先生理所當然地發火了。
常務沉默了一會兒。
「我把摩托車鑰匙借來了。我告訴你，今天我一早就請老師到另一幢病房大樓去休息了。我隨便編了個借口，就把他請走了。所以毒島先生的部下為了找到那個老師，應該還要晃悠上很長時間。果然，岡田說得沒錯，要請人做事，與其威脅，還不如『親切』。只要對別人好，別人也會對你好。」溝口先生好像也挺緊張的，說話都有些大舌頭了，「就連這把槍，也是別人幫我從下面送上來的。」
「唉，已經不開了。」熟知花語的老師將目光投向了遠處。
「那又是什麼啊？」我話音剛落，溝口先生似乎更受打擊了，他現在估計深深體會到了自己所熟知的語言卻為下一代所遺忘的孤寂感吧。在我看來，老頭子們的這種反應倒是讓我覺得煩躁不已。
毒島先生攤開雙手說：「剛才我也說了，只要你不開槍，我就放了你們。你們愛去哪裡就去哪裡，找個地方快樂地生活吧。」
「哦哦，我正要說呢。我跟你說，那些妹妹幾乎都說『因為自己小時候住院時得到了護士的溫柔照顧』。你不覺得很厲害嗎？」
「小溝溝，你這麼有精神，趕緊出院吧。」護士說，「其實你早就不用拄拐杖走路了吧。」
「你跟岡田不也只有幾年的來往嘛。為那種傢伙拚命，有什麼意義呢？」
溝口先生說：「你去接電話，說這裏什麼事都沒有。要是敢說多餘的話，我就開槍。」他晃了晃槍口。可那明顯只是嚇唬人的說辭。到了這個節骨眼兒，溝口先生早就下不了決心開槍了。
「反正，因為這個理由，公寓遭到槍擊時，毒島先生根本不在裏面，因此十分安全。」
還真夠徹底的。
我應了一聲「是」，馬上取下架子上的膠帶，將常務的雙手捆在背後。
「高田！」溝口先生大叫一聲。
另外，我也明白了溝口先生為何會被送到這家醫院來。換句話說，這裏的院長跟毒島先生很熟，比起其他醫院，這裏應該更能通融一些吧。
接電話的是毒島先生的常務。「你回電話太慢了。」他用冷冰冰的語氣對我說。
隨後，我擔心被別人看到，便站起身來，順便把男人也一把拽起。
我眨了好幾次眼睛。這麼關鍵的時刻，溝口先生為什麼還在開玩笑呢？我不由得怒從心生。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兩天後是我生日。」毒島先生在床上說。
想造毒島先生的反，多危險啊，這連我都知道。不，應該是所有人都知道。
男人離開后，溝口先生說：「剛才那個人，每天都會在這個時間過來，你說是不是很守時？」
「為什麼不是溝口先生，而是那個岡田先生被幹掉了呢？」我以前曾經問過常務這個問題。
接電話的那個被稱為「常務」的男人，聽完我們的狀況，發出輕蔑的笑聲，說：「為什麼你們沒任務也跑去碰瓷，還把骨頭給弄折了啊？！」聽聲音，他似乎更想說「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啊」。不過最後他還是說：「以防萬一，你把他送到新若島醫院去吧。」
「打聽下落，莫非他還活著嗎？」
我很快就找到了類似花語辭典一樣的東西，將其拿在手裡，開始檢索「香菜」的詞條。
「對不起。」儘管是在打電話，我還是忍不住低下了頭，「剛才在溝口先生的病房裡，不方便馬上接電話。」
「失禮了。」機器豹子說著，把叉子插|進蛋糕里。我正驚訝他怎麼敢對毒島先生的食物做那樣的事，但很快發現，原來他是在試毒。他戳起一塊蛋糕放到嘴裏，然後對毒島先生說：「請用。」
「你不是剛見過嗎，就是醫院里的清潔工大媽啊。」溝口先生理所當然地說完，轉身走向醫院大樓。
「他會生氣的。」
溝口先生也空著手。我頓時陷入了不安。
「現在就輪到我們出場了。」
「儲物間？誰啊？」
「你胡說八道。」
「哪兒來那麼深的含義。八分跟十分都是隨便說說的。」溝口先生似乎忘了這個話題是自己提出的，已經很不耐煩了，「啊，對了，要是換做你，你會飛嗎？」
「既然人總是要死的，那就得講究活法了。」
「請你不要說得這麼可怕好嗎！」
「怎麼可能……」
「哦哦，怎麼了、怎麼了？」溝口先生的回答像個性格粗魯的班主任，「在病房的垃圾桶里撿到錢了嗎？」
男人目不轉睛地看著語調輕鬆的溝口先生。不知是否心懷戒備，男人的目光看起來格外銳利。
「到時候，他們搞不好會像投票採取議案一樣采血哦。」溝口先生使盡渾身解數說了個冷笑話，並自己先撐開鼻孔笑了。
「聽好了，之後我會打電話跟你說賠償金的事情，你可別不接哦。要是敢裝傻，我就找到你家裡去。」
「我說你啊，那種事情管它幹啥。」
「我藉著沙希的建議去過好幾家呢，從來沒有失望過哦。」溝口先生驕傲地說。
「什麼？」
「保存數據的卡呢？」
男人走過來，輕觸我的衣服。「這裏應該還沒暴露吧？怎麼護士站那裡一個人都沒有？」
「我說我去報警，叫她先把人關著。現在儲物室的門已經鎖上了，你們最好快點兒過去。」溝口先生話音未落，機器豹子和另一個男人已經跑向了樓梯，「裏面關的可是新鮮出爐的可疑人員哦。」
「喂，高田。」一直站著不動的常務把臉轉向我，說，「總之，你不能把那個傢伙的臉給忘了，要是見到長得像他的人，馬上聯繫我。」
此時，兩個聲音同時響了起來，一個是我手機發出「叮」的一聲。常務正在發火，我自然不敢查看，而且肯定又是烤肉店的廣告，看不看沒什麼關係。
「啊，話說回來，溝口先生說的那件不得了的事，到底是什麼啊？」我想起了剛才他說的話。
他幾乎不用腳剎，用手剎停住了車。因為剎車燈幾乎沒亮，對方自然反應不過來，「砰」地追了我們的尾。這是我們一貫的手法。
「只要那不是針對殺手開放免稅優惠政策的車型。」
毒島先生和溝口先生之間發生這樣的對話，我不知是該會心一笑，還是該感到毛骨悚然。
難怪他要弄壞數碼相機啊，我終於想明白了。我雖然沒見過太田，但毒島先生和常務卻認得他。就算他再怎麼瘦，也能從長相上認出來。
「一個男人在天上大喊著『我喜歡你』衝過來，這簡直是難以想象的恐怖體驗好嗎？那才是真正的彼得潘綜合征。」
「聽說他不知從哪兒搞到了一筆錢，說是盤檢的時候撿到的，也不知是不是真話。反正他用那筆錢賄賂了某個記者或寫手，跟他互換了身份。」
「當然是你來開啊。」
第二天，我照常在下午三點來到醫院，發現溝口先生很少見地老老實實地躺在床上。一問，原來除了那個老師，同一間病房的病友們全都出院了，而現在那位老師也不知去哪兒了。
溝口先生突然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看起來就像忘帶作業的緊張小學生，甚至還有些怯意。
「可是那傢伙車上有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