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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態牙醫許偉才

變態牙醫許偉才

這,是我最後一次聽到鄭輝的聲音,從同學會那天晚上之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果然,同學會結束之後,三更半夜我忽然接到鄭輝打來的午夜凶鈴。他氣急敗壞又聲音含糊地對我叫道:「如書,為什麼你總是說好不準說壞准?現在我牙疼了,疼得厲害!」
那天阿乙穿著一襲白色曳地長裙,宛如貴婦一般,和許偉才在舞池裡共舞時,會場里的燈光換成旋轉射燈,當射燈射到阿乙身上時,我才發現她那襲曳地長裙反射出暗白色的光芒,隱隱有些透明,藏在裙下的肌膚顯得異常慘白。
警察繼續說:「而這一次,江湖游醫被殺后,他的腿部也被人用刀子割開,然後被取走了一根脛骨……」
於是,阿乙偷偷開始實施殺人取骨的計劃。
至於張豐鑫與鄭輝,他們被殺的時候,許偉才雖然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但或許他有一個同夥,他授意同夥殺死了這兩個人,否則他倆被殺的慘狀,不會與江湖游醫被殺時如此一致。但許偉才為什麼會殺死張豐鑫和鄭輝,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許偉才有精神病史,誰知道他腦袋裡在想什麼呢?
警察問了許偉才的牙醫診所地址后,便走了。而我那天沒睡好,老是夢見鄭輝在我耳邊指著一團暗白色的光影說,「我靠,怎麼看上去像女鬼一樣?」「我靠,怎麼看上去像女鬼一樣?」「我靠,怎麼看上去像女鬼一樣?」……一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第二天一大早,我的半張臉都腫了起來,那顆下門牙搖搖欲墜卻又血肉相連,鑽心般的疼痛一陣一陣,如浪潮一般,一波還未停歇,一波又來侵襲。
我在衛生間里洗掉了手上的鮮血后,回到許偉才的客廳,卻見到阿乙並沒急著開保險柜,而是拿刀割開許偉才胳膊上的皮膚,然後把手指伸進肌肉,搗了搗,摳出了一塊骨頭。
我趕緊找出許偉才給我的止疼葯,吃了之後就躺在了床上。昨天聽到鄭輝的死訊后我一夜沒睡好,現在還真感覺疲憊不堪,所以連許偉才開的鎮靜劑都沒吃,我就合衣躺在床上睡著了。
對了,張豐鑫就是與許偉才在同一所醫學院里讀書的同學。明天我要去上墳祭拜的人,也是他。
但他卻依然冷冷地說:「不行,如書,我這裏不歡迎你!」
警察來找過我們,得知張豐鑫曾在同學會上說過許偉才的壞話,而他死後牙齒被敲掉,嘴唇又被針線縫上,似乎意味著讓他閉嘴封口的意思,所以把許偉才當做了頭號嫌疑人。不過,許偉才有很充分的不在場證明,張豐鑫死的時候,他正在自己的牙醫診所里給病人補牙,那天生意特別好,他足足忙到午夜才結束工作。診所里的病人、護士都能替他證明。
「嗯。他抱著被子睡得正香呢。」
我嚇得面無血色,阿乙也渾身哆嗦。過了很久,她對我說:「我想離開他!離開他了,我和你在一起,如書,你會拒絕我嗎?」
許偉才冷冷答道:「因為我喜歡。我還喜歡把活人殺死,扒皮拆骨,摟著骨頭睡覺。」他上上下下地梭巡著我,似乎把我當做了即將被扒皮拆骨的活體對象一般。
輾轉反側一陣之後,我意識到今天晚上大概是別想睡覺了,於是乾脆起床,打開了電視。
而我這時也注意到,他手裡拎著一捧艷麗的鮮花,果然是來上墳的。
同學會的時候,許偉才牽著一個漂亮女孩,一起來到會場。本來大家都說好,同學會時不帶家屬的,但既然是他埋單,所以我們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了。同樣的道理,我們更不能在那個叫阿乙的女孩面前,哪壺不開提哪壺提到許偉才曾經接受過精神治療的事。
本來我只想提醒一下她,打電話的時候要小心,但一想到正跟蹤著我的許偉才,我就覺得心裏怒氣沖沖的,於是便和阿乙多聊了一會兒。說實話我早就對阿乙沒什麼興趣了,但不知為什麼,在通話里我卻妙語連珠,說話也挺露骨的。我們甚至還約好,找個許偉才特別忙的時候,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聊一聊,最好就是那家樓上有鐘點房的咖啡館。
而阿乙卻直接說出來答案:「我懷疑,那具骨骼是用死人的真正骨頭拼成的!這變態的牙醫!」
電話接通后,她對我說:「如書,好久不見。」
如果說遇到了連環殺手,張豐鑫與鄭輝是同學,多多少少能夠找到一點關聯。但這個被殺的游醫,我卻怎麼也看不出來與另兩位受害人有任何共通之處。
後來我才知道,許偉才從來沒殺過人。他確實有迷戀骨骼標本的習慣,因為在醫學院里抱著骨骼標本睡覺,他被警覺的老師送進了精神病院。後來,他甚至還策劃過殺死活人,取出骨骼,拼湊成一具骨骼標本。但他沒膽量實施這個計劃,為了壓抑內心的衝動,他不得不長時間服用鎮靜劑。
許偉才的聲音聽上去很冷靜,一點也不像在開玩笑。最後,他又說了一句:「好了,你現在可以回小區了。」
當天夜裡,有兩個警察來到我家裡,向我通報了鄭輝的死訊。
那幾個兇手的一位親戚,一個月前在某個農貿市場里請江湖游醫替他拔牙,牙齒倒是拔下來了,但卻出現炎症,最後竟引發了敗血病不治身亡九九藏書。死者親戚便在城內各家農貿市場里尋找那個江湖游醫的下落,結果今天白天在公墓墳山腳下的農貿市場找到了他。
說完后,我們又寒暄幾句,他便上了公墓墳山,去為張豐鑫上墳,而我則乘上了一班回城的公交車。
我只好囁嚅著問:「那你隨便給我開點葯,只要讓我牙齒不疼就行了。」
我又望了望不遠處停著的那輛銀灰色轎車,心想:「好吧,就讓你跟蹤我,一直跟到你自己的牙醫診所去吧。那張七折優惠卡,現在派得上用場了。」
呵,這沒安全感的男人!要是他知道我和阿乙約了某天約會的話,不知道他會氣成什麼樣。算了,想到他把弄骨骼標本時的專註勁,我還是少惹他為好。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阿乙也是診所里的牙醫,我不在診所的時候,全靠她在這兒支撐!」許偉才朝我咆哮了起來。
阿乙面帶不安地說:「許偉才太喜歡那具標本了,午間休息,他在診療室里睡午覺都把那具標本抱在懷裡一起睡……有一次他不在,我替他打掃診療室清潔,擦拭骨骼標本的時候,你猜我發現了什麼?」
她這句話里的信息量似乎很大,我愣了愣,才喃喃地反問了一句:「什麼,我的屍體?」
我故作輕鬆地坐下,對他說:「偉才,你一個牙醫,弄個顱骨標本擺在診療室里就行了,幹嘛要擺一具完整的骨骼標本?」
愛德華牙科學院?阿乙?博士?那個被殺的江湖游醫,不也有一張這樣寫有中英文對照的愛德華牙科學院的畢業證嗎?
就在我裝作無意般朝後望的時候,幾個在人行道上打鬧的頑童從我身邊經過,其中一個小孩埋著頭亂跑亂跳,腦袋竟然正好撞在了我的下巴上。一陣劇痛傳來,我忍不住發出一聲慘叫,但那小孩卻恍若無事一般,自顧自繼續向前跑,一會兒便不見了蹤影。我用手捂住嘴,片刻之後移開手,竟發現手心全是血。
看著他的屍體,阿乙對我說:「如書,你去衛生間,把手上的血洗乾淨,我去開他的保險柜。」
那他到公墓來幹什麼呢?總不會是來看一個耍把戲行騙的江湖游醫吧?
難道,他的本意並不是來上墳的?
張豐鑫死於上次同學會後的第二天。
鎮靜劑需要紅處方才能開出,即使他是醫生,也不能例外,所以他只好大量給病人開紅處方的鎮靜劑,然後用維生素藥丸調換病人藥物袋裡的鎮靜劑。難怪那天我吃了他開的鎮靜劑,卻一夜都睡不著,原來恰好吃到了他調換的維生素藥丸。
在車上,阿乙剛掛斷我的電話,就接到了許偉才打來的電話。許偉才在電話里說,在郊區公墓墳山下看到一個江湖游醫也有一張香港愛德華牙科學院的畢業證,他特意提醒阿乙,記得重新製作一份畢業證,免得見過江湖游醫那張畢業證的人來到診所里,也看到同樣的畢業證。
我情不自禁想起了張豐鑫和鄭輝被殺后,滿嘴牙齒被敲掉,嘴唇又被針線縫上的慘象。
屏幕上出現一張中英文對照的畢業證特寫鏡頭,上面蓋著「香港愛德華牙科學院」的燙金圓章。
那次同學會的時候,許偉才沒來,據說當時他被醫學院的老師送進了精神病院里,原因不詳,就連這位同在醫學院學習的同學也不明就裡。
見到他后,我不由得一愣。這傢伙到公墓墳山下的農貿市場來幹什麼?今天鄭輝那小子說不定會去他的牙醫診所看牙齒,這豈不是會撲個空?
後來,許偉才經過一番治療后,還是回到醫學院繼續學習,也順利拿到了畢業證。不過,因為曾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療的那段檔案記錄,沒有醫院願意接收他,所以許偉才只好找家裡借錢開了一家牙醫診所。他的牙醫診所收費比醫院便宜,技術也不比醫院差,幾年之後,沒想到他竟成了我們這幫同學中最有錢的一個人。
我愣了愣,答道:「不行,我明天得去給一個朋友上墳,以後再約吧。」
我們的對話再次陷入沉默,我想掛斷電話,又覺得不是很禮貌,只好沒話找話地問她:「許偉才呢?他睡了?」
那個被殺的江湖游醫,就是我在公墓墳山下那個農貿市場里見到的游醫嗎?他被殺了,滿嘴牙齒還被榔頭橋下,嘴唇也被針線縫合,為什麼死狀與過去的張豐鑫、現在的鄭輝,一模一樣呢?
為了排解積鬱已久的變態心理,許偉才向女友阿乙提到了他妄想殺人取骨的計劃。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個計劃引起了阿乙的興趣——對了,我忘記告訴諸位,許偉才之所以會與阿乙相戀,源於他們對骨骼的共同愛好。真有些奇怪,與我在一起的時候,阿乙從未曾表露出任何對骨骼的特殊愛好,人,果然會慢慢改變的。
「對!在你剛才喝下的冰鎮可樂里,加入了一點點劇毒物氰酸鉀。」她臉上依然保持著笑嘻嘻的表情。
也正因為他們買針線的時候,恰好被店主記清了相貌,所以當天夜裡就被警方捉拿歸案。
「如書,你剛才在和阿乙通電話?我警告你,離她遠點!不然我會殺了你,扒了你的皮,拆了你的骨,還抱著你的骨頭睡覺!」
「你還恨我嗎?」她幽幽地問。
警方一九*九*藏*書直都沒能破獲這個案子,只好當做懸案掛在一邊。而我們這幫同學則以其他方式紀念他。昨天同學會聚餐時,我們為張豐鑫擺了一副空碗筷,還拍下視頻刻好光碟,委託我第二天到墳邊燒給他。
他被亂刀砍死在家裡,一顆顆牙齒被榔頭敲了下來,胡亂塞在嘴裏,嘴唇又被針線縫合在一起,讓他的腦袋看上去像一個沙包一般。
「我聞到骨骼散發出一種奇怪的氣味,想那種腐爛發霉的味道……可許偉才每天都擦拭骨骼,還在骨骼上刷了一層清漆……」
不過,張豐鑫被殺的時候,許偉才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而警察也告訴我,鄭輝是今天上午被殺的,而當時許偉才正在跟蹤我。不知道那個游醫是什麼時候被殺的,但既然前兩位都不是許偉才殺的,也沒理由懷疑第三個人是被他殺死的吧?
我的腦海里頓時閃過了一道光亮。
我嚇了一跳。
我這才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原來他還在跟蹤我。
看來我的推理完全失敗了,不過,兩位警察還是很客氣地向我對案件的關注表示了感謝。一位警察對我說:「其實,那個江湖游醫的屍體,還是有點不對勁的地方。關於張豐鑫和鄭輝的被殺,除了牙齒被敲、嘴唇被縫合之外,警方還有一點情況並未向公眾透露,那就是他們的屍體都被割開,有人取走了他們的某一塊骨骼。」
警察也是從鄭輝的手機里,查到他最後撥出的一個電話是昨天夜裡打給我的,所以才找到我了解案情。我告訴他們,鄭輝大概今天會去許偉才的牙醫診所看牙齒,那兒應該是他最後出沒的地點吧。不過,許偉才應該不是殺人兇手,因為鄭輝被殺的時候,他正跟蹤我呢,沒機會分身去殺害鄭輝。
那幾個兇手把游醫綁到城鄉結合部一處人跡罕至的地點,報複式地拿榔頭敲掉了游醫滿嘴的牙齒,後來又想到以前曾經在報紙上看到過一樁案件傳真紀實,某個死者被殺后,滿嘴牙齒被敲掉,嘴唇也被針線縫合上了。於是為了轉移警方視線,那幾個兇手也立刻在附近買來針線,隨後縫合了江湖游醫的嘴唇。
因為送醫及時,我保住了一條命。
「不要緊,到時候他們在許偉才的房間里發現你的屍體,就沒人會懷疑你了。」她輕描淡寫地答道。
我靠,他這句話真是暗藏玄機,什麼「見死不救」?牙疼能要命嗎?咒我?什麼「醫者父母心」?還想多佔我一次便宜?
這一次,我似乎找不到拒絕她的理由了。
明明吃了許偉才給我開的鎮靜劑,但我現在卻越來越亢奮,毫無睡意。
「為什麼?!就因為我和阿乙打過電話?」我捂著臉氣急敗壞地說。
上墳的過程乏善可陳,我簡簡單單焚燒了紙錢和那張記錄同學會的光碟之後,便匆匆下了公墓墳山。在山下等待公交車的時候,我忽然聽到公交車站附近的一處農貿市場里傳來一陣喧嘩聲,我瞥了一眼,似乎是有個江湖游醫正在販賣來歷不明的藥丸。
不過,奇怪的是,那幾個兇手承認了殺死江湖游醫的事實,卻怎麼也不承認曾經取走一根脛骨,更無法確認就是他們殺死了張豐鑫和鄭輝。
我的腦海里,驀地劃過一道閃電。莫非,許偉才是針對我,才來到了公墓墳山?
所以,今年的同學會,自然由他埋單,誰讓他是有錢人呢?
正要出門,卻聽到許偉才又補充了一句:「等你牙床的創口恢復了,再到我這兒來做個烤瓷牙,把你下門牙漏風的地方堵上。牙齒漏風了,說不準什麼時候會說出不該說的話……」
第一個被害者,就是張豐鑫。張豐鑫和許偉才是醫學院里的同學,兩人畢業后也經常見面。張豐鑫太了解許偉才對骨骼的迷戀了,如果以後殺人取骨的案件細節被公諸于眾,張豐鑫很有可能會向警方舉報許偉才的嫌疑。砸碎牙齒、縫合嘴唇,也正是阿乙殺人時,想讓張豐鑫閉嘴封口的潛意識表達。
看完這條新聞,我頓時愣住了。
聽了他的話,我笑嘻嘻地回過頭,對他說:「千萬不要背後說別人壞話,當心有報應哦。」
「吱吱吱,吱吱吱——」上了麻藥后,我只能聽到電鑽發出的聲響,在我耳邊不停縈繞。後來我聽到許偉才說了聲,「好了!」然後他把白色搪瓷盤遞到我眼前給我看了看,我看到了自己那顆血淋淋的牙齒,頓時感到一陣陣噁心。
到了診所門前,我卻沒急著進去,因為在我之前,已經有兩個警察走進了診所大門,就是昨天來找我了解案情的那兩位警察。直到他們結束問詢離開之後,我才捂著半張臉走進了診所。
而另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在路上接到了一個電話,是阿乙打來的。她看到手機上的未接來電后,便給我回了過來。
許偉才卻嘆了口氣,說:「如書,其實我剛才只是發泄一下罷了。我是牙醫,豈能見死不救呢?醫者父母心啊,你坐到診療椅上來吧。」
許偉才穿著一件面料精緻的淡黃色休閑西裝,這令他在這城鄉結合處的農貿市場里格外顯眼。雖然他側對著我,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買葯的游醫,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鄭輝打電話來的時候一定沒注意到,平九-九-藏-書時這時候給我打電話,我的手機鐵定關機,而今天去居然一直讓手機開著,是有原因的。
我蜷縮在床頭,用棉被裹住腳,陷入沉思,但三樁命案如同跌落一地的碎珠子一般,找不到一根可以把它們串聯在一起的繩頭。
我覺得有必要通知一下阿乙,讓她平時多做點提防。這次電話是打給我的,倒也罷了,我最多不過是嘴上討點便宜而已。萬一她有時候要給其他相好的男人打電話,被許偉才聽到了那才麻煩。別忘了,許偉才有精神病史,說不定他是個很可怕的人呢。
但就在我朝農貿市場瞥那一眼的時候,竟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是許偉才。
我給許偉才說,或許鄭輝今天會到他的牙醫診所看牙齒,他笑了笑,說:「沒事,診所里還有其他醫生,就算我不在,他拿出優惠卡,也能打七折的。」
我只好說:「別開玩笑了,我牙疼,幫我看看。」
可是,阿乙的電話打過去,卻根本沒人接聽,大概她正在忙吧。在昨天的電話里,我竟忘記了問她現在在哪兒工作。
嘁,真是個沒安全感的男人。
記得有一年,中學同學會的時候,一位在醫學院讀書的同學,捂嘴偷笑著對我們說:「許偉才那傢伙真奇怪,明明選了牙醫方向,偏偏還整天都泡在解剖室里和骨骼標本待在一塊。你們說,牙醫有必要這麼鑽研解剖學和人體骨骼嗎?」
「離她遠一點,和我到你這兒來看牙齒,有什麼矛盾之處嗎?」我不解地問。
江湖游醫自然不可能畢業自香港的牙科學院,我想,就連香港是不是有這麼一家愛德華牙科學院,都得打上一個重重的問號。
許偉才死了,他的身體,被利刃捅了一百多刀,每個刀口都不深,是最後一刀才結束了他的生命。他滿嘴牙齒都被人敲了下來,嘴唇也被針線縫合在一起。
關於他的同夥是誰,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是警察該乾的事兒了。
等我再清醒過來的時候,忽然聽到電視屏幕上,新聞節目已經結束了,屏幕上正在播出一則廣告:「偉才牙科,讓您實現夢想的地方!本院在院長許偉才先生的帶領之下,特聘來自香港愛德華牙科學院的阿乙博士,為各位患者解除口腔病患……」
三年前,阿乙曾經是我的女友,但在和我交往了一年之後,忽然于某個夜晚不辭而別,直到這次同學會上,我才重新又一次見到了她。
「嘻嘻,這樣看上去,更像某個與之前那幾個兇手有過聯繫的人乾的,正好可以擾亂警方的視線呢!」阿乙又笑了起來,她似乎很得意。
我點了點頭。
鄭輝的屍體被人扔在城鄉結合部的一座廢棄旱橋下,那裡平時很少有人路過,如果不是一個流浪漢想找個遮風雨的地方睡覺,天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發現他的屍體。鄭輝身上,起碼有上百處傷口,全是被利刃捅出來的。每處傷口都不太深,顯然是最後一刀才結束了他的生命。更讓人怵目驚心的是,他滿嘴的牙齒都被榔頭敲了下來,嘴唇也被針線縫在了一起。
見到是我后,他驚訝地訕笑了一聲。我問他到這兒來幹什麼,他答道,他來公墓給張豐鑫上墳,畢竟同學一場,而且他和張豐鑫除了是中學同學之外,還一起共度了四年大學時光,雖然那四年大學時光並非多麼美好。
他告訴我,警方現在懷疑張豐鑫和鄭輝,也是被那幾個兇手殺死的,至於動機,那就不知道了。反正那幾個兇手看上去挺兇悍的,說不定他們一起合夥幹了一系列無差別連環殺人案件。
所以,他看到那個江湖游醫有著這樣一張畢業證之後,便下定決定想讓這傢伙從地球上消失。
「如書,給你開點止疼葯,估計今天晚上你肯定會疼得睡不著,再給你開點幫助睡眠的鎮靜劑。」許偉才一邊說,一邊在處方上寫寫畫畫。我注意到,他開了兩張處方,其中一張,是紅色的處方箋。
可他又有什麼理由針對我呢?而我這時才意識到,說不定是昨天凌晨三點阿乙打來的那個電話,被許偉才聽到了?隨後他又偷看了阿乙的通話記錄,看到這個電話是打給我的,於是擔心我和阿乙有所糾葛,所以跟蹤了我?
而幾乎與此同時,我聽到有人敲門:「許醫生嗎?我是警察,正牙疼呢,麻煩你開開門,幫我開點葯。我問過物管了,知道你在家裡的!」
不過,許偉才卻目不轉睛地盯著游醫手中的鑷子,似乎正陷入沉思,達到了相當高的專註度。當我的手拍到他的肩膀上時,他顯然嚇了一跳,差點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上。
有一天,許偉才的牙醫診所里排了十多位患者,都指明要他親自拔牙。其他醫生無事可做,便先行下班,而許偉才起碼要忙到半夜才行。所以那天晚上,在一家樓上有鐘點房的咖啡館里,我和阿乙坐到了一起。
然後,我們的對話陷入無可救藥的沉默之中。
公交車到了城區終點站,我下了車,裝作無意般朝後望了望,然後我看到一輛銀灰色的轎車停在不遠的地方。我記得,那輛車就是許偉才的。正如我所猜測的那樣,他在跟蹤我呢。
走到我住的小區外,我又朝後望了望,卻沒見著那輛銀灰色的轎車。
聽到這九九藏書句話,我忽然想起張豐鑫曾經在上次同學會時說過,許偉才在醫學院讀書的時候,有一次竟然躲在解剖室里摟著骨架標本睡著了,還猜測許偉才之所以會被老師送到精神病院去,大概與他對骨架及人體標本擁有的特殊愛好有關。
因為藥物作用,我的兩條腿都失去了知覺,據說下輩子只能在輪椅上渡過了。這樣也好,雖然我殺了許偉才,但我是從犯,而且托兩條腿的福,我無須去監獄服刑,順利辦理了保外就醫。
回到家后,麻藥的藥效也過了,我的嘴裏傳來一陣陣尖銳的疼痛,就像有人拿著一柄刮刀使勁刮著我缺少了下門牙的牙床一般,而且刮完了,還沒忘記在傷口上撒上一把鹽。
我向許偉才走了過去,才走了幾步,就聽到人群里那個江湖游醫大聲吆喝著:「這就是牙蟲!牙齒壞了,都是這種小蟲子在作祟!」我立刻望向那個游醫,只見他拈著一柄鑷子,鑷子上有一條正在蠕動的白色蟲子,那蟲子有著三角形的腦袋,白白胖胖的,看上去異常噁心。在那牙醫身旁,坐著一位張大了嘴的老頭,鑷子上的那條蟲,看上去似乎是從那個老頭嘴裏拈出來的一般。
聲音很熟悉,正是前段時間從我這兒拿走了許偉才住宅地址的那兩個警察。
電視里正在播放新聞,液晶屏上,播音員正一臉嚴肅地說道:「今天下午在我市城鄉結合部發現一具死狀慘烈的屍體,死者為一位在農貿市場上替人拔牙的江湖游醫,屍體滿嘴的牙齒均被榔頭敲斷,嘴唇也被針線縫合在一起。警方目前正在全力偵破此案,相信在不久的將來,殺人兇手定然難逃法律的嚴厲制裁……」
凌晨五點,那兩位警察來到了我的住處。一進屋,他們就告訴我一個不算太好的消息,江湖游醫被殺的案子,已經破了,兇手不是許偉才,而是幾個我從來沒聽說過的名字。
咦,等等,那個游醫在農貿市場替人拔牙的時候,許偉才正好在一邊圍觀,難道許偉才就是把這三個受害人聯繫在一起的紐帶?換句話說,難道許偉才就是兇手?
聽到這句話,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阿乙又補充了一句:「許偉才這幾年賺了很多很多錢,如果我想辦法把他的錢弄到我這兒來,再和你在一起,如書,你會拒絕我嗎?」
事實上,受害者遠遠不止這三個。在阿乙的診療室里,警方發現一具藏在屏風后的骨骼標本,每根骨骼都屬於不同的人。這具標本尚未完工,已經拼好了五十多塊骨頭。因為就是說,一年多的時間里,阿乙殺死了五十多個人。
「我……我真不知道……」天哪,阿乙居然是許偉才這兒的牙醫,真是令我大跌眼鏡。如果我沒記錯,三年前阿乙是一家小公司里的前台文員,以前也沒聽說她讀過醫學院呀!
「如書,你知道在許偉才的診療室里,有一具骨骼標本嗎?」她問。
我後來還是沒去許偉才的牙醫診所,因為走到半路的時候,牙忽然不疼了,而且似乎也並不是那麼鬆動了。口腔里的事兒就是那麼神秘,誰知道牙齒什麼時候會疼,什麼時候會不疼。既然不疼了,我就沒必要再張開嘴讓許偉才拿電鑽給我鑽一下,萬一他下手狠一點公報私仇,說不定連我的好牙都沒法再繼續好下去了。
「哼,是熟人打七折,不熟的人打五折吧?」鄭輝發出一聲悶哼后,掛斷了電話。
於是我翻出了白天上門詢問的那兩個警察留給我的名片,也不管現在是凌晨幾點,撥出了名片上留下的電話號碼。
許偉才正在診療室里擦拭著一具完整的骨骼標本,頭蓋骨被他擦得熠熠發亮,他瞟了我一眼,一言不發,繼續擦拭著。
第二個受害人鄭輝,則有點不幸了,他到許偉才的牙醫診所來看牙齒,許偉才卻因為跟蹤我,去了公墓墳常鄭輝只好請阿乙替她看牙齒,但那個鬱郁不得志的出版社小編輯,一直找不到女朋友,見到阿乙后,即使坐在診療椅上也不斷拿言語撩撥她。阿乙氣得沒法,乾脆假意答應與鄭輝外出約會,上了她自己的車。不過,上車后,她就用一針氰酸鉀結束了鄭輝的性命。那天她一邊開車準備拋屍,一邊打電話給我,想讓我為她做一個不在場證明。可惜我後來沒機會替她做出這個證明,因為警方壓根就沒有懷疑過她。而阿乙砸碎鄭輝的牙齒,縫合嘴唇,捅了上百刀,也是某種針對鄭輝曾經用言語撩撥過她的潛意識表達。
「發現了什麼?」我好奇地問。
而在牙醫腳下,還擺了一張寫有中英文對照的紙片。我瞄了一眼,不禁啞然失笑,那張紙片,竟然寫的是香港愛德華牙科學院的畢業證。
「不,不是這個原因。我昨天給你說過,讓你離阿乙遠一點,可你卻依然跑到我這裏來……」
我也答道:「是啊,我也想不到,居然能在自己的中學同學會上見到你。而且你還是和許偉才一起來的……」
現在的江湖騙子,真是越來越專業了。如我這般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都知道牙齒里肯定不可能長出白白胖胖的噁心蟲子,這肯定是江湖游醫利用障眼法搞的鬼。江湖游醫,其實是個與魔術師差不多的職業,而且更擅長近景魔術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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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怎麼看上去像女鬼一樣?」鄭輝在我身後,突然發出一聲低嘆,但旋即又說了一句,「也別說,這女人還真漂亮的!」
「難道——」我不敢再說下去了。
和她談笑的時候,眼看話題就要枯竭,為了湊話題,我提到了江湖游醫被殺的那樁案子,還告訴她,我曾經懷疑許偉才就是兇手。阿乙聽完后,不由得哈哈大笑。而我也提到了江湖游醫的脛骨被兇手取走的細節,她聽到這一點后,卻忽然斂住了笑容。
而另一個警察卻對我說:「你那兒有許偉才家裡的地址嗎?干我們這一行,經常上火,牙疼起來就要命!白天我們得上班,沒法去牙醫診所里就診,最好可以找到許偉才的住處,以後牙疼了就直接到他家裡去請他開點葯。」
「我這辦法不錯吧?」她從許偉才的冰箱里取出一瓶冰鎮可樂,打開后遞給了我。
但半夜的時候,我活生生被牙疼給疼醒了。口腔里火辣辣的,連咽喉都波及到了,腫痛難安。又吃了一粒止疼葯,但腦子裡卻清晰異常,根本睡不著。這時我想到了許偉才給我開的鎮靜劑,連忙找出來吃了一粒,但躺倒床上之後,卻還是睡不著。
那個游醫都有一張香港愛德華牙科學院的畢業證,用腳趾頭都能猜到,這張畢業證肯定是偽造的。而電視廣告上,阿乙有一張同樣的畢業證,這說明她的畢業證來歷也同樣可疑。而許偉才肯定不願意讓世人知道這一點,否則會成為一樁醜聞,影響到他那家牙醫診所的信譽。
我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讀書時,鄭輝是我們班裡的班長,成績特別好,但和大多數中學成績特別好的人一樣,大學畢業后就發展平平,現在只不過在一家國營出版社裡做一份可有可無的編輯工作。
我喝了一口,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還是別取走骨頭,雖然警方沒向外界公布過死者骨頭被取走的事,但他們給我說過的呀!如果許偉才的骨頭被取走了,他們肯定會懷疑我的!」
糟糕,我的下門牙被這個頑童撞鬆了,還流了不少血,倒霉!
「你在幹什麼?」我詫異地問。
我不由得哈哈大笑,然後說:「今天許偉才不是送給每位同學一張優惠卡嗎?到他那兒看牙齒,打七折。」
「我相信,只要我們加大審訊力度,他們遲早會招供的!」警察自信滿滿地說完這句話后,便起身告辭。
我從葯櫃里翻出一粒甲硝唑含在嘴裏,然後下樓打了一輛車,徑直去了許偉才的牙醫診所。這一次,必須用掉那張七折優惠卡了。
果然,凌晨三點,我接到阿乙打來的電話。她是在同學會上分發的通訊錄上,看到了我的手機號碼。我一直開著手機,正是在等待著她打來電話。
阿乙被捉拿歸案后,很快便供認不諱,供出了她埋葬屍體的地點。在深山老林里,警方掘出了五十多具屍體,每具屍體都缺少了一根骨骼。
接完電話后,阿乙就確定了第三個受害者,那個江湖游醫。不過,當她驅車來到公墓,卻正好看到幾個年輕人把江湖游醫塞進一輛轎車裡。阿乙跟蹤那輛車,見到那幾個年輕人殺死江湖游醫的全過程。巧合的是,那幾個兇手也砸碎了游醫的牙齒,還買回針線縫合了游醫的嘴唇。等兇手離開后,阿乙才跑到屍體旁,割開死者大腿,取出脛骨抱回了家。
拿了葯,許偉才對我說:「你走後門吧,我不想讓阿乙見到你。」
我很想問問當初她為什麼會突然離開我,但想了想,還是算了,過去的事還有什麼重新探討的意義?活在當下才最重要。所以我撇撇嘴,扯動了一下臉上的肌肉后,故作弔兒郎當的語氣對著話筒說:「什麼時候出來一起坐坐敘敘舊?我知道一家不錯的咖啡館,咖啡館樓上還有鐘點房。」
按照我們事前商量的計劃,要讓許偉才被殺的現場,看上去彷彿某個兇手在模仿之前那幾樁連環殺人案。不過,兇手取走骨頭的細節,警方並沒向公眾公開呀!
掛斷電話,我又有點後悔,不該和這個以前拋棄過我的女人聊這麼多。但感情有時候就像壁虎的尾巴,斷了,有一天又會不知不覺長起來。雖說這樣做多多少少有點對不起許偉才,但一想到他今天居然跟蹤我,我也就覺得沒什麼對不起他的了。
「如書,你不是說過,那幾個兇手殺人後,都會取走一塊骨頭嗎?」阿乙笑嘻嘻地答道。
坐在車上,我忽然想到,許偉才穿一件淡黃色休閑西裝,還拎一捧艷麗的鮮花來上墳,這也太不搭調了吧?不管怎麼,也應該換套素色的衣服,再換一捧素色的菊花才對呀。
我承認,警察的話,說得非常正確。
一小時之前,阿乙替我開了門,然後我帶著一柄匕首走進了許偉才與她居住的豪宅。許偉才見到我的時候,似乎很吃驚,不過,見到我手裡的匕首后,他就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
向我通報案情的警察,拍了拍我那無法動彈的雙腿,笑嘻嘻地說:「如果那天我沒牙疼,只怕阿乙的骨骼標本上,又會多上一塊骨頭了。」
我以為會聽到阿乙的怒罵,沒想到她靜默片刻后,卻說:「好啊,明天上午怎麼樣?」