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說故事的人笑一笑，"當年你見他，他已經知道自己的病，人變得多疑孤僻，難以相處。"
"你見過香紫珊同任何人合作沒有？"
他在床上乖乖躺下，雙眼剛好對牢天花板；噫，那隻小小壁虎又悄悄前來探訪他，躡著足，步步為營，淺灰米色身體是牆壁的保護色，不是這樣心靜，還真看不出來。只見它打一個圈，又出去了。
連環很鎮靜地答："我並不打算離開你，我們會一直是朋友。"
"許多許多年之前，我來到這間屋子，是因為有人愛我。"
連老區都信以為真，果然不出所料，這愣小子已陷入三角關係的死胡同里。
連環不顧三七二十一，把香紫珊拉至一旁，"二小姐，快把那些東西拿出來，莫拖累了全家。"
"走開，"香紫珊厭惡地說，"誰要你這種人管。"
湘芹怔怔地看他一會兒，一聲不響，獨自循小徑走下山去。
老區說："如今年輕人都了不起，不再稀罕做什麼人之子或是什麼人之女，反正將來名利雙收，賣的是自己的寶號。"
"她可願意合作？"
走到樓下，聽見他母親說："……因自小看她長大，有感情的緣故，替她開脫，其實還不就是個不良少女，本市起碼十多萬名，個個不滿現實，無事生非。"
叫他聽到一個斬釘截鐵的答案也是好的，否則的話，他一生都會恍恍惚惚，把這個人拿出來反覆思量。
"阿紫"他說，"不要淘氣。"
連環走過去擋住為首那輛車，司機停下來，怪笑問："這是誰？"
"現在你記得了？三十年後，我會來問你。"
她在門廳里抬起頭端詳連環，"你看你在這個家裡扮演了多麼重要的角色。"
連嫂出來奇怪地問道："你倆好不怪異，為何一個站在樓上，另一個站在樓下？"
徐可立也出現了。
連環沒想到一年多的紛爭會因此妥協，一時倒不是高興，而是意外。
他抹去臉上的汗水，側著身，用枕頭壓著面孔，痛哭失聲。
是湘芹先會意，看著連環說："是便衣警察。"
他挑一個角落座位坐下。
兩人在鬧市分了手。
難怪他的語氣那麼輕鬆。
她說得那麼肯定，連環非常願意相信那是事實。
他即時獲得錄用，工余給他充分時間修碩士學位。
"真沒想到十多年過得那麼快，"連嫂說，"湘芹，你當初來我們家的時候，還是一張小圓臉，輪廓都沒有出來，現在也是大人了。"
連環挽湘芹的手，"我們真的可以走了。"
連環嚇一跳。
"她為什麼不親自同我說？"
"考慮考慮，"她終於加一句，"我同你父親做了許多年僕人，當然想做自己的主人。"
"那要看你的呀，連環。老區願意替我們找一幢面積差不多的新公寓房子。"
連環坐起來，"阿紫，讓我們離開這個地方，你跟我走。"不顧三七二十一，他背起她。
湘芹先仰起頭下樓去。
香紫珊忽然笑，"沒有人可以自我手中把你奪走。"
連環懂得叫他來是第一時間叫他知道這個消息。
開車的青年見情勢危急，也顧不得他們一家是否還有話要說，已經一扭車胎一溜煙駛走。
湘芹何等聰明，即時明白是怎麼一回事，香紫珊的雙眼出賣了她自己。只有用麻醉劑的人才會有那樣朦朧不羈的眼神。
徐可立緩緩走出來，對連環說："她這次大讓步，想必是為著阿紫，可是香氏也起碼不見三分一控制權。"
時間還早，他問過新聞系所在地，信步往探湘芹。接著又有同學告訴他，林湘芹在演講廳。
"你放心，徐可立很能幹，他會處理一切，妥妥帖帖，"他又說，"對你，我更是沒有牽念，林小姐會是世上最佳賢內助，只有一個人……"九*九*藏*書;他皺上眉頭。
居然在笑。連環摸著自己的嘴角，心死了，還有什麼所謂，笑同哭根本差不多。
老連喝一口啤酒，看老妻一眼，慢吞吞地說："或許成功，或許失敗。"
連嫂站起來啐他。
老區拍拍他肩膀，"一貫沉默如金，噯，真是好習慣。"
連嫂擔心地問丈夫："你看他們這一對怎麼樣，有沒有希望？"
抑或是他的思維他的心房一直為另一人佔據，根本容下不其他的人其他的事？
連環低下頭。
"我們已經找到診治阿紫的醫生。"
"他是遺囑的執行人，何用知會我們。"連環說。
連環如碰到炙燙的熱鐵似跳起來，惶恐地看著湘芹。
老連也忍不住搭一句嘴："湘芹是另外一種人。"
連環並沒有追上去，他看著天空吁出一口氣。
那幾個大漢再也沒有懷疑，心中感嘆這等少年錦衣美食不曉愁滋味，成天在象牙塔內吵吵鬧鬧，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徐可立解釋："香夫人索款至巨，我們也不想虧待她，賣房子是個好主意，況且，我們都住得不舒服，"他停一停，"已經找到買主，但是那一家人，看中下人宿舍不連在一塊兒，十分遺憾。"
"那個人開頭的確能夠遵守他的諾言，我們生活得很愉快。可是後來，他患了惡症，改變了他的觀點，我變成他最憎恨的人。"
"你分明從來沒有考慮過，你不願意接觸香宅以外的天地，你只希望我們來依附你。"
天亮了，他才靜靜起來，今天還真是他的大日子，他要去見工，中文高等學府的數學系聘人。
坐了十分鐘，連環才發覺旁觀者的樂趣，他可以悠閑地欣賞湘芹。
她坐在他身邊，"連環，時間都到哪裡去了？"
湘芹要等站在草地里才能鬆口氣。
區律師帶領著大漢入屋，怒氣沖沖地說："你們太會挑日子了，今天賓客滿堂，希望你們滿載而歸。"
差那麼一點點，幾乎就可以背起她離開這個地方。
連環賭氣，湘芹向他使一個眼色，連環想到母親多年苦勞與功勞，情緒立刻平復。
耳畔還聽到老區諷嘲地說："我建議全體搜身，看誰身上帶著三錢或四克重的可卡因。"
她嘴角那絲神秘的笑容又浮現出來。
連環笑笑，"都畢業了還留戀課堂？"
這時候連環拿著兩杯果子酒過來，看到她們兩個對峙，忽然明白湘芹一而再、再而三要多留一會的原因，就是希望可以見到香紫珊，一雪前恥。
連環微笑。
是嗎，就是那麼簡單，是年輕的他那浪漫的憧憬引起的誤會？
"我要你小心地聽我說，阿紫，你可願意離開香家出來生活？"
事情還沒有發生之前香權賜已預知它會發生，步步為營，處處防範，結果女方被逼與他合作，朝那個悲哀的方向走去，直到完成他的願望與預言。
"可是，"老區又振作起來，"我們也無能為力了。"
連環退後一步。
連環笑笑，輕輕說："你的或是我的訂婚禮上，雙方家長到場已經足夠。"
湘芹說："你勸你朋友速速把那個戒掉，我們有個同學做過詳細的有關報告，它裡邊有一種甲基安菲他命，藥性非常厲害，對心身無益。"
夢中有人朝他後頸呵氣，麻癢，伸手去拂。
連環一怔。
連環十分了解同情這個意願。
連環從來不是一下子可以作出決定的那種人。
"你應當挺身而出，對那幾個人說，那些冰塊屬於你，你應為我頂罪。"
連嫂看兒子一眼，"是二小姐。"
連環站起來讓她坐，隨即告辭。
只見阿紫坐在大石上等他。
"你可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在幾時？"
他對著她可真揮灑自如，心理上一點障礙都沒有。
湘芹迅速走進衛生間，把杯子里的酒和冰倒下衝掉。
"伯母有事同你商量。"
一開口便說："我並不感激你。&quo九-九-藏-書t;
香紫珊倒退一步，沒想到對方是個這樣厲害的角色，把她的底細鑽研得一清二楚。
湘芹連忙開始演戲，"連環，你現在馬上跟我走，不然以後都別想見我。"
湘芹嘆口氣，"對不起，我說得太多了，或者我只是不想看見他們破壞一個訂婚禮的氣氛。"
是，只有一個人。
阿紫說："你那樣講是因為你不再愛我。"
連環一怔。
是的，湘芹是另外一種人。
湘芹並沒有追問，她把答案講出："高中一，英文課，放了學你留下替另一位同學補習，我闖進去，你瞪我一眼，我慌忙退出。"
老連跑出來，"二小姐沒有事吧？"
湘芹把平日所有的溫柔敦厚收斂起來，揚起一角眉毛，瞪著她，握著拳頭，十萬分警惕。
"在我們指縫間不知不覺溜走。"
"什麼事？"
"你懂得我們，比我們懂得自己更多。"
連環坐在她對面，"我還以為我是你的朋友。"
連環低頭不語。
連環笑一笑，靜靜步行回家。
她推門出去，看到連環感激的眼神。
連環嚇一跳，"我在笑？"
他驀然驚醒，獃獃坐起。
背脊上爬滿冷汗。
"連環，你總聽過這首詩吧：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誤墮全網中，一去四十年。這就是在形容我。"
老區說："我陪你一起走。"
呵，她終於看見他了，動作在剎時間停下來，她漲紅面孔，要過一會兒才能恢復演說，幸虧不久鈴聲響了。
湘芹自嘲："你看我多努力爭取，所以也這樣鼓勵你。"否則的話，身邊的人老是惦念著另外一個人，有什麼意思。
湘芹讚歎，"她長得真美，比照片更好看。"
老區笑，"令尊是香宅管家，我又何嘗不是香氏總管，專門理些閑帳，管完之後，又不能置身度外，感情用事，時常挂念著香家的人。如今好了，退休之後，移居他鄉，日日種花釣魚，過自己的生活，還我自由之身。"
香寶珊坐在她們母親的右手邊，香夫人的律師在左角，徐可立一見連環就迎出來。
湘芹這才拂一拂身上的酒跡，半真半假地對香紫珊說："你不配穿這件衣服。"
她跟著他倆跑上樓梯，推開房門，兄見香紫珊自枕頭底翻出一些什麼交給連環。
連環走到樹下對著上面問："叫我？"
連環低頭屏息，不敢無禮。
她揚長而去。
老連搖搖頭關上燈。
就在這個時候，人群外圍一陣騷動。
她這才鬆一口氣，看見鏡子里的自己唇上布滿汗珠，便用手背抹一抹，對鏡嘆道："一切為著你，連環。"
那司機問道："香紫珊，你走不走？"
連環不記得，根本上這件事從來未曾在他腦海註冊。
湘芹迎上去，"怎麼回事？"她手中拿著酒杯。
她中石子的部位到現在這一刻還在痛。
她沒能擺脫他，她也不能。
那邊香紫珊已經領著連環奔上房間去。
這時香寶珊自露台探身出來對牢妹妹大聲叫："我父親沒有你這樣的女兒！"
另外一種人，說得再正確沒有，她生活得這樣豐足，一切與眾人分享，同香紫珊完全不同。
連環猛然抬起頭來，原來香紫珊交給他的，正是那個玩意兒的新品種。
一邊走一邊無端端落下淚來。
湘芹過去一看，連環還不知道接過的是什麼，湘芹是個跑新聞的人，反應敏捷，立刻搶過他手中那幾塊冰狀的透明物體納入手中的酒杯里。
奇怪，連環不大記得她小時模樣，他比較欣賞現在的她。
連環沉聲答："私家路上不能任由你放肆，再不走叫警察收抬你們。"
連環想，呵，這是她的故事，她終於講出來了。
"是誰發出噪音？"
他說："我們這邊沒有問題。"
"你還是七歲時的脾氣，人家的茶會不請你，你就要叫別人不高興。"
老區停住腳步，冷笑道：&quorｅａd•9９ｃsw•comt;這幾位朋友接到情報，說香宅藏著一些不合法的東西。"
她揚一揚鬈曲的頭髮，"你站在我家的地上，對我無禮，是不是要我再趕你一次。"
走開？不會。湘芹站在白色裙邊帳篷的角落看眾生相，她十分欣賞花園派對的情調，撲鼻而來的是玫瑰花香，令湘芹想起《當我們年輕的時候》這支歌來。
香夫人輕輕站起來，"我送連環出去。"
"我不要一個陌生女人幫我忙。"
活脫脫是紈絝子弟爭風吃醋。
"為什麼一定要請你？沒有人可以擁有一切，你如果覺得寂寞，你還得自己排解。相信我，香紫珊，你的痛苦並不比別人的更深更重。"
他一抬頭，看到湘芹站在窗前。
湘芹訕笑，"你不是說知道我是誰嗎？"
"我也不曉得為何要幫她，"湘芹解嘲地說，"像她那種人，字典里沒有感激，因覺得全世界應該供奉她們這等特權分子，自小嬌生慣養，理所當然，我才不會同這種人做朋友，我沒有好涵養，從頭到尾儘是付出付出付出，這種人除了私慾，看不見其他事其他人。"
"我想喝一杯果子酒。"湘芹溫柔地懇求。
湘芹在他背後，要到這一剎那，她才知道，人的背脊也可以有表情，連環滿懷苦楚的戀戀不捨都在他佝僂著的背影上表露出來。
這樣艱難，連環還是以第一級榮譽畢業。
步出會議室，連環非常感慨，這樣順利，不知羡煞多少旁人。但他有他不可告人的苦哀，上帝公道無比。
他靜靜走回家門。
連環不語。
"真的，我們認識時才是高中生，現在都找到工作，"湘芹睜大眼睛，"不消多久，成家立室，結婚生子，子又生子，孫又生孫……老了。"
湘芹用手遮住額角擋去陽光，才看到香紫珊全身。
湘芹忍不住"嗯"地一聲，想是覺得可惜。
他與她結伴回家，發覺母親正清除他的雜物。
香夫人說："希望我能得到我要的，他也得到他要的。"說到最後，聲線細不可聞。
鄧女士忽然笑了，"連環，為何驚奇，你對這輛車子應該十分熟悉。"
湘芹說："樓上才好呢，居高臨下。"
"我與香氏曾嘗試庭外和解。"
"我從來不曾以為你會。"
"徐少爺同他商量過，打算把大宅賣掉。"
那天半夜，連環被汽車引擎咆吼吵醒，掙紮起來，只見父母已站在窗口。
連環搖搖頭，"一幫人都沒有事。"
他們在大宅的圖書室里等連環。
湘芹轉過身來，看見日光照不到的內廳站著一個白衣少女，斜斜地靠著玻璃門框，隱隱約約聽見她的笑聲。
湘芹笑笑，"你不可靠。"
連環衝口而出："什麼？"
連環過一會兒才說："剛才多虧你。"
這時連嫂喚道："連環，連環，你是不是在外頭，湘芹找你。"
她站在黑板前向數十名低班學生講解一些人行需知的基本常識，講得活龍活現，時常引來笑聲。
他看到了她，小小美麗女孩，穿水手服，像安琪兒。
誰知香紫珊冷冷看他一眼，"你？不用你，你不過是我家僕人。"
連環連忙阻住，誰知這次連嫂堅持己見，"你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趁湘芹也在，交待清楚。"
他忽然聽得湘芹在一邊輕輕地自言自語："……可是新房子哪有這裏好，又沒有那隻窗，又沒有那棵樹，再說，會不見了那個人，真要命，那個人可怎麼放得下，她同她姐夫怎麼樣，她的惡習可改得掉，就此一走了之，故事後段又如何交待。"
"你是誰？"她喝問。
湘芹一時並沒有看見他。
從那次起，湘芹對他就有深刻印象，連環那雙大眼，一直好似瞪著她似。
辦公室門再一次推開，香寶珊看到徐可立神色輕鬆，舒出一口氣，她朝連環點點頭。
連環並沒重複剛才九-九-藏-書的話，他站在橡樹下，似笑非笑地看住湘芹。
說不到兩句，老區的神情激動起來，他顯然反對無效，只得揮動雙手。
徐可立稱讚他："我們這裏虛位以待。"
香紫珊緩緩轉過頭看住他倆，"我坐在車上十分舒服。"
當天晚上樹頂上那隻向她扔石子的精魅就是她，湘芹永遠記得她的笑聲與她那張面孔的輪廓。
阿紫摔開他的手。
連環走過來，靜靜站在一角不出聲。
怎麼會忘記！
徐可立也走近，"香紫珊，下車來。"
香紫珊的世界不比她本人大很多，那狹窄的內心容不下連環。
老區終於點了名："香紫珊是個問題青年。"
"林湘芹不是陌生人。"
連環注意到徐可立講到下人兩字，非常自然，連環這時的涵養工夫也練得不錯，更無半絲不快。
一抬頭，看見兒子，"噫，你起來了，襯衫已替你熨好。"
連環大大意外，沒想到湘芹會這樣慷慨。
連環披上外衣出外，只見私家路上擠滿各式各樣鬼形怪狀的跑車，每一架都在兜圈子，司機們盡量狂踩油門，發出驚人巨響，如一隻只怪獸般咆吼來回。
連嫂答："他們想連這間宿舍一起轉讓，故想向我們買回去。"
"有重要的事？"
剎那間湘芹也知道她是誰了，渾身汗毛像一隻貓似豎起來。
連環體內不知哪一處，聽到這個名字，便隱隱作痛。
"他到現在還左右著我們的情緒，他沒打算放過我們。直到昨天，我才發覺，他雖已去世，我們卻仍為他而活，這正是他的預謀。"
阿紫訝異地看著連環。
香紫珊伸出手來叫徐可立接她下車，徐可立卻如見到蛇蝎似退避三舍。
"我知道你是誰。"
連環又問："可以走了吧。"
忽然之間，她的重量消失，連環背上空空如也，她不見了，連環滿室找她，一邊叫她的名字。
帶頭一輛車上坐著香紫珊，如果她面有得意之色，倒還罷了，連環至少可以想，她需要發泄，她需要娛樂，可惜香紫珊毫無歡容，月色下只見她目無表情，任由一班損友喧嘩鬧事。
"真是的。"
香紫珊掙脫手臂呼痛。
他低下頭，把臉埋進雙手裡。
香紫珊又笑了，她微微走出來一步，好讓對方看清楚她，她也想看仔細這名手下敗將。
"你說什麼？"連環問，"大聲一點，大聲一點。"
也只有這樣的人才配穿這樣的衣裳：甜心領口的象牙白緞蓬裙禮服上累累綴滿透明亮片，稍微動一動，便泛出閃光，她腳上是一雙芭蕾舞鞋，此刻她的笑容甜美純真，足以令一個陌生人相信，一切過失都是誤會。
湘芹一愣，你的或是我的，同你我又有很大分別？
第二天晚上，區律師親自來接連環。
人逢喜事，香家大小姐居然也和顏悅色地與連環頷首。
她來的有一點時候了，在那個窗口看下來，不會看清天下事，但已經足夠多。
連環想否認，卻只能在喉間發出一點聲響。
他伸手過去握住那隻小小的手，乘勢轉過身子。
他們站在門口，司機把一輛血紅色開篷跑車駛出來。
"你在這裏等我，別走開。"
連嫂接著說："講起人品，替湘芹提鞋都不配。"
徐可立連忙叫秘書通知老區自律師行過來。
連環忍不住，淚盈于睫，"阿紫，我願意背你，你下來。"
"只不過是我。"湘芹坐在他身邊安慰他。
只見區律師匆匆向前，與幾名大漢打交道。
連環的耳畔"嗡"地一聲，心靈反而釋放，他一聲不響，讓徐可立前去交涉。
這時老區推門進來，見他們已在握手，便笑道："不用我了，看樣子一切水到渠成。"
阿紫笑起來，可愛如昔，她精緻的面孔還不如連環的掌心大。
他可以感覺到阿紫的臉壓在他背脊上，他聽到阿紫說了一句話。
連環問母親："你可願意走？"
連環只得說："徐可立好像有一輛。"
連嫂同兒子說："老區找你。&qhttps://ｒｅaｄ•9９ｃsw.cｏｍuot;
"不，不是他的。"
湘芹沉著地斥責她，"你又打算冷箭傷人？"
這時，遠處已傳來警車號聲，那些阿飛立刻呼嘯著自別路散去。
徐可立笑，"連環真特別，他不要同我們有任何牽連，卻又非常幫忙，真沒話說。"
她有點眩暈，靠在大樹上喘息。
湘芹沉著地說："我也知道你是誰。"
她上了車子，連環替她關上車門，跑車迅速在彎角上消失。
湘芹輕輕把手放在連環的肩膀上。
連環發獃，老區要卸下擔子了。
連環明白了，她像是在說：香權賜，你看，我雖然贏不了你，但是我也沒輸。
連環珍惜地看著湘芹，他喜歡她用這樣世故的、現實的、理所當然的語氣說人生，她有資格這樣做，她懂得享受生活。
連環避重就輕地說："我來談關於宿舍一事。"
連環故意去想些最不相干的事，不知不覺睡著。
母親最怕它，連環想起來，在她的鄉下，他們叫它跳耳朵蛇，最怕它斷尾跳進孩童的耳朵里，又稱四腳蛇。
他嘆口氣拍拍連環的肩膀，"這幾位朋友想看看房間里有沒有他們要的東西，你們且到別處說話。"
她走過去說："連同學，你好嗎？"
香紫珊睜大了眼睛，連環知道他說對了。
湘芹讓他自己在那裡靜一靜，走去與連嫂聊天，她自己也情緒不寧，記錯人名，記錯地名，忘記日期，實在支撐不住，也回去了。
他還來不及有任何反應，香紫珊已經敏捷地搶過一杯果子酒往湘芹身上潑去，那玫瑰汁子似的酒正淋在湘芹白衣胸前，慢慢化開，如一束花瓣。
徐可立恨恨說："明天我就去申請自衛手槍執照。"
連環的心緒亂成一片。
學校里接見他的幾個教授講師立刻覺得這個劍眉星目，態度沉著的年輕人是可造之才。
"阿紫，"連環緊緊握住她的手，"你沒有忘記我。"
"都散開了，沒事，睡覺吧。"
"我不想成為別人的附屬品，我想呼吸，想過自己的生活，自由自在地安排選擇將來，這種意願不難明白吧？"
湘芹"呵"地一聲退開。
香紫珊厲聲斥責："父親的遺囑說明讓我在大宅住到二十一歲，你們為了趕走我，不惜出賣房子。"
只見警車自遠而至，停在門口。
這是他的本色。
連環一直沒有出聲。
兩人到了門口，他又說："有這樣的結局，算是令人安慰，香權賜並沒有托錯人，徐可立每個決策都有分寸，"然後他講出心聲，"連環，我下個月退休，不再管世事了。"
"好極了，連環，你真是個爽快人。"
自有徐可立會去應付，連環在黑暗中離開是非之地。
老連剛想舉手熄燈，忽然看到兒子嘴角帶著一絲笑意，故問："你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事嗎？"
連環惻然。
連環緊緊握住她的手。
香夫人抬起頭，"這宗消息會令連環高興。"
他在書架高處托下一隻盒子，"你喜歡扔什麼就扔什麼好了。"
連環並無反感，這段獨白道盡了他的心聲，他並不介意湘芹語氣中嘲諷之意，只覺聲音悠悠然鑽入耳中，比他自己親自表白更加貼切。
湘芹雙目炯炯地看著她，以暴易暴，"你的家？恐怕要等官司結束才能知道這是否你的家吧。"
香紫珊不相信連環會拒絕她，一臉驚惶憤怒，她一向不懂得壓抑情緒，立刻站起來走。
幸虧她眼明手快，因為跟著進來的是那三條大漢與區律師。
湘芹已經猜到其中竅巧，只是不出聲。
湘芹輕輕說："既然希望得到，就要努力爭取。"
阿紫問："他們為什麼不邀請我？"
連環靜靜坐下來。
"那件事我到今早才知道。連環，謝謝你的朋友。"
連環並不懷疑老區這番話的誠意，認識那麼久，連環知道老區是好人，但是下意識沒有人會忘記連環在工人宿舍長大。
連環看她一眼，湘芹倒是對那張生活照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